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峥嵘抬指点了下她的眼，眸子一沉，里头是明晃晃的心疼和自责。“我现在才知道，你红着眼时，脑子里一直在疼。”


    孟图南瞳孔一缩，猛地抬眸看向他。


    他却不叫她看见自己的样子，将她的头按进胸口处。凌峥嵘办过多少棘手事，从不觉得世间有多少无能为力的事，然而现今他却真切反受到那种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无力感，甚至生出过荒唐的念头像，想求一求满天神佛，请求他们将孟图南的痛意转移到自己身上。


    忽然陶九思凄厉的声音从后面的石板路响起，“凌师长，凌师长？凌峥嵘！你特么别扔下我一个人啊，这么黑，你真不是人！”


    凌峥嵘与孟图南拉开些距离，沉着脸看向冒头的陶九思，他裤腿子上粘着草屑，怀里抱着拉链崩坏的公文包，一脸惊恐不定地朝着他扑过来。


    “走走走，这么晚来什么公墓，凌峥嵘我记下你了，见色忘友，活该你打光棍！”


    凌峥嵘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用脚尖将一块小石子踢进草丛里发出簌簌的声响，本就草木皆兵的陶九思张望了一大圈，脸色惨白，恨不能脚下生风，立刻离开这里。


    回程的车里还是静默的，但气氛却微妙地发生了转变。主要还是凌峥嵘居然放着副驾驶不坐，到后头挤着。他那无处安放的大长腿被迫交叠着，身子倾向孟图南。


    小姑娘安静坐着，她一路舟车劳顿现在累极了便想睡会儿。凌峥嵘捏着她的手把玩，眼神却胶着在她脸上，一错不错。


    陶九思啧了一声，抬手将后视镜掰开照向车顶，他抹把脸气哼哼道：“瞧你那不值钱的样子，你凌峥嵘也有今天呐。”


    凌峥嵘转动眼珠子斜睨他一眼，那种被扰了性质的不悦感有如实质。陶九思避开他暗含锋芒的眼神打着火，心想着程骁啊程骁，在凌峥嵘手里抢人可不容易。


    按照原计划，孟图南要回橙色区继续参与雄鹰项目的研发工作。但车子在路上遭遇了袭击，对面车道的货车在会车的瞬间往后座开了一枪。


    要不是凌峥嵘对危机的本能反应将她一把扯过来按在怀里护着，那一枪便正好打在孟图南的脑袋上了。


    枪手不恋战，一枪打出后扬长而去。


    陶九思惊魂未定，拔枪握在手里缓缓靠边停了下来。


    凌峥嵘看着深嵌在椅背里的弹头冷下脸，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捏着孟图南的手背。孟图南却不惊慌，眸子里透着沉稳坚毅，沉声道：“可能是有人走漏了风声，现在回项目并不安全，会把这些人引去误伤实验室的同志。”


    她看向副驾驶坐上的那叠手稿和实验数据，火烧掉一部分，但绝大多数被陶九思及时抢救了出来。略略沉思后她掏出打火机对凌峥嵘道：“都烧了吧，这些东西万一被抢走，后果不堪设想。”


    陶九思不同意，“那怎么行？你们科学家不是需要这种东西发稿子吗？就是国外那种非常有影响力的报纸。这些人这么看重，说明你研究的这些很有价值，可不能乱来。你还小不懂，国内讲资历，荣誉，你以后靠着这些能评职称，职称上去了工资和别的待遇才能一块跟着提高。”


    “你现在一把火烧了是一了百了，你以为你烧的是纸？那是你的前程！”


    陶九思在调查期间对孟图南了解颇深，她无父无母，在国内也没有房子，没有存款，虽说挂着顾问的头衔，但回来才几个月的时间不断出事，被调查，工资是一次没发过。他一个小姑娘身无分文，身边还这么多狼虎视眈眈，哪里有拒绝的底气呢？


    孟图南对他的好意表示了感谢，但话锋一转却道：“护不住它的话，还是毁了更保险。”


    她抿唇，挑着些说道：“海雕国也在搞这个，能躲避雷达扫描，在电子仪器上等同于隐身。”


    凌峥嵘与陶九思对了下视线，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叶老知道了？”


    “盛世亲自送的报告，所以我才想不通，这个消息怎么会泄露出去呢？”孟图南垂下眼睫，缓声分析道：“可能问题出在军工厂内部，毕竟需要调配很多技术员，人多便事多，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陶九思也沉默了，这种事他做不了主，若是因为自己的坚持导致资料被抢夺，责任太大，他万死难辞其咎。


    “没关系，烧吧。数据全在我脑子里，现在已投入生产阶段，不怕原稿没了。”孟图南将打火机塞进凌峥嵘的手里，“海雕国应该也有技术上的突破，现在比拼的是谁的技术更全面，应对复杂的雷达侦查能做到多少发射率。”


