盛世被抽光了仅剩的那点儿坚持和倔强，他想这是为了夏夏好，宁老总肯插手，事情就会迎来转机。


    “我们接触到的生巧国景氏财团旗下的一家非盈利性质的药物研发实验室，邵主任亲自将病历和化验数据邮寄给他们一份后，他们才对这种不明原因导致的脑部神经组网异常生长诱发的血管堵塞问题感兴趣。但前几天他们忽然提出要求，要病人前往生巧国，由他们做一次详细的身体检查。”


    “叶鼎不同意，一是夏夏现在身份敏感，二是出国一旦发生意外，我们没有把握能将人安全带回来。”


    “我和叶鼎还在继续联系其他国家的医院或医疗团队，可惜的是，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什么喜人的进展。”


    宁和光又绕回座位上，叠腿坐着，单手撑额，锐利的目光射向窗外，低喃道：“生巧国，景氏财团，同尘的父亲就姓景，会这么巧吗？”


    盛世扬眉，“宁老总认识景氏财团？听闻景氏也曾是鹅州府四大家族之一，但后来战乱中被敌寇要挟做汉奸，景家人誓死不从，敌寇一夜之间杀光景家老弱妇孺一百七十三口。景家男儿誓死不从，反抗中亦被屠戮。幸存者在战火中四散开去，景家从此一蹶不振，家道中落。难道逃出去的景家人去了生巧国？还在那边扎根重振？”


    盛世凝眸沉思道：“景家本就是掌控医药材的百年望族，再以医疗起家，倒是合情合理。”


    这时生活秘书轻轻叩门道：“老总，时间差不多了。”


    宁和光起身，与盛世握了握手道：“小盛总辛苦了，后面的事我来接手。”


    盛世只消一瞬就权衡了形势，抬眸绷着斯文的面皮，笑意不达眼底，清冷冷回道：“夏夏年纪尚小，若有什么做些不周的地方，我替她担着。还望宁老总转告凌峥嵘，盛家的女儿都是傲骨，轻慢不得。不论何时夏夏觉得委屈了，凌峥嵘也后悔了，只消知会我一声就是，我去接她回家。”


    已一只脚踏出门外的宁和光闻言顿住了，略侧过脸看向他，盛世身子骨削薄，整个人清瘦得像一管修竹，但其势乃盛，叫人不能小觑。


    他的作为委实超出宁和光的预期，宁和光敛眸略略颔首，轻缓却不容置喙道：“只要小南不愿意跟他在一起，就是军婚我也定叫凌峥嵘不得不还她自由。”


    宁和光说完便大步离开。


    盛世独自坐在招待所门前的椅子上抽烟，斯文俊秀的脸上笼罩着阴霾之色。这里自宁和光入住后便清空了所有人，周边也有便衣做安保，是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他独自一人看着金色的光芒自脚背爬上膝头，又从膝头挪至手边。


    宁和光推了下眼镜，又半阖着眼眸去点烟，直到剩下的半盒烟见了底后他终于站起身走到话机旁播出去，那头很快传来叶鼎分明爽朗却故作深沉的声音。


    “我记得景氏集团的千金来过两趟甜州，你知道原因吗？”


    叶鼎正在做康复训练，不出意外月底就要复工，他正被机械地动作扰地厌烦，所以接到电话格外开心，恨不能多聊一时半刻。


    “原因我不太清楚，其实按原定计划，昨天我就该和景氏千金一道去甘州市看地的，但你知道我和陈知意刚订了婚，她不同意我出差，闹了好大一场，我爷爷就给我禁足了。唉。”


    盛世略去那些废话捕捉到了关键词，“你是说景氏千金可能此刻正在甘州市？”


    “对。”叶鼎摸了摸鼻子，想起与那姑娘的话不由感慨道：“Sophia年纪不大，却已经能帮着家里打理生意了，真是厉害。算起来加上这次，她已去了三趟了。她母亲一直不知情，Sophia想赶在她母亲回国前把土地看好，她滞留国内一直在做调研工作，她还说一点都不辛苦。”


    “其实小姑娘水土不服，饮食习惯也大相径庭，虽然我知道她迫切想要做出一番成绩给父母看的心情，但我倒是觉得大可不必。”叶鼎为了逃避康复训练东拉西扯道：“她就是个娇养的小公主，性子娇纵了些，头脑也不够灵活，压根不是经商这块料。”


    “唯一可取之处，只怕就是这番心意了。”


    盛世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我们联系的那家医药研发实验室，正是景氏全额投资的非盈利机构。景氏千金在国内，那景氏的总裁呢？她能放心一个小姑娘独自待在他国吗？”


    叶鼎回道：“其实景氏实际的操盘手前段时间也在国内，好像是因为与海雕国的业务上出了些岔子这才返回生巧国的。听说不日还会来，国内正值经济高速发展的黄金期，这么大一个空白的市场，景氏没有道理放弃的。”


    “你能接触到景氏总裁吗？”


    叶鼎摇了摇头，想起再打电话他看不见，忙开口道：“这种重量级的财阀我还不够格接待。”


    “宁老总呢？”


