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逃离(3)

作品:《是风动

    深夜里,一阵渺远但很是刺耳的哭嚎声响起,惊醒了在地窖熟睡的棠柳月。


    哭声里有男有女,齐齐放声大哭,夹杂着沉重的绝望。四下一片漆黑,这种声音让棠柳月心头突突直跳。


    很快,头上的地窖盖子发出声响,被急急打开。


    开盖的是刘芳,他的身侧还蹲着举蜡烛的陈姐。橘黄色的烛火下,二人的脸色却罕见地苍白,神情慌乱。


    刘芳掀开盖子后便迅速下到地窖,不由分说地背起棠柳月,来到地面。


    上来之后,棠柳月才发现二人真的很着急,连门都来不及锁上,也让她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


    只是从里往外望去,哭声更加真切,光景更是惨烈。


    连排的房屋燃起大火,火光冲天蔓延十数米,尘烟喧嚣中数位百姓伏地痛哭,有一些直接起身投入火海。


    人群的后方是手持火把的一排军士,为首的人骑在马上。他们似沉默的泥雕,无一人上前。但却会在有人哀嚎着扑向他们时,手起刀落,血溅当场。


    遥遥一眼,便已让棠柳月心下骇然,是朝廷的人吗?但为何这般决绝狠辣?


    但容不得她挣扎多想,刘芳就用麻绳把她捆好,扔进麻袋里。


    扎口的时候,陈姐紧紧抓住刘芳的小臂,眼睛却死死盯着外面,愈加惊慌:“好孩子!你走小路把这个灾星带到后山沟里勒死,后山偏僻他们不会知道的!弄完就赶紧回来!”


    刘芳也是害怕,胸口一阵一阵起伏着:“咱们不能把她还回去吗?”


    “没用的!”陈姐压低着声音,从紧咬的牙关里一字一句蹦着话语:“他们找不到人都要烧杀抢掠,若是找到了我们哪还有活路!”


    “快走快走!”陈姐帮着刘芳驼起麻袋,“这个女人就是死也不能死在我们这!到时候他们找过来,我们还可以借口帮他们找找,总归比藏着这个女人好啊!”


    危急时刻,刘芳来不及思考陈姐的逻辑是否正确。也因此,他略过了陈姐眼里鱼死网破的恨意。


    这帮夜袭村庄的人,其实前几天就已经扫荡过村子,而且明显跟之前到村子里搜寻的人不一样。


    目露凶光,行事不善。


    陈姐是第一个感知到的,但她没有阻拦。相反在应证自己的猜测没错后,陈姐甚至与他们做起了交易。而今夜的杀戮便是开始,她只知道她恨的人,她杀不了的人,欺负过她的人,都会在今夜成为这帮匪徒的刀下亡魂,想想就让她痛快。


    至于筹码……


    拉上他们一直想找的人当垫背,去到下面继续给她儿子做媳妇。


    无谓生死,她这一生都被人欺骗,临了当然要骗别人一大把的。


    看着刘芳慌里慌张地背上棠柳月摸黑出门,陈姐佯装的紧张一扫而空。她扶门而立,见刘芳彻底消失在视野后,才转身走回床边,慈爱地注视着刘权。


    宛如对待刚出生的婴孩,陈姐俯身弯腰,珍视而小心地哄拍着,哪怕刘权从来不曾给她回应。


    “阿权一直都是好孩子,娘亲都知道,”陈姐亲了亲刘权的头,动作轻柔地将薄被覆在他呼吸的小孔上,“所以这次阿权先走,等娘亲忙完,就下去找你。”


    薄被渐渐贴紧,有人终于解脱了。


    腾空颠簸的感觉并不好受,刘芳走得急,棠柳月也被颠得急。


    方才在屋里,二人说的又急又快,声音也不大,所以麻袋里的棠柳月听得不甚真切,只大概抓取到“山沟”“杀人”“活路”这几个字眼。


    莫非是山匪夜袭村寨?!


    棠柳月悚然一惊,这是什么屋漏偏逢连夜雨!落入这样的村子都还没逃掉,要是再落入山匪的手中,那自己此生怕是再也无望出来。


    不行,不行!棠柳月手脚并用,拼命蹬着麻袋,有好几次她都感觉自己要从刘芳的背上滑落,但很快又被他抓回来。


    不知道走了多远,直到再也感受不到火光和哭声,一片死寂里,棠柳月被重重摔在地上。


    似乎是害怕不够隐蔽,刘芳扔下麻袋后,又拖行着往山沟深处走了好一段路。


    山沟里遍布杂草碎石,待到刘芳把麻袋拖行到一块巨石后面停下时,回头接着稀微月光看去,身后是一条长长的血痕。


    刘芳大惊,赶紧打开麻袋,只见棠柳月早已痛得神志不清,面色煞白,四肢上没一处好地,血迹斑斑。


    “你!你还好吗?!”


