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绍景执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嘴这么笨，“我”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办公室门没有关，两人的争吵外面的助理也都听到了，跟了许记尧最久的助理也有三年了，还是头一回看到许助理发这么大火，都说情绪稳定的人发火是最可怕的，外头几个助理心脏都颤了颤，一个个低着头坐在位置上不敢吭声。


    一个总裁几个助理，没有一个敢上前劝阻许记尧，反倒是许记尧自己，他习惯了克制自己的情感，多年的自我约束让他在爆发过后的三秒内，就迅速收敛了怒气，那种不适合他的愤怒的表情在他脸上快速消散，一两秒的功夫里，他脸上只剩下平静和漠然。


    死一般的漠然。


    “抱歉，是我僭越了。”


    他主动道歉，说罢，他转身走出办公室，一个回头都没有留给绍景执。


    绍景执伸了伸手。


    你还不如，骂我一通得了。


    绍景执这辈子见识过很多好的坏的人，但像许记尧这样，把所有情绪都压在心底，只用最平静而冷漠的一面对待外人的人还是头一回见。


    而且许记尧还不是心里有坏主意，脸上装好人，他只是习惯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把自己包装成机器人，近乎刻薄地将自己的情感，情绪压缩在小小的胶囊里，只等私下无人时才释放。


    简单来说，如果许记尧愿意发火，绍景执还有办法让他消气，但如果他连发火都不乐意，那绍景执就毫无办法了。


    余下的时间里，整个办公室都被包裹在压抑的氛围中，窗外乌云密布，犹如此刻屋内情景。


    临到下班时间，绍景执走出办公室，他看向埋首在电脑前的许助理。


    “那个......”


    许记尧没有抬头，也没有瞧他一眼。绍景执得不到回应，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带着满脸失落走了。


    助理们：“......”


    李助理默默点开和朋友的微信页面。


    【李楠：完了，我主管跟老板闹翻了。】


    好友激情回复：


    【佳妮：太好了！[笑][笑]】


    第二天，绍景执以为经过一晚上，许助理会气消一点，事实上，许助理也跟往常一般走向了自己。


    绍景执眼睛一亮。


    许记尧将一叠文件放在他面前，冷冰冰地开口：“麻烦绍总签字。”


    冷跟冷也是有区别的。


    对绍景执来说，最初的许助理确实是陌生，疏离，冰冷，好似机器人的。但随着时间的变动，两人之间不断地熟悉，许助理的态度有一丝软化，偶尔绍景执说俏皮话，许助理还会接两句。


    当然，最重要的是，之前的许助理看向自己的目光是温和的有情绪，就如流动的湖水，你可以说它凉，但不能说它没有温度。


    现在，湖水冻住了。


    但绍景执也不是胆小的人，他试图没话找话：


    “那个，不是说一万以上的报销才要我签字么？这人好像不是总监吧？”


    远洋规定，一万以上差旅，招待费用由总裁签字，往下则可直接总监审批。


    “因为招待人中有本部门总监在，为了避免内部包庇且金额超过五千，需要总裁审核签字。”


    “哦，这样啊。”


    许助理跟以前一样，有问必答，耐心严谨。


    但问题是——冻住了啊！


    绍景执就跟穿着单衣站在一月份的哈尔滨一样，只是在许助理身旁就被冻得瑟瑟发抖。要是以前他还敢出言调侃一两句，但现在，没这个胆子，根本没这个胆子。


    “那个——”眼看许记尧就要拿着文件出去，绍景执出声。


    许助理回过头：“绍总还有事么？”


    一阵冰碴子迎面吹来，绍景执连连摇头：“没事了没事了。”


    等许助理走出办公室后，绍景执打了个哆嗦，将自己摔进椅背中。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绍景执决定再试一次！


    他做了足足三十秒的心理建设，才打开总裁办公室的门。


    “午饭的点了，大家一起吃饭啊。”


    “呃......”几个助理发出犹豫的声音，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坐在靠窗位置的许助理，包括绍景执。


    万人瞩目中，许记尧站了起来，回答：“我有约了。”


    绍景执脱口而出：“有约，谁？”


    许记尧目光平淡看了他一眼眼，转身走出办公室。


    “......”


    绍景执看向屋内剩下的人：“那我们？”


    三个助理连连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我们自己吃就好。”


    绍景执莫名有种自己被孤立的感觉，总裁助理为了助理主管孤立了总裁！


    牛掰！


    而许记尧也没有说谎，他确实和人有约。


    周南津狐疑地看着面前的人：“许助理今天怎么突然答应跟我吃饭？”


    谁懂啊，快中午了闲着没事，尝试给高岭之花的许助理发出午餐邀请，并被对方接受的心情！


    许记尧语气不冷不热：“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么？”


    “我希望的我跟你，下了班在外面吃饭。”


    吃个食堂员工餐算怎么回事？


    瞧不起谁呢！


    “哦。”许记尧淡淡道：“那我没空。”


    “......”


