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自中心供给站的六十公斤TNT，除了分给芸烟的那小部分外，大头都被安置在了斗兽场盘根错节的暗道里。


    无序的警报声仍在耳边呼啸，红光明暗，宾客们一齐慌乱地涌了出来，又全都手足无措地站在山口。


    远离祸土的宁静只维持了几秒。


    脚下传来轰隆隆的震动，很快，伴随着一声野兽扬颈的呼鸣，具备行动能力的实验体们也乌泱泱地从撤离出口蔓延到了地面。


    和她们一同出现的还有一群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为首的正是山茶。


    血肉之躯又自恃高贵的人类与奇形怪状且嗜血卑贱的斗兽场土著们面面相觑，前者率先扯着嗓子惊叫了出来，仓皇地往后方躲去。


    脱离了斗兽场的禁制，天知道这群没规矩没人性的怪物会对他们的千金之体做出何等冒犯又恐怖的事情？


    话说回来，又是谁把她们给随意放出来的？！


    推推搡搡间，被迫站在了前头的男客惊恐地扫视一圈，最终目光定在神色清明的山茶身上，凶意和怒火顿时跃然眼中。


    他伸出手，颤颤地指着山茶，正欲破口大骂点什么以示威压。


    实验兽中一只吻部长有四排双角的犀牛低下头，“哼哧哼哧”地蓄力，眼看着就要向他发起死亡冲锋。


    还没等山茶出手制止，藏在宾客群中的May一个闪身，挡在吱哇乱叫的男客身前，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抔土，朝冲锋中的犀牛淋头洒下。


    平平无奇的泥土落在它身上的瞬间，硕大粗砺的犀牛原地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布偶娃娃，任其如何使劲蹬腿也再前进不了一步。


    人群一片哗然。


    片刻后，他们终于在May原先的藏身处看见了混杂在“自己人”之中的No.75301，和她身旁一个同样气度非凡的高挑女人，不约而同地噤了声，以她们为中心，向四周默默退去。


    同样被视作异类的May可没空管这些——准确来说，现在应该称她为杨美丽了。


    她把一直斜披在肩头的麻花辫解开，伴随着甩头的动作，外形自上而下发生了变幻。


    发色和瞳色仍为浅棕，左眼眼角和右边脸颊上的痣也都还在，但整张脸的五官和骨相已自然又神奇地脱胎换骨，乏味的侍应生制服也摇身一变成了休闲轻便的运动装。


    与此同时，站在实验体那方的员工们也全都变换了一副容貌和衣着，且都是和杨美丽同样的暗色服饰。


    原先山茶等人样貌模板化又精致得诡异的违和感终于消失不见，而这一切都来自于杨美丽的天赋：


    [女娲]。


    这项能力正如上古时期女娲捏泥人那般，可以改变目标物的外形，但不能赋予无生命的物体以生命，创造物都将绝对听从她的指令。


    于星元54年问世的美丽大剧院中的傀儡演员和特殊道具都是创始人杨美丽运用天赋自制的，眼前这些和她同声同气的卧底们也大多是剧院的职员。


    她们由杨美丽老板统一“捏脸”，改名换姓游走于斗兽场之内，也是修建暗道、拉拢友军及将无辜的实验体们释放出来的首要功臣。


    [女娲]的上限和运用规则对裴望矜来说都属未知，她身为晚辈也不便缠着过问，只能依靠自身观察来总结。


    至于这项能力的作用方式……


    并无规律可循。


    眼见杨美丽还真就随地捡了一根树枝沾着泥土四处挥舞，裴望矜一时语塞，总结如上。


    在她的天赋作用下，原先凶神恶煞的各类实验兽们纷纷变成了小巧玲珑的拼色布偶。


    山茶跟在背后，拿出特殊道具将布偶娃娃们悉数收进袋子里。


    [剧院特供·永远装不满的麻袋：道具效果顾名思义。乖宝，快跟妈妈说再见～拜托，我们这可是正经营生，袋子里装的都是舞台演出的必需品。要是延误了场次，小心你们的脑袋！


    备注：本产品由美丽大剧院独家生产，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才能得到来自杨美丽老板的馈赠，当然，您也可以和朋友分享这份殊荣。不可经由任何货币形式交易，违者后果自负，最终解释权归美丽大剧院所有。]


