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见面礼

作品:《殿下今天掉马了吗

    宁窈有些惭愧地低下头。


    果然任何时候都不要在背后说人坏话。


    她假装很忙的样子,拍了拍怀里的“小猫”,缓解尴尬。


    宁窈结结巴巴地说,“我说的不是你。”


    “哦。”裴台熠道。


    “我就,就说有这么一个人。”宁窈自己都因自己拙劣的借口想钻进地缝里。


    “天气太冷了,我给它做了一件小褂子,它穿上刚刚好。”宁窈提上小竹篓,“我先走啦。”


    裴台熠已经转身走进连廊,就着一只盛满清水的铜盆里缓缓洗手。


    白皙的手指浸泡在水中,这只手看起来修长而有力,骨节分明。


    但当那手指接触到水面,一股浓郁的黑便如莲花般在水面荡开来。


    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儿在空气中弥漫,宁窈小幅度抽了抽鼻尖,微微皱了皱脸。


    她对这股味道很敏感,很快反应过来,裴台熠手上洗掉的是血。


    裴台熠半晌没听见宁窈动静,撩眼一看,宁窈提着小竹篓,小虎崽子围着她脚边大转,那双水润乌黑的眼睛,正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


    他的手指上,黑色的血水正从指尖缓缓淌下。


    “看我做什么?”


    裴台熠本也不打算隐瞒什么,他继续缓缓搓洗着。


    既然看到了,就赶紧走吧。


    今日在堂上,宁窈看到他那张面具时,反应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惊恐、畏缩,甚至手都在微微发颤。


    他享受众人看到他时的这种反应。


    因为恐惧的背后,就是权力。


    谁怕你,你就能对谁任取所需。


    宁窈却没走。


    她纤长的眼睫轻轻眨了眨,两道蝴蝶羽翅似的阴影在眼睑上忽闪着。


    “你受伤了?”她细声细气地问他。


    受伤?他也挺想见见能自己受伤的人,他的手上从来都只沾别人身上的血。这番狂妄放肆的话还未出口,宁窈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瓷药瓶。“我这里有金疮药,我自己配的。”她说话语调有些得意自豪,像献宝似的。


    裴台熠用右手接过小瓶,在指尖细细把玩。


    白瓷小瓶在她怀里捂了许久,染上了她的体温,捧在在手中,有一种温润的腻滑感,像是将手指突然插入蜜罐里,指缝间全沾上了糖浆。


    裴台熠忽然之间改变了想法。


    大部分人都自诩正义之师。在风平浪静的时候,都能表现出善良温和的一面。可一旦真正的考验来临,他们反而是偏见最深、最自私冷漠的人。他不禁好奇,如若他真的有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宁窈看到了会不会瑟缩着跑开?就像她在大堂那样。


    左手手掌握拳,指节上铁质虎指尖端朝内,钝刀割肉一般猛地扎入皮肉。


    他顽劣地向宁窈展开手掌。


    汩汩鲜血涌出,带着身体的温度。


    “伤了。”


    “呀!”宁窈果然惊叫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


    她吓到的样子,令裴台熠嗤笑起来。


    这笑意噙在嘴角,却没有映入眼底。


    果然如此。


    他重新将手浸没在水中,看着水盆里的水从浅红变黝黑。


    “胆儿这么小,就早点回家。”他似是嘲弄,似是戏谑的说。


    “我刚刚是没想到你伤这么重,”宁窈仿佛不服气,重新走回他的身旁。


    “伤口不能碰水的,”宁窈将他的手从水中牵了出来,又从袖口抽出一块白色方帕,轻轻缠绕在他的手掌上。


    她个头比他矮上半个头,此时又垂着眼,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瞥见她洁白的下颌,还有乌黑头发后面,白嫩的一点耳垂。她耳上穿了耳洞,镶着一对眼泪形状的珍珠耳坠,几缕发丝缠绕在耳坠上,随着她的呼吸轻轻地荡。


    膏药中馥郁的药香随风吹了过来,间杂着她身上涂的香膏味儿,栀子花香反倒比药味重。


    她涂药的手法又轻又慢,像羽毛在他掌心轻轻地扫。一点也不疼,但却有些麻痒。


    他的目光向下,最后从她的耳垂,落在了她肩上。她的肩膀很薄,但是背很直,于是脖颈与肩相连的地方,有一道温婉的弧。


    “阿寅。”


    宁窈银铃似的笑声唤回了裴台熠的思绪,他眉峰颤了颤。她怎么突然叫他阿寅。


    “阿寅,别闹了,好痒。”


    就在宁窈给他上药的功夫,阿寅凑了过来,贴着宁窈的脚踝打转儿,尾巴在她的脚背上一扫又一扫。


    裴台熠意识到自己失神,他错开眼睛,两指夹起药瓶,道:“你这药膏,与寻常金疮药不同。”


    “闻出来了?”宁窈昂脸笑了起来,“我妹妹不喜欢药味,这是我给她配的。用到药材药性更温和,还加了花香。你别以为,这药味道好闻,就不管用了,疗效还是一样的。”


    难怪宁窈给他上药时的手法这么轻柔,原来是从小带妹妹练出来的。


    “自己配的?”裴台熠道:“你还是个大夫?”