    “时间紧迫，这个技术其实还有提升完善的空间，我只是……日后若有机会，再改进吧。”孟图南只是觉得于阿航三人有亏欠，但时局如此，为了确保国家利益最大化，各人名誉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于是凌峥嵘一把火将她和那三个年轻人这些时日的心血付诸一炬。


    三人继续上路，途径国道关卡时却被交通管理处的人拦了下来。一个着洗得灰白色中山装的女同志从停在办公楼的车里走过来，她脸上有岁月雕刻的痕迹，但姿态不崩不亢，率先朝孟图南伸出手，面带微笑开口道：“很庆幸我的判断是对的，我在这等你们一晚上了。我叫吕亦强，是王研究学士的学生兼助理。”


    孟图南上前与她握手。


    吕亦强女士瞧着年纪在五十岁左右，身量不高，瘦削，带着黑框近视眼镜，头发盘在脑后，扑面而来干净，严谨的知识分子气息。


    果然，她再次开口道：“听闻你刚从海雕国回来，拿的是Umich研究院物理博士学位，真巧，与我恩师王研究学士不仅是校友，还拿了同样的学位。”


    孟图南思虑飞快，立刻想到了王C书研究学士，她礼貌地询回道：“是提出‘王C书-乌伦贝克方程’，是基础物理学闻名世界的王C书研究学士吗？”


    “对，说起来，‘王C书-乌伦贝克方程’早已成为运输理论的经典篇章，你这么清楚倒不意外了。”吕亦强眼里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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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赏和惊叹，“你小小年纪，真的很厉害，也很不容易。要知道海雕国为了阻挠王研究学士一家回国差点将她的孩子扣下，其中困难危险虽不足为外人道，但亦可管中窥豹知其不易。你远渡重洋求学，又义无反顾回来，一腔孤勇，真令人敬佩。”


    孟图南赧然笑道：“我没有这么高尚，我那时只是觉得若不能偿报恩情，将一生难安。唉，说这些做什么呢，再复杂的感情待人一死，便如灯灭无影了。”


    吕亦强轻拍了拍她的小臂，柔声道：“盛老先生曾拜访过王研究学士，说他有个女儿在海雕国念核能源相关的专业，想日后待她拿到学位回国后，能够跟着王研究学士学习，工作。”


    不待孟图南惊讶，她继续道：“也就一年前吧，盛老先生病得还不算重，趁着春节期间专程登门拜访。王研究学士在‘七五’国家重点攻关项目里担任专家组长，还是核工部研究员，他说原本想你回来继承衣钵搞材料学的，但你主意大了，有自己的喜好，可核相关的东西国内还尚不成熟，想着给你找个好的老师带一带，做做项目。”


    “那会儿盛先生可没说他的女儿这样果敢优秀，王研究学士还想着再过几年自己教不动学生了如何是好？可京都那份报告却叫人眼前一亮，完全可将战机涂抹氧铁体涂层变为过去式。盛家有女如此，何须旁人领路？”


    孟图南有些恍惚，蹙着眉头绞着手，一时无言。好半晌，孟图南才抿唇笑道：“跨专业，赶时间搞出来的东西，叫王研究学士见笑了。”


    “跨专业未必不专业。”吕亦强摇头，不赞同道：“你可知王研究学士也两度临危受命跨专业搞研究，不论是铀同位素分离还是气体扩散，王研究学士都是该领域的权威。”


    “我仔细读了你的项目书，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逻辑自洽，措辞严谨，还提出了领域展望和前景分析，单就第二代材料研发方向就极具指导意义。”她带着盎然兴趣追问道：“你在里面提到超材料，旨在通过改变材料的电磁特性来实现隐身效果，以期使雷达波绕过材料，从而降低被雷达探测到的概率，实现隐身效果。”


    孟图南颔首，“时间很急，我脑中只有粗略的概想，来不及构架演算和实验。但我在脑中测算过，超材料还有一个好处，是相对于常规材料而言重量会减轻，从而实现战斗机飞行时长和作战能力。还有一个方向是通过改变材料结构特性增强电磁对抗能力，使战斗机在复杂的电磁环境中抵御干扰，保持通讯，提高作战效率和隐蔽性。”


    吕亦强激动地拉住她的手，饱含期待地看着她，“那你愿意继续搞这方面的研究吗？”


    孟图南摇头，“抱歉，这不是我心仪的发展方向。我还要回橙色区搞雄鹰项目。”


    “不着急，等你做完手头上的事我再去找你。”吕亦强稀罕地不得了，拉着她的手不放，笑得嘴角一直没压下来过。“你看我太高兴了，竟忘了正事。王研究学士想请你吃饭，就在紫徽大，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