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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祂的新娘·续

    第61章 第 61 章 眼若流珠,面若桃花……


    伯崇见了, 忍不住就笑。


    他的莺时,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想着,他低头吻下去。


    现在是吃饭的时间, 可伯崇想做些别的。


    衣裙被卷起,堆在腰间, 黑色绣金纹的龙袍大袖从纤细的腰肢上垂下,遮住了大半春光。


    莺时迷醉的半闭着眼, 轻轻哼着。


    猫猫总是会直白的面对自己的欲望。


    看的人类怦然心动。


    乱来了一遭,伯崇招来帕子给莺时擦干净,又为她穿好衣服, 眼看着她似乎要变回原形,忍不住搂进怀里。


    “先不要变,陪陪我, 好不好?”他垂眸低声。


    猫儿可以轻而易举的抱在怀中, 固然很好,可伯崇也想与人类的莺时相拥。


    莺时餍足慵懒,很想变回猫儿趴着,可伯崇言语间带着期待和祈求, 便让猫儿有些心软的。


    自己养大的人类, 对于猫猫来说总是不同的。


    “好吧。”她懒散的说。


    伯崇不由笑起, 没有什么,比任性又恣意的猫儿为了他退让这个事实,能更让人类满足欢愉。


    他忍不住亲了亲莺时, 先将自己身上有些乱糟糟的衣裳整理好, 然后将她抱在怀中,草草用术法热了热饭菜,便抱着莺时往里间去了。


    不为别的, 只是相拥着躺一会儿,对他来说便是极其放松满足的事情了。


    内侍们都在殿外候着,午膳不留人伺候,而且也不让人打扰,是天子的习惯,自登基以来,一贯都是如此,今天也不会例外。


    果然,一直到午膳后大半个时辰,天子小憩之后,才叫了人进去伺候,然后开始了下午的忙碌。


    既然已经和莺时说好,伯崇小憩后第一件事,就是提笔写了一封密信,让人转交给在外做知府的舅舅。


    等到书信送出去,也算了了他心头一桩事,接下来,就只等过年了。


    因为中宫无主的原因,所以今年的除夕宴,依旧交给姚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姚太后主持。


    姚太后干这个也有好些年了,堪称得心应手,这个新帝登基头一年的新年,安排的很是周到妥帖。


    烟花璀璨,照亮了除夕夜的皇城。


    诸多皇室宗亲尽皆前来,宫中一时十分热闹。


    伯崇抱着莺时坐在九重御座上,看着下面的所谓家人们,笑的漫不经心,一如从前。


    但不同的是,从前皇室宗亲们并没那么在意伯崇——


    纵使是东宫太子,可皇帝不喜,以后皇位落在谁身上还不一定呢,作为依靠皇帝宠幸过日子的宗亲,自然不会不懂事的和他往来。


    可今年不行了。


    谁能想到,这个被皇父打压的储君,竟然有如此手段,一朝得势压下了所有人,硬是夺得了皇位。


    大殿之中,宗室皇亲们都小心翼翼的揣摩着御座上那位的喜怒,不敢有丝毫放松。


    但从始至终,那位都没搭理他们,只是一心在怀中猫儿身上,这让许多人都松了口气。天子喜爱那只猫儿,众所周知,可如今眼见着,却还是不免有些别扭。


    感情他们这些人,竟比不上一只猫。


    伯崇只坐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了。


    比起那皇家宴会,他更想和莺时一起,只他们俩过这个年。


    乾清宫中,酒菜都已经准备好,伯崇一如往年那样,遣退了伺候的内侍。


    他一向只喜欢用内侍,便是如今登基,身边也没用女官。


    门吱呀呀的关上,伯崇低头,正要说让莺时变回原形,莺时就已经自然而然的现身坐在他怀中,抬头吻上他的唇。


    “过年好。”她欢快的说、


    猫猫没有过年的习惯,但这些年她和伯崇一起过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已经养成习惯了。


    “过年好。”不由自主的,伯崇笑了起来。


    两人交接了一个亲吻过后,没急着做更亲密的事情,而是开始专心享受这个年夜。


    吃饭,喝酒,饭是宫中御膳房精心制作的没事,酒是伯崇搜集的灵酒——


    他试图找过灵食,但很可惜,修士们没几个喜爱口腹之欲,就算有人研究,那点食材也不一定能流通出来,倒是灵酒,更受欢迎,不少人会弄。


    以前他是太子的时候不好找,如今他当了皇帝,一句令下,倒是很容易就搜集了好些回来。


    莺时很喜欢。


    外面放起了烟火,璀璨的花火在夜幕上炸开,无比绚丽。


    莺时趴在窗台上看的入神,目眩神迷。


    人间还是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的。


    伯崇站在她身后,轻轻的将她抱入怀中,只觉身心都满足起来。


    这才是他想要的新年啊。


    与此同时,另一边,抚州。


    抚州这个地段,不算好,也不算坏,不是富庶的鱼米之地,却也不是动乱的贫瘠之地,靠近中原腹地,但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平平常常。


    宋迅安两年前调到这里做知府,在这之前,他已经辗转过许多地方。


    其实以他的政绩,便是调到京都去也可以,而宋家也有人脉可以帮忙,但上面那位不乐意。谁都知道,皇帝不喜太子,从前是冷落,这几年则成了打压,连带着宋家也得不了好。


    宋迅安也曾暗自恼恨过,他自问宋家从未有过对不起龙椅上那位的事情,那门婚事也是先帝所赐,可为什么就迁怒上了宋家。


    但这种幼稚的想法只有不懂事的人才会有,他早已经过了那个年纪,恼恨过后,唯余苦笑。


    这几年随着伯崇起势,宋家的处境越发不好,宋迅安担忧过,但更多的是欣喜。左右不可能更糟了,若伯崇能够功成,宋家自然也就有机会返回京都。


    不过唯一让他忐忑的是,从始至终,伯崇都没有跟宋家有多么亲密的联系,关系始终平平。


    但这些担忧不安,随着伯崇登基,都褪去了。


    这半年来,宋家,还有宋迅安的处境越来越好,从前做什么都不顺当,现在做什么都顺当了,一开始他还有些不习惯,久而久之,也已经能泰然处之了。


    恰逢新年,宋府格外热闹。


    宋迅安一一见过各家过来拜年的人,说了会儿话,忙忙碌碌一整天,等到好不同意闲下来喘口气,不多时,就到了年夜饭的时间。


    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喝酒聊天,面上都是止不住的笑,几杯酒下肚,他已经醉了。


    正是开心的时候,外面管家进来禀报,说有人登门,说有给宋迅安的信,听口音,是京都来的。


    管家是宋家的老人了,以前侍候老太爷的,如今宋迅安出来做官,才被老太爷给了他,为的就是在人情世故上能帮衬他一二。


    听完管家附耳过来的低语,宋迅安精神一震。


    京都来的,不管是谁,那都不会是小事。他立即让人去请,喝了口醒酒汤,笑着劳请夫人好好张罗,便就往书房去了。


    宋迅安一妻两妾,妻子是宋家明媒正娶回来的世交之女,两妾一个是自幼侍候的丫鬟,一个是妻子的婢女,又为他生了五子四女。


    他是个传统的文人,敬爱妻子,后宅全都交由妻子处理,两妾也都好好的养着,衣食无忧,至于宠爱却是没多少的。


    如此下来,后宅倒也算是十分和睦。


    更何况如今宋迅安四十有加,一众儿女们都已经成家嫁人,膝下连孙子都有了,更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会儿见着他离开,一众孩子们都忍不住有些好奇,只是教的规矩都在,都乖乖的坐着,谁也没贸然开口。


    书房,宋迅安站着看完信中的内容,有些惊愕,然后若有所思。


    他没想到这信竟然是宫中那位送来,如何的惊讶自不必说,等小心翼翼的拆开之后,更添几分。


    年后三月,满三年之期,调他入京为官。看到这个,他自然是欣喜的。


    不过——


    回京之后,携表妹莺时入宫?


    宋家儿女众多,除了那个作为伯崇伴读的侄儿外,其他的他根本不认识,更不要说,他根本就没有一个叫‘莺时’的侄女。


    但天子既然这么说了,就算没有,也要有了。


    如此思量,宋迅安没有耽搁,连夜书信一封回老家。


    他到底做官这么多年,家中有什么子女,外面都清楚。但这种事,只看怎么做。比如他膝下嫡幼女生来体弱,所以未曾跟随他出来入仕,而是留在家中,请长辈代为教养。


    宋家乃是大族,儿孙众多,外人也不清楚都有谁,如此一来二去,自然也就好说了。


    老宅那边收到信,随之安排起来。


    如此一来二去,一番忙活,过了正月,一辆马车从老家那边徐徐出发,赶到抚州。


    三月,宋迅安动身入京,一行人中,还带着自己刚刚从老家接回来的小女儿。


    对于这位忽然出现的小姑姑,一众晚辈们都很好奇,但据说是身体不好,对方一直在车中养着,不好打扰。


    春末动身,一路不急不缓的走着,等快入京时,已经是夏天了。


    宫中,一辆马车徐徐往城外去。


    虽隐秘,但并未太过遮掩消息,大家都知道,这是天子去迎接母家的长辈了,不少人暗自记下,心道天子对宋家着实看重。


    城外,十里长亭。


    亭中备好酒菜,宋迅安被内侍一路引来,慌忙见礼,道拜见陛下。


    伯崇叫了请,宋迅安才起身,小心翼翼的坐下。


    伯崇面上含笑,同宋迅安叙旧几句,然后说起了宋家的人,内侍立即动身去请。


    宋迅安有些迟疑的看向他。


    他以为伯崇这次来,是为了将那位‘莺时’送来,可怎么……


    从他来就没见着人,现在更是。


    难道他会错意了?


    这样想着,等抬眼见着自家的人过来后,宋迅安的目光不由的一顿。


    所谓小女儿的替身是他寻得,可这次来的这个,怎么看都不像是他找的那个。短暂的迟疑后,他心中一稳。


    没会错意就好。


    想着,他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能引得天子动心,如此筹谋安排。


    能这么做,想来家世不出众。


    那就是样貌?


    一行人前来,得知伯崇身份的众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拘束,好在家教尚在,倒也稳住了上前行礼。


    宋迅安在旁笑着,大致说了个人的身份。


    “这位表妹怎么带着帷帽?”伯崇看向穿着粉色裙子,帷帽上的薄纱垂直膝盖的女孩儿。


    薄纱下,莺时一双水润的猫儿眼转动,透着薄纱去看伯崇,觉得很有趣。


    事情都是安排好了的,为了更像人,她一双碧绿的猫儿眼也已经幻化成了黑色,水润润的像一丸黑珍珠。


    她看着伯崇装模作样,一脸不认识的样子,觉得很有意思,不由勾起了唇角。


    “小女儿自幼身体不好,所以平日里格外小心了些。”宋迅安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还请陛下恕罪。”


    “莺时,快取了帷帽吧。”


    宋夫人心下一动,看向身侧,就见女孩抬起削葱似纤细漂亮的手,轻轻揭起了帷帽。


    她目光看去片刻,立即恍悟,这不是之前那个人。


    那个女孩儿,可没有这样精致漂亮的手。


    下一刹,她目光凝住,即便同为女人,即便早有猜测,但等看到莺时样貌的时候,宋夫人依旧不由的为眼前这个小姑娘的容颜和失神。


    眼若流珠,面若桃花,噙着浅浅一抹笑,便是惊心动魄的娇艳丽色。


    “陛下。”莺时还记得之前跟伯崇说的那些,垂了眼,却又忍不住眸光流转去看他,笑着唤道。


    宋迅安一眼过去,有些失神,忙收回,又去看陛下,便就眼见着他目光他凝住。


    “表妹不必多礼。”伯崇怔然片刻,回神后语气都柔和下来,轻声说,“唤我表哥就好。”


    莺时没忍住,轻轻笑出了声。


    “表哥。”她脆生生的唤道,觉得很有意思。


    伯崇心跳加快,盯着她看了好几眼。


    宋迅安很不想开口打断这二位玩闹,可眼见着自家一众儿子儿媳,还有孙子孙女们都有些惊异,只好硬着头皮轻咳了一声。


    “不可如此,陛下乃天子,吾等臣民皆要守礼,怎可如此称呼。”


    莺时全然没意识到这时在说自己,好奇的看了他一眼。


    “无碍。”伯崇似被提醒般回了神,挪开眼,笑道,“表妹慧黠可爱,我很喜欢。”


    宋迅安干笑一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知道您二位情深,但总要掩饰一二。无奈之下,他看向宋夫人,实在是对于这些事不拿手。


    宋夫人早就从夫君哪儿知道了这件事,见状笑笑,想着天子也是个妙人,便就轻轻拉着莺时的人,对上那双好奇看来的眸光,心下微动。


    这女孩儿,天真灵动,眼中毫无杂质,的确是招人疼的紧。这个脾性样子,可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


    “陛下喜爱,是莺时的福气,莺时,还不快谢谢陛下。”宋夫人笑着说,满脸慈爱。


    莺时眨了眨眼,忍不住一笑,说,“谢谢陛下。”


    “不必如此多礼。”伯崇立即说。


    这般说了好一会儿,眼瞧着天子眼神总往莺时身上瞟,宋迅安越发的无奈,总算到了分别的时候。


    宋家一起恭送天子离开,然后目光忍不住都落在了莺时身上。


    原来,他们这位小姑姑这么好看啊。


    一众儿子儿媳们忍不住侧目之后,又看向了宋迅安夫妻,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迅安只是含笑,什么话也不说。


    之后,宋家人入京都。


    宋迅安这些年的政绩还是很不错的,加上种种原因,任职工部侍郎。


    不过这都不急,宋家早就安排了人回京打扫之前置办的宅院,先要安顿下来。


    这个宅子对莺时来说颇为稀奇,她自从到了人间,大多时间都呆在皇宫,别的宅子也多事转了一圈就走,这还是她第一次入住进来。


    宋夫人指了身边的丫鬟过来照顾她,一行人被她的容颜所惊艳,忍不住就像去偷偷看她。


    “那姑娘,可真是好看。”宋夫人感叹。


    宋迅安笑笑,宋夫人没忍住,继续说,“不过说起来,容貌也只是次之,主要是那一身灵动慧黠的气质,实在是招人,难怪…”


    瞧着宋迅安一直没开口,宋夫人忍不住笑着看了他一眼,知道他避忌,便说起正事。


    “明天就进宫拜见?”


    “自然。”宋迅安点头。


    宋夫人听了,又笑,“到底年轻,这一时半会儿都舍不得。”


    按理说,莺时自然是早些到宋家的才好,可今天才到,那位显然是舍不得。


    的确是舍不得。


    宫中,伯崇下意识抬眼,看向御案一侧的猫窝,上面空空荡荡,不由叹了口气。


    是了,莺时不在。


    这会儿正在宋家呢,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有没有想他?


    宋家,莺时这会儿正忙着。


    一众小萝卜头过来,一声声姑姑姑姑的唤着,围在她身边,满是好奇的看着,同她说着话。


    猫猫对人类幼崽素来宽容。


    她坐在那里,一一认真回答,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只是,几句话后就有些不耐烦了。


    这些幼崽话好多啊,都问的什么傻问题啊。


    烦躁。


    被拨来伺候莺时的姑姑很会看眼色,见状忙让人带着一群小少爷小小姐们离开。


    莺时这才松了口气。


    “好吵啊。”莺时这才小声嘀咕。


    姑姑一笑,带着小心的说,“小孩子们是闹腾些,小姐喜欢安静,下次奴婢注意。”


    “嗯。”莺时懒洋洋的说。


    见状,姑姑欲言又止,宋家诗书传家,礼仪是从小就教起来的,可莺时显然没学到,行止坐卧都慵懒随性。


    她本想说两句,但想起之前宋夫人叮嘱,不要做多余的事情,随小姐高兴就好,便就忍住了。


    忙碌半日,除了收拾宅子,还有外面众人递来的请帖,拜帖,等等等等,宋迅安夫妻两人根本不得闲。


    一直到了傍晚才停下,一家人开始用晚膳。


    莺时被宋夫人拉着坐在身侧,亲切慈爱的给她挟菜,同她说话。


    莺时有些不习惯,但又好奇,便就眼睛晶亮的听她说,不知不觉就用完了一顿晚膳。


    宋家几个儿子儿媳们也都隐约有所察觉,这好像不是之前那个一直躲在马车里的,所谓的幼妹,想起之前天子驾临时的种种,俱都若有所思,谁也没说什么。


    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这姑娘是宋家人,那就是好事。


    入夜,宋府安静下来。


    莺时打了个滚,想着要不要去找伯崇,然后就听窗户一声轻响——


    伯崇来了。


    掀起浅碧色的帐幔,莺时大眼满是笑意的看着。


    伯崇关好窗户看去,也笑了起来。


    “想你了。”他将莺时搂进怀里,终觉圆满。


    “我也是,我正在想要不要进宫去找你。”莺时从来都是一个诚实的,会直面自己想法心思的猫猫,她坐在伯崇怀里,笑眯眯的说。


    “然后你就来了。”


    莺时觉得很开心。


    伯崇也很开心。


    一人一妖依偎在一起,叙说着半日的离别,又做了一些羞羞的事情,临到天亮前,伯崇才悄悄离去——


    一路不动声色进了乾清宫,伯崇心下一松。


    一转眼的时间,莺时给的功法他已经修炼了十多年,现在恰好用上。


    若让旁人知道他这个想法,不知道还要怎么心塞。


    伯崇的天资奇绝,如今一身修为虽比不上某些活了好些年的老不死,若只论其下,没几个能比的上他。


    若别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欣喜自傲,可他却用在了此处。


    第二日,宋家人入宫觐见。


    宋府一早就忙碌起来,小辈是不必进宫的,但几个儿媳都是要去的。


    还有莺时。


    莺时一大早就被宋家一种丫鬟姑姑们环绕起来,侍候着穿衣梳妆。


    她们先问莺时喜好,莺时说不知,所以就自行发挥了。


    梳起发髻,簪上钗环,换上绣纹精美的衣裙,莺时好奇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睁大了眼。


    哇,好厉害。


    明明和之前一个样子,但现在瞧着,总觉得好看了许多。人类的技艺真是有趣呢。


    莺时不由兴致勃勃,准备以后也多鼓捣鼓捣。


    之后用过早膳,赶在辰时末动身,一路约莫小半时辰,便已经到了宫城外。


    伯崇早早就吩咐了身边的内侍来接,一同在这儿候着的,还有姚太后宫中的人,宋家一干人等一道入宫,宋迅安往御书房去觐见陛下,女眷自然是去太后处。


    这座宫城莺时出入过无数次,但还是第一次以人类的身份进来,看着周围人的目光,她只觉处处新奇,眸光流转,波光潋滟,不知让多少人失神,而后忍不住抽一口气。


    这样的容色,便是宫中也不多见,但尤其出众的是那种灵动慧黠的气质,才是最吸引人的。


    姚太后自从知道宋家人要入京后,就吩咐人准备了,很是从容。


    等到入了慈安宫,一家人躬身见礼,莺时左右看看,兴致勃勃的跟着躬身。


    上首,姚太后目光一动。


    这个姑娘,瞧着可不像宋家人啊。那婆媳几个都是礼仪周到,可她却要随意疏忽。


    而后落座,宋家女眷恭恭敬敬的同姚皇后答话。言说间免不了提起莺时,得知她自幼体弱,在老爷子身边长大,姚皇后目光又动。


    是真是假?莫非宋家有染指后宫的心思,特意寻来的美人?


    心中种种揣摩,姚皇后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好言好语的说着。


    管他如何,天子有意提拔母家,那她这个继母自然该识相些才是。


    正说话间,外面内侍来报,天子往这边来了。


    姚皇后表示了然,果然,没一会儿,天子就带着宋迅安过来,目光一扫,她眼瞧着,天子的眸子就凝在了那叫做莺时的姑娘身上。


    宋家诸人立即起身见礼。


    伯崇叫起,目光始终不离莺时左右,眼看着她都起身了,才慢慢收回。


    莺时一惯穿的都是同皮毛一般颜色幻化出来的白色衣裙,似今日这般碧绿的色泽,他还是第一次见,不由惊艳。


    在外人面前,伯崇还是会给姚皇后一些颜面的,不多,但礼仪还算到位。


    他唤了声母后,姚皇后不敢拿乔,立即让坐。


    之后伯崇便同宋夫人搭起了话,心里却痒痒的,总想着该怎么不动声色的和莺时说话,眼瞧着她低头眉微皱的看着手边上的茶,不由一笑。


    莺时不爱喝带苦味的茶,也不吃甜,更多的时候,她偏爱白水。


    “这茶可是不合表妹胃口?”眉眼自然而然含了笑,伯崇问。


    莺时根本没反应过来在跟她说话,还在那儿盯着茶。


    她今天早上吃了点人类的饭食,对她而言有点咸了,想喝水,但她不想喝茶。


    还是宋家儿媳反应过来,悄悄拉了她一下。


    莺时有些茫然的看过去,不解所以,她顿时有些无奈,却又生不起气来。


    “莺时,陛下同你说话。”


    莺时这才恍然的看向伯崇。


    “我不爱喝茶,我想喝白水。”她理直气壮的说。


    殿中侍候的一种女官内侍们都吓了一跳,暗道这宋家姑娘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样和天子说话——


    宋家是怎么教的?她们心里泛嘀咕。


    “小安子,快给表妹上白水。”伯崇一笑,立即吩咐。


    第62章 【花妖篇】 眼前的继母尚且年幼,不过……


    小安子, 小宁子,是跟在伯崇身边的老人了,闻言立即就要动身, 被姚皇后开口叫住,说, “叫我身边的宫女去就是。还不快去。”


    宫女立即动身去准备了白水呈上。


    “这孩子从小身体不好,难免养的娇气了些, 多谢太后和陛下宽容。”宋夫人有些头疼,忙找补。


    莺时眨眼。


    她又怎么了?


