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如昨日般在半空中转悠了两圈，便停下俯瞰这片黑漆漆的祭坛遗迹。


    几根残破的石柱支在祭坛四周，而祭坛则是个相当标准的圆形，边缘处摆着奇形怪状的石头，夜色里兀自闪亮，猩红的光芒隐隐流动。


    而祭坛中央，两具清瘦的躯体半交叠，黑色的长发散乱着，半边脸似曾相识。衣着还挺鲜艳，少见的锈红色麻布——


    那就怪了。这个时代，这种浓郁的染料可罕见了，她们这身纯粹是血染的。


    眼睛心情复杂地打量着这俩人，心跳声微弱，但依旧稳定，喂血的那个伤口也只剩下一道浅粉的印记。


    几天前，白光骤降，眨眼间便换了一重天地。她转了不久，还没弄清所以然，便被不远处浓厚的石刻气息吸引。


    以防是个陷阱，眼睛还特意在周边观察了一圈，反方向翻过两座山，才看到活人。


    也是这时，眼睛发觉：喔，这里的地形、河道和马萨伦郊区一模一样诶。


    她还能想起，那条河道支流重金属污染，公司交了一笔巨额罚款。


    嗯，挺巧的。眼睛淡定地想，一边急忙折返，去寻找石刻气息的源头。


    还以为能捡个宝，结果已经有人“占据”了。


    眼睛俯视着祭坛地面上的凹陷的纹样，现在，凹槽里多了一道红色涂层。


    黏糊的，覆盖性不错。像油画颜料。


    但她知道不是。眼睛可是亲眼瞧着这些血流出，顺着凹槽导向石刻。


    奇了怪了，没什么覆盖能力的血液也能盖住纯黑的石头了。


    眼睛转悠了一圈，试探性地往下，砰——


    再次碰壁。眼睛被弹了上去。


    明明是跟着那帮村落的人一块进来的，都站在边界观望，结果只她被拉了进来！


    一帮子口音怪异、念叨着“水神”的村民半走半膝行地离开了，只有眼睛卡在这。


    这里有两道屏障。第一道在入口和祭坛边界，第二道，则在祭坛上方和地面上。而眼睛，现在则在这俩的夹层里。不能出去，也不能下去。


    她自己琢磨了一会，难道是因为圆满？本体装备了石刻，她身上也有少量增益。


    气息相同，这个古怪的祭坛把自己当做石刻了？


    但地上凌乱的石刻和人都无法回答眼睛。


    精神链接的温热感已经褪去，眼睛自我安慰，至少确定了圆满的旧友正是底下这俩人。等本体一到，这个契约便可自动完成。


    眼睛稍稍宽心，向外放出精神触手，一如昨日。精神触手穿过了第一层屏障，但她本人还在里面。故面无表情地收回。


    至于底下这两位未来的神明，眼睛扫了眼仍无动静的二位，看本体如何定夺咯。


    不过有趣的是，千年后的一元神，教堂壁画上神明的两面，实际对应的是一对双生子。


    眼睛闭目养神的间隙，边角的一块石头忽地翻身，悄无声息地滚下祭坛。


    新历元年。


    许知哄骗正义的计划中道崩殂，正义试图说服这位代行者的计划也如此。


    正义急也不急。急的是，现在是个难得的动手时机。不急的是，只要它现在的代行者，还想回到千年后去，那借助它力量时必然受到自己的影响，那时，对方一定认同它。


    它并不遮掩这点，因为，对方绝无可能避开它回去。


    正义哼笑，早晚要受到它影响的，在回程时刻折返动手，不更糟糕吗？


    它循循善诱：“亲爱的代行者。你知道吗？如果这个世界真的被我同类的力量改造，那原本世界的……”，它顿了顿，选了个自觉妥当的词：“世界的根系就会枯萎、衰亡。”


    “根系？”许知挑眉，这又是什么不规范的用词。


    【它在说啥？】系统迷惑。


    它比划了两下，试图解释清楚：“就是世界中，本源的、有意识的存在。”


    许知了然，世界意识。


    代行者困惑：“这个存在，它多久会衰亡？”


    千年后的世界意识还能向回收局发出求助信号。


    石刻自信：“两百年！你想啊，这个世界本来是红色的，只兼容红色的东西。突然一片黄色闯进来，世界就混乱了。它无法包容这一切。脆弱的一方会先死去。”


    “然后，这个世界就会崩溃！我们要拯救它。”


    正义自觉解释得很清楚，代行者似乎懂了，她问：“那千年后，这个世界还存在，是你救的吗？”


    或你其他的代行者？


    她用求知的眼神看它。


    正义一愣。是啊，好像哪里不对，等等，难道神明偷偷做了什么？


    对，肯定是这样。情况更危急了。


    石刻跳了两下：“那我们要更快些！”催促许知转过第五个巷口。


    揣在兜里的玩偶动了动，即将转醒。许知盘算着眼睛传来的消息，不知道那两位和那些石刻产生了多深的联系，如果有遗漏的，能否直接捡漏？


    比如说，恐惧，正义，这种日后不在神明手上的……


    等等。


    代行者突然停在巷口前，语气飘忽：“正义，这个时代的你在哪儿？”


    “可能在琢磨怎么杀死没长成的神明吧。”想到被同类集火暴打的往昔，正义不由叹气。


    它以前就很有觉悟，立志铲除一切有违正义的可能。奈何，一个石头怎么打赢其他七个。


    许知凝神打量着眼前这个巷口，红墙、绿树、黑白相间的鸟，连石头上的剐蹭和前四个都无异。


    光顾着和正义套话了，没想到这个时代还有“人”敢暗算她。


    和正义如出一辙的气息。


    正义反应过来：“等等？”它大惊，直接跳到了格子的天花板处。


    许知追问：“这个时空的你原本不在庄园？”她的预估中，可能两位私底下有交流，另一位趁机离开了。


    “我当然不在啊。这一年我就不在这城了，我贴心诶，我才往城中去，方便你找！”