    至于本就属于人类物种的其她实验体，杨美丽仅改变了她们囚服性质的装束。


    实验兽就这么水到渠成地被美丽大剧院收入囊中，或将改头换面成为剧目演出的一部分，或将为中心供给站三楼贮藏室的标本名录添砖加瓦，总之都不再是这垂死的罪恶之都的所有物。


    平日里凶暴乖张惯了的改造人们见状，眼神在杨美丽和裴望矜的身上流转，好些人欲言又止了数次，终究还是一声不吭地杵在原地。


    零一自己有了着落，但看着虽不甚有感情又好歹朝夕相处了多年的同伴，也因她们的前路未卜而同样有些面露难色。


    她刚想出声询问裴望矜对这些改造人的计划如何，却见三个黑影借着夜色的荫蔽，在余光内突然闪现，逐渐向她们靠近。


    条件反射般的警觉令她所有的感官都顿时敏锐了起来，拔出刀就想冲过去防患于未然。


    “诶。”


    裴望矜抬起手臂，在张牙舞爪着想护主的小兽身前轻轻一挡。


    黑影越走越近，直至走进了她们的视线范围内，面容也在月光下变得明晰。


    细看起来，走在前头的那两人不仅身高体型相仿，眉眼也长得十分相似，只是一个灵动，一个沉静。


    面对小兽愈发一头雾水的茫然，裴望矜只用眼神示意，来者也是盟友，并无恶意。


    安抚零一的同时，她低头扫了眼通讯终端上显示的时间：20:30，一分不差。


    方家姐妹可真准时。


    按照既定规划，香居苑那边正由效忠方景芸的管家兰汀把控着局势，但成果尚未到水落石出的时候，方海夷毕竟还是名义上的一族之长。


    在事成之前，还不宜让人发觉芸烟与斗兽场一事有关，不宜暴露她们的身份和轨迹。


    因此不管零一多好奇，裴望矜也只能以不引人注目的方式先拴着她，回头再寻个机会慢慢解释。


    芸烟和翡翠的加入果然并未受到关注。


    距离宾客们从通道内逃出生天仅过去了不到五分钟，众人都只顾着观望地下场内的局势，顺便提防着声名远扬的美丽大剧院和被她们串猪猡般串进麻袋里的实验兽。


    天幕低垂，脚下的斗兽场蒸腾着血气，枪声，单调又磨人的警报，凌乱的脚步声和凄惨的呼救。


    见地面上的实验体们并不会对他们发起攻击，隔岸观火的本性很快占据了上风，愈发胆大地探头探脑，同时又深觉今晚发生的这一切与那些会变身的侍应生们脱不了干系。


    纵使有人在东张西望间瞧见了裴望矜身边多出来的那三人，因衣着和气质的缘故，也只会把她们当成是来访宾客中的一员。


    杨美丽在播洒泥点的同时，状似毫不经意般抬眼向这边看过来，见芸烟到场后，不动声色地与裴望矜交换了一个眼神。


    来自地底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斗兽场的残渣败类们很快就要穿过重重猩红烟雾，踏上象征着生路的暗阶，光明正大地继续苟活。


    山茶闻声，给体积永恒不变的麻袋束了个口，想将逃生通道堵上。


    站位靠近的某个长有四双手臂的改造人抢先一步，凭借巨力，就地掀起了一块连着黝黑土壤的地皮，将通往地下阶梯的洞口完全塞住。


    末了，她又抬起脚，将地皮狠狠地踩实，脸上露出大仇得报的痛快神情。


    一切就绪，裴望矜向方景烟歪了歪头。


    急性子的零一隔在她们中间，先前的疑惑还没得到解答，裴望矜与不知名陌生人的熟稔又令她愈发焦躁与不满。


    裴望矜有些好笑地把手放在她绕着自己臂弯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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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轻轻拍了拍，又帮她理顺了鬓角。


