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已是天竺国。”


    林冲说完，唐僧顿时眼睛一亮。


    “我常听人说，灵山就在天竺国，这座城莫非就是灵山？”


    孙悟空撇嘴道：“师父，灵山你没去过，俺老孙却经常去，如来住处虽称极乐，却没有城池，乃是一座大山，山中有楼台殿阁，唤做灵山大雷音寺。”


    进城之后，师徒几个发现，这里的人瘦弱不堪，一个个无精打采，脸色蜡黄。


    唐僧赶紧捂住鼻子，道：“徒弟们，坏了，这里造瘟了。“


    城中的人，瞧见孙悟空和猪八戒，还有那只白虎，纷纷吓得大声叫嚷：“妖怪！妖怪来了！”


    好在唐僧的卖相实在是好看，他赶紧止住众人，解释道：“他们不是妖怪，是我的徒弟，我们都是佛门弟子。”


    城中有个官差打扮的公人，壮着胆子上前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


    “贫僧乃是从东土大唐而来，特往西天取经的僧人，这三个都是我徒弟。”


    “我们师徒四个路过宝地，一则不知地名，二则未落人家，才进城有失回避，吓到了百姓，望诸位恕罪。”


    那官人施礼道：“原来是东土来的长老，此处乃天竺外郡，地名凤仙郡。连年干旱，郡侯差我等在此出榜，招求法师祈雨救民也。”


    孙悟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四海龙王都是他的小老弟，这不是上杆子送来的功德么。


    “不就是求雨么，小事一件，快带我去看看榜文。”


    八戒摸了摸肚皮，说道：“还看什么榜文啊，直接去见他们那郡守，咱们先吃一顿饱饭再说。”


    八戒的肚囊极大，很少能吃饱，一路上只有跟着林冲打牙祭的时候能吃饱。


    主要还是他太能吃了，普通的斋饭，根本没法满足他。这猪吃馒头，一般都是往喉咙里塞的。


    官差见有人说能求雨，也不管真假，反正已经是死路了，带着他们就去见郡守。


    林冲看了一圈，周围的人目光中都透着一股绝望，他们有的赤身裸体，身上涂满了各种奇怪的涂鸦。


    有的不修边幅，浑身散发着恶臭，匍匐在地上颤抖，似乎在祷告。


    甚至还有人拿着藤条，不断地抽打着自己的身体，像极了西方的赎罪。


    很明显，这地方的百姓，已经被逼疯了。


    他们但凡有一点实用的办法，也不会这样搞行为艺术。


    周围的房屋，也都破败的不像样子，道路两旁的树枯死了大半。


    要不是刚从隐雾山下来，林冲还以为是到沙漠了。


    来到郡守的府邸，出乎意料，这里竟然还算是正常。


    那郡侯正焚香默祝，听到外面的动静，问道：“是什么人在喧哗？”


    “老爷，外面来报，说是有能求雨的法师来了。”


    郡守听完，没有多大的反应，这三年来求雨的多了，很多都是在别的地方求雨百试百灵的，到了凤仙郡也都束手无策。


    但总算是有点念头，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了出来。


    看见唐僧之后，上官郡守眼色一亮，这人丰神俊朗，飘逸不俗，倒像是个能求雨的。


    再看他旁边三个，上官郡守更加尊敬了，竟然降服了两个妖怪，还有一个雄壮威武的汉子追随。


    上官郡守当即跪倒，“下官乃凤仙郡郡侯上官氏，熏沐拜请长老祈雨救民。望师大舍慈悲，运神功，拔济拔济！”


    唐僧慌忙上前，扶起他来，说道：“此间不是讲话处，我们还是进去说吧。”


    一群人来到郡守的家中，他吩咐丫鬟上茶。


    不一会，丫鬟端来一个茶盘，上面果然有五杯清茶。


    林冲不禁皱眉，这些丫鬟水灵灵的，不像是一两年不洗澡的样子。


    外面已经渴死了那么多人，她们还有水洗浴呢？


    八戒在后面说道：“我们都饿了，还是先上斋饭吧。”