    吃完饭，回到办公室，恰好碰到绍景执回来，绍景执见到许记尧，脚步蓦地顿了顿。


    许记尧心里对他有怨气，但面上表现滴水不漏，他恭敬地道：


    “绍总请。”


    绍景执龇着牙走了进去。


    一扇办公室门隔绝了里外两个办公室的视线，许记尧回到座位后，觉得有些累，就靠在桌子上休息。


    他答应和周南津吃饭的确是为了甩开某人。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竟然会有这么强烈的厌恶感。一直以来，他的人生都掌控在自己手上，无论是小学跳级还是大学志愿，都是他自己做的决定。


    工作之后他也没有遇到过克服不了的困难，因为表现优异被提到总裁办，人生可谓一帆风顺。


    而这样简单的快乐在一个月前戛然而止。愿以为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上司怎么样都无所谓，但原来一个部门是没有独善其身这样的说法的，领导工作不到位，就是你这个下属的错。


    想到今后还要跟里面那个无所事事，油腔滑调，只知道撩女生和买礼物的花花公子共事，许记尧就一阵头疼。


    算了，不想他了。


    不要为无所谓的人消耗精力。


    ——绍景执要知道他心里想法，恐怕得哭出来。


    因为低落，他趴在办公桌上，两眼无神，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


    绍景执一个激灵坐正身体：“进来。”


    进来的是拿着文件的李助理，一看到是他，绍景执就又趴下了。


    李助理：“......”他硬着头皮上前：


    “绍总，这几份资料麻烦您过目。”


    绍景执慢腾腾接过文件，心不在焉地问：“李助理，我是不是确实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


    这个东西，这个东西怎么说呢？


    他也不能说实话是吧？


    李助理委婉地道：“之前绍总开会用的文件，是许主管连夜加班赶出来的。还有其他许多事情，因为不想给我们增加工作负担，许主管承担了大部分责任。”


    绍景执神情复杂，李助理说的他又何尝不知道。


    “也许，真的是绍永奕当这个总裁比较好。”他又沮丧地趴下了。


    李助理：“......”


    不是，这个上下级的事，为什么他听着这么暧昧呢？


    领导的事，他也管不了，李助理叹了口气出去了。


    ——


    从许记尧发怒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天。


    三天，整整三天，绍景执连一句许记尧的心声都没再听到，让绍景执彻底明白了“真正的心寒是无声”的这句话。


    许记尧哪里是不生气了，是彻底放弃他了。


    明天就是周六了，都说吵架这东西，时间拖的越久就越难以和好，恐怕过了周末，他们本就薄如白纸的上下级关系就修复不了了。


    不行，得想个办法——


    ......


    ......


    “怎么了，怎么有空到我这来？”绍永奕看着难得主动踏进他办公室的绍景执，问道。


    “哎。”绍景执长叹一声，坐下来把下巴靠在办公桌上。


    “哎。”又是一声叹息。


    “到底怎么了？”


    总裁办的人嘴巴严，不会往外传家里事，因为他们总裁跟许助理冷战的事只有内部的人知道，连经常过来串门的周南津都不清楚。


    绍景执被无视了几日，心里郁闷，又找不到人说，想来想去，竟然只有曾经同为“绍总”过的绍永奕可以和他聊一聊。所以哪怕内心不愿，他还是腆着脸来了。


    “我......”绍景执迟疑着说：


    “我跟许助理吵架了。”


    “啊？”绍永奕惊讶道：“你跟许助理吵架？”


    “不对，许助理跟你吵架？”


    “许助理会跟人吵架么？”


    得，“我”已经不重要了对么？


    绍景执没法，只好简单地复述了一遍星期二发生的事。


    “这......”绍永奕也颇为诧异，但是他道：“这听起来，似乎是你不对。”


    “当然是我不对，难不成还能是许助理不对？”


    绍景执又不是黑白不分的人，自己什么样自己不清楚啊，许助理能忍他到现在都算他脾气好，但知道是一回事，许助理真的生气了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跟许助理在一个办公室待了三年，就没一次吵过架，哪怕只是红过脸？”


    绍永奕默默摇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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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我跟许助理共事三年，他从来没有受过一次爸的指责。”


    “爸对他，从来都是赞赏的。”


    “......”