    “他自然可以，我记得毛熊国解体的都一时间就只他带队去磋商后续的政治，经济问题。但对宁伯伯而言，没有道理自降身份去接见一个不具备政治背景的财团。”


    叶鼎猛地闭嘴，他想起宁和光过问找药的事，脑子一转反问道：“盛总，你该不会已和宁伯伯碰面了？他是不是答应介入孟图南的事？你想借他的手直接接触景氏总裁对不对？”


    盛世并不意外叶鼎能这样快想到这些事，他是叶家这一代的翘楚，是叶老亲自教导出来的，怎会是个草包。


    “你只需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宁老总便是，至于他怎么做，那是他的事。”


    “这个倒是没问题。”叶鼎微微颔首，疑惑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宁伯伯忽然对孟图南这么感兴趣？”


    盛世怎会不知叶鼎曾经的心思，他看着招待所长椅上放着的一烟灰缸的烟头，无声又恶劣地笑了笑，回道：“因为宁老总认了凌峥嵘当干儿子。”


    “啊？”叶鼎觉得半边天都塌了，垮着脸嘟囔道：“宁伯伯怎么这样啊，那会儿我爸极力推荐把我过继给他，他拒绝了。后来又提议认个干亲，他也拒绝了，说是孑然一身挺好的，怎么现在突然就认了凌峥嵘当干儿子，我去哪里比不上……”


    叶鼎想到事变前的那段时间凌峥嵘赴京都一边保护自己，一边铁血手段对付那些潜伏的势力，那种魄力他自问此生难以企及。


    这么一想，对于宁和光挑选凌峥嵘给他养老送终也不是那么难接受了。


    盛世清浅的呼吸声顺着电话线传过来，叶鼎正要开口，却被盛世精准截断，他好听的声线里有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自哂，“而凌峥嵘与夏夏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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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世终于用嘴巴说出了这句话，淤塞的不甜，不舍，和那些复杂到自己都分辨不清的情绪瞬间疏通了。尤其是电话那头忽然的沉默，更是叫他的情绪舒缓不少。


    他挂了电话，喊来宁和光留下的生活秘书，他想既然已在橙色区了，何不去见一见自己的妻子呢？


    ***


    就在盛世乘车往第三军区方向去时，空荡荡的国道上迎面开来一辆黑色的轿车，车速非常快，嗖地一声擦肩而过。


    驾驶员看了眼后视镜，只来得及看到947的蓝牌尾号，再想细看车子就不见影子了，足见车速快到恐怖的地步。


    盛世一管不喜多事，但这次不由多看了两眼，这条国道很是僻静，一路开下去连村庄都极少，开到没路时就到军区大门了。


    这辆车从这个方向来，是来自军区吗？


    如果程骁在的话就会发现，这辆尾号947的黑车正是他们追踪着的那辆，此时车上坐着的人已换了，并不是钟如意和那一男一女，而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梳着背头，微胖，瞧着富态又和善。


    这个男人正是代号灰雀的闵先生。


    车子一路不停朝着甘州市开去，期间闵先生特意在路边逗留了会儿，改头换面着了一身浅水蓝色的盘扣工装服，头戴藏青色八角帽，足蹬牛津底的旅游鞋，胸前赫然绣着鲜红的甘州市军干所职工医院的字样。


    驾驶员正抽着烟，冷不丁一回头看到他，吓得手一抖烟头就掉地上了。闵先生抬脚碾灭了烟，弯腰拾起来放在上衣口袋里，原本白胖的脸孔不知涂抹了什么膏脂，竟呈现出自然的黝黑色。


    他对驾驶员的反应很满意，一个待在自己身边十好几年的人打眼都看错了，那人流量这么大的医院自然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两人在路边等了片刻，一辆银色的小面包车缓缓从颠簸的乡村小土路爬上国道，闵先生拉开面包车的门矮身钻进去，接着又下来一个胖乎乎白白净净的男子，身量与他相差无几，着一身深咖色的妮子褂，足蹬擦得蹭亮的圆头皮鞋，在驾驶员惊讶的目光中坐上后座。


    他沉声吩咐了一句，车子又缓缓启动，拉着他在甘州市的各个主干道上匀速开着。一个多小时后，那辆毫不起眼的银色面包车亦驶入甘州市内，它缓慢地没入车流中，如水入清泉，眨眼就不见了。


    而在军干所医院内，孟图南因不明原因地流鼻血而被迫滞留不能出院。


    宁和光赶到时就看见孟图南躺在床上挂水，清冷的神情带着几许厌世，眉心拧着在休息。而凌峥嵘正在洗衣服，盆里堆着染了暗褐色血迹的衣服。宁和光蹙眉，医生说找不到原因，兴许是橙色区气候常年干燥上火导致的，不必焦心。


    不必吗？


    宁和光站在走廊上俯视楼下如蝼蚁般来来往往不曾停歇的人们，头一次生出了疑惑。


    都道虎毒不食子，同尘知道孩子的情况吗？为什么当年不肯带她一起回去？这些年她找过孩子吗？景氏是同尘父亲的姓氏，景家一直从事医药器械行业，叶鼎他们找到的那实验室一定是景家投资的产业。


    如果能够只为小南一人服务，也许破局有望。同尘，不管你愿不愿意，看来我们非得见一面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