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还没说出口，对面的面具少年又说话了。


    “我的话会不会太多了？毕竟我们只是‘碰巧’遇见的陌生人。”


    好了，这下子“嗯”都不能“嗯”了。


    浦原喜助将嘴里的粥咽了下去，思索着他该如何回答。最后，他听到了自己干巴巴的声音。


    “……刚好我的话很少，正好互补。”


    “哈哈，”少年笑了，“店……你人真好。”


    被评价“你人真好”的浦原喜助有点不自在，这是他第一次收到如此正面的评价。


    一般情况下，人们对他的评价都是不太友好的。懒散、邋遢、古怪、不合群等等，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不在乎是一回事，但听得多了，他也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不像一个好人了。


    他人好吗？


    浦原喜助不知道。


    可能好，也可能不好吧。


    说到底，人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还不是借着躯壳活在世上，讨论这些有的没的完全没有意义啊。


    少女情怀总是诗，而少年浦原喜助的心思浓如苦茶。


    简单点说，青春期的浦原喜助有点“二”，即便“二”得有智商有情商，那也还是“二”啊。


    “哼。”


    那位带着哭脸猫咪面具的大叔发出了意义不明的气音。


    敏锐如浦原喜助从这简简单单的气音中听出了好几重情绪。


    有嘲讽，有凉薄，有怀恋……


    还有那不应该出现的、极为隐秘的怜悯与爱怜……


    等等？怜悯？爱怜？


    诡秘之感笼罩心间，如芒刺在背，一股冷流从尾椎爬向心尖，激得人毛骨悚然。


    浦原喜助一瞬间紧绷起来，他戒备地看向了那不好相与的大叔。


    “这位大叔，你……”


    大叔没有理会浦原喜助，也不打算听完浦原喜助的话。他自顾自站起身，又拉起了热情好客的少年。


    “这些食物我们就懒得带下山了，野餐布的话，你们离开的时候一起收拾了吧，再也不见了，三位。”


    两位贵族大小姐的嘴里都塞满了食物，她们不便开口，只能“嗯嗯啊啊”地挥手告别。


    而拿着空便当盒的浦原喜助望着大叔与少年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依旧吃着食物的四枫院夜一随口说道：“喜助啊，这位两位都是普通的整啦，你就别瞎操心了。”


    “……我知道他们是普通的整。”浦原喜助收回了目光，他瞥了眼四枫院夜一凸起的小腹，不咸不淡地反问了一句，“话说，夜一大小姐，你这么随便的吃陌生人的食物不怕被毒死吗？”


    “彼此彼此，喜助你也没拒绝那位少年的便当呢。”四枫院夜一毫不客气地还以颜色。


    “……是啊，我也没拒绝。”


    明明是陌生人的邀请，明明是未经检验的食物，但他却稀里糊涂地接受了。


    那位带着笑脸猫咪面具的少年是无害的，这是他本能的认知，而他与四枫院夜一竟然都卸下了防备，相信了最没有道理的本能，


    这样想来，不仅是那位大叔有点诡异，那位少年也很诡异啊。


    垂下头，浦原喜助晃了晃手里空空如也的便当，不过，确实是没问题的食物呢。


    “真搞不懂你们，”自小生活在流魄街，与平民打成一片的志波空鹤淡定剔牙，“不就是普通的分享食物嘛，你们就这么没见识，真不愧是从那个鬼地方出来的。”


    志波空鹤嘴里的那个鬼地方，便是贵族街，志波家本该定居却选择远离之地。


    四枫院夜一与浦原喜助对视一眼，俩人的眼中都是满满的无奈。


    生于长于贵族街的他们，自诩与那些老古董们不同的他们，还是无可避免地被打上了贵族街的陈旧烙印啊。


    吃饱喝足，又完成了自己的烟火首秀，志波空鹤显得格外放松，她伸了个懒腰继续说道：“以后要更加努力了！”


    “加我一个！”将心中的愁绪飞快丢掉，四枫院夜一爽朗大笑，她也要努力地追求自由的人生啊。


    “哈？！夜一你不会也想成为烟火师吧？！我可不会把烟火师的第一宝座让给你的！”


    “什么啊！我才不想成为烟火师！”


    “那就好，不过，夜一你想成为什么师？”


    “什么师？”四枫院夜一眨了眨她灿烂的金瞳，“流浪师！”


    志波空鹤哈哈大笑，“噗！流浪师？！这可真是一个特别不符合四枫院家长老们意志的职业啊。”


    “嘛，他们只希望我成为合格的家主而已，但是我又不是独子，等夕四郎能当家主了，我就跑路了。”