    “有有有，都有，都有。”郡守马上叫人去准备吃的。


    不一会，一群下人端着餐盘进来，摆满了各种斋菜。八戒放量吞餐，如同饿虎，唬得那些捧盘的心惊胆战，一往一来添汤添饭，就如走马灯儿一般刚刚供上，直吃得饱满方休。


    林冲也吃了半块馒头，一边吃，心中一边冷笑。


    果然，再旱十年、一百年，也有人饿不着，渴不着。


    这里不下雨，自然有下雨的地方，派人去运就是了。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凤仙郡大旱，是因为这郡守和妻子吵架，推倒了供桌，让狗吃了贡品。


    正好玉帝巡视诸天万界，瞧见了，于是下旨惩罚。


    打翻贡品的是郡守，饿死了的却是郡中七成的百姓，十几万人。


    郡守本人非但吃穿不愁，丫鬟还有水洗澡，府上有随便喂饱八戒的存粮。


    看八戒这个吃法，郡守却没有半点心疼的表情，说明这些饭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我们凤仙郡，不知道遭了什么灾厄，三年来滴雨未下，饿死了七成的百姓，剩下的三成，也是风中残烛，苟延残喘。伏请长老广发善心，慈悲为怀，救一救百姓吧！只要长老求来降雨，本官愿意拿出千两黄金酬谢。”


    千


    两黄金？


    好大的财气！


    悟空没拿着当回事，笑道：“别说这么俗的事，若说千金为谢，半点甘雨全无。但论积功累德，老孙送你一场大雨。”


    “多谢长老！”


    悟空走上前，对郡守说道：“你且莫讲话，请起。好生看着我师父，看老孙的本事就是。”


    林冲问道：“猴哥，你打算怎么办？”


    “你和八戒过来，就在他这堂下随着我做个羽翼，等老孙唤龙来行雨。”


    一群人都在堂下，郡侯焚香礼拜，三藏坐着念经。


    林冲对八戒说道：“猪哥，你觉得猴哥能求来雨么？”


    “他那哪是求，分明是令，龙王都给他面子，不敢不下。”


    “我看未必。”


    林冲呵呵一笑，平时给你面子也就算了，这次是玉帝的旨意，三界之内谁敢违抗？


    孙悟空还不知道大旱的原因，只当求雨手拿把掐，念动真言，诵动咒语，即时见正东上，一朵乌云，渐渐落至堂前，乃是东海老龙王敖广。


    敖广收了云脚，化作人形，走向前，躬身施礼道：“大圣唤小龙来，有何差遣？”


    悟空笑嘻嘻地道：“老龙王，快快请起，累你远来，别无甚事。此间乃凤仙郡，连年干旱，问你如何不来下雨？”


    老龙道：“启上大圣得知，我虽能行雨，乃上天遣用之辈。上天不差，岂敢擅自来此行雨？”


    悟空一听，眉心一皱，道：“我保着唐僧取经，路过此地，见久旱民苦，特着你来此施雨救济，你如何推托？”


    龙王道：“大圣，小龙岂敢推托？但大圣念真言呼唤，不敢不来。一则未奉上天御旨，二则未曾带得行雨神将，怎么动得雨部？大圣既有拔济之心，容小龙回海点兵，烦大圣到天宫奏准，请一道降雨的圣旨，请水官放出龙来，我却好照旨意数目下雨。”


    行云布雨是龙的天赋技能。


    但是降雨这种大事，是神仙掌控人间最直接的手段，岂能由着龙胡来，必须牢牢掌握在大领导手里。


    所以在这件事上，天庭是管的最严苛的，与规定的稍微差一点就要斩龙。


    孙悟空听到他要旨意，心中也很理解，一路筋斗云，径到西天门外。


    护国天王引天丁力士上前迎接道：“大圣，取经的事忙完了？”


    悟空笑道：“差不远了，如今已经行至天竺国界，那儿有一外郡，名凤仙郡。他那里三年不雨，百姓死了十几万，老孙欲祈雨拯救，把龙王叫来，他言无旨，不敢私自下雨，特来朝见玉帝请旨。”


    天王捻须道：“我劝大圣莫管闲事，那里是不该下雨哩。我可听说了，那郡侯撒泼，冒犯天地，玉帝见罪，立有米山、面山、黄金大锁，直等此三事倒断，才该下雨。”


    悟空没耐心听完，说道：“我去跟玉帝说说，没奈何折腾一些凡人作甚。”


    天王引着他往里走，来到通明殿外，远远瞧见四大天师迎道：“大圣到此何干？”


