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末拿起绣卷展开，看着熟悉的美人戏蝶图，皱眉道：“斯人已逝，活人勿扰，三水，别再想着这些了，没有什么意义。”


    石三水这趟去杭城，见到柯孟达难免想起景锋对他的关照——其它姑且不说，他在杭城的日子因着景锋打过招呼，过得十分不错。


    一天闲来无事突然来了兴趣，去绣庄按照在寻理那见过的模样让绣庄定制了这幅美人戏蝶图，想着回来烧给景锋祭奠一二。


    “跟你家里的一样吗？景锋死前讲起往事，对当年见过的屏风仍记忆犹新，他后来还去山城找过，没找到，听我说是杭绣，感到十分遗憾。定制一副这个也不是什么麻烦事，总想着全了他的遗憾才好。”


    苏末把绣图卷好放回桌上，摇着头道：“再像，也不是当年的屏风了。”


    “我给他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屋内的东西基本都是调查站配备的，他自己的东西很少，除一些衣裳、报纸、书籍外，只一本康熙字典，放得很好，翻动痕迹很多，但旧而不脏。”


    苏末明白他不会莫名其妙说起这本字典，想了想问道：“我当年送他的？”


    石三水点点头，“你随手给出的东西，他珍藏了十五年，我本来想过留下它，最后还是一起烧掉了。”


    苏末笑容淡去，“三水，我遇到很多人，他们都很怀念过去，过去的人也好、事也罢，那些都是他们经历过觉得美好的，才念念不忘，但是你还年轻，这些事与你无关，景锋已经随着江水开启了他新的阶段，你不要再惦记这些事了，以后你会拥有属于你自己的值得纪念的往事。”


    “以后？我还有以后吗？”石三水有些颓然，这次杭城站的变故简直骇人听闻，除了侯志，他认识的人全都折进去了，他看着那些照片，一时如坠冰窟，早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可如此杀机重重，还是难免让人惊惧。


    “这世道，到底有多少人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石三水转头看向了窗外，来往匆匆的行人，他们奔赴的是什么？生还是死？


    苏末跟着他一起看向窗外，这个问题她没有办法回答。石三水试图像当初在医院跟她说的那样，不要再做一个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小人物，他努力往上爬，但如今成了科长，成了他当初眼里的“大人物”，他发现，他的愿望还是没办法实现。苏末也一样，当初离开杭城扎根津城的时候，也曾暗暗发誓，她再不会依靠别人，她以后只会依靠自己，去争取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做一个彻底自己掌握自己命运的人，可到了今天，她也做不到。


    两个想要自己掌握命运却都只能被命运推着走的人，都在迷茫着未来的路，于是就这么沉默地看着窗外，久久不说话。


    “总得继续走下去，”苏末先转回了头，端起咖啡慢慢喝一口，淡笑着道：“或许明天就迎来了转机。”


    “转机要由人来创造，而我干的事，就是抓和杀制造转机的人。”


    石三水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让苏末变了脸色，她扫视周围一眼，好在这会时间还早没什么人，收回视线她警告石三水：“有些话只能放心里，谁也不能说！”


    “你很讨厌我这个工作，我以为我这样说你会高兴？”石三水笑了笑。


    “是是非非，谁说得清楚呢？”


    “这样滴水不漏，不够真诚。”石三水摇头，“有时候我很怀恋火车上咱们初遇时候的场景。”


    “那时候你和我都不是这样的。”


    石三水语气颇有些惆怅的意味，苏末细细打量了一下他，确实变化很大，当初看着有些憨直的汉子，如今穿着西装，眼神锐利，倒是有了几分“大人物”的派头。


    “当时你要是这个样子，我确实不会跟你打招呼。”苏末应道。


    “你变化也很大。”石三水也紧盯着苏末细细观察，那时候苏末什么模样呢？精神抖擞，言语举止都很洒脱，她还有着并不掩饰的特立独行的姿态。


    现在的苏末，穿着打扮依旧不落俗，可与上海那些时髦女郎没有什么区别，她给石三水一种感觉，来了上海后，她仿佛变成了一滴水，随时准备融入大海，所以不愿再展现自己的特立独行。


    但这些话说出来，苏末定然会应付他更加滴水不漏，所以最后他只关心道：“你看起来有些累？精气神看着不如当初好了。”


    苏末摸了摸脸，“这还没一年呢，我们俩都苍老了不少，哈哈，大上海，居不易呀。”


    石三水便不再说话了，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侍从上咖啡，他笑了笑站起来，“你不愿意一起去，那我自己去吧，有个人惦记着总还算是好事吧？也不知道我哪天死了，有没有人这么惦记我。”


