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上不去山路，鹰人们做苦力一袋又一袋粮食和药品往山洞里搬，倒是没有怨言。


    搬完东西，藏纳便指挥鹰人们退出山洞，寻了别处扎营落脚。离开前，藏纳瞥了眼一路上都没给他好脸色的周昀，小声提醒泽兰道：“公子，小心那犬妖怀恨报复。”


    泽兰：“无妨，去吧。”


    这批运送来的货品中，除了粮食和药草还有不少干净衣物。玥白同丹娘清点过后，将合身的衣物匹配着分发下去，便开始生火炖粥汤。


    太多时日没有吃上新鲜营养的食物了，大人们尚还能撑撑，那些孩童们饿得面黄肌瘦，真真叫人不忍心看。


    泽兰追在玥白身后，跟进跟出，时不时调侃一句，诸如什么“愈发蕙质兰心”、“真有几分贤惠”等等，听得一旁丹娘都有些烦闷。她冲玥白使个眼色道：“要不你带他出去吧？我在这儿看着火就成。”


    玥白有些抱歉，踹了泽兰一脚就想将人往外撵。


    泽兰却吹了声口哨，将洞外驻扎的藏纳唤进来，对丹娘说：“我这几个兄弟都是当过兵的，煮汤做饭，照顾伤员，样样在行。山洞里病人这么多，丹娘你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不如让他们帮你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罗丹娘也晓得周昀对此人的疑虑，尽管他表面和善，还及时送来他们急需的东西，但她依旧无法对他卸下戒备。


    “不需要，我……哎，你做什么！”


    丹娘话还没说完，手里的长柄勺就被藏纳拿过去，他垂头搅着锅里的食材道：“洞中人多，我来帮忙就好，罗娘子可稍事休息。若有什么需要，动动嘴就行。”


    玥白看得出来，丹娘已经很疲惫了。


    她凑上去小声道：“你就歇会儿，使唤使唤他吧。这么一劳动力，不用白不用不是！”


    话是这么说——罗丹娘沉着脸，见周昀也没有异议，便只能勉强接受这番好意。她早已累得直不起腰来，撑着山壁缓缓坐下，双眼却紧紧盯着那锅食材，生怕藏纳往里动什么手脚。


    “你跟我出去。”玥白拽着泽兰往外走。


    泽兰一副乖巧模样，任凭她从洞内拽到洞外，又从洞口拽上蜿蜒的山路。这沿海的山头不高，没几步便能望到顶。


    被拽紧的袖子，在他二人踏上山路时松掉。


    玥白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泽兰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他一路上说了不少俏皮话，却始终没能让她回应一句。


    真没想到，一个名字而已，会叫她这样生气。


    他有时也会疑惑，这会否就是一个姑娘家在意心上人的表现？可若她真的在意他，又怎么会急不可耐地赶回不枉镇，去见另一个男人？


    截获的周昀寄给柳绿的信件中，并未提到庄斯照。但看方才情形，那个姓庄的怕是凶多吉少。


    发觉身后没了聒噪动静，玥白一转头，正好捕捉到少年嘴边若有似无的笑意，她道：“你笑什么？”


    “我没笑啊。”泽兰睁大了眼睛，他方才有笑吗？没有吧，肯定没有。如此想着，他迎上去问：“怎么，偷看我啊？”


    “有病。”玥白心中烦躁，实在没心情同他开玩笑。


    山顶俯瞰那片海，海浪撞上礁石溅起发白的浪花。她静静看着，有些话压在心底，想问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起伏的浪声中，夹杂着有节律的砍树声，玥白注意到山腰侧有树影晃动，没一会儿晃动的大树轰然倒下。她如惊弓之鸟般，一个箭步就要往那边冲，却被泽兰叫住道：“放心，不会砍光的。”


    “你的人？”她莫名道，“砍树做什么？”


    “嗯，砍点树，造个临时避难所。”泽兰若无其事道，“那个山洞毕竟湿冷，也不见光，实在不利于生病的百姓康复。我让手下人寻片地势高又平坦之地，造两所屋子给这些百姓暂住。”


    “至于镇上的房子……我听说此地潮汐不符合自然规律，很难预测会否再次淹没镇子。加之海水浸泡过之处地基难稳，建议日后还是再找地方重建一座镇子吧。”


    少年言语颇为真诚，是有在认真替不枉镇百姓着想。


    说真的，那处山洞的确不是久留之地。只是洞中百姓无处安身，重建镇子也没有人手，只能日复一日在山洞中熬着。泽兰一行人的到来，确实帮大家解了燃眉之急。


    玥白松下劲儿来，低声道了句：“谢谢。”


    “什么？”泽兰窝起手放在耳廓后，凑近道，“你刚说什么？大点声，我没听到。”


    “我说，我替镇上百姓谢谢你！”知道他是故意的，玥白还是应他要求重复了一遍，而且足够大声，震得泽兰匆匆收回耳朵。


    他眉眼弯弯地看着她，说：“终于肯给我一点好脸色看了？想搏美人一笑，可真难噢。”