    姚皇后下意识看了眼天子,笑了笑正想开口, 就听伯崇道,“无碍,应该的, 表妹的身体要紧。”


    姚皇后顿时有些沉默。


    和这个继子相处十来年,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他是这么宽容的人。殿中侍候的女官内侍们也不由震惊,忍不住偷偷去看莺时。


    瞧陛下这样,莫非是欢喜上了这位宋姑娘?


    “多谢陛下。”莺时眨眼, 很快想起之前宋夫人的叮嘱, 眉眼弯弯, 笑盈盈的说。


    “不必言谢,都是应当的。”伯崇笑道。


    莺时便就对他一笑。


    说话间,女官呈了白水来, 她自顾自喝了起来。


    伯崇便就含笑看着, 任谁能都看出他眉眼中的温柔喜爱。


    这般在宫中呆了一会儿,赶在午膳前,宋家人告退离开。


    伯崇亲自送了他们到外面, 若非太过急切会让朝臣们心中存疑,说不得会影响到他和莺时之间的婚事,他甚至想送到宫门外去,或者干脆就不让走了。


    目送众人离开,伯崇缓缓叹了口气。


    “去太后宫中。”他转身吩咐。


    龙辇便就往慈安宫去。


    “母后觉得表妹如何?”他开门见山,直接问。


    姚皇后心下一跳,仔细斟酌着说,“瞧着灵秀自然,是个极其出众的姑娘。”


    “我也觉得。”伯崇毫不客气的应下,道,“若以表妹为后,如何?”


    自然不如何。


    那姑娘虽长得好看,但礼仪平平,也没有什么出众的文采和闺阁名声,做妃子可以,若做皇后,还是差了点的。


    姚皇后当初就是凭着出众的闺阁名声才被先皇挑中,选为继后。虽不说,但她心中一直引以为傲。


    但她不傻。


    她很清楚,陛下问这句话,绝不是真的为了问她的意见。


    “宋家家学渊源,门风出众,他家的女儿为后,自然是极好的。再者说,陛下的皇后,陛下说了算,您喜欢就行。”姚皇后斟酌着措辞笑道。


    伯崇含笑看着她,瞧不出喜怒。


    “母后觉得好就行。”他平静道,“既如此,明日早朝我便会告知朝中诸人,后位已定。”


    “中宫有主,是大喜事,看来坤宁宫也该好好修葺一下了。”姚皇后附和。


    伯崇这才一笑。


    “正该如此,不过就不必母后费心了,朕安排就是。”


    一路目送伯崇离开,姚皇后徐徐叹了口气。


    真是看重啊。


    修葺坤宁宫的事情都要亲自作主。便是诸位先皇,也未曾如此过。


    之前还觉得这位太过冷漠无情了些,现在才知,只是没遇见那个人罢了。


    只是,如此爱重,莫要因宠失正才好。


    晚上,入寝之后,莺时跑进宫找伯崇,身上幻化的是白天穿的那身衣裙。


    一人一妖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然后第二天早上又分开。


    第二日早朝,伯崇将立后的事说了出去,顿时引得众臣哗然。


    宋家女为后?


    怎么这样突然,不是昨天才见的吗?怎的竟一见钟情了不成?


    众人不解,有心想要劝解,可伯崇从不是会因朝臣动摇的天子,他走到今天,全凭手中兵马,不被任何人所挟制。


    因此,众人虽闹腾了几天,到底没拗得过他。之后退一步,提出选妃的事情。


    伯崇直接断然拒绝,表示他无意女色,只求中宫稳固。


    朝臣们一阵讶然。


    但惊讶过后,更多的是不以为意。按照他们的想法,天子终归年轻,眼下不过是因着那宋家女好颜色,才会有这种想法,等到几年之后,色衰爱弛,自然也就改了主意。


    这倒不算什么事。


    这几天,宋家没有赴宴,而是选好日子发了请帖,邀请众人前去,也算正式宣告宋家回京。不过莺时倒是跟几个嫂子出去逛了街,露了几面,有心人也就知道了她的长相。


    的确,是个美人儿。


    难怪只是两面,就让天子打定主意,要立她为后。


    如此一来二去,这件事便就定下了。


    钦天监很快择了良辰吉日,就在八月,而后礼部筹备帝后大婚事宜。


    眼下四月,到八月,时间是有些紧的。


    寻常人家的婚事都要准备个一年,更不要说是天子的婚事。可无奈天子催的急,所以便只好紧着点了。


    莺时倒是在宫外得了滋味,每天不是出去玩,就是在一众女眷之中,听着各家的各种小道消息,等到晚上,再和伯崇相会。


    这般几个月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八月,新帝大婚,娶宋家女为后。


    坤宁宫修葺一新,披红挂彩。


    伯崇本来想弄一个椒房殿,但想起莺时嗅觉灵敏,平日里连熏香都不喜欢,便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是夜,殿内烛火高照。


    伯崇从前面宴上抽身回来,进门就见莺时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裙。


    “好看吗?”莺时抬头看向他,起身向他展示自己的衣服。


    她格外喜欢各种绣纹,做猫的时候总想挠一挠,现在则是摸一摸。这一身嫁衣是宫中尚衣局按照她的喜好,整整忙活了几个月才弄出来的,她很是喜欢。


    “好看!”面对莺时,伯崇从不吝啬夸赞,说话间笑着过去将她揽进怀中。


    莺时顿时笑了起来。


    一人一妖相拥依偎着说说笑笑好一会儿,然后又是一个美妙的夜晚。


    雪白的猫耳轻颤,绒绒的猫尾轻颤。


    伯崇拥她在怀,只觉此生圆满。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史书之上,皇室更替多半充满血腥,若非被逼下位,那些手握天下大权的人往往会坚持到死前最后一刻也不肯放权。


    纵观几千年,大多都是如此。


    直到大煜朝,出现了一个例外。


    还是前后几千年唯一的一个例外。


    大煜建宁帝,四十退位,将皇位给了一个过继来的侄子,而后携皇后消失不见。


    之后几百年,无数人好奇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缘由,但也只有猜测。


    浩瀚如烟缈般的各种野史文书中,有一个记载,道建宁帝皇后宋氏,貌美动人,乃当世第一美人。


    但重点是,坊间传言,其三十多岁时,容色犹如十几岁的娇艳少女,疑似妖孽。


    大家都只道这传闻乃胡乱揣测,根本没几个人相信。


    所以也就没人知道,这是真的。


    伯崇踏入修真门槛,活了一百多岁,其实他能活更久,但一百岁后,他若有所觉,便放弃了长生,让自己走向衰老。


    莺时人间走一遭,依旧是慧黠天真的性子,看他老了,她就也玩闹着跟着变老。等他去了,她发了会儿呆,将人埋好,陷入了沉睡。


    没了伯崇,这个热闹的人世间忽然就有些没意思。


    罢了,还是睡觉吧。


    有着雪白皮毛的猫儿蜷缩在帝陵中,等待苏醒。


    无亘的星空中,莺时睁开了眼。


    她和伯崇相识一笑,两人携手,又往下一个世界去了-


    镇国公府,满府哀戚,不见笑颜。


    便是府中上下都披红挂彩,努力妆点出喜气,也热闹不起来。


    来往的丫鬟仆役们行色匆匆,萦绕着细微的惶惶之意。


    盖因府上的主人,镇国公周世成旧疾复发,命不久矣。便是按着冲喜的法子在昨日娶了妻回来,却也无济于事。


    眼下,男主人将去,只余下刚刚迎进门的,年方二八的娇妻,还有一个不过十五的世子,又该如何面对那些对这份家业蠢蠢欲动的豺狼虎豹们呢。


    正院。


    周世成倚在软枕上,同独子伯崇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两人虽是亲父子,但因为早年周世成领兵在外,两年前才回来,并无多少相处时机,所以言语生疏,也只比陌生人好上三分罢了。


    但到底是亲生的儿子。


    看着眼前俊秀挺拔,言语间周全稳重的小少年,他心下有担忧不舍,又有骄傲得意。


    “莺时,以后伯崇就劳烦你了。”


    眼见着伯崇对以后将要面对的处境都心中有数,周世成总算放了心,转而看向一旁面带薄纱,一声浅碧色衣裙,安然静坐的女子,温声说。


    “兄长放心就是。”莺时轻声说,声音婉转,沁人心神。


    周世成的眼神不由的在她唯一展现在外的眉眼上停留,眼含眷恋柔情。


    “莺时……”


    可否叫我一声夫君。


    他想说。


    但最终这句话还是只停留在唇齿间。


    “伯崇,你要听莺时的话,知道吗?她会保护你的。”他看向一旁的儿子。


    闻言,周伯崇看了眼身侧的女子。


    “是。”他收回眼,低声说。


    “好,那就好。”周世成总算放下了心。


    不过几句话的时间,他已经没了力气,倦怠的躺在那里,奄奄一息。


    伯崇立即唤了声父亲,周世成轻轻的摆了摆手,表示他要休息一下。


    闻言,莺时和伯崇都起身,悄然离开。


    檐下,莺时抬眼看着眼前陌生的宅邸,入目是看不到尽头的高墙和屋檐,遥遥可以窥见宫城一角。


    这,便是长安。


    莺时有些出神。


    她自有灵智起,便长在乡野,几百年的时光,才总算修炼出了人形。却也已然喜欢在乡野之中待着,并不眷恋这滚滚红尘。


    直到前些时日,她收到周世成来信,才动身来到这锦绣繁华,万国来朝的长安。


    为的,便是报曾经的救命之恩。


    她曾遭遇恶妖争斗,险胜后受伤被镇国公周世成救起,欠下因果,不得不还。


    伯崇抬头看着她。


    上个月,周世成旧疾复发,早年征战太过,伤了元气,如今骤然爆发,竟救无可救。


    后来有人提及冲喜一事,周世成应允,而后不过半月,昨日莺时就在吹吹打打声中嫁进了镇国公府,成了他的继母。


    明面上来看,莺时似乎还是个小官之女,但伯崇知道不是,这个人是他爹精心挑选的,为的就是保护他,虽然他不需要。


    而他也能看出,自己的父亲对于这个女子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好感和温柔,显然是有情的,但对方始终安静从容,并无她意,自己父亲的心思,竟落了空。


    对于莺时,伯崇其实是有些好奇的,但不是为着自己忽然多了个继母,和对方与自己的父亲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渊源这种事,而是——


    在初次见面之时,纵使未能看到对方的容颜,他心中就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亲近喜爱之感。


    这种不受控,对自幼就冷静理智的伯崇来说分外稀奇,忍不住就想探究一二。也就是周世成不了解他,若换了别人在,只怕早就发现了。


    呼吸间萦绕着清幽的兰香,显然是从对方身上传来,


    伯崇想着,轻声开口,“母亲。”


    莺时转头看去。


    眼前的小少年眉目俊秀,生的一副好皮相,便是和妖族比也不差。但尤其出众的,是他那一身沉稳从容的气度,小小年纪便能如此,实在非同一般。


    这便是她之后要负责照顾的人,想着以后还要相处十来年,莺时眉眼微动露出些笑来展示自己的善意。


    “我叫你伯崇可好?”她轻声说。


    “自无不可。”伯崇应道。


    莺时便就又笑了笑,静静的看着伯崇,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在心中给这位继母添上不喜言谈,但脾气不错这两点,伯崇认真的说,“以后就劳烦您照顾了。”


    “不劳烦。”莺时并不在意,毕竟对于妖族漫长的寿命来说,短短几十年并不算什么。


    “我欠了你父亲救命之恩,合该如此。”


    想来伯崇心中应当有疑惑,莺时便就解释了一句。


    “救命之恩?”伯崇心中一动,有些好奇的开口。


    “我曾被恶人追杀,虽然险胜,却也身受重伤,恰好被你父亲救起。这可是天大的恩情,若不然,说不得我就被什么野兽给吃了。”莺时笑道。


    一个武艺高强的江湖中人,这就是她和周世成商量过后定下的身份。


    时下灵气充裕,催生出无数妖魔鬼怪,然道门兴盛,似她这般的妖物若不想跟道门作对,自然要将身份掩饰上一二。


    虽然她没做过恶事,按理说应当无恙,但这样的麻烦,还是能不沾染就不沾染的好。


    相比起来,江湖中人就好多了。


    伯崇恍然,但看着莺时的神情,他敏锐的察觉出,对方话中还有隐情。


    会是什么?


    莺时的进门显然并未能延续周世成的生命,他元气损耗过度,如风中残存的烛火,灯芯燃尽,灯油烧干。除却仙神,已无回天之力。


    两天后,镇国公去世。


    镇国公府时代镇守边关,周世成更是沙场拼杀至今,乃当世无二的肱股之臣。


    如今去世,陛下哀,将国公之位传给伯崇,命太子前来代他吊唁并颁旨。


    太子上过香,又宣读了圣旨,很是安慰了伯崇几句,目光却忍不住看了眼一旁的莺时,有些好奇这个冲喜嫁进来的继妻。


    入目容色娇艳,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不过,可惜了……


    收回目光,太子起身离开。


    镇国公府主枝子嗣凋敝,眼下只余周伯崇一人,旁支却十分繁盛,借着曾经周世成的威势,很是出了些出息的子弟。


    若是周伯崇不在了,这国公之位便是沦落旁支也说不定。


    不过这样也好,镇国公府功高难免震主,如今这个局面,是皇室最满意的结果。


    周伯崇如何,只看他的造化罢。


    莺时抬眼,静静的看着离去的储君背影,徐徐吐了口气。


    王朝兴盛,龙气迫人。好在有和周世成间名正言顺的婚约在,倒也没有给她造成影响。


    不善。


    她心中说,隐约有些明白了周世成的担忧所在。


    “伯崇,要小心他。”她转头看着身侧的少年,低声说。


    伯崇眼中讶色一闪,没想到会从莺时口中听到这种话。


    那可是皇室。


    一抬眼,他对上莺时的眼,眼前的继母尚且年幼,不过只比他大一岁,今日露了容貌,娇艳清丽,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尤其是那双眼,似含着三月的春水,温软轻柔,眼下正认真且关切的看着他。


    心跳不由快了几拍,伯崇下意识垂眸掩住眼中的神色,低声说,“好。”


    “多谢母亲,我知道了。”


    莺时便就放了心。


    周世成去后的丧事大办,但生活还要继续。


    伯崇本来在国子监进学,如今为了守父孝请假三月,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护送灵寝下葬。


    莺时对这些并不了解,直言说都听伯崇的。


    她的好相处远远超过了伯崇的想象,他忍不住又去看她,可不管怎么看,她的心思都很纯粹,纯粹的在关心他。


    “多谢母亲。”他笑着道谢。


    “你瞧着憔悴了不少,要照顾好自己。”看着眼前的少年,莺时仔细想了想,关切的说。


    如何关心人,她并不熟悉,但好在并不难学。


    “你父亲想必也不愿意你这样伤神伤身。”她又说。


    都是这些天来吊唁的人说的话,莺时听了不少,倒也学到了。


    伯崇不知内情,见莺时虽言语平淡,眸子却认真,心下不由舒缓,还有些止不住的欢喜。


    “母亲放心,我知道。”他说。


    之后伯崇护送灵寝入葬,莺时随行,一路解决掉几波不速之客后,倒也算顺顺利利的回了国公府。


    周伯崇如今已经承袭了国公之位,是国公府名正言顺的主人。


    他还未娶妻,后宅自然要莺时这个继母做主。


    这般,一人一妖在一起,生疏的开始撑起这个国公府。


    伯崇在护送灵寝下葬之后,便一直呆在府中。他没什么让莺时操心的,真正烦人的,是那些周家旁支。


    周世成刚去,那些所谓长辈族老,便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想从镇国公府咬下肉去。


    对于这些事情,莺时并不擅长应付,但好在伯崇擅长,在他的指点下,莺时同他一起逐渐将旁支逐一弹压下去。


    她自己则出手,除去那些源源不断来刺杀的人。这般一来二去,镇国公府总算得了安静。


    京中不知多少人为之惊讶,没想到周伯崇这个不被看好的年轻国公,竟然真的坐稳了国公之位。


    而那周世成临死前娶回来的继室,竟也不是简单的。


    有人收了轻视之心,行事越发小心隐秘起来。


    莺时是夏日进的京,不知不觉,已经秋天了。


    伯崇已经在前些日子回了国子监继续进学,生活依然照旧。


    “文嬷嬷,今日要做什么?”


    又是一日晨起,莺时吐纳完,开口问道。


    处理内务实在不是她擅长的事情,好在国公府有老人在,在被她处理掉几个各怀心思的,剩下的都老实下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文嬷嬷是个看起来五十来岁的婆子,头发盘起,插着两根金簪,利落又干脆,说话时未语先笑,道,“左右不过是那些琐事,一会儿管事们来禀报,您拿个主意就行。”


    莺时立即明白,这是没什么事情。


    镇国公府家大业大,田产庄子,铺面生意无数,总有事情要忙。她不太想管,但伯崇忙着读书,府中就她们两人,总不能什么都推给那个孩子。


    “不过,虽然还是秋天,但入冬的衣衫也该置办起来了,总要留下修改制作的时间,也好有备无患。”文嬷嬷笑着说。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文嬷嬷也算知道,自家这位主子是真的对掌家理事的事情一窍不通,但这不意味着她好糊弄。


    不知道归不知道,但她聪慧敏锐,若有隐瞒,轻而易举就能察觉道,便是之后追责,也毫不手软。那些或是发落,或是惩处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她现在是一点也不敢疏忽。


    “那就安排下去。”莺时便就道。


    “安排什么?”伯崇早上过来给莺时请安,闻言顺口问了句,说话间抬步进屋,含笑见礼,“母亲。”


    “坐吧。”莺时随口说了刚才的事情。


    伯崇扫了眼文嬷嬷,说,“是该如此。”


    几个月的相处,这一对继母继子间相处的还不错,伯崇很喜欢莺时,温和,安静,对他关切体贴。


    他该满意的,但微妙的,却又有些失落。


    那份心思总在午夜无人的时候弥漫在心头,让他辗转反侧,忐忑难眠,却又……


    念念不忘,难以割舍。


    母亲,莺时。


    第63章 第 63 章 “不,是一个美梦。”……


    闲话几句, 伯崇让屋中伺候的人都退下。


    “母亲,陛下有意秋猎,若所料不错, 应当会带上我。您可要去看看?”他问。


    莺时眉微动,眼睫抬起, 看向伯崇,隐约察觉到了他言中若有所指。


    “带上你?”她问的直接。


    伯崇略笑了笑。


    “我的表现超出了皇室的预料, 多少,会有些动作。”他说。


    莺时若有所思。


    她本心喜欢清静无事,若非必要, 并不想理会这凡尘俗世。但她神思聪敏灵慧,所以能轻易体会到其中种种深意。


    “陛下竟忌惮镇国公府至此吗?”她道。


    初见面时,伯崇直面莺时口中言语的直白尚有些不自在, 对方话中轻描淡写, 无一不表示了对皇权的轻慢。


    不过,之后几次下来,他倒也习惯了,甚至不由想笑。


    合该如此, 皇权而已, 有何可敬畏尊崇的。


    几千年来, 皇权轮换,可见着实不算什么。


    “母亲如此说,看来是不了解公府, 父亲没和您说过吗?”伯崇不动声色的打探, 想要知道更多有关莺时的过往。


    他想着,心中不免有些羞愧不堪,却又止不住的蠢蠢欲动。


    这是他的继母, 他父亲的心爱之人。


    可……


    他面上含笑,却总有些若有似无的僵硬,强硬的将种种念头按下,暂时不想了。


    “没有。”莺时说,“我们是君子之交,我不问,他也不必说。”


    “只是如今,倒是免不了要打听一二了。”


    伯崇缓缓品味着莺时的话语,心中一时又酸又涩,又有着点欢喜愉悦。


    是了,父亲对莺时而言,只是救命之恩,并无其它情意。


    “开国之初,镇国公与太。祖情同手足,彼时太。祖有言,镇国公乃国之柱梁,命世袭镇国公之爵位,并一等镇国将军之位,世代镇守北境,镇御蛮夷。”


    “为了表示忠心,历代镇国公镇守北境之时,都会将妻小留在京都,我便是如此。按理说,父亲去世之后,我便该前往北境镇守,只是陛下以怜我丧父年幼,尚未及冠,加上边关未有战事为由,将我留在了京中。”


    一席话,伯崇说的不紧不慢,条理分明,显然是早就想清楚了的。


    莺时恍然,神思飘飞刹那。


    她便是生在北境那连绵十万的燕山之中。


    较京都这中原腹地而言,北境一年四季都是冷的,按理说本不适合娇贵的兰花生长,可她偏偏就长在那里,一年一年,开智,修炼,化为人形。


    京都繁华富贵无限好,但若是可以,莺时还是想回燕山。


    “可再如何,我及冠都是要去边关的。但皇室显然不乐见于此,所以这些年,必然会动作不断。”伯崇总结。


    “那你要小心,若要帮忙,随时找我就是。”莺时回神笑道。


    “好,那我就提前谢过母亲了。”伯崇笑道,口中一转,“我刚刚看母亲有点走神,可是有烦心之事?”