    “哈哈哈！夕四郎现在能走路了吗？”志波空鹤笑出了泪花，她戳了戳夜一的胸，打趣着。


    被戳穿的四枫院夜一也不生气，她耸了耸肩，大方承认了弟弟的年幼，“还在爬呢，有得等啊。”


    少女们你来我往，说得好不热闹，而一边的浦原喜助却将自己默默排除在外。无所事事的他发起了呆。


    他可以预见自己的人生。


    辅佐四枫院夜一，跟在四枫院夜一的身后，这就是他未来几百年的人生基调，如果他能一直活着的话，死神这个职业还是挺危险的，死亡率超高的。


    等四枫院夜一真的去流浪了，他又该做什么呢？


    是的，这位大小姐不是在开玩笑，她的人生理想就是做一只四处游荡、到处看戏的野猫。


    这个野猫也不是比喻，而是货真价实的野猫。


    四枫院夜一的斩魄刀能力很鸡肋，是变身系的斩魄刀，能把她变成一只寻常之辈看不破其真身的黑猫。


    像没认识四枫院夜一之前那样，缩在家里折腾各种各样的研究？


    看起来还挺不错的，但是普通研究大部分都已经完成，剩下的禁忌内容，一个搞不好就会被中央四十六室判断为潜在危险分子，弄进蛆虫之巢里去吧。


    要是被关进蛆虫之巢可就不好了。


    啊啊，真是令人头痛，难不成他也给自己整一剂能变成猫的药物，跟着四枫院夜一一起去流浪算了？


    胡思乱想的少年抿唇，或许，他也要努力一把，找找这无意义世界里有那么一丝意义的事与物，不然这漫长的人生也太难熬了。


    “喂！喜助！你听到了吗？”


    蕴含大力的手掌拍中了浦原喜助的肩膀，将他拉回了现实。


    “啊？听到什么？”


    “那就是没听到了，真是的，你这家伙又瞎走神了，”四枫院夜一翻了个白眼，重复了一遍她说过的话，“今晚我打算去志波家住一晚，喜助你自己回静灵庭吧。”


    “哦。”


    “那我跟空鹤先走了，你收拾一下这里啊。”


    再次将烂摊子甩给男性同伴，两位大小姐勾肩搭背地离开了。


    鹿山山顶，只余下这位有着浓厚黑眼圈的、极为聪慧又有点中二的少年了。


    躺在廉价感十足的麻布野餐布上，浦原喜助仰望星空，享受起难得的安静。


    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少年的思绪也在明明灭灭。


    能不能数清星星的数量呢？


    笨蛋，当然数不清了，数星星什么的，可太蠢了。


    心中如此说着，浦原喜助却数起了这漫天的繁星。


    一颗……两颗……三颗……


    没有意义啊……


    四颗……五颗……六颗……


    好无聊啊……


    七颗……八颗……九颗……


    ……


    数着数着，积累的疲惫一下子全部涌了上来，浦原喜助的理智便如那翻滚汹涌的海浪中无力抗争只能随波逐流的小船。


    很快，少年在徐徐的山风中睡着了。等他再次醒来时，星空依旧，时间好像没有流逝一般。


    揉了揉眼，恢复精气神的浦原喜助自言自语道：“啊，要收拾东西回去了。”


    就在一切都收拾妥当之际，老天爷给这位从今晚开始寻找有意义之物的中二少年送上了一份大礼。


    有什么光亮的东西划过了重重黑暗，落到那双闪着冷兵器光芒的灰眼睛之中。


    “是流星啊。”


    仰起头，背着小包裹的浦原喜助立足于暂时独属于他的山顶之上，观赏起这突如其来的流星之雨。


    “要不要许个愿望？好像有这样的说法吧，看到流星雨就代表好运来着。”


    自说自话的少年双掌合拢，他睁着眼许下了愿望。


    “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有意义的事情，那就让我找到它吧。”


    一点也不虔诚地许完愿望，浦原喜助抓了抓他缺少打理的乱发。


    有限的流星们还在滑落，它们比星星少得多，很好数清，但准备打道回府的少年已经不想数了。


    “好了，要回静灵庭喽，明天一大早还有实战课，虽然也能摸鱼，但不能像理论课那样正大光明地睡觉来着。”


    转身，腿部肌肉开始运作，浦原喜助却鬼使神差地扭头，最后看了眼天空。


    于不多的流星之中，有那么一颗格外的不合群。


    它没有同它的伙伴那样直直坠落，反倒是七扭八扭地朝着另外的方向飞行。


    是的，一颗流星，一颗代表星辰陨落的死亡之物，它正在进行着只有活物才能使用的飞行技能。


    手作凉棚，浦原喜助目测，这颗“流星”的飞行方向正是鹿山所在方向。


    “该说我的运气超级棒吗？”


    目睹这奇景的浦原少年吹了声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