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绿灯亮了。


    郑美岚只见身旁的女人抿了抿红唇，停了好久才张开。


    “怎么看上的祝子修？”


    她声音似瓷器碰撞，清悦但又肃冷，飞快略过的光影在她雪白脸上变换。


    那种不自知的压迫感，让郑美岚说了真话。


    “我追的他，高考结束后。”


    对于祝子修高考的事情，祝枝棠并不知道，家里的冷暖，她也没必要对她一一道出。


    只好心提醒：“他准备出国的。”


    “我知道。”


    后视镜的女孩看向别处，没有祝枝棠预想的失落或者自以为是的坚信。


    像是早就想到这个结局。


    门当户对，是他们这个圈子虽不提，但是不成文的规则。


    郑美岚知道祝子修是国际高中毕业时，就心知肚明。


    也是心知肚明，彼此只是玩玩吧，未来规划里都没有对方的身影。


    她说不出太难过，只觉得很无奈。


    但她更觉得，她还年轻，未来谁配不上谁。


    谁也说不准。


    车子缓缓驶进地下车库，最终停在一个拐角。


    祝枝棠接过盖在郑美岚腿上的外套，开门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眼角压了压，听到另一侧关门声，刚开口：“别……”


    郑美岚已经开了嗓：“时聿老师！”


    已经过了两辆车的时聿驻足，回过身的笑眸慢慢消去，最终眼底平静向这边走过来。


    “时聿老师是去上课吗？”郑美岚待时聿走近问。


    时聿淡淡看了眼祝枝棠，也冲她点了点头，算是回招呼。


    目光回到郑美岚身上：“嗯，干什么去了？”


    挨处分，郑美岚开不了口，只回答：“有些事情。”


    “嗯，你上次考试听力不太好，要多练练。”


    听此，郑美岚有些后悔给时聿打了招呼，悻悻然硬着头皮：“知道了。”


    然后给祝枝棠道了谢，落荒而逃。


    走之前还偷瞄了两人几眼。


    “付老师怎么样了？”时聿绕到祝枝棠身旁，两人并排向前走。


    “恢复得不错。”祝枝棠若有所思地回答。


    见祝枝棠心不在焉，时聿又问：“是昨天不开心吗，孟宇这人有时候会口无遮拦些。”


    祝枝棠眼尾抬起：“没有，工作上的事而已。”


    她眸子清亮，在长睫扑闪下有些许迷惑性。


    时聿敛了敛下巴。


    岔路口分别时，祝枝棠突然顿住了步子，看向另一边有节奏的脊背。


    纵使阳光很耀眼，也散不去那骨子里的冰凉。


    更照不透那人的心。


    绿灯前还有一句话。


    郑美岚声音很小，带着不确定的腔调。


    “时老师好像，一直在看你。”


    .


    晚上，祝枝棠接到了邓雁凡的电话。


    继母打来电话只有一件事情。


    但接通时，只听她说：“好久没回家了，今天你大哥大嫂都在，你也回来吧。”


    家里热闹并不会让祝枝棠感觉到温暖，她下意识想回绝。


    电话那头又说：“你不回来，小舟也不回来，他老是出去喝酒也不好。”


    祝枝棠沉默了一会儿：“知道了。”


    “好孩子，你房间已经重新打扫了一遍，今晚就住下。”


    祝枝棠张了张嘴，挤出：“谢谢。”


    接她的人依旧是祝之舟。


    祝之舟比她圆滑许多，看不出对这个家有多喜欢，但也看不出厌恶。


    他能在与父亲周旋中，寻到自己合适的位置。


    不锋芒毕露，又少了随性潇洒。


    这次衣着正常，是居家的卫衣长裤。


    两人往家走，迎面就看到父亲背手立在门口。


    他眼角褶皱纵横，高大身躯微弯。


    一时与多年前的模样有片刻重合。


    在邓雁凡出来那刻破碎。


    邓雁凡身姿娉婷，腰肢纤纤，举足之间依旧风韵十足。


    祝枝棠绷紧嘴，垂头。


    就听到门口的男人中气十足：“你林伯伯前几日打电话，说与你碰巧遇到，林恺回来了，有时间你去看看他们二老。”


    祝枝棠点点头，没出声。


    此次吃饭说的是聚聚，却是门当户对的配对。


    他还在想……


    不过这次倒没有那么开诚布公。


    也是，


    一个巴掌拍不响而已。


    祝枝棠走近门，才看到门后站着苏简。


    看着她，祝枝棠难以控制地想到了时聿。


    开始后悔，在饭桌上接了那句话。


    祝枝棠朝苏简微微颔首。


    苏简笑了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似乎是上次不愉快，祝枝棠话语吝啬，连个“大嫂”都没喊。