    “只是听你说,想起北境了。”


    “哦?母亲是北境中人?”


    “没错,我生在燕山之中。”


    几句对话,莺时话音刚落,外面婢女禀报,早膳备好了,两人遂移步用膳。


    伯崇心中好奇,似有羽毛在挠动。


    莺时竟然是北境中人。


    他有心想继续问,但用膳实在不便,膳后又要动身去国子监,只好遗憾的压下,想着下次找机会再问。


    八月末,果然如伯崇所料,陛下准备秋猎,点名带上他。


    言语中很是怜惜,道恐他难过,一起去散散心。莺时不想与人交往,但又惦念伯崇的安危,遂留化身在公府,自己则摇身一变化作伯崇身边的小厮,一同前往巍山猎场。


    一路过去,沿途驿站都已经准备妥当,第一夜就是歇在驿站。


    “三月留下,往后守夜的事情都交给你。”等一众小厮收拾好屋子,伯崇吩咐一句。


    “是。”莺时立即应声。


    伯崇不爱用婢女,从他十三岁开始,身边的婢女就总有些小心思,几次下来,他便将婢女都换做了小厮。


    为着这次出行,莺时就用了化身之术,成了一个名叫三月的小厮,被他点到了身边。


    这会儿,眼见着一众人都殷切的上前伺候,莺时化作的三月也不争抢,便捧了帕子留在后面,饶有兴致的看着。


    这段时间来她可谓是大开眼界,原来这群仆役为了争抢靠近主人的机会,有这么多的小心思小手段。比如现在,几个人一起,将她当在后面。


    伯崇洗漱中余光一扫,眼中不由弥漫起笑意。


    莺时生的美,娇艳清丽,眼下易容——


    没错,这是莺时给他的解释。


    她请了友人来易容成她。


    伯崇自然是信了,易容之术他也是知晓一二,并且会上几分的。


    莺时易容的小厮乍一看,只是清秀,清瘦的脸,细眉,五官秀气,但若仔细去看那双眼,便会觉得越看越有韵味。


    那双眼清波潋滟,一颦一笑都惹人侧目,似三月春水,亦是点睛之笔,轻轻一个描抹,就点亮了这张不甚出众的脸。


    实在是极美。


    闻言,一众小厮微怔,而后应是。


    三月是忽然出现在伯崇身边的,往常府中从未有过这个人,关于他,几个小厮有过许多猜测,眼见着伯崇如此吩咐,不由想,看来这位叫做三月的小厮,果然不一般。


    “小厮们都在一个屋,太不方便,母亲还是跟我一起吧。”等人都退下后,伯崇低声解释。


    “好。”莺时这才恍然。


    “委屈母亲了。”伯崇低声,带着歉意。


    “无碍。”莺时笑笑,是真的不在意,她本就是天生地养的花妖,餐风饮露,都是常事。


    伯崇看着她,心中歉意分毫未减,莺时本该在府中被人伺候,做着金尊玉贵的公府夫人,可如今为了她,却要来这里吃苦,


    事已至此,诸般言语多是无用,他又道,“出行多有不便,往后母亲睡床,我在外间睡榻就好。”


    “不必。”莺时立即拒绝。


    “要的。”伯崇打断,看着莺时诚恳的说,“此次劳烦母亲随我出来辛劳,本就是我的不是,合该如此,还请母亲不要拒绝。”


    “真的没关系的。”莺时无奈。


    但伯崇很坚持,看着少年那双坚定的眼,她只好应下,心下却不由的软了些许。


    这的确是个极好极好的孩子。


    是夜,莺时在里间睡床,外间的榻上,伯崇和衣而眠。


    屋里屋外,一人一妖都没有入眠,莺时是不需要,伯崇则是根本睡不着。


    和莺时同处一室,这让他欣喜,又不由忐忑。


    万一……


    自己晚上又做那种污糟的梦,不慎露了行迹,可如何是好?如此想着,他竟不敢睡。


    于是,伯崇几乎彻夜未眠。


    莺时虽然察觉到他气息有些活跃,但她鲜少和人类这样就近相处,一时间倒也没察觉出不对来。


    十五岁的小伙子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一夜不睡觉自然没问题,可一夜行,两夜,三夜,伯崇就扛不住了。


    更何况,白天他还要应付过来找他的勋贵公子们,或是玩乐,或是跑马,只能抽空小憩一二。


    第这般几天下来,第三夜,伯崇到底睡着了。


    依旧是驿站,依旧是外间的软榻,他忍不住闭上眼,陷入了沉眠。


    莺时躺在里间的床上,闭目修炼。


    只是,察觉到外间伯崇隐约有些急促起来的呼吸和梦呓,她慢慢睁开眼,起身看过去。


    “嗯……”伯崇抿唇不敢出声,但睡梦中依然泄露了某些声音。


    莺时轻轻走到外面,低头看着他鬓角的汗珠和潮红的脸,眼中不解。


    “伯崇,伯崇。”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


    伯崇豁然睁开眼。


    入目是反复出现在梦中的娇艳面容,青丝披散,正关切的看着他。


    恍惚中,他几乎以为自己仍然在梦境之中,下意识伸手,想要——


    指尖触及秋日夜晚略有些冷的气息,伯崇瞳孔震颤,终于回神,几乎如火烫般慌张无措的收回手,后退着坐起身。


    “母亲?”他气息不稳的唤。


    莺时嗯了一声,有些担忧的问,“怎么了?”


    莫非是着了她不知道的算计?


    “没事。”伯崇肯定的说。


    “只是做了个梦,一时未曾回神。”


    从莺时平静的神情中,伯崇明白自己应该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很快冷静下来,低声解释。


    “梦?”莺时不放心,伸手拉起他的手腕,伯崇不由,下意识想收回手,就感觉到一股微凉的气息从接触的地方流传过来。


    他一顿,让自己冷静下来。


    “的确没问题,那就好,”莺时检查了一遍,没什么问题,便就收回手。


    “是噩梦吗?”她问,看着眼前的少年,到底才十五岁,还小呢。


    “……”伯崇顿了一下,一时竟舍不得将那个梦冠上噩梦之名。


    “不,是一个美梦。”片刻之后,他看着莺时,含笑低语,声音从舌尖滚落,含着些许旖旎。


    有莺时的,怎么会不是美梦呢。


    “那就好,快睡吧。”莺时不太了解这些,妖是不会做梦的,闻言立即就信了,遂笑着叮嘱一句,起身离开。


    伯崇唇微动,想要挽留,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静静的看着莺时离开的背影,青丝披散在肩背之上,垂直腰下,隐约间,可以窥见那细柔的腰肢。


    他慌张的收回眼,垂下,入目是自己攥紧了被子的手,手背青筋鼓起。


    伯崇以为接下来的时间会睡不着,可梦中的满足尚在,听着里间浅淡的呼吸,渐渐的,他睡着了。


    第二日,一切如旧,圣驾继续向前。


    不知不觉,再有两日就能抵达巍山猎场。


    同人打马疾驰回来,伯崇翻身下马,上了马车,护卫立即牵了马到一侧。


    四驾马车极为宽敞,除却床榻之外,还有一个大屏风,外面则是一个休息的小室,放有同马车固定的桌椅等,见他回来,下人们立即开始备水侍候他洗漱。


    眼见着小厮伸手,从她手中接过了帕子,莺时也好脾气的给了,伯崇眼中笑意更甚。


    “都退下吧。”他说,又添一句,“三月留下。”


    三个小厮立即领命退下。


    这段时间来,他们已经可以确定伯崇对那三月的信任,几人也便也就越发殷切,虽不至于讨好,但一开始的排挤却是没有了的。


    “快坐。”将人都遣出去,伯崇忙笑道,“累了吧?”


    莺时笑笑,也没推辞,过去坐下。


    “不累。”伯崇出行都是带的护卫,近身伺候的小厮都是留在马车里,便是被遣出去,他也不是刻薄的下人,后面有专门安排给小厮的马车。


    “不累也歇着。”伯崇说着在她对面坐下,摸了摸茶壶,水温热,便给她倒了杯。


    莺时接过拿在手中,不急着喝,目光扫过伯崇,说,“先去换身衣裳吧。”


    虽说已经入秋,早晚有些冷,但晌午还热着,他刚才随其他公候府的公子哥们跑了一圈马,眼下衣袍已经沾染了灰尘,有些不洁。


    闻言,伯崇微顿,而后笑道,“好,那就劳烦母亲稍候片刻了。”


    说话间,他目光从莺时面上扫过,对上那双带着淡淡疑惑,似乎在考虑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话的莺时,心下暗叹。


    两人虽是母子,但并非亲生,而是继母与继子,又只相差了一岁,在男女大防着方面理当更小心些才是,似这种同处一室换衣服的事情,更是大大的不妥。


    便是这段时间两人同屋而眠,他也都是和衣而睡,换衣服也都是等她不在之时。


    可现在,莺时却说了,那一瞬间,伯崇几乎心跳如擂,但只是眨眼的时间就冷静下来。


    莺时并没有多想,她只是单纯的叮嘱一声罢了。


    也不知她的家人是如何教养的,怎么如此纯澈,连这都不知道。


    “无妨。”


    莺时看他,有些不解他的气息浮动,怎么这样大。


    她那句话有问题吗?


    伯崇起身,入了屏风后,他性喜洁,不爱有人近身,所以似穿衣这种事,都是自己做的。


    寻了衣服出来,他下意识放轻动作,又忍不住关注着外面的动静,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些忐忑。外间很安静,可越是安静,他越是不由去在意。


    莺时……在做什么?


    第64章 第 64 章 “若是同别人,我是不愿……


    外面一直都很安静。


    伯崇心不在焉的用了好一会儿时间, 才总算换好衣裳,他整理着袖袍去了外面,便见半遮的帘子中, 莺时正在看外面的景致,那是一望无际的群山, 恰好经过一弯大河,滚滚水花奔流而去, 远山有低沉的牛声传来。


    “真是好风光。”他赞了声。


    莺时回眸,见他一身锦衣玉带,宽袍大袖, 眸中不由含了些赞叹。


    伯崇的皮相着实不错。


    不管是平时雍容自若,翩翩贵公子的装扮,还是要出门跑马时利落干脆的箭袖劲装, 都被尚有些青涩的少年穿的很是好看。可以预期, 等过几年他张开了,只会更好看。


    “的确不错。”她附和一句。


    伯崇坐下,同她聊起了刚才种种。


    虽说开国之初,陛下就有令, 公候府邸, 四品以上官员之女不可入宫为妃, 免得外戚做大,可上百年的时间,总有各种法子。


    亲戚, 旁支, 亲友,都能运作。


    眼下,各家公候府邸多多少少都和皇室有些牵连。


    当今陛下多疑寡恩, 最不喜诸皇子皇女们与勋贵朝臣往来,但这种事不是他不喜,底下的人就不会去做的。尤其是,陛下如今五十多,已经不年轻了。


    这个关头,若谁家能压中下任天子,那等着的便是往后几十年的富贵。


    “不是有太子吗?”莺时有些好奇。


    她没记错的话,太子是储君,也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太子占据这个位置,最受那位忌惮,相比之下,倒是其他几位皇子,更受喜爱看中。”伯崇解释。


    莺时短暂的思考后,慢慢明白过来。


    皇朝传承百年,开国之初的五大公府只余下四个,如今,镇国公府虽只余下伯崇一人,但他既然能活下来,那便不容小视,赫然已是诸多势力争相拉拢的所在了。


    因着这个,之后一路上,伯崇都没闲着,不是被这个拉去跑马,就是被那个请去喝茶。不说他,只莺时这几个小厮,都明里暗里被不少人接触交好。


    这般,不知不觉,巍山猎场到了。


    到了后第一件事就是扎营休息,虽然猎场早有将士抵达,但以防万一,这些事都是各家亲自动手。


    一番忙碌后,伯崇抬步入帐。


    虽然只是就地扎营,但并不将就,桌椅等都是从府里带来的。莺时同几个小厮一起,候在一旁等候指使。


    “都退下吧,三月留下。”伯崇吩咐一声。


    几个就近伺候的小厮都已经习惯,闻言恭敬行礼后一一退出去,帐内只余下伯崇二人。


    “坐下歇歇吧。”伯崇看向莺时笑道。


    莺时嗯了一声,寻了地方坐下,伯崇则动身去内间换衣裳,一路行来都是如此,两人都习惯了。


    刚换好衣裳,陛下处有内侍来传令,晚间聚宴,君臣同乐。


    伯崇自然领命。


    不远处,营帐外的空地已经扎起了高台,亲兵禁卫都已经忙碌起来。


    是夜,篝火点燃,烤肉的香气飘远,伯崇带着人过去,安排的位置在前列,陛下还未到,他上首是其他三位国公。伯崇是晚辈,一一打过招呼,而后落座。


    诸人看来,目光隐晦的自伯崇身后的莺时身上扫过。


    关于这个小厮,有心人都已经打探到不少消息,同镇国公府的人一样,很多人都猜测这是护卫伯崇的人手,不然伯崇怎么会这样信任他。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的。


    “看着如何?”陛下二子宁王打眼瞧着那小厮,满是兴味的问。


    因着顾忌陛下的缘故,这段时间他并没有贸然接触伯崇,往常只是遥遥一眼,似今日这般就近接触的机会可是很少见的。


    想起之前下面人的禀报,他便叫了自己贴身的护卫去看。


    “属下瞧着,不像会武功的样子。”知道宁王想问什么,那护卫不动声色的看了好几眼,而后低声回禀。


    宁王便就笑了,他倚在圈椅上,伸手轻轻摩挲下颌,瞧着那小厮的眼,不由就有些心痒起来。


    这小厮生的俊秀,但却也不算如何出奇,可那双眼,生的实在是好,眼波如水,轻轻一撇,便让他心里跟被雀羽挠了一般。


    “看来,本王这是遇到同好了。”宁王笑道。


    眼瞧着,周家小儿看他小厮那双眼,可算不得清白啊。有趣,有趣。只是不知,上手了没,瞧着,似乎还是个雏。


    这般想着,他心中越发的火热。


    “王爷,喝酒,”身边侍候的下人闻言都奉上笑颜,近身伺候的内侍柔声婉转,简直比女子还要动人,奉了酒给他。


    宁王好男色,是皇室隐秘,近身伺候的内侍虽一个个都心知肚明,甚至是他榻上的人,在说起这件事事却也不敢多言。


    不过,那尚年少的镇国公竟也好男色?倒是真看不出来。


    伯崇身后,莺时垂眸,只用余光扫了宁王一眼。


    她讨厌那双眼睛。


    心下有些不喜,她垂下眼,感知着藏在暗中的修士,微微蹙眉。


    能被她感知到,修为不算高,但对方身上的灵力气息很清正,会跟在皇室子弟周围护佑,应当是清平观的弟子。


    清平观世代传承国师之位,与皇室关系密切,当代国师更是修为高深,不容小觑。


    如此几番斟酌,莺时缓缓按捺下心中恼怒,决定回头再寻合适时机。


    伯崇并未察觉,同左右的人低声寒暄片刻,陛下驾到,晚宴开始。


    今晚宴上的肉食都是护卫陛下的禁军打回来的,陛下很是满意,夸赞几句后,说起了围猎之事。和往年一般,围猎会持续半个月的时间,以半月为期,收获最好的人,陛下有重赏。


    话音落下,宴上的气氛如开锅的水一般,霎时沸腾起来。


    众人起身大声谢过陛下。


    高坐御座之上的帝王目光巡视,这种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感觉,无疑让他极为愉悦,眼中笑意渐深。


    直到扫到几个国公身上时,那笑意渐渐淡了。


    当初太。祖给这些国公们的权力太大了,大到让后来一代代皇帝都开始忌惮。


    收回目光,皇帝暗恼,不解当初先祖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要给这些外人如此大的权力,说的好听,五位国公镇守边关,为国守门,可若有个万一,以他们手中掌握的兵力,想要造反岂不也是易如反掌。


    他只恨不得能立刻就将几个公府抄家灭族才好。


    好在,经过几位先帝努力,已经拔除了一个公府。而眼看着,昔年作为五大国公之首的镇国公也眼瞧着要没落了,只余下一个不及冠的小儿。


    想到这里,皇帝的心情好了些,余光扫过伯崇,


    伯崇恍若未觉,不动声色。


    皇室对诸多公爵府邸的忌惮,他心知肚明,而他相信,心知肚明的,绝不会单单只有他。


    晚宴热热闹闹的结束,伯崇起身带着人离开。


    之后便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伯崇早早起身,洗漱好之后,开始准备起来,莺时要随他一起去,自然也要换衣。


    之前路上,她都是寻一个空房间,可现下在营地之中不方便,只好在伯崇屋中换。


    伯崇坐在外间,忍不住就有些走神。


    屋内很安静,只听得细微的窸窣声,却总牵动着他的心神。


    不多时,余光瞧见一个人影从屏风后转出来,他下意思一抬眼,入目还是那张俊秀的脸,只是换了之前的小厮服,穿上一身窄袖短衣,手里拎着护腕。


    “怎么不戴?”他下意识追问。


    莺时有些为难,“不知道怎么绑。试着绑了一下,总也弄不好。”


    “我帮你。”伯崇立即说。


    “好。”莺时也不推辞,将之递给伯崇。


    伯崇心跳微快,低头将护腕在莺时的腕上围好,然后开始缠系带。


    掌下的手腕很细,手指纤长,柔软又纤弱,仿佛他微一用力,就能捏断一般。但他知道,那都是错觉。莺时很强。


    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她这样近。


    伯崇神思恍惚,手下却沉稳从容,顺顺利利的就将护腕给莺时绑好。


    “多谢。”莺时看了眼,觉得有些趣味,笑道。


    “你我之间,无需多礼。”伯崇按平心绪,含笑抬头,而后入内自己换衣。


    一番收拾,终于弄好。


    小厮护卫们都候在帐外,只等他出来,而后翻身上马,同他一起,前往集合,等陛下下令,秋猎开始后,全都驾马离去。


    宁王倒是没那么着急,他落在后面,目光一扫看向那小厮,见她骑在马上,腰肢被勒的细细不盈一握,心下又开始痒了起来。


    清晰的感知到那道目光,莺时心下暗恼,动了动指尖。


    宁王身后,道人打扮的青年豁然睁大双眼,仔细感知片刻后,又有了些疑惑。


    他刚刚好似感觉到了灵力的波动,但再去感知,却又一无所获,仿佛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但只是一眨眼,道人便就越发认真起来。


    他很清楚,自己绝不会有什么错觉,绝对是有人动手了,是谁?


    道人立即提起精神。


    诸多皇子皇女身边都有清平观的弟子保护。他负责的,便是宁王。


    前面宁王得了消息,微惊,虽面上依旧从容,心中却已经警惕起来,再没有去注意小美人的心思。


    之后他一直很小心,可小心再三,等到下午,他猎了些猎物,准备回营地的时候,还是出了意外——


    不知从哪里来的鹰隼惊得他落了马,摔断了腿。


    宁王出事,这可是大事,转眼间消息就四散开。


    伯崇在山中呆了整日,夜间才回来,闻言亦是微讶,忙使人前去探望慰问。


    “也不知是意外,还是……”帐内,伯崇洗漱完出来,若有所思道。


    “不是意外。”莺时淡淡接道,“我做的。”


    伯崇不由惊讶,很快皱眉,说,“宁王做了什么?”


    相处半年多时间,他了解莺时,她惯爱安宁平和的日子,从不生事,今日如此,定有缘故。


    “我讨厌他那双眼睛。”莺时静静的说。


    伯崇不免有些不解。


    眼睛?


    心中一辗转,伯崇很快想起一件事。


    宁王,似乎爱蓝颜?


    想到这里,伯崇面色顿时一沉,一双眼更是寒意弥漫。


    “我知道了。”他说。


    “你做的对。”他附和。


    莺时依旧平静,原本的那点不悦,早在报复成功的时候就已经散了,她懒得再多想。


    “还需小心。皇室子弟身边都有清平观的人在,那些人耳聪目明,不容小觑。”她提醒,免得伯崇不知,事后不慎出了疏漏。


    “清平观?国师。”伯崇若有所思。


    关于这个国师,镇国公府这些年一直在关注,据说,对方很有些神鬼莫测的手段。只是没想到,皇室子弟身边竟然有国师的人。


    “我会小心的。”他明悟莺时的意思,认真道。


    莺时嗯了一声,见他明白,就没再多说,帐内安静下来。


    伯崇抬眼看着莺时,她垂了眼在打坐调息,安宁平和,不由随之舒缓了心神,那些丝丝缕缕的戾气也随之被收起。


    他有些歉疚,轻声说,“委屈母亲了。”


    “怎么又说这种话?”莺时睁眼,面上自然而然缓和下来,说,“无碍。”


    “孩儿只是觉得歉疚,若非是我,母亲也不会被那种污糟东西烦扰。”


    “这种事,又岂是能预料到的,莫要多思。”莺时平静道。


    伯崇看的出来,她是真的不怪他,也是真的不在意,不由凝目。


    她究竟在意什么呢?他想。


    “好。”伯崇道。


    得知了事情的始末,伯崇虽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对宁王却只余恶感。


    另一边,得知自己可能瘸了,宁王盛怒,命人大肆追查。


    “你可有得罪什么非同一般的人?”青年道人皱眉,问他。


    “什么叫非同一般的人?”宁王按下恼怒,反问道。


    青年道人耐心的解释,“王爷落马时,我隐约间再次察觉到了灵力的波动。这次意外,说不得是修炼中人刻意为之。还请王爷好好想想。”


    宁王一惊。


    修炼中人?