    悟空笑道：“原来是你们四个，俺老孙因保唐僧西天取经，途径天竺国界，有凤仙郡大旱三年，郡侯召师祈雨。


    老孙有意帮他们一把，叫来龙王降雨，他说未奉玉帝旨意，不敢擅行，特来求旨，解救凤仙郡的百姓。”


    大天师皱眉道：“那方不该下雨。”


    悟空笑道：“该与不该，烦为引奏引奏，看老孙的人情能不能行。”


    葛仙翁道：“俗语说苍蝇包网儿，好大面皮！”


    许旌阳道：“不要乱谈，且只带他进去。”


    邱洪济、张道陵与葛、许四真人引至灵霄殿下，启奏道：“陛下，有孙悟空路至天竺国凤仙郡，欲与求雨，特来请旨。”


    玉帝此时正倚在龙椅上，看仙女跳舞，吃着不知道什么仙果，眼皮都没抬道：“三年前十二月二十五日，朕出行监观万天，浮游三界，驾至凤仙郡，见那上官正不仁，将斋天素供，推倒喂狗，口出秽言，造有冒犯之罪，朕即立以三事，在于披香殿内。你们引孙悟空去看，若三事成真，即降旨与他；如不能行，叫这猴子休管闲事。”


    四天师领命，出来领着孙悟空到披香殿，孙悟空咋舌道：“玉帝如今好大的威风。”


    “你别胡言乱语，小心惹火上身。”


    孙悟空皱了皱鼻子，没有说话，五百多年过去，玉帝的威势确实比当年强太多了。


    猴子跟他们来到披香殿，殿里有一座米山，约有十丈高下；一座面山，约有二十丈高下。米山边有一只拳头大的小鸡仔，在那里紧一嘴，慢一嘴，啄米吃。


    面山边有一只金毛哈巴狗儿，在那里长一舌，短一舌，舔面吃。


    左边悬一座铁架子，架上挂一把金锁，约有一尺三四寸长短，锁梃有指头粗细，下面有一盏明灯，灯焰儿燎着那锁梃。


    猴子回头问天师曰：“这是什么意思？”


    天师道：“那厮触犯了上天，玉帝立此三事，直等鸡啄完了米，狗舔完了面，灯焰燎断锁梃，才给他们凤仙郡下雨。”


    悟空听完，呆在原地，再看那鸡、狗和蜡烛，只觉得荒诞无比。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是一点面子也没有，走出殿时候不禁


    满面含羞。


    大天师压低了声音，伸出手掌挡在嘴前，笑道：“大圣不必烦恼，这事也不是全无办法。”


    “有什么办法？”孙悟空急道：“俺老孙不是凤仙郡人，他那里下不下雨，和老孙没多大关系，只是可怜那些凡人，这才来相求。”


    “若要求雨，就得让那地方的人，心存善念惊动上天，到时候，那米、面山即时就倒，锁梃即时就断。你去劝他归善，福自来矣。”


    孙悟空怏怏不乐，回到凤仙郡。


    虽然他没有求来雨，但是腾云驾雾的本事，已经足够惊人了。


    凤仙郡守见他来了，连忙起身作揖，“长老，怎么样？”


    孙悟空道：“别提了，你自己干了什么事，你不知道么，还让老孙去求雨。”


    “下官怎么了？”


    孙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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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道：“只因你这斯三年前十二月二十五日冒犯了天地，致令黎民有难，如今不肯降雨！”


    郡守听完，大惊失色，“长老，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孙悟空冷笑道：“你这点破事，三界都知道了。”


    “悟空，到底是怎么回事？”唐僧把悟空拽到一边，“你要是能求来雨，就快快做法，救一救这里的百姓。如果不行，也别耽搁时间，咱们快些赶路去要紧。”


    悟空朝着郡守，大声道：“你自己说吧。”


    郡守叹了口气，说道：“三年前十二月二十五日，我们这儿的百姓都要献供斋天，祭台就在本衙之内。怪只怪我娶妻不贤，与我恶言相斗，一时怒发无知，推倒供桌，泼了素馔，确实是唤狗来吃了。这两年忆念在心，神思恍惚，无处可以解释，不知上天见罪，遗害黎民。今遇长老降临，万望明示，上界怎么样计较。”


    孙悟空把鸡啄米，狗舔面的破事说了。


    林冲突然心中一动。


    米？


    面？


    金？


    凤仙郡大旱三年，外面饿死了七成的人，但是这郡守府上，却有数不尽的粮食和金银。


    他可以轻松喂饱八戒而不心疼，也愿意拿出千两黄金赠与师徒四个。


    但是外面都成那样了，却连一个施粥的棚子也没看见。


    披香殿里的米和面，还有那金锁，莫非是映射郡守的家产？


    林冲上前，小声问道：“猴哥，玉帝怎么说？“


    “他说除非是上天感受到此间的善念。”


    林冲神色一动，“什么善念？”


    “还能是什么，拜佛呗。”


    “啊？”林冲一脸疑惑，拜佛求仙就是善啊。


    原来天上的善，和地上的善不太一样...