    却冲着邓子寻毫无保留地喊了句：“大哥。”


    “累了吧。”邓子寻眉清目秀地笑着。


    “还好。”


    大哥身旁就是祝子修，他情绪不忍，板着一张脸，被邓子寻推了下，才不情不愿地喊了句：“姐。”


    “都坐下吃饭吧。”


    邓雁凡主动走向前。


    吃完饭，在楼梯口，祝枝棠被邓雁凡喊进了房间。


    进门之前瞥到了角落，眼光闪烁的苏简。


    走进去，祝枝棠扫了一圈，雅致宽敞。


    房间外部还有一个宽大的内置客厅。


    金丝锦缎笼罩的精致木桌，与邓雁凡的锦袍相映成趣。


    邓雁凡随手拿了个瓷杯，给祝枝棠倒了杯水。


    祝枝棠淡淡看了眼一旁的结婚照。


    邓雁凡也顺眼看过去，有所了然，略微苦涩地扯了下嘴角。


    但声音依旧平稳：“这次子修闯祸，多亏你的帮忙，阿……阿姨谢谢你。”


    祝枝棠回转眸子：“顺手的事，不用大费周章把我请来。”


    “你爸爸也想见见你。”


    邓雁凡话说得短，但一句便戳到祝枝棠心窝。


    祝枝棠唇畔多了丝凉薄。


    “阿姨费心了。”


    说完，将茶饮闭，出了门。


    邓雁凡对祝枝棠的感情很复杂。


    一方面是此生从未有过女儿，难以抑制地靠近、疼惜。


    一方面又怕祝家将所有宠爱全给了她，不安惶恐。


    但祝枝棠是叛逆的。


    仗着千金的身份。


    让祝谕抓心挠肝，却让邓雁凡心安理得地扮演着慈母角色。


    一种万分的和谐。


    祝枝棠大可做个乖女儿，缠在祝谕的身旁，说着扰动人心的话。


    掀开那平静的波澜。


    然后呢，鸡飞狗跳。


    祝枝棠只是痛恨某个时刻的父亲，她不恨祝家。


    人的善恶都是常情。


    祝枝棠都能理解。


    比如，她出了房门与苏简打了个照应。


    祝枝棠不叫“大嫂”不是不愿意，而是不习惯。


    就像开口的“大哥”，她酝酿了十几年。


    “什么时候结婚？”祝枝棠迈开步子，却撇头看她。


    大概没预料到祝枝棠会主动讲话，苏简怔了下，才忙不迭接话：“目前定的是下年秋天。”


    “嗯。”祝枝棠停在自己房门，看向跟在她身后的苏简，那副模样似乎在问“你要和我进去吗”。


    苏简拉了下祝枝棠放在房门的手。


    “上次不愉快对不起，我爸妈在人生场合，话就多了，多说多错。”


    祝枝棠点点头，算是回应。


    她本来也没计较。


    在祝枝棠注视下，苏简将手收了回去。


    “你是不是打听过我和时聿的事。”


    祝枝棠手指一顿，在刹那间力道重了些。


    苏简释然笑笑：“都是些尴尬的往事，与时聿无关的。”


    祝枝棠摁下把手，嫩红指尖微微翘起。


    目光定在缝隙里，下颚动了动。


    说的话却驴唇不对马嘴。


    “方方姐公司谈了个合作，促成这个合作的，似乎是你口中那人的朋友。”


    苏简愕然几秒。


    又听身旁的女人，清肃嗓音悠悠然飘来。


    “南江不大，什么事都能碰到。”


    苏简抬头时，门“咔嚓”关上了。


    她却拉起眼尾，那笑意在眸海里漾开。


    这是在提醒她？


    尴尬的人似乎以后会碰到。


    还是在祝家这个地方。


    .


    祝枝棠接到林恺电话时，刚走到车库。


    因为迟了一会儿，才得以与某辆黑车擦肩而过。


    林恺出差刚回来，应着两家的撮合。


    祝枝棠去南江机场接他。


    他不像是长途出差，神采奕奕，头发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还戴了一副墨镜，叼了根棒棒糖，抬着长腿对祝枝棠挥了挥手。


    许久不见，骚气不少。


    祝枝棠腹诽。


    他拉下墨镜细细打量了下，被怨气缠身，极度敷衍的冷脸。


    “你就穿得这么破破烂烂来接我，我可是精心换上了定制西装，特意洗了个澡。”


    “还喷了香水。”


    林恺腔调不满，往前凑了凑，让祝枝棠闻到，他充满心机的香水。


    祝枝棠却往后撤了一步，直白且不留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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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现在这么装？”


