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为推行新政明争暗斗一月有余，今日终于到了揭晓时刻。


    各派官员不出所料已经早早候在大殿。


    昨日还在背地里争个你死我活的二人，现下见面却是笑脸相迎，官场乃战场，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容公子年纪轻轻便有这番作为，真是让我等自愧不如呐，您放心！待会儿我等必竭尽全力，就是那个…事成之后还要麻烦容公子待我等向长公主殿下和太后娘娘……”


    一身红色官袍的男子温和笑笑：“各位放心。”


    “多谢容公子。”


    “多谢容公子。”


    “……”


    落瑾在最前方站着，他今日身上着了件用金蝉丝勾画的白月锦袍，一针一线手工做出来的东华西无处不雍容华贵。


    从一群人堆里走出来，他眉梢上挑，噙了半抹不屑的笑意，走到前方悠闲坐着的那人身边。


    “皇妹如今的淡定的模样真是让本太子佩服。”


    落长鱼目不斜视：“过奖。”


    落瑾哽住，见她又是始终不咸不淡的模样，他拳头紧了紧，眸子阴沉起来：“你就这般有把握？…”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进来，众人各归其位。


    “众卿平身。”


    皇帝落弘岁至中年，眼下泛着大片乌青，坐下喝了口内侍奉来的茶，唇色才不似刚才那般苍白。


    他弓直腰板，尽力拿出帝王该有的威严，却因他颓唐的身姿反倒显得更加老态横钟。


    “我大邑建国数载，如今有这番欣欣向荣之景，多亏陛下英明果断！”


    皇帝一坐下，就听某名大臣开了口，折子一本本参上去，众人谈论的内容也逐渐变到今日要论的事情上。


    “学子寒窗苦读多载，为的不就是为我大邑宏业贡献一份力量，若国法得以完善，他们岂不是会更加勤勉向学！”


    “陛下三思，若以新政推行国考，是置万民乃至我大邑于不复之地！”


    “原先那法制乃是先皇在位就定下的，建国以来一直沿用，岂是你们想说废就能废！真是胆大妄为！白日做梦！”


    “若要改法，是置先皇不敬，你们这些个难道要对先皇不敬，对先皇不敬就是对陛下不敬！”


    “呵！老臣倒是听说前些日子有不少学子拜访角府，角大人，那些学生到底是不是拜在你角府门下呐！”


    “你放屁！！！敢污蔑本官！”


    臣子你一句我一言，整个大殿瞬间吵闹起来。


    双方争执不休，得个理就要论他个天高海阔，恨不得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都扯出来问候番才好。


    内侍赶忙又沏好杯茶，皇帝喝下后，耳目才堪堪清明了些。


    他出声叫停，却因众臣争吵过度激烈，无人理会。


    整个朝堂闹的不可开交，落瑾自若站立，落长鱼一如往常支头半倚在凳子里。


    ………


    半个时辰过去，臣子们吵的口干舌燥，渐渐一个个转变方向，开始大喊起陛下圣明、陛下明鉴之类的话。


    见时机差不多落瑾站出来，句句有力的声音顷刻落地：“如今我朝得道，各州地安然无恙，百姓安居乐业，可自给自足，如今盛世之象儿臣认为实不该被打破。”


    “太子殿下英名。”“太子殿下言之有理。”


    一堆人立刻纷纷应和。


    “各州地安然无恙，老臣没有听错吧，如若太子殿下所言，那现在边关正打着的那些人难不成都是鬼魂？”，落长鱼这边的人立马反问。


    殿内再次吵闹起来。


    “刘大人所言差矣，边关久久不得胜回朝，难道只有你一人担忧？要论心里忧心在座的谁能比得过陛下！可只会忧心有什么用，我们再担忧也管不了边关的事，再如何忧愁御武营的管控权也不是握在我们手里！”，一名大腹便便的官员紧随开口，口吻间隐隐带着轻蔑。


    “你什么意思？”


    “刘大人，下官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希望我朝可以早日夺胜百姓可以早些团圆。”


    那官员说完，大殿莫名静了些，察觉到这微妙变化官员更得意挺胸，丝毫没注意到周围官员惊变的脸色，还沾沾自喜想着下了朝如何以讽刺长公主这件事去向落瑾邀功，不想下一瞬，他就听得耳边砸来了几个大字


    大臣笑容滞住，脸色顿时涨的通红。


    只听落长鱼不紧不慢：“皇兄，管好你的狗。”


    伴随这话音撂地，大殿出奇的安静下来。


    没人注意到，殿前方一人幅度极小地勾了下唇。


    他身着蟒纹暗衬的红色官服，斑驳的阳光自玉阶透进来，半明半灭打在他隐约含着笑意的眉眼上。


    大庭广众字字不留情面，果真是恨不得处处与他作对。


    落瑾脸色极速抽动了下，突然回味过来一丝不对劲，他眉头轻拧，向说完那句话就不再作声的落长鱼看去。


    一个时辰下来，她似乎只说了刚才那一句话，实在，不像她平日作风。


    意识到这点，落瑾身形微顿，心里突然开始打鼓。


    乌云将最后一丝阳光遮个透底，天空雷鸣作响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帘如潋，随风游走的雨丝顺着屋檐而下，落在庭廊抱臂偏头赏雨的男子衣角上。