    他开始认真思考。


    但不管怎么想,宁王都毫无头绪,他自问自己平时并没有得罪谁,虽然爱男色,却也没有用过什么手段,都是好商好量。


    莫非是手底下谁行事不检,牵连了他?


    见从他这儿得不到答案,青年道人只好吩咐人小心注意,左右有一件事是一定的。


    下手的人,一定也在猎场。


    宁王躺在榻上无所事事,忍不住又想起了那个俊秀小厮。


    那双眼,生的可真是好。


    也不知现在问镇国公要,能否要到?


    罢了,还是再等些时日。


    以他流连花丛练就的一双利眼来看,周家小儿绝对对那小厮心思不一般,不过少年人心思正是炙热的时候,直接要只怕要不到,说不得还要得罪人,需得另想些法子才是。


    秋猎开始后,伯崇一直很忙碌,他虽不惦记陛下赏赐,却也不想坠了镇国公府的名声,每日早出晚归,很是用工。


    一转眼,已经是秋猎第五日。


    大清早起,清晨的薄雾将将散尽,天边稀薄的朝阳缓缓变得明亮,护卫们牵着马站在帐外,等他出来便要动身,开始新一天的围猎。


    “等等。”莺时轻声,看向那些被护卫拉着的马,眉微蹙。


    “怎么了?”伯崇立即驻足,神色微动,看向莺时问。


    在外人面前,他一惯表现的要疏离些,但也是他自以为,在别人眼中,他对莺时化作的小厮明显要更亲近些,说话也要更温和。


    若换成别的小厮贸然开口,他可不会这样有耐心的问,只会站那儿等着接下来的禀报。


    “这些马有些不对劲。”莺时看向那些马。


    世间生灵皆有各自的气息,气是生灵之气,观之能看出该生灵康健与否,心绪如何。


    当然,寻常修士并没有这观气察气的本事,只莺时早年得了传承,里面便包含了这个。这些马儿昨日瞧着还好好的,今天看着,那气息中就掺了些不好的东西。


    “是谁看的马?”伯崇毫不怀疑,立即问道。


    护卫们不敢大意,面面相觑,很快有了答案,伯崇立即吩咐了人往马圈去,边让人去请兽医,看看到底是哪儿的问题。


    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怀疑,堪称万分笃定。


    营地之中有专门划出一块地方用来安放各家的马匹牲畜,各家管各家的,马儿用的草料也都是一天天让人送来。


    眼见着一大早的护卫们来把马牵走,仆役们就开始忙活着打扫马圈,谁知正忙活着,离开不久的护卫们就回来,先是围了四周,而后提了从昨夜到今天接触过马的人就往外走。


    一群人不由慌乱,七嘴八舌问了几句后,全都被护卫们给吓唬回去,顿时越发心慌。


    到底是怎么了?


    外面,伯崇冷冷的看着这些人,不急着问,先等兽医来。


    “这是怎么了?”同为国公府的陈国公世子过来,很是关切的问,却又带着些恭敬,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二十多,要比伯崇年长不少,可没办法,谁让他只是个世子,而伯崇已经是超一品的国公了呢。


    伯崇一语带过说马有问题。


    陈国公以姓为封,自然姓陈,世子名陈建元,闻言一惊,立即追问。


    伯崇没再细说,只说要等兽医来。陈建元不好再问,只是忍不住在心中猜测。


    不多时,几个兽医都被请来。


    既要秋猎,各家各府自然都会准备好兽医以防万一,这次伯崇不止让人带来了自家准备的兽医,还命人去别家请了来,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到地了,伯崇也没让碰面,一个一个分开去看马。


    不多时,三人都有回禀,无一例外,都是马中了毒,现在瞧着没事,可等马一旦跑起来,毒就会迅速扩散,但并不致命,而是会越发兴奋,进而狂躁起来。


    陈建元顿时吸了口气,看向伯崇,“竟有此事,好狠毒的用心,务必不能放过那幕后之人。”


    这可是进山围猎,若马出了事将人掀下背,踩上两脚,或是从山上滚下去,轻则重伤,若重,只怕小命不保。


    伯崇皱眉,眼带余惊,急声吩咐,让人继续去查那毒是怎么进马肚里的。


    经此一事,打猎暂时是不必了,镇国公府带来的马全都中了毒,虽然能解,但也要时间,最要紧的是,伯崇要查出到底是谁动的手。


    这件事终究发生在猎场,皇家的地方,不多时刑部的人就来接手,只是没有阻止镇国公府的人跟着。


    药是下在马吃的草里的,草是猎场统一安排的,别家没事,只镇国公府的人有。


    这般一道一道的查下去,陛下早早下了口谕,让一应人员配合,可等查到动手的人处时,对方毫无疑问的还是被灭了口,只留下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躺在帐篷里。


    伯崇面上越发恼怒,心中却毫不意外,这个结果,在他预想之中。


    只是查到这里,镇国公府的护卫已经不方便再继续跟着,猎场到底是皇家的地方,虽然有陛下口谕,但若再继续查下去难免不妥。


    他前去见了陛下,一番言语,毫不意外的,这件事被刑部全权接手,继续往下查。


    这件事闹得极大,前来围猎的人几乎都知道了,霎时不少人前来慰问,不乏同仇敌忾,安抚劝慰,这般热闹了半日才算完。


    为了安抚,陛下赐了伯崇几匹宝马。


    伯崇继续围猎,只刑部继续往下查。


    刑部这段时日也算焦头烂额,宁王落马,虽是鹰隼所惊之故,但涉及皇子,自然要追查,刑部自是不得闲,谁知没几日,竟然又发生了这么一桩子事。


    超一品国公被预谋刺杀,这可不是小事,尤其是——


    谁不知道,最忌惮国公府的,是上面那位,这次的事,说不好就……


    这个念头一起,刑部的人不免心惊,哪里还敢认真追查。


    几个国公府邸心下暗恼,不管别的事上如何争执,在维护国公府地位这件事上,几家都是同心竭力的。只是顾忌着皇帝,什么都没有做。


    另一边,皇帝心中也难免嘀咕,这次的事的确不是他做的,他还不至于如此沉不住气,可自己的儿子,他却是拿不准的,万一谁胆子大生了主意,想要借这件事除掉伯崇,好讨他的欢心,也说不好啊。


    这般一来二去,竟真的让刑部给含混了下去。


    不知不觉,秋猎结束。


    除却马被下毒一事,其它还算顺利,伯崇拿了一个第三的名词,不算打眼,但也极为出众。


    刑部也给了答案,将所有事都推到了北边蛮夷的探子身上。


    真真假假,倒也让人分不清。


    伯崇并不在意刑部的结案,因为——


    这件事是他做的。


    难得和莺时出来玩,他不想遇到那些闹心的事情,既然如此,不如他先下手。


    果然,下毒的事情一出,再没有人继续下手。


    圣驾返京。


    宁王一路上躺在马车上不能动弹,同近侍们胡闹多了,心里一直惦记的念头反倒越发痒痒,言语间,难免泄露些许,传了出去。


    又是一天夜,歇在驿馆。


    伯崇收到手下人递来的消息,不由一怔。


    他好男色?


    跟莺时?


    伯崇先是不安,飞快镇定下来之后,便是荒谬之感。


    他的确喜爱她,但莺时可不是什么男色。


    不过……


    伯崇眸光微动,稍稍出神。


    这件事,若运作好了,说不得,能圆了他的心思……


    这般想着,伯崇说笑似的,将这件事同莺时说了,说话间,不动声色的注意着她的神情。


    莺时微讶,而后失笑。


    “胡说八道。”她无奈道。


    她果然没有多想,伯崇有些失落,却又松了口气。


    “不过,这样也好。”他斟酌着徐徐道。


    “若我好男色,想必能让不少人放下心。”


    莺时抬眼看向他,眼中无声询问,等他继续说下去。


    “相比传宗接代,绵延后嗣,那些人一定更乐见我和男人混在一起。”伯崇笑道,眼见着莺时恍然,补上一句,“只是……”


    伯崇表现出迟疑。


    “怎么了?”莺时立即问。


    伯崇踱步,表现的很犹豫,“若是同别人,我是不愿的,可同母亲的话,难免不妥。”


    说着,他叹了口气。


    “无碍。没什么不妥的。”莺时不以为意,说,“你想怎么做,直说就是。”


    伯崇心道果然,面上未语先笑。


    如他所想,莺时并不在意这些俗事常规。


    “我想着,以后就要多麻烦母亲易容成三月,同我表现的亲近些给外人看,放松麻痹他们。”话音落下,伯崇心跳如擂,不由屏息等莺时的回答。


    “好。”莺时答应的痛快。


    第65章 第 65 章 丝毫没在意雪落了自己半……


    伯崇微顿。


    他看着莺时, 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按住心中如擂鼓般的躁动,缓缓轻笑。


    “那就劳烦母亲了。”他清晰的听到自己低声说。


    “无碍。”说着话,莺时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不解他的气息怎么这样躁动。


    不过伯崇看着平静,她便也没多问。


    人生在世, 总会有各自的秘密。


    这件事说定,伯崇又谢, 莺时最不耐烦这些,随意应付几句,闭目继续调戏。


    见此, 伯崇收了声,屋内安静下来,他垂眸落在莺时搭在膝上的指尖, 这才放纵自己开始出神。


    莺时答应他了。


    她答应了。


    这个念头在伯崇心中来来回回的转悠, 让他心潮起伏,几乎难以自持。若非自幼就习惯了冷静沉稳,他只怕是要失态的。


    另一边,宁王很快也知道了外面流传的消息, 不由恼怒。


    他先是狠狠收拾了身边伺候的人, 若非他们其中有人生了心思, 这个消息怎么会传出去。而后,他几番思衬,寻了个由头命人去请伯崇过来小聚。


    周伯崇同那小厮的事情真也好, 假也好, 这个流言传出去,就也怎么都说不清了。


    说到底,是他行事不谨, 宁王心中想着,只怕周伯崇会记恨上他,总要做些什么,表达自己的歉意才好。


    另一边,伯崇听了消息,神色微动。


    下面近侍垂着眼,余光却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情,打量着,似有些不悦,但若说多么生气,却也不至于,思及此,心中一定。


    作势思衬片刻,伯崇应下。


    傍晚,圣驾停在福州州行宫,福州离京都已经不远,算是极繁华的地界,听闻,圣驾会在此停留些时日。


    宁王在此置办有宅院,伯崇依约前往,但却没带莺时。


    他暂时不想与宁王翻脸,准备虚与委蛇,但却也不想委屈莺时,一想着宁王觊觎她,他心中便极其不悦。哪怕知道宁王好男色,若知莺时是女子可能会改了主意,也仍是恼恨。


    宁王早早就命人备了酒菜,见此立即明白伯崇的意思,心中不免遗憾。


    看来这周伯崇的的确确是看重那小厮,如此,他便也只能在心中想想,那双如春水般的眼再次在他眼前浮现,他却也只能强按下心中的痒意。


    他着实是喜爱那双眼。


    一番客套,两人也算宾主尽欢,伯崇没有多留,几句话后便告辞离去。


    宁王看着,惋惜轻叹。


    可惜,可惜。


    “那周伯崇竟如此好性,这便作罢了?”有人同样惋惜,他们还想着,借此让宁王与周伯崇生了龌龊,最好闹翻。


    周伯崇虽年少,可到底是镇国公,哪怕因为还未及冠的原因,未能接管过周家掌握的兵马,却也不容小觑。


    周家世代镇守北边的蛮夷,镇北军上下,无不听服,都等着他这个小主子及冠呢。


    周家小儿到底年少,虽然聪明,可经此一事,瞧着也不是多么凌厉狠辣的性子。


    众人想着,心下多多少少放松了些。


    窗户支起,进了十月,冬日已经近在眼前,今日天高云淡,夜晚更是繁星漫天,夜色极好。


    夜间微凉的风吹进屋内,伯崇挥退不起眼的小厮,垂眸间面色淡淡。


    于镇国公府,于他,眼下最要紧的都是韬光养晦,不惹人忌惮才是上策。


    良善固然可欺,却也最能让人放心。


    甚好。


    一旁,打坐调息的莺时睁眼,看了眼书桌后的少年,瞧见他面色淡然的样子,便又收回眼。


    总觉得这小子在打什么坏主意。


    不过,倒也有些意思。


    相处半载,没人比莺时更清楚眼前的少年。


    聪慧,冷漠,手腕凌厉果决,比起他爹更多了狠辣冷酷。但若不惹他,却也能相安无事。


    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坏。


    总之,是个极出众的人类少年。


    似有所觉,伯崇抬眼看向莺时,入目却是她垂眸静坐的模样,不由驻了目光静静看了几眼,眉眼都不由随之柔和下来。


    只是与她这样相处,他便已经觉得极其快活了。


    只是,就快要回京了。


    思及此,伯崇不免有些低落,但再一想之前莺时答应他的话,又忍不住快活起来,甚至有些期待了。


    有了这个念头,伯崇只觉时间都变得轻快了,仿佛只是一个眨眼,就已经回了京都。


    圣驾除却在福州停留了几日外,之后一路回京,每逢州府,都会停下几天,如此一路耽搁,等回京,已经是冬月了。


    镇国公府虽早就收拾着,可等伯崇回复,还是很忙活了好些时日,才总算安定下来。


    三月悄然离去,莺时回了自己的院落,悄然收回分身。


    这段时间她的分身一直呆在国公府,期间倒也有请帖和拜帖递来,都被她以为亡夫守寡不宜出门,以及身体不适等等原因拒绝。


    如此一来二去,倒是少了很多麻烦,但京中也多了好些流言,说来说去,都是她身体不好,以及到底小门小户出身,上不了台面——


    眼瞧着出息的继子不在,她合该趁机外出走动,好生经营联系,稳固自己的地位才是上策。可她倒好,一直窝在府中不敢见人。


    如此,不是上不了台面,是什么。


    若是他们精心教养出的贵女,绝不会如此蠢钝。


    说到底,不过是眼见着从她这里寻不到算计利用的机会,恼怒不悦罢了。


    莺时并不在意,伯崇却不免冷笑几声。


    这些鬼祟心思,早有一天……


    且等着吧。


    一晃眼就进了腊月,天连着阴了好些时日。


    清晨,伯崇起床,照旧没让人伺候,自己洗漱完,往鹤宁院去,给莺时请安。


    鹤宁院一直都是镇国公府老夫人的院子,从伯崇的祖母去后,就一直空着,而他娘更是走在了老人家前面,直到莺时入主,才再次有了主人。


    里面一应装饰都应和着上了年纪的人的喜好,莺时虽不在意,但伯崇惦念着,张罗换了好些。


    “国公爷。”


    一应侍候的婢女和婆子先后见礼,不敢有丝毫逾钜。


    自伯崇袭爵,成为国公,府中好些婢女都生了一步登天享受荣华富贵的贪念,可这大半年来,一个个的都被伯崇给发落了。


    府上的夫人虽然不怎么爱管事,可无奈国公爷不喜,一群人便就老实下来。尤其是……


    最近外面的流言多多少少也传进了府里,都说……国公爱男色……


    “母亲在做什么?”伯崇问。


    “夫人正在偏厅看书。”婢女答,忙在前带路。


    一路到了偏厅,正厅正在摆弄桌子,显然是在为早膳准备着。


    “母亲。”伯崇微微垂首见礼。


    “坐。”莺时抬眼看了他一眼,说,“瞧这天气,大约要下雪,记得带好氅衣。”


    “好。”伯崇很是喜欢她的关切,闻言抬袖看了眼自己今儿个穿着的衣裳,笑问,“母亲觉得我穿哪件氅衣更好些?”


    闻言,莺时倒也认真思量起来。


    伯崇的衣裳都是她过目置办的,氅衣做了好几件,样式大差不差,不过是布料颜色,还有些细微不同罢了。


    比如,有的用玉扣,有的则是金镶彩宝等。


    伯崇笑看,只觉心中暖意融融。


    “便穿那件白色玉扣的吧。我记得那件镶的是白狐皮毛,倒也配你这身衣裳。”莺时最后道,伯崇今儿穿的外裳是浅蓝色,配白色极好。


    “好,听母亲的。”伯崇立即应下。


    之后两人一起,用过早膳,席间说了些府上的事情。


    如此种种,左右时候的婆子婢女们都已经习惯了。莺时不善管家,这半年多来,府上之所以一直能如此平静,没生出乱子,多赖伯崇对莺时如此再三的细心叮嘱。


    那些心思不好的大多都已经被处置了,这会儿留下的,都是得用的。


    只是,瞧着席上继子对继母的叮嘱,她们心中还是不由的有些微妙。说来,莺时也只比伯崇年长一岁,只看外貌的话,两人相差不多,哪里像继母子,更似姐弟,亦或者兄妹。


    早膳后,伯崇接过小厮取来的氅衣穿上,看向莺时,笑赞,“母亲的眼光果然极好。”


    莺时抬眼看去,只觉眼前骤然清朗。


    外面昏沉,屋内难免有些昏暗,甚至还点着灯火,伯崇身披白色氅衣,俊美雅致,恍若庭前玉树,卓然生辉。


    “不错,很衬你。”莺时很满意。


    尤其是,这衣服从做开始,到穿到伯崇身上,都是她的主意,心中不免更添了些自得和欣赏。


    也就眼前的少年,能将这衣服穿出这样的风采了。


    伯崇一笑,说,“还要多谢母亲慧眼。”


    “好了好了,莫要再夸我了。”莺时失笑,摇了摇头,说,“快去吧,记得路上小心,等你回来,应当已经落雪,让伺候你的人都小心些。”


    “好。”伯崇笑道,之后又说了几句,才带着人离开。


    果然,等到下午,一场大雪就纷纷扬扬的落下。


    国子监里顿时热闹起来。


    国子监中,多是公候朝臣之子,十几岁的年纪,虽一个个在良好家教的约束下沉稳知礼,却也没能脱离爱热闹的性子,见着雪,不免有些高兴。


    只是,打眼一瞧坐在前面的伯崇,一个个很快就安静下来。


    皇子皇孙们在宫内尚书房进学,不入国子监,如此下来,如今国子监中,身份最高的,便是年少袭爵的镇国公周伯崇。


    同他一同进学的这些少年不管心中如何做想,这大半年下来,在伯崇的手段下一个个也都老实下来,再没有人敢小看这个失了父母长辈护佑的少年国公。


    比如,伯崇喜欢安静,就没人会吵闹。


    就像现在。


    这是最后一节课,众人不管心中怎么想的,面上都稳住了。


    一直到下雪,伯崇起身穿上氅衣,出门,众人才随之出去。


    站在廊下,伯崇看了眼天地间的不断的雪,抬手拢了拢身上的氅衣,接过小厮手中的伞,步入了雪中。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去了。


    府中,莺时听着婢女们小声言笑,说起暖锅,不由动了心思,吩咐下去。


    她对口腹之欲没什么偏好,但这样的雪,的确,很适合吃暖锅。


    “对了,还有烤肉。”莺时又吩咐一句。


    婢女忙追上之前离开的小姐们,说了莺时的要求。


    伯崇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来鹤宁院给莺时请安,刚一入院,就嗅到了烤肉的香气,微的一顿,不由笑起,整个人都随之舒缓松弛下来。


    国公府已经好些年没有女主人了,虽然前两年他父亲回来了,却也没多少过日子的氛围,似这种初雪烤肉,还是第一次。


    只是见了,就给人一种家才会有的松弛与满足。


    “母亲。”他笑。


    “正好烤的差不多了,洗漱一下,赶紧来吃。”莺时挽袖翻烤着切得薄薄的肉,看他一眼随口道。


    伯崇应是,婢女们已经准备好了水,洗漱后便就坐下了。


    外面大雪纷飞,天地间都是银白的雪意,屋内暖意裹着肉香,吃着烤肉,他忍不住满脸的笑,整个人都已经放松下来,愉悦满足。


    痛痛快快的吃了顿烤肉和暖锅,伯崇说起下雪国子监放假的事情,又闲聊了几句,这才暗藏不舍的告辞离去。


    刚回院子,门房就递来一封请帖,是安国公府递来,道园中梅花初绽,邀人去赏素雪红梅。


    京都皆知,安国公府有一片梅园,遍值红梅,每到下雪之时美不胜收,精致绝佳。


    伯崇翻看着请帖,心中微顿,生出了些别的心思。


    如此斟酌着,第二日一早,他去跟莺时请安时,便说起了这件事。


    “母亲可想去?”他问。


    “不去。”莺时道,她对那景致倒是有些兴致,只是一想到时候会有很多人,只觉得烦恼,便打消了心思。


    “是不敢兴致,还是嫌吵?”伯崇笑问,也算了解莺时的喜好。


    “吵。”莺时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他猜的准,给出回答。


    伯崇不由一笑,凑近低声说了自己的想法。


    “既然如此,母亲不如扮做三月去,如何?”


    莺时眼波一动,先问,“可是有事?”