    “我……”林恺被哽得说不出话，将墨镜推了回去，指了她一下，在对上她眼神前收回。


    重新扯出嬉皮笑脸的模样。


    “棠棠，你还和以前一样没礼貌。”


    双方见面，就血刃全开。


    林恺也懒得装了，摘了墨镜跟祝枝棠左拐右转，弯绕几圈，最终求助工作人员，找到了车库。


    他懒散的眸子浮现出似笑非笑。


    不过在看到祝枝棠的小车后，凝结住了。


    这次换祝枝棠抱臂看着他：“嫌弃，就打个专车。”


    门开了一半突然想起来。


    “对了，别忘记告诉林伯伯，咱们见过了。”


    祝枝棠刚踏上脚，另一侧车门开了。


    再抬眼，人已经稳稳当当坐在副驾驶。


    他眉眼带笑，嗔怪：“怎么能撒谎呢？”


    “……”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林恺并没有因此住嘴：“自己买的？”


    祝枝棠敷衍地“嗯”了一声。


    林恺家在郗区，离机场并不远。


    林恺还在细数祝枝棠不讲礼貌的错处。


    这拐弯就看到了郗区小学。


    祝枝棠许久没经过此处，但那红砖白墙，错落有致且庄重典雅。


    让人望而却步。


    “怎么？思念母校了？”


    林恺依旧碎嘴子调侃。


    祝枝棠眼角寡淡，她对这里全然没有任何留恋，也没有任何值得怀念的记忆。


    从幼儿园到一年级，便转走了。


    那些残留在脑子的回忆都是灰暗的。


    带着抵触的情绪。


    带有情绪的回忆不要触碰，这是这些年她长好伤疤后，给自己的警告。


    “这里停吧。”


    林恺点了点车窗。


    祝枝棠看过去，瞧到了一个馄饨馆，是百年老店。


    以前小时候母亲经常带她来吃，有时候会带上烦人的林恺。


    林恺虽然比她大，但是没有哥哥的模样。


    还会夺她口中之食。


    所以，那时候的祝枝棠并不喜欢他。


    林恺先她下了车，他带笑的眸子在灯光下有些耀眼，语气不正经：“都说了接风宴，总不能一碗馄饨都不请吧。”


    “那我要谢谢你？”祝枝棠将钥匙塞回包里，“没宰我一顿。”


    林恺给脸就张狂：“那要好好谢我，毕竟，真想宰你，你搭进去的不止一辆车子那么简单了。”


    祝枝棠眼皮跳了下，这么多年，林恺揶揄人的小孩子性子，一点没变。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馄饨馆里。


    人声错杂，座无虚席。


    氤氲雾气中，能看到小孩子或者穿着质朴的成人。


    但林恺这种身着正装，一看就身份尊贵的人仅他一个。


    对上祝枝棠的眸子，林恺无奈摊手。


    “我也觉得自己很装。”


    他头一回见祝枝棠嘴唇动了下，不察觉的笑意一闪而过。


    难得地闭上了嘴。


    两人等了会儿，才坐到位置。


    吃完饭，天已经黑透。


    林恺将手机摆在祝枝棠面前：“我爸问有没有带你吃顿好的，他要是知道我和你来吃馄饨，估计又要念叨我一段时间。”


    祝枝棠扫了眼手机上的信息，擦了擦嘴站起来。


    “我去结账。”


    话语极其吝啬。


    林恺叹了口气，收回手机，在一旁等着她。


    脱离嘈杂的噪音，片刻安静中，祝枝棠听到清朗男声在耳边响起。


    “你病好了没？”


    病……


    祝枝棠大脑轰然作响。


    她偏头看到林恺站在她身后，却俯身问她。


    她：“你知道？”


    林恺垂眸看了眼她的红唇，嗓音压低，带着意外的柔情：“棠棠，说不定，我们可以试试。”


    他鼻腔气息扑在祝枝棠脖颈处，湿热。


    眼神中的潋滟水光泛动着。


    祝枝棠一时怔住了。


    就见他凑了过来。


    祝枝棠下意识退了一步，但她整个人被林恺笼罩住，退无可退。


    一种从未见过的情绪在林恺脸上浮现，他拢住她的腰肢。


    祝枝棠挣扎了下，没挣脱。


    两人距离近到鼻尖要触碰。


    林恺就见面前的女人眸子终于有了波澜，骇人冰冷。


    “别让我恨你。”


    林恺脊背僵硬。


    下一秒，被扯开了，扯他的人力气很大，他没站稳。


    林恺头晕目眩中，听那原先冰冷的女音，此刻诧异愕然。


    “时聿，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