    “还不是……但我马上就是了。”她还没拜师,等她拜了师,就和母亲一样是真正的大夫了。


    上好了药,宁窈又细细用帕子将裴台熠的手缠了起来。


    她动作手法虽然过于温柔,但的确是个大夫的样子。


    “好啦。”宁窈收起了小药瓶,小竹篓,不忘叮嘱:“以后别再用水洗伤口了,会流脓的。实在想洗,就用烈酒。”


    不知不觉,朗月初升,少女一身藕粉色夹袄,披着一身银色的月光,蹲坐在白洁的雪地里,手上忙个不停,偶尔抬头看他时,也星眸含笑。


    “今日,”裴台熠将缠着方帕的手搁在膝上,喉结滚动,忽地开口,“见过你大表哥了?”


    “嗯,”宁窈拧上药瓶,点头:“见过啦。”


    “怕不怕他?”裴台熠问。


    宁窈抬手拨了拨落在脸颊上的发丝,发丝弄得她有些痒,她皱眉思索着,用手指抓了抓脸颊。“我只今天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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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面,老实说,是有点怕的。”


    宁窈回忆着裴台熠的可怖面具的形状,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小声说:“他的那张面具,真的很吓人。”


    “面具?”裴台熠敛眸,“面具是他身上最不可怕的东西了。”


    宁窈瞪大了眼睛,轻声问:“那……你在他手下做事,岂不是很惨?”


    裴台熠被噎了一下。


    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他呷了一口茶,方才徐徐道:“嗯,是挺惨的。”


    “哎,”宁窈立刻对“裴吉”生出惺惺相惜的味道。


    “那你跟我还真是同病相怜。”宁窈说。


    “你怎么了?”裴台熠问。他那几位舅母,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小姑娘刚来,有得受了。


    宁窈不想说她的梦,也不想抱怨舅母们的糟心事。


    她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对了,裴吉哥哥,你在京城待的时间比我长,有件事能不能问问你?”


    “何事。”裴台熠说。


    “我想雇个小丫鬟,你知道京城的乐居业在哪儿么?”


    裴台熠道:“知道,你身边缺人?”


    “也不是缺人,”宁窈说:“我想有一点自己人。”


    裴台熠扬了扬眉梢。


    小小年纪就知道要扶持自己的势力,有几分聪慧劲儿。


    “明日我让乐居业的掌柜来见你。”裴台熠道。


    “太好了。”宁窈展开笑颜。她的眼睛是偏圆的形状,笑起来便成了弯弯的月牙形,她说话时也爱笑,有一个专门的词就是在说她,语笑嫣然。


    比起这双眼睛,惊恐、畏惧地望向自己。


    裴台熠觉得还是笑着的更赏心悦目。


    人都喜欢好看的东西,不是么。


    婷婷娉娉的身影消失在暮色里。


    少女走后,小虎崽子终于想起来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


    一跃而起,蹦跶到裴台熠膝盖上趴着。


    “起开,你以为你很轻?”裴台熠拍了拍虎头。


    虎崽子夹着嗓子在裴台熠的膝盖上咕噜两声,懒洋洋地舔着手背上的软毛。


    裴台熠坐在竹帘下一把红色黄铜扶手圈椅里,月光透过厚重窗幔照了进来,只点亮了他的半张脸,另外半边,浸没在幽暗的阴影里。单薄的眼皮垂着,浓密纤长的眼睫在眼睑下投射出半弧形的阴影,心不在焉地用修长的手指捉弄小虎崽子后脖颈上的软毛。


    半晌,他悠悠开口,道:“等她发现你是只小虎崽子,你说她还会不会来?”


    小虎崽子哪里懂人心事。


    小虎崽子只知道吃肉。


    小虎崽子吃饱了,闭眼假寐。


    裴台熠垂眸,看向左手手背上缠绕着的白色方帕。


    他这个做大表哥的,见了表妹,也该拿一份见面礼不是?


    “从阁里挑两名十五岁出头,聪明机灵,武艺高强的姑娘。”裴台熠下了令,暗卫领旨立刻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