    “也该露露面了。”伯崇说的煞有其事,“再不露面,外人就该怀疑真假了。”


    莺时便也就信了。


    “那便去。”她说,心里也有了些期待。


    “那梅林,真有你说的那么好看?”她问。


    伯崇便就说了起来。


    用过早膳,他便动身,前往安国公府,只是身边多了个名唤三月的小厮。


    其他几个小厮忍不住多看莺时一眼,从秋猎回来后,三月便不知去向,没想到今天又出现了,他们都很好奇,即为伯崇那不知真假的爱蓝颜一说,也好奇他这段时间去哪儿了。


    上了马车,一如从前,伯崇只留莺时,也就是三月在车厢内,其他小厮都退了出去。


    外面的雪还没停,只是不似昨天飞絮般大,星星点点洒落,正适合赏景。


    伯崇挑起帘子,好让莺时更清晰的去看弥漫雪意中的京都。


    亭台楼阁,飞檐翘角,都在银装素裹之中,自然是极美极美。


    安国公府离镇国公府有段距离,下雪走的又要慢些,不过好在没了拥堵的行人,一路走了小半时辰总算到了。


    管家亲自迎了伯崇入内,没走多远,安国公世子周明全便迎了来,说笑间,目光不由扫过莺时。


    这便是那传闻中的小厮?


    生的的确不错,却也不算如何绝色。念及这段时间京都暗中的种种流言,周明全心中不免有些怜悯。


    虽说爱男色不算什么大事,可到底于名声有碍,以后若再想娶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只怕不易。


    说到底,镇国公到底年幼,若有长辈看顾,断不会如此。


    周明全直接引了人去梅园,那边院子早就备好,想在院中歇息也好,去梅园走走也好,都随意,他略陪了一会儿,就又往外走,接待后来的客人了。


    这次赏梅,诸多公候文臣武将,还有皇亲国戚家,安国公府都给了请帖,可谓是客似云来。


    说好了赏梅,伯崇直接带着莺时进了梅园。


    梅园极大,说是园子,实则占了一个小山头,大道上人多,两人走的小径。


    没让小厮们跟着,伯崇撑伞同莺时并肩走着,将伞朝着莺时,不想让雪淋了她,丝毫没在意雪落了自己半边肩。


    莺时恰好看见,抬手推了一下伞。


    “往那边去,雪都落到你肩上了。”她说。


    “没事。”伯崇不以为意,“总不能让你淋着。”


    闻言,莺时抬眼看他,俊美少年那双眼中只有温和的笑意。


    莫名的,她心中微微动了一下。


    微微歪头,眼波微动,莺时有些疑惑这莫名的触动。


    第66章 第 66 章 该死的,见鬼的母子。……


    莺时生在山野, 通灵智后多和山间生灵往来,她生性喜静不爱热闹,能呆得住, 便是后来化出人身也未曾更改。


    她读过人类的书卷,也曾在人间行走, 可到底理解不了人类丰富的情感——


    爱恨嗔痴,喜怒哀乐。


    大多数情况下, 只会给莺时带来疑惑,为何要如此?


    便如现在,她也弄不懂自己刚刚那一闪而逝的心念源自于什么。


    “我不在意, 你是……”人类,太脆弱了。莺时微顿,有些惊讶自己险些说漏了话, 转而道, “你还年少,又没有武功护身,更要小心些。”


    “这话不对。”伯崇含笑反驳,有些怏怏低落的说, “我的武功虽然没有你好, 却也不算差, 这点雪还是奈何不了我的。”


    他觉得自己被嫌弃了。


    事实上,伯崇的武功何止不差,可以说是极好, 他自幼便天资聪慧, 这一点不止表现在读书上,便是习武,进展也堪称一日千里, 便是他父亲也是惊叹过的。


    直到遇见莺时。


    他一开始还思考过生父为何要请来莺时保护他,等到见了莺时出手,方才恍然,明明与他相差无几的年纪,身手竟那般高超,堪称他所知高手中的第一人。


    少年的低落表现的很明显,莺时不由侧目不解。


    “莺时,我的武功其实不错的。”对上她的眼,伯崇重点申明。


    他知晓,莺时从来不是心思纤细灵巧的性子,更多的时候,她在人情往来等事情上都表现出相当的笨拙。便如现在,若他不说,只怕她根本想不到他在纠结什么,偏她又不爱多事,想来,也是不会问的。


    “的确挺好的。”莺时想了想,赞同道。


    在人类中算不错的。


    只是挺好吗……


    “被打击到了。”伯崇叹气,说,“有点低落。”


    莺时忍不住又去看他。


    伯崇回看。


    片刻之后,莺时忽然失笑。


    “伯崇,你在撒娇吗?”她问。


    伯崇一怔,耳根随之热起。


    “没有!”他斩钉截铁。


    他只是想让莺时哄哄他,哪里就撒娇了!


    莺时眨眼,虽未语,眼中却表示着‘有’这个字。


    她行走人间的时候,见过人类小儿对长辈撒娇的样子,分明就是伯崇这个样子。


    是了,伯崇还年少,才十五岁。


    撒娇……也正常。


    想起他已经没了长辈,身边只她自己,饶是人情淡薄如莺时,心中也不免有些怜惜。


    “好吧,没有。”莺时安抚。


    可她这个样子分明在说有,伯崇有些羞恼急切,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总觉得会越描越黑。


    莺时对他笑起,认真安慰说,“你已经很好,很优秀了,不要多想。”


    伯崇微怔,满眼都是她的认真和温柔。


    他呼吸一滞,心中嘭的狂跳起来。


    “我教你修炼吧。”莺时想了想,下定决心。


    行走人间许多年,她很有些奇遇,人类的修炼功法她也是有的,只是从来一直没想过这件事,如今伯崇提起,她便动了念头。


    莺时很喜欢这个少年,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第一眼便不由的关注,明明她从来都对人类不敢兴趣,不然也不会行走人间几百年,也没沾染上什么因果。


    可世间之事,就是如此奇妙,比如伯崇,第一眼,她便觉得喜欢,忍不住关注,并且纵容——


    她原本只是想着还人情,保护他成人。


    似这般跟着他去猎场,又化身小厮的事情,以她之前漠然嫌麻烦的性子,都是绝不会答应的。更不要提教他修炼了。


    “修炼?”伯崇心中一动,问道。


    他修的一直是周家家传的功法,自然是极好的,堪称顶级。但他深知,莺时这样说,必然有缘由,是功法,还是别的什么?


    莺时嗯了一声,也不卖关子,就着雪意走在梅林,边缓缓说了起来。


    细雪纷飞,将天地间变得朦胧迷蒙。


    行在梅林间,素雪红梅,美不胜收。


    伯崇按下心中惊讶,有些惊喜,有些了然,喟叹道,“原来莺时是修炼中人。”


    曾经的种种疑惑都有了答案,原来如此。


    关于修士的事情,伯崇也是知道的,最出名的就是国师一脉。


    只是修士惯来神秘,很少在普通人面前现身,大多数的人终其一生都寻不到门路。他倒是能想些办法,却也没想过,没想到,莺时竟然是其中一员,竟然还要教他。


    莺时嗯了一声。


    “教我的话,莺时的长辈可会不喜?”伯崇自然心动,却又迟疑,关切的问。


    “不会。”莺时说的肯定。


    她奇遇得来的功法,遣人既然会留下,自然存了传承下去的主意,何况是她要拿出来给伯崇的,更不会沾染那些因果。


    “那,莺时是要收我为徒吗?”伯崇顿了顿,又问。


    莺时倒是没想这么多,她看着伯崇,察觉到他隐约的抗拒,便就笑了笑,说,“不必,不过是我恰好得来的功法,没那么多的讲究。”


    最真切的原因是,她是妖,虽然要教伯崇道门功法,却也没想着收个修士徒弟。


    “那便劳烦莺时教我。”伯崇驻足,郑重躬身行礼。


    传道之恩,堪比再造。若正式,他该拜莺时为师才是,只是他不愿,只好如此。他心中打定主意,以后要好好报答莺时。


    莺时微讶,本想阻拦,但看他认真,便就顿住,受了这一礼。


    “不必如此认真。”见伯崇起身,又小心为她挡住了雪,她心下软和,轻声说,“我因缘巧合得了的功法罢了,正好给你,也免得让我压了箱底,倒是糟蹋了。”


    “应该的。”伯崇笑着看她,说,“莺时愿意给我,便是大恩了,再怎么谢都不为过,只是一礼罢了。以后,我还要好好报答莺时呢。”


    他知道莺时不在意,但他不能不在意。


    “莺时,以后不要这样了。”他喟叹。


    再这样下去,伯崇担心自己习惯了过后会越发贪心,他会被莺时宠坏的。


    “嗯?”莺时不解。


    “正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伯崇认真解释。


    这些话他本不该说的,若告诉莺时,她以后再不这样待他就不好了。可这是莺时,他总担心她会受伤,会被伤害,忍不住就想多说些。那些顾虑,倒显得无关紧要了。


    伯崇仔仔细细的和莺时说了这句话的意思,而后道,“所以,莺时不要这样了。给出好处,得到报答,本就是天经地义。若不报答,那个人定不是好人,更要小心才是。”


    莺时一直静静听着,闻言看他,微微笑了笑。


    她没想到伯崇竟然会担心这个,属实没有必要,她虽然不太熟悉人心人性,但她还是能看出人心好坏的。


    不过,眼见着少年眼中的关切,她便什么都没说,心中却不由的越发柔软。


    “我知道了。”莺时说,而后笃定道,“以后我会小心的,但是,对伯崇不需要这样。”


    伯崇下意识看她。


    “伯崇不会的,我相信你。”


    伯崇张口欲言,想说她怎么就这么笃定,这样轻信一个人,并不好,可心里的高兴止也止不住,话没能出口,脸上已经不由的笑起。


    “不要轻信别人。”他低声嘟囔。


    莺时只是看着他笑。


    少年虽然叮嘱的认真,可浑身的气息都萦绕着忐忑,她不忍心,总要安慰一二才好。


    “但是我不会辜负莺时的信任的。”伯崇认真的说。


    “好。”莺时说。


    两人说说笑笑,已经往上走了不少,遥遥见着一个亭子,伯崇便提议过去坐坐。


    谁知走出一段距离,就从树影见瞧见,那亭中已经有人了。


    莺时脚下微缓,同伯崇拉开距离。


    伯崇驻足,看了眼说,“罢了,不去了,我们继续逛吧,可好?”


    “好啊。”莺时都可以。


    两人便就转身,继续在林中转悠。


    亭中的人遥遥看了眼,瞧见那两道身影,没看出是谁,便也没在意,直到赏梅过后小聚,才分辨出竟是年少的镇国公。


    她目光扫过,而后一顿,微微睁大难掩震惊。


    那个小厮——


    当时和镇国公并肩走着的,竟然是那个小厮?


    她想起之前听闻的传言,眼神不由闪动,莫非,那传言竟然是真的不成?


    少女心中躁动,寻了友人才能倾诉一二,悄然的,这个消息流传了出去。


    待到赏梅宴后不久,知道的人就更多了。


    伯崇收到消息,不以为意的压下,开始修炼。


    从安国公府回来之后,莺时说到做到,当天就将修炼的功法教给了他。而他也修炼的很顺利,已经引气入体,开始调息了。


    除却这件事,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快要过年了。


    继母子两人商量着,开始为这个年做准备。


    府中刚有人过世,不宜太热闹,但也不能太冷清,该有的还是要有。相比这个,过年旁支怕是又要折腾了,也要准备起来。


    这么一样一样准备着,两人还算平稳的过了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年。


    之后便是一年,又一年。


    不知不觉,伯崇已经十九岁了。


    莺时来到镇国公府,也已经四年了。


    夏日正盛,庄子里出了点事,伯崇前去过问,回来的时候却遇了刺杀。


    听了婆子慌张传来的消息,正撑着额头倚在软榻上的莺时睁眼豁然起身,径直往伯崇院落而去。


    “怎么受伤了?”一进门,莺时就嗅见了血腥气,直接掀了帘子就进内间,眼见着的便是半赤着上身,肩背一道深深伤口的伯崇。府医正在一侧处理伤口。


    跟在后面的婢女顿时红了脸,婆子脚下一顿,有些迟疑的看着莺时,不知该不该阻拦。


    两人虽有母子名分,但年纪相似,为了防止外面的人乱说,平日里男女大防也就要格外注意些,更不要说这般不穿衣裳便相见了。


    只是,见着莺时满是急切,并未多想,婆子只好咽下了话。


    榻上,伯崇按下躁动的心声,温声安抚,“这次来的都是些好手,一时不察,受了伤。”


    闻言,莺时看了他一眼。


    她问的不是这个,伯崇天资不凡,这些年修炼堪称一日千里,寻常人根本伤不了他。他不该受伤的才是。可他这样说,显然是不方便直说,她便就按下了话暂且不提。


    “伤的怎么样?”


    “还好,只是皮肉伤。”


    言语间,莺时已经走到了榻前,将伤口看的越发清晰,不由的就皱起了眉。


    这道伤口很深,且长,可见动手之人下手之狠。她有些心疼,又有些恼怒,周身杀气一闪。


    府医手上不停,已经上好了药,裹上布条。


    莺时略后退让开地方,转而盯着伯崇的眼,想着一会儿得好好问问才是。


    看出她的意思,伯崇轻轻的笑。


    见此,莺时瞪了他一眼。


    受了伤,还笑。


    伯崇反倒笑的更开心了。莺时顿时有些无奈,也不知他都在开心些什么。


    四年的时光,伯崇俊美的面容少了稚嫩,分明的轮廓并不显得凌厉,通身都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贵气雅致,翩翩公子,世无其二。


    相对的,莺时也将自己的面容调整了一些变化,成熟了些,越发的娇艳清丽。只是她少出府门,很少人见过,只知,先镇国公续娶的夫人,是个美人儿。


    婆子在一旁不敢抬头,余光瞧见,心中却不由的添了胡思乱想。


    这样看着,两人,简直般配的不得了……


    她打了个激灵,不敢再想下去。


    这个念头她是万万不敢有的,两人,可是有着母子的名分的,若让人知道她有这个念头,她只怕落不了好。


    好一会儿,府医弄好了伤,退了出去,一道出去的还有侍候的下人。


    莺时也出去了,在书房候着。


    她一开始没察觉到什么,只是感觉道丫鬟婆子有些躁动的气息,才若有所觉。在人类的礼节之中,这样似乎不妥?


    屋内只剩下自己,伯崇起身穿衣,垂眼间,眸中墨色翻涌,几乎有些狰狞,骇人心神。


    “莺时。”这个名字无声的在他舌尖打了个滚。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刚在莺时满脸关切进来的时候,他有多想,多想去抱住她。


    可他也只能想想。


    母子,他们是母子,该死的,见鬼的母子。


    伯崇咬紧牙根,越发的不甘,也越发的渴望。


    第67章 第 67 章 总感觉他好像要哭了。


    不疾不徐的穿好衣裳, 伯崇出去,见着客厅无人,随机就问, “夫人呢?”


    小厮立即回复,“夫人在书房。”


    按理说, 莺时该被唤一声老夫人才是,只是她是在年轻, 加之伯崇尚未娶妻,所以府中上下便也没急着改口,依旧称她为夫人。


    伯崇听着, 不动声色,心中却多少是有些欢喜的。


    夫人。


    夫人。


    伯崇抬步去了书房。


    “母亲。”这个称呼不论唤多少次,他仍旧不甘心。


    莺时应了一声, 抬眼看他, 先让坐,又让伺候的人退出去,待屋内安静下来,才问, “有高手?”


    伯崇摇头, 见着莺时眼中隐怒, 知晓她应当是猜出了真想,忽的就有些忐忑起来。


    “是我故意为之,今天阵仗极大, 若我不受点伤, 幕后之人只怕心中难安。”他微微低下头,故作不安。


    莺时吸了口气,按下恼怒。


    “不管何等情况, 损伤自己都是最不可取的。”她道。


    “是我想岔了。”伯崇老老实实认错。


    不过是皮肉伤,以他的修为,轻而易举就能好,所以他当时做决定时并未迟疑。


    “狮子搏兔,亦使全力。”莺时看他,凭着多年相处大约猜出了他的想法,肃容道,“何况你我。”


    “是。”伯崇立即认真起来。


    莺时却不由的叹了口气。


    她知道伯崇没有听进去,或者谁,听进去了,并不在意。


    “罢了。”她道,“不要再有下次。”


    伯崇正要说话,就听她继续说,“别再让我担心。”


    他一滞,下意识看莺时,对上那双平静中带着关切的眼,霎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会了。”心颤中,他低声道。


    “那就好。”莺时听出他话中的认真,微微笑起。


    “怎么还不疗伤?”她转而问,察觉到伯崇的伤口并没有痊愈,这不应该,以他的修为,若有心,这点皮肉伤早该痊愈了才是。


    “一会儿还有客人来。”伯崇看向外面。


    莺时随时望去。


    下午正是夏日里最热的时候,毒辣的阳光照射下,入目的花草恹恹的,热气蒸腾中,入目的一切都有些模糊。


    不多时,外面管家来报,说是宫中陛下听闻镇国公遇刺,特遣太子带御医前来看望。


    莺时微微蹙眉,问,“是皇帝?”


    “大概吧。”伯崇轻声,左右不过是那些人。


    “我先回去了。”莺时没太在意,她知道伯崇心中有数,说话间站起身,不想与外人打交道。


    “好。”伯崇立即道,“我就不送母亲了,这就去床上躺着。”


    他话语轻快,颇有些自嘲戏谑之意,莺时不由微微一笑,说,“那便快去躺着吧。”


    说罢,她起身离开。


    前边,管家引太子往主院去,太子一身赤玄二色的袍服,上绣盘龙,抬步走在前边,遥遥一眼,目光微顿。


    是那个继室?


    他去岁因缘巧合见过莺时一眼,当初还有些青涩的娇艳美人随着长开,倒是越发的诱人了。


    可惜,怎么就是先镇国公的继室,真是糟蹋了这样一个美人。


    话说回来,这些年不是没人心怀龌龊猜测周伯崇与他年少继母的事情,毕竟他至今未曾娶妻,并且也没近过女色。


    不过,那个叫三月的小厮至今仍在他身边,倒是爱蓝颜的传闻更多些,相信的人也更多。


    周伯崇,已经十九了。


    当初谁也没想到,他能在没人扶持的情况下走到这一步,倒是不一般。不过了,现在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成则一步登天,及冠之后,便是他那位父皇再怎么不愿,也要遣他前往边关,接手镇北军。


    届时,大权在握,一跃成为当朝权贵。


    若败……


    怀揣着种种心思,太子面上含笑,更添关切担忧,进屋问候起了伯崇。


    伯崇趴在床上,露出背后被布条包裹,但已然开始渗血的伤处,正要起身行礼,就被太子匆匆阻拦,便也就顺势继续趴着。


    从始至终,都平静应话,看不出多少情绪。


    几句话后,太子表示陛下知晓此事后十分重视,已经命京兆尹严查等等。


    伯崇立即恭谨表达了感激之意。


    他看着真情实感,太子却没傻到真的信了,他面上只是含笑,临走前,却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话,“说来,昭宁妹妹快要及笄了,父皇一贯喜爱她,预备办宴庆贺。如今镇国公受伤,也不知还能否赴宴。”


    伯崇坚持起身送了他出去,回身后若有所思。


    所谓昭宁,是当今陛下与继后所出,美貌骄矜,自幼就极其受宠。太子绝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及笄,成婚?


    伯崇面色微冷。


    若朝他动手他无所谓,但这一点,却是万万不成的。


    看来,要想想办法了。


    伯崇转身,眺目向皇城所在。


    是夜,有关昭宁公主的种种信息,便已经放在了伯崇的书案上。


    这位公主备受宠爱,养的骄纵矜傲,不过这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他继续往后看,神情微的一动。


    上面写着,继后和昭宁公主对这桩亲事,并不钟意,甚至为此还和天子争执过,至于原因,自然是他那好男色的传闻,虽写的不甚明显,但也能看出,那位高傲的公主很是厌弃此事。


    伯崇心中忽的一动。


    他先是站起身,下意识想去找莺时,看了眼天色后,才又坐下。


    夜幕已至,再去不妥。


    不过……


    回了寝室,伯崇唤来人洗漱罢,小厮们关好门窗,吹了灯后全都退下。


    帐内,他睁开眼,轻手轻脚的穿好衣衫,就着略有些黯淡的夜色悄然去了莺时院中。


    推开窗,伯崇一眼对上窗门莺时一双水眸。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微微一笑。


    莺时退开,让他进去,眼见他又把窗户关好,方才轻声问,“连夜找我,可是有事?”


    “的确有件事,要劳烦母亲相助。”伯崇道。


    “哦?”莺时示意他接着说。


    伯崇敛了些许笑意,面色淡淡说了昭宁公主的事情。


    莺时神情微动,抬眼看他。


    不知不觉,当初尚年少的少年已经长大了,竟也到了要娶妻的年纪了。


    娶妻。


    莺时想着该给他找个什么样的姑娘,但总有些走神。这般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竟寻不到一个她心中满意的。


    伯崇心里打着鬼主意,没敢仔细看莺时的神情,也就没发现她的失神,直接说起来自己的目的。


    “我想着既然昭宁公主不喜我爱蓝颜的传闻,便想着来请母亲相助我一二。”


    莺时回神,看着伯崇问,“如何相助?”