    他身姿轻倚圆柱，古蓝色的发带松松系在头上，随雨丝飘荡，一双墨瞳漆黑的深不见底。


    雨帘下冬雪化得透彻，墙角躲雨的猫奴引去顾池臣视线，它脖子上套了个赤金的铃铛，一双碧蓝的眼来回打量，毛蔫兮兮贴在一起，看起来可怜极了。


    陈一走过来好奇道：“那不是长公主的猫吗？那些宫人又没把它看住。”


    三日前，临国进贡了只异种猫，不仅漂亮还十分聪慧，通体雪白，最与众不同的是它那眸色，天下猫奴含有，宫里第一时间就献供给了金銮殿。


    顾池臣扯了下唇角。


    那肥猫整日跑来跑去，心眼子有八百个。


    喵—喵—喵——


    细弱的猫叫一声皆一声响起。


    陈一咧嘴笑了，指着它：“主子您看，他认得您！”


    喵—喵—喵—


    猫咪叫声又急迫一些。


    顾池臣面色愈加不虞。


    可不认识他吗，这些天他不仅得伺候落长鱼，还得连同这小东西给一起伺候了。


    陈一知晓顾池臣这些天‘打杂’经历，见自家主子面色不妙，赶紧说了些其他话来找补。他主子日后是要做大事的，能乐意伺候一只猫吗，答案当然是不能，陈一自问自答，搁心里暗中抽了自己几百下。


    他低头忏悔，突然从袖中碰到个疙瘩，他瞬间惊醒，又埋怨起自己猪脑子，怎么忘了汇报这等大事！


    陈一深深低下头，双手将装有情报的竹筒呈给了顾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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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刻钟后。


    看完那纸条，顾池臣手心逐渐攥紧。


    陈一好奇：“主子，怎样。”


    见男子不答，想了想他又问：“主子，长公主那天到底说什么了？”


    情报说的乃是刚刚朝堂所发生之事。


    听他问，顾池臣回神，那晚落长鱼不停相逼的场景在他脑海又浮现。


    “顾家上下对殿下忠心耿耿，定然站在殿下这一侧。”


    “本宫问的是你？顾池臣若是你，你选得可跟他们一样？”


    烛火昏黄缱绻的烛色里，四目相对，他缓缓开了口：“受万民供养，为天下谋福祉，臣自然会选殿下。”


    看着纸条上赫然晕染的字迹，顾池臣眸子深了深。


    议政有变，长公主提请肃查春围，不日即将执行。


    大殿，皇帝即将下最终定论，刚才太后这边的人已经准备进言章家妃嫔与人通奸，落瑾的人也准备上奏事关她们这边有官员贪污枉法的账单。


    可就在此时令他们出乎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落长鱼突然派人拿来一叠名册，上面记载了事关近些年间那些大大小小的官职替换名册。这一举动，无疑将科考的虚伪和当下官员世家间阴暗毫不留情揭穿。


    皇帝，太子，太后，包括落长鱼自己手下的人都是一愣。


    那名册坠了长长一地，最起初太后那边的人以为落长鱼是找到了更有力的筹码，没想最终得到的却是一份包含他们在内的交涉私贿名单。


    落长鱼这边的大臣懵了，他们来时并不知道有这一出，然后，他们就听拿名册的女子说，她手里已经掌握了名单上大半的证据，让皇帝下一道旨，彻查这些年的官位分配后再定新规。


    这一招打了所有人个措及不妨，偏偏此时宫外又传来一消息，边境打了胜仗，大军不日就要归京。


    众臣哗然，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没有那份名单他们早就闹在殿里起来，可把柄在人家手里握着，他们只得畏手畏脚。


    太后手底的人互相看看，皆在挣扎，几十年前的事翻出来，他们怎么着也得脱一层皮。


    他们这犹豫着，就见一人从队伍里站出来，只说了附议二字。


    丞相容海也随之出来战队，太后这边一看容家既然都已站出来，那他们也没什么可说，而且从眼下形势看来，他们似乎也没别的选择。


    于是接二连三的应和里，最终事情以一个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结果匆匆结束了……


    落长鱼听完结果便直接离开了大殿。


    大雨滂沱，反而有愈来愈大的趋势，倾斜如下的雨水瞬间将地面淹没，雨幕珠帘，高阶之上。


    美人手执油纸伞，透明水云纱包裹的蓝色曲裾裙勾勒出她高挑的身姿，裙面上复杂的鎏金色古典云状暗纹大片大片罗列，同色的领衣交叠逐渐往下蔓延。


    深蓝色的裙摆曳地，随她步伐慢慢划过长阶。


    突然，落长鱼停了下来，视线与雨帘中另一双墨眸相撞上。


    高台之上，落长鱼没再往前。


    成珠成串的水滴砸进石砖缝隙，她垂眸，静静瞧着那人撑伞提步向她走来。


    在次于她几节台阶处停住。


    一双狭长的星眸含了温冽如初的笑意，顾池臣仰起头，声音隔绝掉周遭烦躁湿润的雨声，薄唇勾起，


    “殿下，臣来接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