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澈曾六岁拜当朝太傅为师，十四岁参加春闱成为当时朝廷中最年轻的进士，震惊朝野。


    当年秋日围猎上一人一马一弓，肆意的少年郎骑在马背上，嘴角带着不羁的笑意，一头乌发随着马儿的起伏肆意律动着，每一根发丝都意气风发。那场围猎中他凭借精湛骑射夺得魁首。


    同年冬日皇帝胞弟李进举兵造反围困皇城，他自发奋勇率领五百千羽麒守卫，折损乱贼李进两千精锐私兵，且成功与援军接应，而后一人骑着马手握一杆长枪生擒反贼李进。


    十六岁便被皇帝特封赏为辅国大将军，也是宣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辅国将军。


    人人都说他时神童转世。


    当时少年时一身傲骨，心比天高，总以为世间万物皆可掌握于鼓掌之间，一句，万事求己，不信神佛，掷地有声地浇筑着他的轻狂和倔强。


    而今二十岁的严澈踩着深深的积雪，来到大佛寺的山脚。


    雪花如同棉絮一样在空中肆意飘荡，落在他的发间，覆在他身上。


    他脊背挺直，双手叩于额前，双膝跪在石阶上，一步一叩首，从清晨到日暮，从山脚一步步跪到正殿，蜿蜒饶山三千八百九十八个台阶，每一阶都承载了他的虔诚，只为求得一枚平安符。


    保她平安。


    从前他不懂那些人为何一步步朝拜跪上大佛寺，就为那轻飘飘的一个纸符。


    若是神佛有用的话，这世间又哪来那么多的苦心人。


    而今听他全身的衣服都被雪洇透了，却毫不在乎。


    他怕了拍身上的积雪，进了大殿，手持三炷香，恭敬的拜了三拜。


    将那枚平安符紧紧攥在手心，地面覆盖着厚厚一层雪，京郊的路上雪地一望无垠。


    干枯的枝丫被封吹着发出凄厉的声响，严澈骑着马从那雪地疾驰而过，身着厚重的大氅，却依然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


    雪花一些飘落在他的眉骨，连睫毛上也积着零星残雪，睫毛的残雪被他的体温融化，在寒风凛冽中凝成一层薄冰覆着。


    马蹄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印痕一直延续到严府。


    下马之后，脚步直奔厢房。


    厢房内灯火通明，严澈站在门外敲响了房门。


    “咚咚。”


    若水端着一碗药出来，看到几乎是成了雪人的严澈，面漏惊讶。


    可是看到严澈掌心的一枚平安符，回头看了一眼关闭的房门，声音很沉闷，“还昏睡着。”


    “我身上寒气重。你交给她。”


    若水不接，转身去了药房。


    严澈跟着，药炉子火烧的正旺，他解下的身上的大氅，表面的薄雪已经凝成了薄冰，轻轻一抖，那冰便成了碎片落在地面上。


    很快被药炉的温度所融化，在地面上留下一滩水渍。


    严澈的身上的寒意也渐渐被驱散。


    “蛊虫活了吗？”


    “活了。”


    当夜沈昭禾又晕倒，严府每个人心都被揪着，连皇宫的御医都请来说束手无策，无力回天。


    眼下唯有血莲可以救治沈昭禾的法子。


    若水的血曾在广元就试过，他的血不行。


    他又将念一，严询，施君瑶严澈的血来培育血莲蛊虫。


    几个人等了两日，严澈和施君瑶的血让那血莲蛊虫活了下来。


    只是施君瑶的血莲蛊虫到第三日便死了。


    既然唯独他蛊虫活了说明他的血可以，眼下要紧的事在冬日培育出血莲便能救她。


    上元节。


    流萤河。


    河面上飘着上万盏莲花灯，每一盏都静静地燃烧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在黑暗中汇成一片温暖的海。这些莲花灯挨挨挤挤，仔细看去，每盏灯上都写着同样的一句话：昭昭平安。


    街道上欢笑声此起彼伏，一些人渐渐被那流萤河的莲花灯盏吸引，往年河面也就是飘落零星几盏。


    可今夜的莲花灯几乎望不到尾，人人不禁感叹是谁这么大手笔，竟然放了整整一条河。


    “这得有上万盏了吧。”


    “足足恐怕还不止诶。”


    “你咋知道的？这么多你数的过来吗？”


    严澈一步步前往摘星楼，摘星楼的灯谜大会规则简单而严苛，参赛者必须从一楼开始，逐层解灯谜，每猜中一个，方可上一层。楼越高，灯谜越难，而最终能站在顶楼之人，便能拿走那盏琉璃灯。


    站在摘星楼顶层，那条流萤河的莲花灯仿佛是一条流动的焰火，随着河水飘动着。


    严澈看着谜面。


    下楼来，金钱卜落；问苍天，人在何方？


    恨王孙，一直去了；詈冤家，言去难留。


    悔当初，吾错失口，有上交无下交。皂白何须问？


    分开不用刀，从今莫把仇人靠，千种相思一撇销。①


    诗很有意思，算不得太难，“一到十。”