    她的目光落在他温润矜贵的面容上,不觉凝目。


    “请,”伯崇似有迟疑,顿了顿,才继续道,“请三月同我表现的亲昵些。”


    “好。”莺时素来不在意这些,一如既往的答应的痛快。


    目的达成,伯崇小心掩饰住自己心中的欢喜,双眸深深看向莺时。


    “多谢母亲。”他道,声音低沉。


    “没什么,小事罢了。”莺时答得随意,转而道,“说起成婚,你可有中意的人选?”


    “孩儿不急。”伯崇几乎立即就给出回答,“盲婚哑嫁非我所愿,我只想寻一个心悦之人。”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莺时本来想说随你的,可心下微动,却没忍住开口问道。


    “沉静,温和,淡然体贴。”


    静默的夜色中,伯崇微不可查的顿了顿,而后徐徐道。


    “像母亲这样的。”


    莺时一怔,下意识看向伯崇,入目墨色的眼幽深不见底,正静静的看着她。


    这应当是一句随意的话,可她却莫名的觉得里面含着些别的,她没想到的意味。


    想多了吗?


    莺时不确定。


    “是因为被我影响的缘故?”莺时直接问。


    “大概吧,我觉得,母亲是世间最好的女子。”


    随着接近及冠,伯崇越发的蠢蠢欲动,那些往常尚且能压抑的情绪,如今越发的躁动难安。


    及冠之后,他就要前往边关坐镇,自此无事再不得归京。


    而伯崇更担忧的是,莺时之所以留在国公府,是为还救命之恩,受他父亲所托照顾他,那,待他掌权,她是不是,就要走了?


    届时,天地之大,他此生还能再见她吗?


    一想到会有这个可能,伯崇便满心惶恐。


    “哪有你说的这样好。”莺时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耳热之余,不由失笑。


    “就是这样好。”伯崇分外笃定。


    在伯崇的目光中,莺时心跳快了两拍,忽然就有了些不自在。


    “即喜欢,那便去找吧。”她拉回话题。


    “嗯,孩儿会努力的。”伯崇看着莺时说。


    夏日伤好的慢,伯崇推掉了好些事务,留在府中养了足足半个月,才又开始出门自动。


    公候府邸,勋贵高门,总是不缺乐子的,一年四季宴会不断,便是盛夏也难阻他们取乐。


    时间到了六月下旬,早半个月前,郑国公府就发了来请帖,道长孙成婚,邀请镇国公府前去参加婚礼。


    伯崇自是欣然应允。


    七月乃鬼月,诸事不宜,所以这桩婚事定在了六月廿八。


    这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白云遮月,掩去了毒辣的日光,天气明晰,前两日才下过雨,花木被洗的碧绿,呼吸间尚存雨后的湿润。


    莺时化作三月,随身跟在伯崇身后,进了郑国公府。


    这些年,只要伯崇出门赴宴,必然会带上她,京中众人都习惯了。只是,这几年下来,两人虽同进同出,表现的很是亲昵,却从不见越矩的举止,不知不觉,难免有人猜测,所谓这国公爱蓝颜之说,只是他自污之举,两人之间,其实并无其它。


    郑国公长孙的婚宴,自是热闹,说来,这长孙的年纪同伯崇相近,眼下他已然成婚,伯崇却不见动静,难免有人打趣两句:


    “这男子娶了妻,便也就有了知冷知热的人,还能打理后宅,总比一个人冷清清的好,国公爷说,是不是这个理?”


    伯崇微的一动,似想转身,但又忍住,笑道,“不急。”


    众人见他的神态尽收眼底,在场的一个个都是人精,虽然他表现的不明显,可一个个都看的分明,不免多看一眼站在他身后的三月。


    曾经清秀的小厮年长几岁,眉眼精致,越发清俊文秀,尤其是那一双眼,实在出彩。眼下正垂着头,恭恭敬敬,不见多余的神情。


    说起成婚,镇国公却要看她?


    莫非,那传言是真的?


    众人心中辗转,一时不能确定,实在是这镇国公别看年轻,尚未及冠,但为人是在聪慧,心思也尤其深沉莫测。


    这些年,京中诸人可没少在他手底下吃亏。


    而后说笑几句,伯崇借故离席,去了外面。


    莺时默默跟上。


    这一套她这些年都是做熟了的,小厮的样子做了个十成十,绝无破绽。


    走到无人处,伯崇伸手拉住她的手腕,闪身到了角落里。


    “莫气,我不娶妻。”他低声。


    莺时眨眼,先是看了眼身边不远处,她能感觉到,那丛花木之后来了人,而且,似乎停下了脚步?


    对上伯崇的眼,她迟疑了一下,有些生疏的说,“骗人!”


    这还是她之前看人类小情侣争吵时听来的话。


    看着她很不习惯的神情,伯崇眼中弥漫笑意,声音含了诱哄,说,“真的,不骗你。”


    莺时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信我。”伯崇继续。


    这个样子,若是不知道的,只会以为是一个在闹别扭不想说话,一个在想着法子哄。


    比如那丛花木后面躲着的几个姑娘就是,她们有些迟疑,谁也没料到会撞见这一幕,若出去,只怕尴尬,只好继续躲着。可眼瞧着那边是镇国公,却又忍不住好奇,偷偷看着。


    眼见着那被镇国公挡住的小厮还是不说话,她们不免有些心焦,就见镇国公低下了头。


    急促的心跳中,伯崇吻住了莺时的唇。


    莺时下意识想往后避开,腰间的手一紧,拦住了她的动作,她回过神,想起是要做给人看的,遂僵着身子,没再动弹。


    亲吻,这样的亲昵纠缠,她从未有过。


    更不要说,和她亲吻的人,是伯崇。


    妖族虽不在意人类的规矩礼仪,但母子之谊,这一点不论人妖,有情生灵都是会在意的。


    几年的相处下来,眼见着小小的少年日渐长大,生成现在这般温文俊美的矜贵公子。


    这是她的继子。


    每每想到这一点,莺时都不由的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骄傲。


    可现在……


    莺时抬眼对上伯崇的眼,心神一时全都乱了。


    伯崇想要表现出些许歉意,可唇上温软的触感无时无刻都在搅乱着他的理智,眼中墨色翻滚,那些往常按捺在心底的情绪全都翻涌出来,无处躲藏。


    微微阖眼,他辗转吻了下去。


    莺时怔住。


    她再如何不通人类的情理,却也不是傻子,甚至堪称聪慧。


    伯崇……伯崇……


    这……


    莺时不由有些震惊,更多的是茫然无措。


    她想不通,伯崇怎么会对她怀有这种心思?是她哪里做的不好吗?该怎么办?


    短暂的时间里,莺时想了很多,却又什么都没想明白,头脑之中,依旧一片混沌。


    伯崇揽着她的腰肢,似不经意的转身,这才缓缓退开。


    “我不会娶妻的。”狂跳的心声中,他按住心中的忐忑,低头对莺时说,没忘记本来的打算,只是声音有些哑:


    “我上边又没什么长辈,那继母也不敢管我,这些事,自然是我说了算。说不娶,就是不娶。”


    “我只会娶自己的心上人。”


    “心上人?”莺时想起半月前那个夜里的种种,抬头看他道。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飘散在空中,但话中的意味,却让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两人心中沉沉。


    “自然是你。”伯崇道。


    莺时闭了闭眼。


    之前的疑问都有了答案,她茫茫然的想,自己真是太迟钝了,怎么会现在才发现。


    她一直没说话,伯崇心慌的厉害,却要强撑住,紧紧拉住她的手离开这个角落,等到见了人,才松开。


    莺时不语,低眉顺眼的跟在他身后,继续伪装成小厮模样。


    花木之后,一直藏着的几个姑娘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出来,对视一眼,都有些微妙。


    她们本来是随便出来走走,谁知竟遇见了这一幕,想起刚才那两人的亲昵,都有些耳热,再加上镇国公的话,心中又有些复杂。


    镇国公说想娶那个小厮,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可是男子,似乎,娶不了吧?镇国公显然是哄他的,但话中的情却很真。


    几人忍不住低语说起来,随之走远。


    之后宴会,一切如常。


    似乎什么都发生,什么都没变,但两人都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宴会热闹了半日,等散席之后,已经是夜里了。


    镇国公府的马车缓缓走在青石板路上,往公府回去。车厢内只伯崇和莺时两人,往常总有好些话要说,可今天伯崇试着几次抛出话题,莺时却一直淡淡的,始终没聊起来,渐渐的,他就也沉默下来。


    好一会儿,伯崇再次开口,说,“今天劳烦母亲了。”


    “无碍。”


    “我很少与人亲近,当时有些失措,不免唐突,还请母亲不要见怪。”伯崇一字一句,说的清楚。


    莺时抬眼看他,车厢内颇为昏暗,但两人都非常人,自是看的清清楚楚。


    她能看清伯崇眼中微不可查的失落,难过,亦能看到他的忐忑,不安,歉意。她知道伯崇这句解释只是借口,也知道他是在试图掩过饰非,维持住表面的平静,让这件事就此过去。


    那,她要配合吗?


    看出她在思考,伯崇不由屏息。


    好一会儿,眼看着莺时目光一凝,似做下了什么决定,而后要开口,他不可遏制的慌乱起来,他担心,也害怕,怕莺时开口便是决绝的话语。


    “母亲…”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颤。


    莺时嘴边的话一顿,注视着他带着祈求的眼,心中忽然有些酸涩起来。


    她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


    “无碍。”顿了顿,莺时最终如此道。


    她本来是想借机同伯崇告辞的。


    当初她应周世成所请,前来护佑伯崇,说好的便是等伯崇有自保之力她便可以离去。这几年下来,眼看着伯崇聪慧稳重,也不失手腕,她早已放心。再加上,明年他便及冠,可以前往边关接手兵权,届时,便是自己离开了,他也完全能自保。


    只是,看伯崇如此,莺时到底没能说出口。


    总感觉他好像要哭了。


    第68章 第 68 章 厚礼送继母返家再嫁。……


    伯崇顿时松了口气。


    “多谢母亲。”他道。


    莺时闭目, 示意不想再开口,伯崇便也就没再继续说,只是忍不住, 总忍不住偷偷看她一眼。


    一眼又一眼。


    莺时心下无奈,只当做没有察觉。


    一路回了国公府, 莺时尚是妆扮出的小厮模样,便就随了伯崇回他的院子, 而后寻了无人注意的时机,悄然回了鹤宁院。


    伯崇立在檐下,抬目遥望。


    “国公爷, 回屋去吧,外边热。”小厮劝说。


    伯崇回神,嗯了一声这才转身。


    他心中思绪不断, 反复回味刚才的种种。


    当时莺时那般模样, 显然是要拒绝他的,但她最后却改了口。


    这是不是说明,她待他也是有几分心软的。伯崇转身,不停在屋中踱步, 不免有些欢喜, 但更多的, 终究是忧烦。


    接下来的日子,可要小心了。


    另一边,莺时收回分神, 闭目本要调息, 但却不由的出起了神。


    该断了那不该有的心思的。


    怎么就改了口呢?


    莺时发了一会儿呆,轻轻吐了口气。


    其实早有答案,只是她有些不可置信罢了。


    原来, 对于那个自己看着长到如今模样的少年,她也是生出过某些心思的。


    莺时有些羞愧,伯崇才多大,她还是受托前来照看,怎么就……


    这些念头,莺时从前并未察觉,或者说,并未朝那边想过,可入籍一想,便好似牵出了线头般,拉拉扯扯,没完没了。


    只一条分外清楚,那就是她的心思,果然不那么清白。


    莺时啊莺时,这若是传出去叫别的妖知道了,还不知该怎么消化。


    只怕,清名难保啊。


    莺时手肘支着额角,远山似的眉微蹙,似喜似嗔的叹着气。


    她都不知该怎么面对伯崇了。


    一转眼的时间,六月罢,时间进了七月。


    镇国公府婚宴过后,京中关于各家的流言又添了一批,其中就有镇国公同那小厮三月的种种悱恻。


    宫中昭宁公主知道后,顿时与继后又同陛下闹了一通。


    陛下不免头痛,他虽然寡情,但对年少许多的继妻以及幼女还是很疼爱的,被这般吵闹,也只是呵斥几句,连禁足都不曾。


    这会儿好不容易让继后把昭宁带走,他不由松了口气。


    “你说,那周伯崇是不是故意的?”他按着额角,开口有些恼怒的道。


    旁边侍候的大太监刘安闻言笑道,“怎么会,得尚公主,可是幸事。更何况,传这种谣言,对镇国公府更为不利。这位镇国公是个聪明的,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这一席话,有理有据,皇帝倒也听进去了,只是难免还是不喜。


    他早就做好了打算,要在之后昭宁的及笄宴上顺势赐婚,可被周伯崇这样一闹,平添许多波折烦恼。


    “也是。”皇帝沉吟。


    这几年下来,伯崇遇到不少事,但也竟都平安度过了。眼瞧着,马上就要及冠,只剩半年的时间。


    皇帝有心下狠手,却又忌惮着另外几家府邸,只得在暗中谋算。可现在瞧着,谋算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他只得早做准备。


    比如,嫁女入国公府。


    届时,周家有了皇家血脉,他也能放心了。


    “只是这婚事……”皇帝皱眉。


    他的确心疼昭宁,眼见着女儿这般难过,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可偏偏,又没有适龄的公主。


    “依老奴愚见,这传闻,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刘安见状,眼中微动,小心开口。


    “哦?”


    刘安忙笑着继续道,“那周家小儿好蓝颜,不肯娶妻,耽搁的是自家的子嗣,这般下去,后辈难免耽搁不济。可若娶妻……”


    皇帝神情一动。


    娶妻了,自然就要考虑子嗣血脉,周伯崇那小子素来奸滑,说不得就有法子让昭宁不得有孕,届时再纳一二妾室,也未尝不可啊。


    “可这传闻,终究只是传闻。”皇帝道。


    刘安一听就知,皇帝这是意动了,但仍有疑虑。


    “若要证实,也不难,回头试探一二便是了。”他进言。


    这个想法也是他之前听人提起两句,说什么镇国公好蓝颜,说不得会断了子嗣传承等等,才借势想起,并且向天子进言。


    若种种传闻为真,那不许嫁,反倒更好,事成了,也是他的功劳。别的不说,只皇上心里记着,于他便是天大的好事。


    “那便交给你去办。”皇帝沉吟片刻,吩咐下去。


    刘安立即笑着应是。


    他这边刚安排下去,不多时,伯崇就得了信。原就是他安排的人去给刘安敲边鼓,如今见着成效显著,不免满意,只是接下来的试探……


    得想个法子好生应对才是。


    伯崇想着,抬眼远眺向鹤宁院所在。


    自那日从郑国公府归来,他和莺时之间,就有些微妙的疏离。


    不管面上再如何维持从前的自在亲和,可内里如何,彼此都心知肚明。


    伯崇也试图缓和过,但莺时总是淡淡的,任他如何,都不动声色,让他分外烦恼起来。


    他也不敢再冒进,小心翼翼的维持着现在的关系。


    这次,或许是个机会。


    伯崇心中细细思量,慢吞吞往鹤宁院走,只是走着走着,脚下便快了起来。


    鹤宁院中,常年都安静宁和。


    莺时不爱热闹,更不喜吵闹,大多数时间,都是闭目休憩,下人们虽然不解她怎么如此耐得住寂寞,但也都听命遵从。


    伯崇先使人通传,而后婢女便请了他去花厅,不多时,莺时便就来了。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莺时落座,问道。


    这会儿正是晌午,除却早晚请安见礼外,伯崇很少会在其他时间来打扰。


    “刚收到一个消息。”


    “哦?”


    莺时应声。


    从前也便罢了,现在,对于伯崇所说的消息,她总要多想一层。


    想,伯崇是不是有意为之。


    伯崇心中惴惴,带着小心说了来意。


    “配合?”莺时一句话说的意味深长,看着伯崇。


    她从前只道这小子聪慧,只道前段时间才知,原来那聪慧的手段,没少往她身上使。她有些恼,但莫名的,又觉得有些趣味。


    伯崇老老实实的嗯了一声,再不敢耍什么小心思。


    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可谁知入耳的却是一个好字,不由惊喜的抬眼。


    “母亲。”他下意识开口。


    莺时神情依旧是淡的。


    “还有什么事?”她问。


    “没事。”伯崇立即回复。


    只是,只是……


    伯崇看着莺时,心中一时喜,一时又急,混着期待渴盼,便格外的心焦起来。


    现在这般情形,莺时还肯答应,他是不是可以以为,以为,尚有一丝希望的?


    有吗?


    有的吧。


    伯崇反反复复的问自己,然后回答,然后再问,心神都有些恍惚起来。


    他看着莺时,几乎想就这样问出口,但最后还是艰难的克制住。


    不行,不能着急。


    他强忍着,又同莺时闲话几句,起身告退离开。


    莺时抬眼,瞧着他步子略有些迟缓,神思不宁的离开。眼见着那道身影消失在竹帘之后,她垂眸,嘴角忽的一勾。


    傻。


    到底年少。


    也不知再过些年,他又会长成什么性子。


    莺时噙着笑,出起神来。


    七月七,乞巧节,又称女儿节。


    虽名为女儿节,但也是个极盛大的节日,可谓满城欢庆,夜里还有灯会。


    伯崇早早就和莺时说好,这一天夜里,带了小厮三月,去逛灯会。


    满街灯火,照的半边天都是亮的。


    莺时跟在伯崇身后,缓步行在其中,眼中带着赞叹。


    人类寿命虽然短暂,却也着实精彩。


    不过,大概也正因为这份短暂,才让他们用尽才智,免得浪费了生命。


    便若那烟火,存在的时间虽短,却极尽璀璨绚丽,如此也不算白来人间走一遭。


    “可有想要的灯?”伯崇回首问,眼眸含笑。


    莺时摇头。


    “都是极好看的,哪里分得出上下,多看看就好。”她这话说的真心,也的的确确就是这样想的。


    世间美好的东西多了去了,总不能喜欢的都带走,多看一看,添一份美好的回忆,便罢了。


    但伯崇却不是这样想的,他喜爱莺时,总想将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好换她一份欢喜。眼见着她不说,便思衬着多观看几眼,选一个她喜欢的。


    街市人行如织,往来不绝。


    一行护卫小厮小心护持在伯崇左右,免得被人冲撞了。


    这样大的阵仗街上也不多见,来往的人见了不免多添几分小心,都避让了去,也就格外显眼了,这不,远远就有人瞧见了,过来打招呼。


    伯崇一一回应,一路走来,断断续续遇见了好些,赏灯的心情都被打扰了,不免有些不悦。


    “去那茶楼坐坐吧。”莺时也觉得有些烦,开口道。


    伯崇自然应好,带了人去街边的茶楼。


    小厮忙引了人去二楼雅间,护卫们先看过屋子,这才容余下小厮守在门外,只伯崇和莺时进去。


    门关上,伯崇先引了莺时落座,两人悄然对视一眼,都察觉到了那藏于隐晦处的动静。


    修士?


    暗处,修士借用术法看着屋内两人的动静,也啧啧称奇。


    他是被刘安请了来,要用些法子试探两人感情的,没想到就瞧见了这一幕。修炼中人,不在乎俗世情感,蓝颜不蓝颜的,他并不在意。


    倒是没想到,在私底下,这镇国公与那小厮竟是这般相处的,让那小厮先坐,这般姿态,几乎有些恭敬殷勤了,哪里是像对男宠,只怕是心上人也没几个人会如此。


    按理说,这般回去也能交差了,只是来之前刘安还有叮嘱,那内侍心思细致,非要万无一失才行。


    修士思衬着,悄然又用了一个惑神的术法。


    屋内,莺时眼一动,伯崇隐约有些恍惚,心中躁动,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术法?