    “你要死在我前面，我去给你烧？你想烧什么？”苏末问道。


    石三水沉吟一会儿，“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那就也烧这个吧。”


    掂了掂手里的绣卷，石三水感慨道：“活着的时候还真没这水平欣赏这些文雅的东西，死了再慢慢研究。”


    苏末目送他离开，透过玻璃窗看着这个初遇时十分投缘的朋友越走越远，最后不可见，她收回视线，心情不复早先，有些沉闷也有些无奈，她突然想起刚刚的场景有些熟悉……在金陵时她与景锋也曾这样对视，可那时候她换了位置，景锋也没有进咖啡馆，一个人的故事落幕了，可之后总会带给其他人一些余波，苏末这时候就想到，既然情况不完全一样，那祝福石三水别落得跟景锋一样的下场吧！


    阳光开始照进来，苏末觉得有些刺眼，拉下帘子与外面隔绝开来，她又沉浸到书里的世界，那里比现实更能给人安宁。


    工作上的事都交给金胜昔处理，苏末就这么悠闲地在咖啡馆看了一礼拜的书，心情平稳了，伤口都恢复得更快，于是她难免又想到了席广星。上次去杭城，金胜昔留了两个自己人在那照顾席广星，也更方便传递消息。


    金胜昔让苏末安心，说消息传过来，席广星十分老实，遵从医嘱在好好养伤，或许很快就能转移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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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津城了。


    苏末有些犹豫，想去看看席广星，又不是很想去杭城，她其实很想把人接到上海来，偏席广星固执，不想她过多牵扯进去，不愿来上海。


    其实如今这情况，牵来扯去，哪里又能独善其身？苏末思忖着，就见金胜昔快步走进来，眼里有着几分焦灼。


    “方掌柜出事了。”金胜昔附到苏末耳边低声道。


    正好一个惊雷响起，苏末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看到外面下起了大雨，一颗心乎沉乎浮，缓了缓才开口问道：“在哪？为什么？”


    “在苏州出的事，具体我不清楚，只能确定是跟调查局交火了，应该是早就被盯上了，有杭城调查站的身影在。”


    “她离开杭城是去苏州？”


    “她没跟我说具体的，我也不好多打听。”


    苏末深深叹口气，“她现在什么情况？”


    金胜昔摇头，“不清楚，只是当时交火厉害，传出点消息，具体什么情况我还没调查清楚。”


    苏末捏紧了手里的书，最后咬牙道：“去杭城！。”


    可到了杭城，却见不到穆永成。一个苏末略有些眼熟的侍从恭敬地回禀道：“将军去金陵开会了，不过他早有吩咐，如果您来了秦园，您就是这儿的主人，我们一切听您的安排。”


    “他什么时候去的金陵？”苏末问道。


    “今天早晨。”


    这么巧？苏末摸不清他的真实意图，最后只能先让金胜昔去联系人打听情况，她则买了礼物去探望侯志。


    侯志还在家养伤，其实当时苏末有分寸，并没有伤他多重，可被寻理探病后，他就果断在自己伤口上动了手脚，反反复复，一度还感染加重了，拖到调查站出了大事站里无人可用，他才拖着病体回去了。


    石三水来了杭城后看到往日熟悉的兄弟全死了，就侯志一个活着，感慨他命大有福的同时，开口帮他说情，柯孟达卖石三水这个面子，让他回家好好养伤。


    侯志听石三水提到肖武时，十分难受，当时他想着法劝肖武别太有干劲，继续偷闲。偏侯志与石三水关系更亲密，石三水高升后，调查局扩编，侯志也捞了个队长的职位，肖武只得了个组长的位置，心里就有些不得劲，后来一直干劲十足，总想趁着站里刚扩编，人员编制没固定，搏出一个前程来，并不愿意听侯志的话，最后丧了命。侯志无可奈何，除了为他痛哭一场，也别无它法了——事关重大，他是绝不敢泄露一丝消息，不然丢命的就得是自己了。


    所以看到苏末，侯志脸色很不好，很是用力才让自己挤出笑脸来，“苏小姐，怎么敢劳烦您来看我。”


    苏末笑了笑，“你们杭城站近来大动作接二连三，我也是来碰运气，没想到你真在家。”


    侯志应道：“有石科长的面子在，我们站长批了我的长假，这段时间都没去站里，哎，一众熟悉的兄弟都不在了，站里补充的新人一个都不认识，我都不想去站里了，怕得难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