    行吧，他一来就打破了绍永奕三年没打破的记录。


    “许助理那个人你知道的......”绍永奕矜持地说：


    “素来冷静自持，就像一个靠逻辑程序运转的机器人，与人争辩这种事情似乎不在他程序运行范围内。”


    多么一阵见血的评价啊，要不是绍景执听过许记尧的心声，知道他也跟很多人一样喜欢喝奶茶，吃蛋糕，差点也要这么认为了。


    可是这一丝“我比你更了解许助理”的自负，在跟许助理吵架了的现实面前一败涂地。


    绍永奕看弟弟这么失落，内心不由产生了一种身为哥哥的责任感，要知道，他这个弟弟素来骄傲，对自己不屑一顾，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在弟弟看来，的确可恨，所以在绍景执面前，他一直怀有一种自责。


    现如今，弟弟遇到了困难，自己这个当哥哥的一定得帮他。


    “要不这样吧——”


    绍永奕提议道：“我请你跟许助理晚上一块吃饭，你在饭桌上向他道歉，几杯酒下去，这关系就缓和了嘛。”


    “你们也不能不理对方一辈子吧？”


    绍景执直起了身子：“可以么？许助理会答应跟我们吃饭么？”


    “这个事情就交给我了，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他答应跟我吃饭的。”


    “那就拜托你了。”


    绍景执感动地说，只要绍永奕帮他这回，他不介意缓和跟对方的关系。


    “放心，交给我吧。”


    绍永奕第一次被弟弟拜托，自然也是激情满满，不管如何，一定要完成这项任务。


    但的确，邀请许记尧吃饭是个难题，他没有立即出手，而是先跟江宴说了这件事，江宴知道许助理跟绍景执吵架了也是很惊讶。


    “他可是三年都没跟你闹过一次不和呢。”


    “是啊。”绍永奕感叹着说：“看来他是真对景执闹心。”


    江宴不清楚绍景执工作时的状态，只以为两个人是单纯的闹矛盾了，不过，他说：


    “我来邀请许助理吧，我向他卖个萌，他一定会答应的！”


    “我也是这么想得，上回我邀请他，他就没答应。”


    “放心交给我，我一定会感化许助理的！”


    “那必须的，我们家小宴最可爱了。”


    “哼哼！”


    说干就干，江宴很快给许记尧发过去了信息。


    【江宴：[按铃][探头探脑]】


    “......”


    许记尧不常用表情包，因此直接无视，询问他的目的：


    【许助理：江先生，什么事？】


    江宴在屏幕另一头感叹，就算是网上聊天，许助理都会先称呼对方名字，真是太有礼貌了！


    【江宴：就是之前的事，我一直想谢谢你，你这周末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啊？】


    邀请吃饭？许记尧眉头微蹙，屏幕上已经出现了一行字：


    【许助理：我不太方便。】


    【江宴：啊不要不要嘛！[鹿鹿摇头][疯狂摇头]】


    许记尧看着摇晃得几乎看不清影子的表情包，感到眼睛疼。


    【江宴：我是真心想感谢许助理的，这两年，你真的帮了我跟永奕好多好多忙。】


    【许助理：都是小事。】


    【江宴：不小！如果不是许助理，或许我跟永奕都没办法在一起！】


    【江宴：许助理你就答应我吧，球球了，我真的很想跟你吃一次饭[拜托][拜托]】


    【许助理：......】


    【江宴：许助理你想想，大周末的一个人多无聊，出来吃个饭喝个小酒，才有力气应对接下来的一周啊！】


    许记尧看到这句话，心头微动。


    如果是往常，许记尧可能会答应，可能不会，但他这个礼拜情绪尤为低落，的确很想找个人一起喝酒，跟绍永奕虽然关系并不亲近，但两人知根知底，彼此十分熟悉，倒是不会尴尬。


    【许助理：行吧，那就今天晚上，我暂时没有安排。】


    【江宴：[太好啦][乌拉拉]】


    怎么又是表情包，看得眼睛疼。


    许记尧关上了跟江宴的聊天框，抬头看了眼总裁办公室紧紧关着的门，睫毛轻轻颤动，很快敛下了眉。


    而江宴那头，也很快将好消息告诉了绍永奕和绍景执，他说：


    【江宴：小绍总，我可是冒着和许助理绝交的危险帮你把人约出来了，你一定要让他消气，否则他怪罪我，我们那本就浅薄的友谊就完啦！[大哭][大哭]】


    【绍-弟弟：放心吧放心吧。】绍景执满口答应。


    【绍-弟弟：我一定会诚心道歉，让许助理原谅我的。】


    【江宴：你最好是！[猫猫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