    察觉到幕后之人想做什么,他不由看向莺时。


    化身三月的时候,莺时素来都会将自己变作一俊秀的男子模样,但不论她如何变幻,只要看到那双春水般的眼,伯崇满脑子便只有她原本的模样。


    清丽,娇艳,清极艳极,无须颜色衬托,只一身素衣,便已极美。


    更何况,这是自己的心上人。


    伯崇的心思,自然也是清白不起来的。


    “三月。”他呢喃着靠近,莺时眉梢微动,抬手拦住他,伯崇一怔,眼中忐忑。


    莺时一抬手,术法引动,反惑住了那暗中的术士。


    “好了。”她阻止。


    伯崇隐约有些遗憾,面上不显,笑着坐下。


    “我这个样子,你也亲的下去。”莺时无奈,上次也便罢了,之后回想,简直难以想象伯崇对着一张男人的面容是怎么亲下去的。


    他无所谓,她却是越想越不自在,很是别扭。


    所以,这次一开始,她就制止了。


    闻言,伯崇微怔,顿时耳热,开口声音微低,说,“我脑中都是你本来的面容。”


    所以,自然也就亲的下去了。


    莺时看他一眼,心下微的一动,似被雀羽拂过般。


    她抬手,布下结界,落手间,已经恢复了自己本来的面容。


    远山眉,春水般的眼,琼鼻樱唇,抬眼看向伯崇。


    伯崇近乎失神的看着这一幕。


    他见过莺时本来的面容,也见过她幻化的小厮,却从未见过这般变幻中的过程。


    莺时看着他,见他没有动静,忽的失笑。


    她一手搁在小桌上,一手抬起,朝伯崇勾了勾。


    伯崇便就乖乖靠近了去。


    “你呀。”莺时轻笑,抬手抚向伯崇的脸,捧了靠近自己,抬头吻了上去。


    该忍的没忍住,该大胆的却又没有动作。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伯崇屏息,短暂的恍惚过后,指尖轻颤抬手按住脸颊上莺时的手。


    没错,是真的。


    片刻之后,莺时退开,跟着便要收回自己的手,伯崇下意识握住,不肯放。


    “母亲,不,莺时,你……”伯崇看着莺时,不能确定是不是他想的那样。


    莺时抬眸睨他一眼,抽回了手。


    “我什么?”她问。


    “我,”伯崇立即改口,仓促间总算理清了思绪,说,“莺时,我心悦你,此生不渝。”


    “我想与你共度余生,只想与你。”


    “求莺时垂怜。”他上前单膝跪在莺时身前,抬头直直盯着眼前人的眼,大着胆子唤出这个在心中辗转过无数次的名字。


    他以为此生都不会有这个机会了,可忽如其来间,峰回路转,伯崇现下整个人都是懵的。


    莺时垂首看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我可是你的继母。”


    “我不在乎。”伯崇回答的坚定,然后有些不甘心的辩驳说,“再说,你与父亲的婚事本就是装的,不作数的。”


    这一点他这些年想过无数次,每每想起,都要更不甘心,更委屈,更懊悔一分。


    若早知道,早知道,他便求父亲娶她为妻,那该多好。


    伯崇知道,他爹之所以要娶莺时为继室,是为了让她有个长辈的名分,好更方便应付他那些不省心的亲戚长辈们。


    可是,他宁愿多费些功夫,也好过这般心焦难安。


    莺时瞧着他跟个小孩似的抱怨,这个样子,可是从未见过的,了了了了,眼瞧着要及冠,彻底成人了,反倒见着了。


    她不由失笑,难得的张扬。


    “总有这个名分,若叫人知道了,你就不怕?”


    “不怕,人活一世,只为自己,别人的闲言碎语,有何惧之。我不在乎。”他又重复了一遍不在乎。


    “那,如果我是妖呢?”莺时一字一句放缓速度,徐徐道。


    伯崇怔住。


    妖?


    他是知道世间有妖的,但他从未见过,更未想过,莺时竟然会是妖?


    但如此,也就说得通了,为何莺时初到国公府时一切生疏,不会管家理事,不通人情往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伯崇明白过来,忽然就有些好奇兴奋。


    “妖又如何,我在意的只是莺时,你是人也好,是妖也罢,都无所谓。”他斩钉截铁,笃定道。


    莺时看着他,清晰分辨出他话中的真心。


    “那,好吧。”她松口说。


    “你答应了?”伯崇迅速反应过来。


    莺时点头。


    伯崇立即狂喜,他倾身上前,拥住莺时的腰身。


    “莺时,莺时。”他喃喃。


    莺时被他搂的身子微晃,笑的无奈,眼见着他正兴奋,便也没说什么,只是缓缓抚着他的肩。


    这般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说,“好了好了,起来吧,我要收回术法了。”


    伯崇这会儿只恨不得和莺时黏在一起,片刻也不想分开,不过理智尚在,知道地方和时间都不合适,便也就依依不舍的退开了。


    莺时变换了自己的容貌,而后收起结界,暗中那修士恍惚瞬间,眼见着屋内两人衣衫不整,脑海中忆起之前两人在屋中亲昵交缠的种种画面,面上浮现出一个满意的笑。


    完成了,也能和刘安交差了,他没有多留,起身悄然离开。


    莺时垂眸,那修士有几分修为,但也不算出奇。


    她早就知道京都暗中肯定藏着修士,只是她之前一直深居简出,很少遇见,倒是没想到竟然碰到对自己动手的了。


    在茶楼中又坐了一会儿,两人便准备再去看会儿灯会就回去。


    莺时刚起身,就被伯崇叫住。


    “等等,衣裳有些乱。”伯崇很想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彼此之间的亲昵,却也不行让莺时失仪,叫住人后,轻手轻脚帮她整理了衣裳。


    莺时站在那里,看他忙活,眼中不由就有了笑。


    给莺时弄完,伯崇又轻手轻脚收拾好自己,这才出门。


    之后两人看了会儿灯会,伯崇没找到莺时特别喜欢的,只好遗憾放弃之前的想法。


    是夜,刘安得了信,又去报给皇帝,皇帝之后两人竟连那种亲昵的事情都做了,便就真信了。


    毕竟若是做戏,实在不必如此,更做不到如此程度。


    他思衬片刻,到底放弃了赐婚的主意。


    之后没多久,昭宁公主及笄,皇室办宴,不少人之前收到风声,还以为要看见一桩赐婚,没想到从头到尾,陛下什么都没提过,心中微妙之余,都想起了之前的种种传闻。


    不论如何,这件事也算平顺的过去了。


    是夜,伯崇备了酒,大半夜邀了莺时上房顶,两人对饮了一番,也算庆祝。


    “这次的事,多亏你了。”


    伯崇笑的欢喜,说话间拉住了莺时的手。


    莺时斜他一眼,自从两人说好,这小子就不肯再叫她母亲了,她有些不习惯,但又不由想笑。


    “都是你的主意,不必谢我。”


    “若无莺时,我也想不出这些法子。”


    “是想不出,还是不想想?”莺时笑问,算是看出了这小子只怕早就打了主意,才有之后所谓的种种配合。


    “自然是,后者。”伯崇微顿,倒是说了实话,面上含笑,陪了小心和温柔。


    “狡诈。”莺时抬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


    伯崇伸手按着被敲的地方,笑看莺时。


    “莺时这话可就冤枉我了,为了追求佳人,总要尽心竭力想些法子,才显得诚心。”


    莺时回了一声笑。


    伯崇殷勤为了斟了酒。


    “我一定好生赔罪,只求莺时莫要生我的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现在想想,倒也好笑,有些意思。”莺时并不计较,直接放过,喝了酒。


    这般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尽了壶中酒,下旬了,弦月不显,漫天星子倒是灿烂。


    两人依偎在一起,喁喁私语,吻在一处。


    国公府依旧过着安宁平和的日子,夏去秋来,冬又至。


    又是一个年节,和往年相较,今年越发的热闹,伯崇生日早,在正月里,也就是说,过完年后不久,他就能举行及冠礼,而后接管镇北军了。


    及冠礼是大事,要早些准备,早在年前,请帖就已经分发了出去,只待年后赴宴了。


    年宴等事,莺时都是做惯了的,只吩咐下去,自有管家婆子安排,然后再报上来,她检查就是。


    这些年旁支一些人态度一变再变,越发的老老实安分,倒让她省下了不少心,只是,到底不能大意,不然一个不小心,那些人就能闹出些糟心事来。


    这般热热闹闹的张罗着,年总算过去了。


    伯崇的及冠礼就选在生日当天,也就是正月十八,府中年节的气氛还未散,紧跟着就开始准备及冠礼的事情。


    莺时这边注意着府中的事情,另一边伯崇已经安排好了要宴请的宾客,主要是主持冠礼的贵客,这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当的,地位,名声,和镇国公府的关系还不能太差了。


    这种事情,合该是长辈安排,可无奈周家已无长辈,自然无人操持,那些旁支,不说也罢。


    好在,伯崇是个聪明的,这些年周家的长辈故旧亲眷们都尽力了维持关系,眼下,倒也能寻到人。


    这般忙忙碌碌,一转眼就到了及冠当日。


    莺时早上起来盯着下人忙碌,前院男客们则是伯崇舅家人帮忙操持,旁支的长辈们倒是很想帮忙,直接被他拒绝。


    今日来的女客不算多,待到时间到了,便也就都往前边去,看加礼。


    场中诸人,都很是认真庄重的旁观,随着时间推移,总算成礼。


    早在周世成临去前,便为伯崇取好了字,眼下倒是省了一桩事。


    自此,伯崇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成人了。


    伯崇拱手谢过长辈,回眸间含笑扫过莺时,两人对视一眼,皆有许多话想说,只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便就各自隐忍下来。


    之后便是宴客,又是一番忙碌周折。


    这般整日,待到日暮,送走了客人,府中才总算安静下来。


    不管是莺时还是伯崇,都松了口气,吩咐了人收拾剩下的局面,两人走到一边闲说起来。


    “既已及冠,便要准备往边关去了吧?”莺时问,话语中很有些思念。


    至于伯崇能不能顺利接过兵权,前往边关,她从不怀疑。


    “自然。”伯崇说的笃定,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皇帝也不会多做无用的事情,还不如直接些,说不得还会厚上几分加恩,这样彼此面上还能都好看些。”


    “这位陛下,可以一贯看重他的名声的。”


    莺时笑笑,说,“你心里有数就好。”


    两人之前一直没说起过前往边关的事情,这会儿既然说到这里,伯崇顺势问道,“莺时,要不要随我一道去边关。”


    他有些迟疑,若按照他的想法,自然是想随时随地同莺时一起,可边关清苦,不比京都,他也不想莺时同他一起吃苦。


    “自然。”莺时答的干脆,说,“比起京都,我还是更想念边关。”


    伯崇心下一松,不由笑起。


    “那,我这便准备起来了。”他笑道。


    “准备?”莺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既然我要离京,只余下一个女眷在府,难免不妥当,更何况是双十年华的继母。自然是,商量好之后,厚礼送继母返家再嫁。”


    伯崇侃侃而谈,显然是早有准备。


    第69章 第 69 章 几乎非人般美貌的容颜,……


    眼见着他说着话, 竟有些兴奋激动,显然期待的紧,也不知盘算了多久, 莺时眉梢微动,不由失笑。


    “这个安排甚好, 就照你说的做吧。”她道。


    伯崇一笑,同她缓步走在园中, 一路往鹤宁院去,显然要送她回去。


    “莺时…”半路上,他忽然开口。


    “嗯?”


    伯崇正要是, 管家忽然来叫,说是有事,他微的皱眉有些烦躁, 却也只好先行离开。


    今日冠礼, 客虽走了,但余下的事情还多着。他此去一忙,已经入了夜。可心里一直惦念着之前未尽的话,根本无心其它。


    洗漱罢, 叫下人退下, 伯崇翻身而起, 穿戴好便溜去了莺时院中。


    正要敲窗,他却见门开着,而院中的下人们显然都已经睡熟了。


    微的一怔, 伯崇看着那门, 步入过去。


    进门后反手关上门,又入内室,就见莺时正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就知道你要来。”莺时睁眼看他, 说,“说吧,下午想说什么?”


    “想说……”伯崇满心的话,却没能说出口。


    他想说,已经及冠了,那他们,是不是可以做些更亲密的事情了?


    “等在边关稳当下来后,我们就成亲。”缓走几步,伯崇上前在榻前蹲下,只是莺时道。


    “我想娶你。”


    “做名正言顺的夫妻。”


    夜间微风渐起,送来腊梅的香味,伯崇低声,期盼的等待莺时的回答。


    “好。”莺时微讶,但回答一如既往的坦荡干脆。


    既喜欢,那便成婚。


    她想。


    伯崇立即就欢喜起来,他再按捺不住,俯身抱住莺时。


    莺时微微抬头看他,由他吻落。


    这是一个缠绵悱恻至极的吻。


    在面对莺时时,伯崇总是足够温柔小意,处处体贴,不想让她有丝毫的不适不喜。


    亲吻间,呼吸乱了,衣裳也乱了。


    莺时并不介意继续下去,可最后伯崇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他喘着气,抵着莺时的额头,哑声致歉,“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无碍。”莺时不在意,反倒有些失落。


    伯崇不敢看她,怕自己再失控,低着头整理好她的衣服。


    莺时低头看一眼,便就笑盈盈看他。


    她能感受到他举止间的珍视。


    这样,也极好。


    极好极好。


    之后事情果然如伯崇所料,第二日,陛下命伯崇前往边关,执掌镇北军的圣旨就降下。


    他领了旨意,随之放出风声,要送继母归家再嫁。


    之前周世成为莺时安排的家世本就不甚出众,家中只一个五品官,早在前两年就下放到了外省。


    这会儿放出风声,又是继室,京中倒是无人在意,便是宫中皇帝听了一耳,也未曾在意,一个被周伯崇压制了好些年,连出府走动都寥寥无几的继夫人罢了。


    这般忙活几日,赶在伯崇离京前日,一行车队载着一个易容成莺时模样的女子离开京都。


    而后又两日,伯崇动身离京。


    镇国公离京,只护卫便就上百,马车十几辆,只这还是再三精简过的。


    莺时依旧化身成小厮三月,跟在伯崇身边。


    准备这些时日,时间已经进了二月,她掀起帘子看向窗外,入目是泛青的苍山,春日已至,眼瞧着便是一年最好的光景。


    这般一路不急不缓的往北上,虽越是往北越是荒凉,但因着春日的缘故,到也不乏勃勃生机。


    边关,此关名为三川关,守着三处关隘,乃兵家重地。关内有城,名为三川城。


    镇北军便驻扎在三川城。


    伯崇一路走了大半个月,总算抵达了三川城外。


    一抬眼,便是远处高大恢弘的城墙,上面便布斑驳的痕迹,却依然雄伟挺立在那里,无声的想过往的人们叙述着它曾经历过的战火。


    随着车队靠近,城门出忽然涌出一队黑甲骑士,快马疾驰往这边赶来。


    “前方可是镇北大将军座下?”冠礼过后,随命伯崇接管镇北军一同来的,还有封他为镇北大将军的旨意。


    “正是。”


    早在接近边关的时候,伯崇就弃了马车换做骑马,这会儿听了来人的话,一扯缰绳上前。


    “恭迎大将军。”得了肯定的答复,来人一喜,率队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见礼,道,“属下镇北军四品参将魏连成,封于将军之命,率众前来接大将军入城。”


    所谓于将军,乃周世成的部下,乃二品振威将军,地位仅次于镇北大将军。


    他这些年一直和伯崇保持着联系,两人书信往来,伯崇没少在心中向这位长辈请教,关系很是不错。


    只是,终究只是信上,事实如何,伯崇并不确定。


    不过不管如何,进了这三川城,便就知道了。


    “起来,头前带路。”伯崇无意展示自己的亲善温和,军中强者为尊,他表现的太温和,只会让人觉得可欺,倒不是高傲冷漠些,反倒让这些人不敢轻举妄动。


    他还不会自大到觉得靠自己镇国公爵位,和一个尚未掌握实权的镇北大将军之位,就能让这些刀头舔血的军中之人信服。


    “是。”魏连成领命。


    他起身上马,目光扫过镇国公府一行人,眼见着众人虽精神尚好,可马车还有身上的轻甲都有些痕迹磨损,甚至还有些地方残存血迹,显然,这一路上并不太平。


    心中一转,他先差了人回去跟于将军报信,而后调转马匹,往三川城去。


    “听说大将军您要来,于将军这些时日一直惦记着,只等您来呢。这会儿收到信,他一定高兴。”魏连成稍落后半个马身,笑着对伯崇说。


    “叔父有心了。”闻言,伯崇高傲散漫的语气温和了些,笑道。


    魏连成笑笑,又接着说了起来。


    莺时稍稍掀起帘子,往外看去,边关不比京都繁华,粗犷狂放,往外看,是望不到边际的山林草木。


    那是她生长的地方。


    出神的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又去看骑在马上的伯崇,见他坐姿端正却总有些闲散,正有一句没一句的同那魏参将说着话,显然有些不耐。


    随着靠近边关,他便没再做那贵公子的打扮,多穿方便活动的窄袖劲衣,干脆利落,往常温润的俊美更添英气,更招人眼。


    远处见着,就已经感觉十分恢弘雄伟,等靠近了,只觉这城墙几乎要遮天一般,只穿过城墙甬道,就走了好一会儿。


    待眼前一亮,城中喧闹便也就扑面而来。


    莺时仔细看过,眼中便有了怀念。


    化成人形后,她曾在这座城池中生活过,几百年时光逝去,有些不一样了,但大体还是没变的。


    “您是先回镇国公府,还是?”魏连成细致询问。


    “回国公府。”伯崇毫不迟疑的说,末了微顿,意味有些复杂的道,“我早就想看看周家一位位先辈生活过的地方了。”


    “是。”闻言,魏连成心中也有些复杂。


    镇国公府周家世代镇守边关,一代代儿郎的热血都撒在这片土地上,任谁也不得不钦佩。便是如今这位才及冠的少年国公,也未曾有丝毫迟疑。


    思及此,他不觉间添了些敬重。


    一行车队进城,还有护卫护在左右,这般声势,不可避免的吸引了城中诸人的目光,都有些好奇的打量,口中低声猜测一行的来历。


    不多时,有人就说出了镇国公府的名号来。年少的镇国公及冠,要往边关来,这个消息不算隐秘,还是有人知道的。


    “镇国公?!”有人惊叹,甚至有些激动。


    周世成离开边关不到十年,还有很多人都记得他,更记得镇国公府世代的功绩,这不是想忘就能忘的。


    对于周家,这三川城中的百姓都是格外敬重的。


    “那个是镇国公?”


    “自然是前面那个。”


    “还这样年少啊。”


    随着这句话,众人心思都复杂起来。


    从前,哪一任镇国公继位不都是而立过后,可现在周家人丁凋敝,竟然只剩这样一个年少的国公了。


    可叹,可叹啊。


    伯崇听着街上行人的言语,不动声色。


    魏连成倒是有些感慨,可瞧着他这样平静,倒是也说不出口。


    这般走着,好一会儿,总算到了镇国公府、


    收到旨意后,伯崇就安排了人先行一步,来收拾这座府邸。到底许多年没住人,虽留了老仆看宅子,但难免有些破败。


    从前这座宅子什么样伯崇不得而知,等他到了,见得便是一座打理一新,干净整洁的府邸,不由满意。


    先谢了魏连成带路,又客套的请他进去坐坐,魏连成知道他刚到,定然要好好收拾修整一番,连忙推辞离开,去向于将军复命。


    伯崇便也没再多说,待他离开后,便率人进府。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待到屋内,不等伯崇开口,莺时先道。


    “为何要离开?”伯崇不解,慌忙追问。


    “我离开多年,如今回来,总要回去看看,不消多少时日,自然也就回来了。”莺时解释,又道,“而且,我此去,三月这个身份便就不要了,你想想怎么安排。”


    比起伪装的男子,她更愿意做原本的装扮。


    “这个简单。”


    原本安排三月这个身份,本就是为了松懈某些人的心神,但若说非这样不可,倒也不至于,眼下既然他已经来了边关,这些倒不要紧了。


    “只是你回去,我舍不得。”伯崇拉住莺时的手,满是不舍,“要么你再多等些时日,我同你一起去?”


    “不可,我所在的地方还有好些妖,当初我们商议过,绝不可带人类踏足,我不能违诺。”莺时拒绝的坚定,显然毫无回转的余地。


    伯崇顿时失落,却也知莺时如此有她的道理,便也就不甘不愿的说,“那便罢了。”


    “那你早些回来。”他忙又道。


    “放心,我只是看一眼,本也没什么事。”莺时笑道,又说,“待我回来,会安排一个新的身份,到时候给你信。”


    “也免得又是什么母子,又是什么小厮,弄得麻烦。”她嗔道。


    “是该如此。”伯崇很赞成,温言说,“是我的不是,劳烦莺时了。”


    “这种话就不必说了,左右都过去了。”莺时阻止,当机立断说,“我这便走了,你忙去吧。”


    “这就走?”


    “嗯。”莺时应了一声,见他面上依依不舍,无奈笑道,“或早或晚都是要走的,何必耽搁,莫要做这副姿态。”


    说着话,她捏了一下伯崇的脸,“都及冠了,反倒越发孩子气起来。”


    “我只对你这样。”伯崇反驳。


    “好了好了不说了,走了。”莺时失笑,而后道,觉得再这样言说下去,只怕还要耽搁,说话间一转身,就不见了身影。


    伯崇手下一空,眼睛不由微睁,只觉心中也空了似的。


    “太粘人了。”


    城外山林中,莺时显露身影,回看一眼,无奈摇头,笑意却很是甜蜜。


    没再多耽搁,莺时一转身又消失不见。


    作为花木修成的精灵,她生来就精通木遁之术,在这满是树木的山林,便是她的天下,任何一株草木,都能成为她的降临的通道。


    三川关外十万大山,险峻幽深,莺时用木遁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自己生长之地。


    “谁?”


    几道神识警惕的扫来。


    这片地方被几个妖布置有结界,寻常人只是靠近她们就能察觉,更何况莺时直接出现在结界之中。


    “我。”


    莺时展露气息。


    “莺时。”


    “你这就回来了,难得出去,怎么不多玩几年。”


    “你出去做什么了?”


    有的平静,有的好奇,神识传音间,三个妖都现身出现在莺时附近。


    “曾经欠了人类的因果,这次出去还去了。”莺时说,“我回来看看,一会儿就走。”


    “哦。”


    “人间竟有事能吸引得了你,真是让我好奇。”


    “我也好奇。”


    “好奇就憋着。”莺时看了比较跳脱的两个,而后看向始终平和的那个男妖,笑道,“青松,许久不见,最近可还好?”