    严澈提着那站琉璃花灯往回走，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j耳边时不时传来百姓的议论。


    “谁呀，在流萤河放多这么莲花灯。”


    “难道是天要塌了，在求神庇佑？”


    ……


    一路回了家，若水慌张的撞了个满怀，“发芽了，发芽了。”


    若水看着严澈一手捂着胸口，眉头紧皱，缓了片刻，提着灯笼急匆匆朝着若水客房那边走去。


    挨着客房的一处空房，专门搭建出一个像是灯笼一般的木架子，四周都被桐油纸封闭着，屋子炭火染着，穿着冬衣进去感觉还有点热。


    桐油纸糊的一个大大的罩子下面盖着一口水缸，若水悄悄打开上面开的一个巴掌大小的口子，朝着里面看着。


    那血莲蛊虫在一株小小的嫩芽上趴着，贪婪又肆意。


    有希望了。


    严澈脱下衣服，解开上衣，“来吧。”


    胸口缠绕着绷带已经被血浸透，若水带着心疼，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你现在不能乱跑。”


    严澈看了看手里提着那个琉璃花灯，语气轻佻，“好看吗？之前答应她将摘星楼的灯笼拿给她的。”


    若水根本没心思看那个花灯，一把刀轻轻划破还未结痂的伤口，用一个小瓷碗接着那胸口留下的血液，淌入那个白瓷碗中。


    严澈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疼习惯了，可是那随着刀尖的深入还不不禁皱了皱眉头。


    “好了。”


    若水将那一碗的血放下，随即给严澈包扎。


    “我去看看她。”


    若水看着严澈步伐依旧如常，心里的不安也稍稍平息了一些。


    院子积雪已经化了，严澈提着灯笼进了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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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念一守在床头，看着严澈进来便退下了。


    他将那站琉璃花灯轻轻放在床头地上。


    仍旧是半跪着看着他，这样比坐着离她更近，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描绘着她的轮廓。


    沉睡的人仿佛并不喜欢这样的触摸，耸了耸眉头。


    “我去摘星楼将那最高处的灯笼带回来了。”严澈对着沉睡的人说着，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他不太会说话，一句话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严询和施君瑶二人耳朵贴着门框听着里面的动静，听了半响也未曾听到分毫。


    二人相互对视一眼，纷纷摇了摇头。


    战场敏锐的听觉传来浅浅的脚步声，门从里面打开。


    二人立马直起来身子，轻哼一声掩饰着尴尬。


    “儿媳妇怎么样了？”


    施君瑶看着严澈一脸愁容胳膊肘捅了一下严询胸口。


    看那耷拉的脸色就知道了，还非要问。


    三人一行去了书房。


    “父亲，母亲不必担心，儿子身体无恙。”


    施君瑶还未张口的话咽进去了肚子里。


    严询那一对浓眉挑了挑，看着施君瑶。


    二人眼看着明日就要启程前往边塞，家里这一个个的却又放心不下。


    施君瑶打发了严询出去。


    “知行，你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儿子知道。”


    眼下一个躺着一个伤着，施君瑶心里又没底，她不禁怀疑那血莲当真能救命？可是看着严澈是铁了心的样子，又唯恐他落得个失望。


    踟躇片刻，叹了口气转身退出了书房。


    严询守在门口等着，看着沈君瑶出来，慌忙问着，“如何了？”


    施君瑶轻轻摇了摇头。


    严询一拳锤在掌心，哎了一声，“我们也去看看那血莲涨势如何了。”


    二人步伐来到若水住的客房，围着那像是一个巨大的宛如灯笼一般罩着的一口缸里，透过那一点缝隙看着那一丝绿芽。


    感激涕零，施君瑶正用袖子抹泪呢。


    听到一个中期十足的声音说着，“哭什么。”


    紧接着老夫人也好奇的探着头看着。


    然后三人要一起抱头抹泪。


    竹青刚踏进屋子就看到着一副景象，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默默退到角落。


    “好了，这是好事，哭什么哭。”老妇人摸了一把泪，一手捻着佛珠，嘴里默念了阿弥陀佛。


    自沈昭禾病了老妇人就日日诵经，祈祷佛祖庇佑。


    手心手背都是肉，严澈日日被剜着心头血，她又怎么会不心疼呢。


    可是严澈那孩子太过要强了，从未开口说过一个字，她养大的孩子又怎么会看不透他的心思呢。


    “我来端参汤给少将军。”角落的竹青看到这几个人都收了泪才试探着出声。


    桂嬷嬷扶着老妇人随竹青去了书房。


    严澈依旧是坐书案前，书案上摆着一个兔儿灯。


    那兔儿灯旁边放着三包油纸。


    这是陪他去琳琅阁那日买的三包酸枣糕。


    严澈打开一包，拿出一片放进嘴里，又酸又涩。


    那味道顺着舌尖蔓延到喉咙，钻入肺腑，酸的他心头发颤，连带着胸口的伤都带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