    刘芳几乎要哭出来,他扶起棠柳月,挨着土坡坐下。也顾不得陈姐嘱咐的“杀了就赶紧回来”,颤抖着给她解了绑,还脱下自己的外衣,给棠柳月盖上。


    又捡了好几丛蓬松杂草和枯木野枝,简易地搭起来做了个遮挡,将棠柳月护在其中。


    情势紧急,刘芳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他抬手轻轻捧住棠柳月的脸庞,爱怜地凝视着,凝视这个与他发生肌肤之亲的女人。自那夜以后,他早就把她视作了自己的妻子。


    那句做小的承诺,也不是空话。


    后面刘芳又自己想了想,其实也不用生下孩子,只要她愿意他陪在身边就行。原以为还有许多时日可以相伴,他可以慢慢来,直到让她眼里明晃晃的厌恶彻底消失。


    却不想今夜一别,以后怕是无缘再见。


    远处的火光已经照亮了半边天,很像几个月前的那个雨夜。


    “我真的好想……”刘芳嘴唇嗫嚅着,闭眼与棠柳月额头相抵,竟也有几滴泪水落下,剖白着他的一片深情:“好想陪你走——”


    沉浸在分别痛苦里的刘芳,没有察觉身后的丛林深处,有几双幽深碧绿的眼睛。自然也没察觉到,原本随手扔在一旁的麻绳,已经绕到他的颈后。


    “呃!”


    一声短粗的惊呼响起,麻绳套住刘芳的脖颈,将其死死勒住。而后一个猛力拉拽,他便向后倒去。落地后又被人踹翻,用膝盖抵住肩胛骨,整个人趴在地上不得起身。


    脖子上麻绳越勒越紧,刘芳脸贴着地,眼珠暴突,眼底血红一片,透着无尽的恐慌。原本瘦削的脸庞很快便肿胀青紫,密密麻麻的血点自两颊生出。双腿出于本能剧烈地抖动踢蹬,很快下肢失禁,淋漓一片。


    呼出的气息越来越弱,挣扎也趋于平静。


    最后一刻,刘芳瞪着双眼,看向丛林深处对他垂涎欲滴的几匹恶狼,死不瞑目。


    他是愤怒的,这个女人居然有力气?这个女人居然敢杀他?她把自己杀了又能去哪呢?


    这个女人——


    溢处的鲜血模糊了刘权的感官,他才发现,自己从未问过棠柳月姓氏名谁。


    待身下的人归于死寂,棠柳月还不敢松手,直到拿起石块又朝着刘芳的太阳穴,狠狠砸了三次,见全无反应后,才陡然泄气般松开手,喘着大气瘫坐在地上。


    真是好险,她本就因疼痛而神志不清,稍稍清醒后,不仅被厌恶的刘芳贴近着,更是发现不远处恶狼环伺。


    棠柳月没有丝毫犹豫,很快便做出选择。


    远处的狼群本就循着血腥味而来,此刻早已忍耐不住,试探着想要上前。


    扶着土坡站起身,棠柳月用麻绳捆好刘芳的尸身,然后弯腰蓄力,往远处狠狠一甩,坠入深沟。


    狼群不疑有他,纷纷追随而去。


    眼前的危机暂时解除,棠柳月沿着身后自己特意留下的血痕,咬牙忍着痛快步离去。


    可越是往回走,哭喊声就越发清晰,燃起的熊熊大火像一把赤刃,破开这深沉如墨的夜色。


    棠柳月裹紧自己身上薄薄的单衣,又用泥巴糊满头脸和全身,走一段路便躲到一旁观望一阵,确保无碍再继续行进。


    就这样断断续续,居然真让她走回了囚禁自己的小屋旁。


    不过此时屋内漆黑一片,门户大开,借着微弱的月光可以看到里面桌椅翻倒,物件散乱,就连地窖也被人打开。


    躲在斑驳的墙角下,棠柳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放眼望去,夜袭的军士兵分几路,手持火把和刀具,不停地进出搜寻着每一间房屋。而里面的村民则被统统赶出,被迫四散流窜。更绝望的是,这些军士对于已经搜寻完的房屋,不由分说统统烧掉。若有人阻拦,则就地斩杀。


    这哪像是朝廷派出的人,活像谋财害命的山野匪徒。


    棠柳月不敢去赌这群人的目的是什么,也不愿再想下去。只得愈加小心,按着前些日子从陈姐那里了解到的大致地形,往外逃去。


    可走着走着,棠柳月便发觉这个村子的岔路口是真的多,而且各处路口看上去几乎没有区别。如果不是本地人,对这里知根知底。换做第一次来这里的人,怕是走上几遍还以为碰上了鬼打墙。


    又是一个岔路口,棠柳月蹲在树影里,无助地看着眼前两条幽深漆黑,通往未知的乡野路子,心乱如麻。


    此前她跟陈姐套话,不敢说的太明显,所以只知道从小屋出来大概拐几下是村口的方向,但再往后就不知道。


    如果继续毫无章法地跑下去,那就是跑到天亮都跑不出去。重重叹了一口气,棠柳月皱眉低下头,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能急。捡起拇指大的碎石子,她伸手泥土地上轻轻划动,画着刚刚从小屋过来的路线。


    左右左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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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了擦,擦了画,接连几遍,每每都会败北在第五个岔路口,也就是现在眼前的这个地方。


    “到底,要往那边走呢?”