    接收到信号的方景烟深吸一口气，原地半蹲，手掌摊开覆于地面。


    天赋[破裂]作用于地下，似一尾会分头的蛇，顺着杨美丽暗道的脉络无声蔓延，宛如岩浆注入管道，所经之处泛起暗红色的纹路，在瞬时引爆了这庞然巨物体内所有的□□。


    这座罪孽无尽的地下牢笼，每一根钢筋都在巨大的爆炸威力下断裂坍塌，进而灰飞烟灭，闷响声震得人耳膜嗡鸣。


    滔天的气焰冲破了整座建筑的禁锢，地面也随之震颤塌陷，被炽白的火光撕裂着，痉挛着，斗兽场如同被惊醒的巨兽，嘶吼着迎接不甘的陨落。


    不明所以的宾客惊叫着四散逃去，山茶好心地将那位手臂多如蜘蛛的改造人从裂口处拉至一边，又制止了几个宁愿一同死在爆炸中的实验体。


    对她们来说，要离开熟悉的场所，在世外只身开始艰难的谋生，实在难以习惯。


    绝非是对这该死的地方产生了病态的留恋，只是她们样貌不同凡人，对外面的世界也毫不了解，要如何才能被接纳，如何重整旗鼓地开展新生活？


    空降至此且身份未知的那三人似乎也参与了摧毁斗兽场的计划，此时其中一位越过人群走上前来，在纷飞的火碴和灰烬间伸出手，将某个自怨自艾的改造人拉了起来，嗓音甜美，神色如常：


    “你好，我是主城A3大道香居苑的二小姐方景芸，我们方府正值族长继位的权力交接时期，百废待兴，急需人手，不知能否有幸邀请您来加入？”


    “我，我吗？”


    得到方景芸垂青的改造人整个头颅都呈被烧伤状，皮肤黑红，面似靴皮，就连放在斗兽场的诸多同类间都是叫人退避三舍的存在。


    此刻她惊讶地瞪圆了眼，受宠若惊地愣在原地，本就缺失眼皮的硕大眼眶显得更大了，瞳孔外凸，简直摇摇欲坠，愈发瘆人。


    可方景芸却像在和一个面皮完整的普通人交谈那样，仍维持着俯身去牵她的姿势，嘴角的弧度也依旧温和。


    “请问——我可以吗？”名叫赛斯亚的蜘蛛女小心翼翼地举起了八只手。


    “当然可以！”方景芸转头，朝她报以粲然一笑。


    “我，我也想去！”人面蛇身吐着信子，往这边凑。


    “我也可以吗？”全身都被机械化了个遍，拔下金属义肢越过头顶使劲儿挥舞着，意图引起方景芸的注意。


    “我也想去！”


    “还有我！”


    “也带上我吧！”


    “我，我，我！”


    “我也要去！求求你啦！”


    ……


    装束精致高雅的贵宾们早已在爆炸的声浪中逃得不见踪影，兴高采烈的改造人们急切地围住了主动抛出橄榄枝的方景芸，就连日后的岗位和工作内容都高兴得忘了问。


    “可以，都可以，香居苑来者不拒！只要大家愿意，都可以跟我走。”方景芸一槌定音。


    “如果有希望另谋出路的，我们也会从旁协助，为大家安排。”


    完成任务后一身轻松的方景烟也走进了人群中央，挽住妹妹的手，向她们许诺。


    众星拱月的星星们发出一阵欢呼。


    “你呢？你想好了吗？”方景芸又问了一遍面部被腐蚀烧毁的久明。


    “嗯。”久明郑重地点头，“我愿意跟你走。”


    方景芸抬手，为她拭去滑落至面颊的眼泪。


    是啊，痛苦的过往，冰冷的实验，腥臭的杀戮，与这斗兽场有关的一切，从今天起都忘掉吧，我会给你和你们所有人光明的未来。


    至于久明等人受损的容貌……


    方景芸回转身，踮起脚，朝倚在一边的杨美丽招了招手。


    在小辈们眼中神通广大的杨老板比了个手势，用眼神回应她——


    “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