    这话说得玥白立马收起了稍显舒缓的脸色，移开视线去，随口回了句：“你既有安民之心，就该回到你的王庭去继承帝位。”


    “……”


    短暂的沉默后，泽兰轻笑一声有些不以为然，只道：“你还是怨我隐瞒身份？那我跟你保证，以后什么事都不瞒你，更不会骗你。这次就原谅我吧，好不好？”


    “真的？”


    “当然。一言既出，金玉不移。”


    “别跟我咬文嚼字。”玥白撇撇嘴，犹豫片刻还是问道，“那我问你，你老实同我讲。你，是不是有调动潮汐的能力？”


    “调动潮汐？”泽兰很意外她会这样问，“这是银月族之秘术，我可不会。倒是我那为老不尊的叔父，他是族中天才，想来应该是会的。”


    “叔父，你指阿岚？”


    “别阿岚阿岚的叫这么亲昵，他可比你老上近千岁。”


    可西陵岚作为一国之君，又身在遥远的蜀地，不可能对这里的小城镇大动干戈。若不是泽兰做的手脚，那这蹊跷的潮汐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不由自主地嘘了口气，只要不是泽兰，她就放心了。他说不是，她就信他。


    “怎么了？”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泽兰不禁打趣道，“你不会是盼着西陵岚过来，帮你调动潮汐寻找失踪之人吧？你想都别想，不可能。”


    玥白摇头道：“我又不傻，一国之君岂能轻易离开他的国家。”


    是啊，泽兰心道，坐上那个位置便意味着一辈子锁在那弹丸之地，我也就无法再随心所欲地来寻你了，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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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拂面的海风突然变了方向。


    泽兰嬉笑的脸色瞬时严肃起来，当即将玥白拉到身后，抬手一挡。指节上的缚灵戒亮出一道蓝光，少年手中旋即多出一柄银面钢扇，将将好抵住从天而降的白刃！


    “想杀我？”泽兰双眸越过扇面，对上周昀亮着绿光的眼睛，“都是老相识，何必动粗呢？”


    “你的花言巧语，留着去骗小娘子吧。”周昀似是意有所指，扇下执刀的双手倏而松开一只，指尖生出利甲便往泽兰胸口抓去！


    鹰人他打不过，那这落单的兔子总可以吧。


    玥白大惊失色：“周昀，周大哥！能不能别一上来就使杀招啊！泽兰说了，他不会调动潮汐！”


    周昀一招未能制敌，手中砍刀划破空气又是一记重砍，再次被银姝灵扇抵住刀刃，他插空回话道：“凭什么信他？如今先生生死未卜，我谁都不能信！”


    “什么？”泽兰腕上一使劲，将周昀往外推出数步，不可置信般看向玥白，“你是怀疑我调动潮汐，淹了不枉镇，还弄死了庄斯照？”


    “我……”玥白一时不知怎么应对。


    泽兰气急，又无可奈何道：“我倒真希望自己有这样的能力！就算我与庄斯照不睦，要弄死他也有千百种法子，有必要大张旗鼓拿一镇百姓献祭？小白，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样的人吗？”


    “可你，可你拿柳绿的性命威胁周昀，这也是事实！你以为你在我心里是什么好人吗？骗子而已！”玥白索性把心里话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一甩袖子转身下山。


    泽兰回身召出蓝火在周昀脚下划了个圈，警告道：“别跟过来，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随后快步去追玥白，“喂，我又没真的伤害柳绿，那是权宜之计啊！喂，小白！！现在该生气的不是我吗？你慢点走，天快黑了，小心路滑啊！”


    “骗子！你才是，别跟着我！”


    入夜，海边潮气深重。泽兰尾随玥白追至海滩，一转眼人却不见了。一边是茫茫大海，另一边是一眼能望到头的沙滩，他猜玥白大概是躲在某块礁石，故意不想被他找到。


    他叹了口气，从浓重的海腥味中细细辨出玥白身上的气味，走到一块礁石前回身坐了下来。


    两人分别靠在礁石的阴面与阳面，一个面朝大海抱着膝盖，一个背靠礁石倚得随意。少年又叹一声，像是冲空气抱怨道：“本公子拖着尚未康复的身子大老远赶过来，辛辛苦苦都是为了谁啊？还要被这样怀疑诋毁，哎，好难过啊！这时候，若有美人环抱安慰一下就好了。”


    这话听得玥白嘴角一抽，冲礁石翻了个白眼。


    还真是天生的浪荡性子，身体没好就想着入温柔乡是吧？小心肾亏猝死啊，混账小子！想那阿岚如此专一，怎么亲侄子却这副死样子？真是讨厌讨厌讨厌，她越想越生气，噌地站起来骂道：“那你走啊，回琏州城去寻花问柳，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


    “哟，气性怎么越来越大了？”泽兰掏掏耳朵，刚起身看她就面色一凛，忙跳过礁石拉起玥白往高处跑。


    “你干嘛，放开我！”


    “别闹，涨潮了，不想被淹死就赶紧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