    棠柳月停下划动,手指犹豫不前,下一笔不知是该往右还是往左。眼神落在细细的线条上,焦灼万分。夜风吹过,树影婆娑,发出令人不安的响动,此时天地间陷入彻底的黑暗。


    棠柳月知道此时已是暗夜的尾声,再过不久天边就会开始泛白。那些人也会找到这里,届时她将避无可避。


    难道,真的会死在这里,还是要回去找那些人?


    但就在此时,她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精光,紧接着那份猜想所带来的血液翻涌,令她头皮发麻。捏住手中的碎石子,她重新动手,大气都不敢喘,按着记忆中的模样,补全了这条曲曲折折的路线。


    此刻手下的这条线,线上的每个转折,她都见过不止一次。


    因为,这便是刘权之前,曾经重复画在纸张上的那条线。


    捡起地上的细枝条,棠柳月用它将散落的头发重新挽紧,然后扶着粗壮的树干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准备按着这条记忆里的路线逃离。


    但其实,从未有人告诉过她这到底是不是出村的路线。甚至,它算不算是一条路线都难说。


    只是棠柳月现下别无选择,与其苦等,还不如再搏一把。


    膝盖上依然旧伤未愈,身上的各处挫伤都在疾行的过程中,叫嚣着泛起不同程度的疼痛。棠柳月每走一段路,便要弯腰手撑在大腿上,喘息片刻。


    很快,远处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摸黑奔走了许久的前路,也渐渐显露出它的真容。山野鸟鸣,薄雾弥漫,融满水汽的空气湿润粘黏,顺着鼻腔进入身体后,无端端让脚步都沉重了起来。


    奔逃半夜,此刻棠柳月已是疲乏至极,只能靠心头吊着的那口气,不让自己停下来。


    不过就算身体疲乏,但思绪还算清醒,身后紧跟不断的脚步声被她尽受耳底。心中警铃大作,却不敢回头,到底是谁,在这种时候还不愿放过她?!


    身后跟跑的人速度也并不快,而且从喘息声辨别来看,是一个女人。


    “求你……带我走,我想回家……”


    女人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在静谧的树林里格外清晰。而这句话刚说完,她便扑倒在地,砸出沉闷的声响。


    没有出声大喊,女人只是嘶嘶着倒吸凉气,应该摔得不轻。挣扎起身无果后,她转而手脚并用,缓缓地爬到棠柳月脚边,拽住眼前人褴褛的衣角。


    棠柳月定定站着,背对女人。明知此刻最不该做的就是停下,但或许是听见她凄然的诉求,也或许是出于某种心疼,最后还是选择停下。


    转身弯腰,拖拽起与自己一般狼狈的女人。棠柳月无意看清女人的容貌,只想带上她赶紧离开。


    但女人此刻却如足下生钉,只紧紧抓住棠柳月的手臂,然后卯足气力飞速朝身后大喊了一声——“她在这里!”


    ……


    棠柳月有一瞬间的气极反笑,但也在下一瞬扭断了她的脖子。抬眼看去,远处的火把和人群正快速向自己这边的方向移动。


    提起了无生气的躯体,棠柳月把女人甩到另一侧的斜坡上,滚落草丛时发出的动静果然吸引了一部分贼人的注意。人群分出一部分,追寻躯体掉落的方向。


    棠柳月不再犹豫,转身拔腿就跑。


    身后传来箭矢穿破空气的声音,紧跟着扎在她奔逃过的路上。棠柳月身形不断闪避,却也有几支弓箭擦过她的侧脸。


    天色愈发明亮,但棠柳月的眼前却一再灰暗下去。她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身后的人马越来越近,也清楚知道自己的身体撑不下去了,她甚至可以听到身上伤口渐次裂开的声音。


    清晨的空气沁心透凉,刮过喉头的灼热疼痛,逼出丝丝血腥气味。整个胸腔起伏巨大,每一次呼吸都竭尽全力。两条腿已经麻木得感知不到任何存在,只有耳边略过的风,让她自己自己还在奔跑。


    终于来到最后一个岔路口,棠柳月用那双模糊的眼,依稀看到尽头投射进来的白光。


    就快要逃出去了。


    咻!


    飞羽箭的声音由远及近,深深刺入棠柳月背部,嵌在脊骨和血肉之中。毫无防备地承接下这股蛮力,整个人挺胸往前一扑,口中喷出血雾。


    原本沉重的身子在此刻突然变得很轻,像一朵云,五感很渺远,随时都要消失。


    但有一只手,托住了这朵云。


    那人乘马而来,飞奔至棠柳月身侧扯住缰绳,捞起即将坠地的她。


    终于,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