    猴子肯定比自己懂。


    林冲还以为是让郡守散尽家产，解救百姓，等他的粮食散完了，那米山河面山就空了。


    他把金银散尽了，那金锁就断了。


    现在看来，自己猜错了。


    上天不在乎草民，至少是玉帝不在乎，救民不是善，虔诚地拜佛求仙才是善。


    接下来的几天，林冲冷眼旁观。


    只见凤仙郡守，带着一群官差士兵，勒令剩下的百姓启建道场、祭台。


    一群群饿的只剩下皮包骨头的百姓，在官吏鞭子的驱使下，开始大兴土木。


    然后郡侯领众拈香瞻拜，答天谢地，引罪自责，唐僧也一旁念经。


    城中所有的官差一起出动，下令城里城外大家小户，不论男女人等，都要烧香念佛。


    所有人家的宅院都不能上锁，官差们挨家挨户地巡视，碰到不念佛的，直接打。


    这些百姓本就是吊着命，几乎是一打就死。


    林冲觉得有些好笑，这里已经是天竺国，是佛门的腹心之地。


    玉帝说不下雨，就不下雨，旱死十几万人，佛门无可奈何。


    然后玉帝又差人告诉悟空，要他们拜佛...


    拜佛就给下雨。


    这操作，是明明白白地敲打佛门，告诉他们即使在灵山脚下，玉帝的权威也是独一无二的。


    取经是玉帝扶持佛门的手段，但是他没有一味的扶持，而是在大力扶持的同时，适当的敲打，恩威并施。


    高！


    实在是高！


    没有什么意外，上官郡守折腾了这一通之后，悟空再去请旨。


    这次依然没有见到玉帝，但是旨意来了，允许降雨。孙悟空带着风雨雷电四神，发出信号，龙王适时出现，开始降雨。


    只听得唿鲁鲁的雷声，又见那淅沥沥的闪电。


    林冲如同一个局外人，看着这一切，天威高不可测。


    自己那点悲悯之心，或许在他们眼中，就是个笑话吧。


    凤仙郡，城里城外，大小官员，军民人等，整三年不曾听见雷电，今日见有雷声霍闪，一齐跪下，头顶着香炉，有的手拈着柳枝，都念：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上面降雨的人，没有一个佛门的，不过这些凡人不懂，也看不到。


    十几万人的生命，不过是权力一次小小的示威而已。


    林冲背着手，站在雨中，轻声道：“人心生一念，天地悉皆知，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


    唐僧问道：“徒弟，你说什么呢？”


    林冲呵呵一笑，“我说大师兄厉害，果然求来了雨。”


    求来雨水之后，上官郡守喜不自胜，不等悟空开口，他就吩咐下去给师徒四个修建生祠。


    他天天摆宴，再次验证了林冲的猜想，这人手里的粮食数不胜数。


    吃了半个月之后，郡守带着师徒来到一座寺院前。


    这寺院十分新，殿阁巍峨，山门壮丽。


    郡守得意地说道：“长老，这是我为长老们修建的，今后广招僧众，侍奉香火。殿左边立起四位的神像，每年四时祭祀。”


    唐僧惊讶道：“工程浩大，何成之如此速耶？”


    上官郡守满不在乎，甚至带着点得意，“我命手下人监工，日夜不停，昼夜不息，紧赶慢赶总算是建好了。还请唐长老赐名，我好叫人去雕刻石碑，立在寺前。”


    唐僧想了想，笑道：“就叫甘霖普济寺吧。”


    “好好好，好名字。”


    林冲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刚进城时候皮包着骨头的那群人，被人用鞭子催促，日夜不歇地赶工，修建出这座寺院。


    会有多少人，死在建造这座甘霖普济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