    正义头晕，要是它窝在荒山野岭，等这人找着它，时机早过去了。庄园可是它精挑细选的地，只要对史记稍有些了解，便能把它和曾经的旧主联系在一块。


    至于这个时空的它，似乎在远游寻找新的代行者，虽然旧契约还没解除。


    不是。怎么能被曾经的自己暗算？这算什么事。


    “我们闪！”正义催促许知快快使用自己，好闪进时空缝隙里。


    许知惊讶：“不对打？”她还有点好奇，如果两枚相同的石刻碰上，会是怎么回事。


    正义闷闷的：“这是它的时空。同一时间线中，碰上了，我的能力会失效，快跑。”


    况且，按照当年它的宏愿，现在的自己也会被清算。


    闻言，许知立刻装备上正义，闪进时空缝隙。


    新历前17年末。


    哐当——


    一小袋贵金属砸在了地上，小孩探头看了半天，不确定：“神使姐姐，你在吗？”他连喊了几遍，无人回应。进去转了一通，最后确认屋里的人已经消失了，忙跑了出去。


    门口蹲了一帮人，有粗布麻衣的，也有丝绸长袍的，俱是伸长脖子盼望着。


    片刻后，小孩抓着布袋跑出来，气喘吁吁。站在前边的议员一看那布袋还在，立刻明白了：“人不见了？”


    小孩道：“是的！”把布袋交了回去。


    议员惦了下布袋，沉甸甸的，这可是他们精心准备的黄金。竟然真的有人能设下，况且，这暂居的地方周围全是护卫人员。如何能无声无息地出去？


    议员思索了片刻，坚定道：“那这份黄金，将按照神使的安排，用以协助德鲁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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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民就医，及销毁器具。”


    周边的人俱是松气。这最好不过，德鲁区近来莫名其妙死了不少人，议院这边考察了一两个月都没发现端倪。


    结果被一个突然蹦出来的神使解决了。


    直到现在，议会还没搞清楚缘由。以及，那个神使到底信仰什么神。


    议员摸了摸下巴，目标从水神到死神，统统思索了一遍，没想出来所以然。传说中有这么多神，早知道问清楚好了。


    已经闪进时空缝隙的神使托着下巴看完了中毒事件的尾声。


    正义则在旁边鼓掌：“干得漂亮！”夸了几句又火速变脸，埋怨道：“难道你真的想对上神明？”


    这一年，才是神明作为人诞生的时刻。婴儿，小小一团，毫无抵抗能力。比起千年后那个心眼比头发还多的卡奇洛人，正义毫无疑问地选择今年这个。作为必须消除的对手，还是前者更轻松。


    许知勉强信守承诺，去那一带转了一圈。听着婴儿细弱的哭声，正义蠢蠢欲动。


    但奈何她听了一会，便声称自己要去当救世主了，捡了个袍子便奔去目的地。


    很好的觉悟——但是别这个时机啊。正义既满意又不满。


    于是便有了帮助德鲁区销毁铅制器具的始末。按照常理来，这年死于铅中毒的，有上千人。死亡量累计到这个数目后，才有人考虑到新兴的器具上去。


    不过，许知说服居民销毁铅器的方法很简单，空降这个时空，谁也不认识她，没号召力。


    莱诺忍笑：“所以，这是你跳神使的理由？”


    许知坦然：“是啊。你看，这效果多好。先跳个大神，假装自己能呼风唤雨。”


    其实是系统的天气预报，这一时期的世界还是普通向，难得有功能可以用上。


    再之后，获得公信力了，来几组动物对比实验就解决了。


    实际上，这是许知仨第八次闪进不同时空了。


    她原本还考虑过这样干扰过去，是否有不良影响。但是好像……这个世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于是，许知和正义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临时充当“救世主”。


    银白的能量波呼啸而过，莱诺瞥了眼，还是新历前的光景。话说，他们要耗多久，穿来穿去，按日计，都过去一年多了。


    莱诺奇道：“那个家伙说世界要爆炸了？”许知和他说了事情始末，实在离奇，但现状在前，不接受也不行。


    许知顺势催促：“正义，你说，世界要在你同类手下走向灭亡了。怎么，我们来回耗了一年半载，你那个同类如此礼貌地等我们？”


    正义也纳闷：“我不知道啊。”


    照常理，世界的本源在新历后两百年就消亡了。获得了石刻力量的那两位撑住了世界，那在她们衰亡时，世界自然会坍陷。


    自己那位同类，也只是加速这一过程。


    要不是感知中的确没动静，它哪里乐意和许知耗，至少要多催一百遍。


    正义盘算着世界灭亡的几种路径：“第一，世界本源消亡后，双生子撑着，随着世界本体的排斥越来越深，撑不住了，陨落，世界走向灭亡。第二，我的同类和奇异种勾搭，加快了这一过程。”


    它越说越觉得这才合理：“恐惧一直想要积累足够的能量。它才不会放缓速度。”


    许知哦了一声，问：“它和你一样吗？”


    莱诺竖起耳朵听，老实说，和那个奇怪物体对话时，清道夫十句有八句在哄人，剩下两句阴阳怪气。真是个活宝，玩偶的线条嘴完全弯起。


    “什么！我哪里和它一样了。”


    许知悠悠然：“我是指，它也需要代行者吗？”


    说不定，对方也摊上个磨洋工的代行者。


    石刻一愣：“哦，是啊。”可能不只它一个在受难。


    那真是太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