    闹腾的两个一个是鹿妖,一个是喜鹊妖,惯来的不安生,偏胆子不大,不敢出门,就总来麻烦莺时和青松,至于青松,顾名思义,乃青松成精。


    “挺好的。”青松性子温和温吞,说话也不急不缓。


    莺时笑笑,抬步去看自己的老巢,一栋树屋。


    树屋是她自己搭的,还连着一个树洞,很是精巧别致,虽无人类屋舍奢华精美,但她最喜欢的还是这个。


    树屋一切如旧,莺时请了三妖进去坐坐,闲聊了一番这几年的近况,这一聊就是半日的时间,等到朝阳升起,四妖都开始打坐,采集日月转换时生的那一缕精纯的灵气。


    修炼罢,莺时便和几妖告别,而后离开。


    不过她没急着回三川城,而是寻别的妖好安排自己在人类世界的身份。


    这边莺时不急不缓的赶路,另一边,伯崇大致收拾好,于将军府的人就来请他去城中最好的酒楼赴接风宴,他便就去了。


    多年来,两人只是书信联系,眼下终于得以见面,倒是有很多话说。


    宴上,于将军为伯崇引见了镇北军中诸位将领,一一打过招呼。


    伯崇记下,从始至终都表现的沉稳从容,让众人放下了一些心。


    他们就怕这个新任的上司是个急躁冲动的,别的倒还次之,若急躁的话,战事一起,可是会要命的。


    不过,这位能安安稳稳长到现在,还能接过兵权,想也知道应该不是个笨人,大家都知道这个理,只是知道归知道,没有亲眼见得的时候,终归放不下心就是。


    “怎得不见你那叫三月的小厮?”说话间,于将军压低声音问了句,有些担忧关切的说,“你同叔父好好说说,真就像传闻说的那样?”


    “这事叔父也听说过?”伯崇笑道。


    看他笑的随意坦然,于将军心下一松,说,“自然,这样大的消息,早就被有心人传开了。”


    “叔父放心就是,三月乃父亲为我寻的护卫,那些传闻,不过是有人误会,而后侄儿刻意推动罢了。”伯崇解释,“侄儿喜爱的,还是女子。”


    “那就好。”于将军放下心,忽然有所察觉,又问,“你这样说,是已有心仪之人了?”


    “有是有的。”伯崇有些怅惘,道,“只是一面之缘,我连佳人名姓都不知道,正遣人探访呢。”


    “竟是如此。”于将军惊讶,而后笑起,从见到伯崇开始,他就一直觉得这个孩子沉稳从容,委实不像才及冠的年纪,直到现在,眼见着他为这只一面之缘的姑娘动心追求,才总算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那叔父就提前祝你好运了。”他调侃一句。


    “多谢叔父。”伯崇致谢。


    一番宴饮,而后于将军和伯崇约好,明天一早就去军营看看,也好接管镇北军中事务,都熟悉熟悉自己以后的属下。


    伯崇知道,考验这才开始,立即认真应下。


    这般,第二天一早,伯崇级去了军营。


    周世成离开镇北军多年,虽然周家还有不少忠心的下属,于将军也念旧情很支持他。但这么多年的时间,军中情势多有变动,早不是当初周世成治下的镇北军,有皇室提拔的人,也有战功升上来的人,更有生了心思想要取代周家地位的人。


    多方势力夹在在一起,情势可谓复杂。


    伯崇并不畏惧,他能从各方的围捕中活到现在,自然不会怕这小小的困难,只是要多费些功夫罢了。


    他还年轻,不缺时间。


    这般忙忙碌碌三四日,伯崇总算理清了军中大致情况,也终于收到了莺时递来的信。


    她现在是城中回春楼的掌柜了,回春楼也是三川城中的老药铺了,这么多年,只一个老大夫带人守着,但对外说的一直是上面有掌柜的。


    而现在,莺时的身份就是掌柜家的独女,过来散心。至于一个小姑娘为何要大老远跑边关散心,就随外人猜测了。


    伯崇这些时日吃住都在军营,连回国公府都未曾,收到这封信,他精神一震,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叫了水来洗漱,而后就动身回城了。


    叫来人问了回春楼所在,他直接就过去。


    回春楼是一座老药铺,几十年了,在三川城很有些名声,小楼共三层,前面是药铺加上起居的地方,后面是一个院子。


    莺时晌午到的,见过老大夫,便安置到了三楼,她同婢女一起收拾。


    正忙活着,莺时忽然若有所觉,转头看向窗外,她抬步走过去,推开窗向下看去。


    楼下,伯崇一扯缰绳,抬起头。


    两人对视一眼,莺时眼中浮现笑意,伯崇微怔,眼睛不由睁大。


    这……是莺时?


    若仔细去看,的确能在眼前这张倾国倾城的面容上找到莺时的痕迹,但打眼一看,绝不会联想到曾经的莺时。


    伯崇有些恍惚,可气息和那熟悉的眼都告诉他,这就是莺时。


    他定下心,惊艳失神,见她笑,也不由的笑起。而后翻身下马,入了药铺,楼上,莺时缓缓下楼。


    “贵客要抓些什么药?”楼下,老大夫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眼瞧见一身锦衣的青年进来,一眼就看出对方非富即贵,立即起身问道。


    “来点,外伤药吧。”伯崇目光往楼上瞟,有些漫不经心的说。


    开大夫虽上了年纪,但眼睛还未花,一眼就瞧出这位郎君此来,只怕是并非只为抓药。想起楼上那位有着天人之姿的姑娘,饶是他这个年纪,也不由感叹,着实是美啊。


    “外伤药倒是好说,有内服,也有膏药,丸剂,还有药粉,贵客要什么?”他想着有些不安,担心遇到了不怀好意之人,口中慢到。


    “都来一点。”伯崇能听到楼上的脚步声,眼中不由浮现笑意。


    “都来。”大夫有些惊讶,而后说,“好,贵客稍等。”


    说着他正要去忙活,忽然发现伯崇一直站着,忙又说,“贵客请坐。”


    伯崇依言坐下。


    老大夫有心询问一二,说,“这满三川城的儿郎,老朽不说尽数识得,也见过大半,却也都没有贵客这样好的风采,您可是从外地来的?”


    “正是。”伯崇说。


    “听口音,可是从京都来的?”


    “老丈好眼力。”察觉到老大夫话中之意,伯崇一笑,直接道,“在下姓周,刚领了镇北大将军的职位,前几天来的边关。”


    老丈手一抖,吸了口凉气。


    “原是镇国公,老朽眼拙,失礼了。”他忙见礼。


    “不必多礼,只管抓药就是。”伯崇道。


    “原来郎君是镇国公。”二楼,莺时听了笑道,缓步从楼梯下去。


    一楼堂内,众人下意识抬眼看去,眼见着一碧衣美人飘然而爱,靡颜腻理,清丽娇艳,堪称世间绝色——


    之前在京都,为了少些事端,莺时多少遮掩了过于出众,几乎非人般的美貌。


    现下这雪肤花貌,如玉生晕,几乎非人般美貌的容颜,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伯崇刚才打眼一瞧就看出了不同,眼下近看,更添震撼,几乎有些失神。


    “没想到能在这里再见姑娘。”恍惚中,他也没忘了应和莺时的话,一来一回间,仿佛两人早就见过一般。


    堂中大夫和童儿,还有伯崇带来的小厮护卫们,都不由惊讶,生出许多猜测来。


    第70章 第 70 章 他的妻。


    “之前有劳镇国公相救, 当时时态匆忙,还未来的及谢过。还望国公不要见怪。”莺时屈膝见礼。


    “姑娘快快请起。”伯崇忙站起身制止,话中温柔小意。


    莺时起身, 微微笑道,只是一抬眼, 便自然而然生出眼波如水般的绮色。


    “谢还是要谢的。”她轻笑柔声。


    若说这几年京都的生活对莺时来说有什么用,那就是人类所谓的礼仪, 还有人心的诡诈多变。


    毕竟她再怎么不爱出门,也总有些事叫她不得不出去走动。既要出去,什么规矩仪态, 总要注意些。


    便如现在,她屈身一礼,任谁看, 也觉得定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大家闺秀, 不然做不出此等仪态。


    “姑娘太客气了。”伯崇何曾见过这般柔声细语的莺时,霎时心跳如雷,忍不住也柔和了声音。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堂中其他人不由睁大眼, 面上有了笑意, 只觉这是两个人互相看中彼此了。


    万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缘分, 众人不由惊奇。


    莺时微微笑起。


    “姑娘怎么称呼?”伯崇问。


    “我姓柳。”


    “柳姑娘。”伯崇顺势唤道,心下斟酌着柳这个字,想莺时为何会选中这个姓。


    几句话的时间, 莺时又说, “救命之恩,理当重谢,回头我会备上厚礼送上, 还请国公莫要推辞。”


    “实在不必。”伯崇忙说,只是在莺时再三的推辞下,还是同意了。说定这事,莺时没再多留,含笑告辞,又回了楼上。


    伯崇克制的收回目光,只是余光仍旧忍不住跟上,他这个样子谁也瞒不了,众人都知道,这是喜欢上了。


    老大夫等人便就罢了,几个小厮护卫却是着实激动,虽然已经知道三月的事情只是个幌子,但这些年伯崇一直不近女色,难免让他们担忧,现下得知他有欢喜的女子了,顿时也顾不上别的,只一味的高兴去了。


    待莺时上楼,身影看不见了,伯崇才收回目光,命人给了钱,拿了老大夫备好的药,就起身离开了。


    临走前,他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楼上。


    一路回了国公府,待到夜里,伯崇便悄然来找莺时,等到天色将明才走。


    就这样,开始了两人之间的往来。


    一转眼,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伯崇熟悉了军营诸事,并且初步掌握,后续仍需谋算,但既开了个好头,后面的事就也顺当了。


    另一边,好些人也都知道新来的镇北大将军——


    地处边关,军营之中,比起爵位,大家还是更在意军职。


    镇北大将军心悦回春楼药铺新来的姑娘,日日都要去看望,这都一连去了半个月了。


    估计,好事将近。


    说归说,倒也有惋惜的,那姑娘身份终究太低,只是商户出身,纵使镇北大将军再如何欢喜,只怕,也只能做个妾。


    然而,一众看热闹的最后等到的却是,伯崇请动于将军的夫人亲自前去提亲,要娶柳家女为妻。


    于夫人之前没少听说两人的事情,心里一直有些好奇,到底是何样的女子,竟然能让周小国公那样的人物动心,直到她被请上二楼,看见那个噙着笑意的女子,顿时恍悟。


    好标致的姑娘。


    如此美人,莫说是那国公爷,便是她这个女子,也极是喜欢的。


    “见过于夫人。”莺时见礼。


    “快快起来。”于夫人立即去扶,满是笑意的赞叹道,“真是个画中人。”


    莺时被她扶着手臂起身,而后相携着落座。


    “好姑娘,我也不废话,这次来,是受了镇国公周伯崇,周郎君的嘱托,前来向您求亲的。”


    按理说,求亲该寻长辈,只是她们调查过,莺时长辈已经尽数去世,之所以来到边关,就是为了躲避那些不怀好意的亲族。这回春楼是她外祖家留下的产业,原本是传给她生母的,这会儿也都给了她。


    如此种种,最后便就直接找上了莺时。


    莺时垂眸,适时红了脸。


    “姑娘可愿?”见此,于夫人不觉放柔了声音,小心问道,生怕惊动了佳人。


    “周国公风采无双,我,自然是愿意的。”莺时小心学了记忆中所见过的,人类姑娘的羞怯模样,缓缓道。


    “好好好,那这事就成了。你们俩都是如玉般的人,可谓天作之和,说了你们这桩亲,我想是做梦都能笑醒。”眼见着事情这般顺利,于夫人不由大喜,口中连到。


    于夫人本就是个爽利人,没什么繁文缛节,也不会拐弯抹角,之前被周伯崇求上门,还有些迟疑,担心自己说不出好听话会把这件事弄砸,周伯崇却不在意,还说就要她这样的。


    如今见了莺时,说上话,她才了然,这姑娘看着娇柔,却也不是优柔的人,颇为干脆,难怪周伯崇会那样说。


    “夫人过奖了。”莺时实在不会寒暄,笑道一句。


    “都是实话。”于夫人赞道,又拉着莺时说起了别的,这般聊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离开,等回去了一直到傍晚,见着于将军犹兴致未散,还满是兴味的说起了之前种种。


    “原来是个美人。”一大堆话,于将军准确的抓住了这一点,很是恍然的说,“看来贤侄也是凡夫俗子。”


    于夫人有些嫌弃的看他一眼。


    那样仙神般的美人,谁会不喜欢,况他一个周伯崇,再如何青年才俊,也只是普通人。依她看,莺时便是配皇帝,也使得。


    既然已经说定,之后就开始走三书六聘。


    一切进行的很是顺利——


    起码表面是这样。


    是夜,莺时站在窗边,看向外面,伯崇站在她身侧,一同瞧着下面巷道中的黑衣人被伯崇早就安排在此的护卫拖下去。


    似这样的人,在伯崇第一次来回春楼后,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波了。


    只这些,还不包括莺时自己解决,还有伯崇帮着解决的。


    也就是莺时不爱出门,不怪旁人怎么劝她都不理会,只在家安安生生的待着,不然,遇到的事情还更多。


    “看样子你最近的表现招惹了不少人。”莺时平静道。


    不招人妒是庸才。


    刺杀越多,越能证明幕后之人对伯崇的忌惮。


    “还好,也就那样。”伯崇轻笑,不以为意。


    “对了,今儿个找人去看了日子,选出了三个吉日,一个在八月,一个九月,还有一个十二月。”伯崇提起,笑道,“我都觉得太忙,让人找了一个六月的吉日,可好?”


    “六月,会不会太急了?”莺时问。


    她们二月从京都动身,来边关走了大半个月,之后又是一番耽搁,现在已经是四月了。若选六月,那就只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我想早些娶你,一刻都不想多耽搁了。”伯崇握着她的手说,目光诚恳希冀。


    他自幼就受到良好的教养,再如何喜爱莺时,也都是发乎情,止乎礼,除却拥抱和亲吻外,再无逾越。


    可心爱之人就在身边,伯崇怎么甘心只是如此,他几乎是急切甚至迫切的想要将莺时娶回家。好亲昵些,再亲昵些。


    感受到他躁动的气息,莺时抬眼笑看他。


    “好不好?”察觉到她并不反感,伯崇微微垂首,又问。


    “好。”莺时一如既往,答应的痛快。


    伯崇顿时笑了起来。


    “那明天于夫人来了,你就同意。”


    “好。”


    莺时继续好声好气的答应,伯崇越发的高兴。


    两人聊了一会儿,便就坐在一起继续修炼,伯崇偶尔睁开眼,偷看一眼莺时,一夜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待到将要天亮时,他才起身,同莺时说了句,悄然离去。


    白日里,于夫人过来,莺时便选了六月的吉日。


    于夫人一味的笑,打趣似的说起之前挑选日子时伯崇的神情。


    原本挑选的吉日里就没有六月,谁家成婚,不得准备个半年,八月都是按照他的要求往早了找的,谁知他犹嫌不足,非要让人从六月里找一个吉日来。


    闻言,莺时也忍不住的笑,虽然没有见到,但只是听说,她便能想象出当时伯崇的神情样貌。


    这么多年的相处,她们对彼此都足够了解。


    如此,便就定下了吉日。


    选在六月十六。


    说定了这事,莺时亲自送了于夫人到门口,目送她离开。


    四月里,已经算是夏日了,只是边关苦寒,春日来的迟,去的也迟,这会儿桃花尚且还开着呢。丝毫没有夏日的炎热。


    街上行人往来,皆神色松快自在,显然在享受这春日的气息。


    六月,成婚?


    莺时微微歪头,不能想象成婚是种什么感觉,但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期待的。


    不为别的,只因那个人是伯崇。


    赶在五月里,三书六聘都已经走完,已经开始筹备成婚的种种事务了。


    莺时这边还好,只她一人,按照于夫人的叮嘱吩咐了人去准备就是,伯崇那边却很是郑重,样样都精心准备,什么东西都要最好的,没有丝毫怠慢。


    时间一晃而过,便已经是六月十六。


    莺时没有长辈亲族,难免冷清,只是于夫人实在喜爱她,为此张罗了不少人来帮助。大家也很愿意来,好和莺时这个未来的镇国公夫人打好关系。


    这般热热闹闹的半日,莺时已经妆扮好,换上嫁衣,只等新郎来接。


    楼下于夫人找来的郎君们很是想办法为难了伯崇一番,虽不敢刻意,却也不能让他太轻松了,总要做出一种,这新娘子是你费尽心思才能娶回去的样子来。


    又是一番喧哗热闹,伯崇才总算得以上了二楼,拜见于夫人后,终于见到了被人搀扶着小心翼翼从二楼上走下来的莺时。


    一身大红嫁衣,步态纤纤,扶风弱柳。


    他不觉凝神,几乎移不开眼,连于夫人说了什么话都没注意。


    于夫人见状不由笑起,也不为难一对小情人,几句话后就松手让快把眼睛望穿的新郎官把新娘子接走了。


    周伯崇忙笑着谢过,上前挽了莺时的手下楼,行到楼梯口,他止步,轻声问,“我背你吧。”


    这一点台阶自是难不倒莺时,只是值此良辰,伯崇总想着多亲近些。


    新娘子微顿,而后轻轻点了点头,大红盖头上坠着的珍珠流苏微的晃动。


    伯崇一笑,在她身前弯了腰,莺时倾身,他便起身背了起来。


    好轻。


    温香软玉,不外如是。


    遐思只是瞬间,还来不及翻涌,便全数被欢喜冲散,背着终于娶回家的心上人,伯崇大步流星,先送上了喜轿,而后翻身上马,满面春风的一扯缰绳便往回走,已经等不及要接了新娘子回家了。


    这般一路吹吹打打,公府的小厮抬着筐子往外撒喜糖果子,一块块都用油纸包好,让大家同乐。


    人们争相抢着,还有小孩子追逐着接,口中接连的喜庆吉祥话。


    这般一直笑闹着,好不热闹。


    新婚欢喜,新婚大吉,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喜轿中,莺时侧眸,静静听了一会儿,眼中不觉浮现了浅浅的笑意。


    她曾见过不少婚事,但也是看看,似这般自己是主角的,还是头一回,又是一种不同的感觉滋味,说不清,道不明,但,总归是欢喜的。


    喧闹之中,公府到了。


    在喜娘的张罗下,伯崇亲自接了莺时下轿,挽手进了府内,而后自是拜堂成亲,送入洞房。


    军中将领差不多都来了,伯崇送了莺时回洞房,依依不舍的说了几句话,这才往前面去招待客人。


    寝室内,莺时先解了发,洗漱罢换了轻便的衣裳,叫了屋中的婢女婆子出去,本来准备继续修炼,但闭目片刻,竟无法静心,索性睁开了眼。


    边关的镇国公府自然比不上京都,但也极大,按理说前面的动静是传不到后院来的,只是今天实在热闹,在这儿竟也能听到。


    莺时索性起了身,在屋子里转了转。


    伯崇自来文武双全,熟读经典,勤习武艺,至于玩乐方面,他倒是一直不曾在意过。


    这屋中一应陈设,俱都低调但却不失雅致,花瓶茶盏,没有熏香,架上放着一盆兰花,这会儿本不该是花季,却也在匠人的精心侍弄下正开着花。


    一本书卷放在几上,显然是常看的。


    再往外,是小憩的外室,另一边则是书房。


    莺时来回走了走,索性随意找了本书翻看,不觉间,前院的喧闹渐弱,没多一会儿,就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动静。


    伯崇回来了。


    “夫人呢?”她听到他问。


    就像从前,伯崇去她的鹤宁院,第一句话都是问‘母亲呢?’想着,莺时不由微微笑起。


    “我在这儿。”不等婢女应声,莺时便开了口,脚步立时靠近,伯崇推开书房的门。


    “看书?”他笑着道,却没有走进来。


    莺时嗯了一声,说,“随便看看。”


    她将书放下,便要朝门口走去。


    “不急,你接着看,我一身酒味先去洗洗,免得熏着你。”伯崇忙制止,他一惯细心,早知莺时更爱草木天然的味道,不喜熏香,更不爱酒味。


    “那你快去。”莺时说,却不准备回去。


    见状,伯崇本要走的脚步停下,待她到了跟前,伸手牵住他的手。


    “那便委屈夫人片刻了。”


    “不打紧。也还好。”莺时轻笑着说,她不喜欢的东西多了,却也不至于什么都远远的避开。


    “这屋子可还喜欢,我都是按照你的喜好让人重新布置的。”伯崇便也没再说,转而问道。


    “挺好的。”莺时微讶,笑意更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中回了寝室,外面婆子提了水进来,几个来回,浴桶已经准备好,伯崇便就先去洗漱了。


    莺时在床上坐下,若有所思。


    洞房的事情她倒是知道,只是想着一会儿要面对的是自己,竟有些忐忑了。


    这个感觉倒是稀奇。


    略想了想一会儿要发生的事情,莺时面上不由微热。


    屏风后水声渐停,不多时,伯崇穿着中衣出来,第一时间看向莺时。


    莺时一抬眼,四目相对。


    “我没在做梦吧?”伯崇脚下微快走向莺时,在床前止步,有些失神的问。


    莺时失笑,眉目流转,没有说话,只是含笑看他这个傻样。


    伯崇转身缓缓在莺时身边坐下,吁了一口气,握住她的手,说,“刚才看不见你,我有些不安,唯恐这只是我的一场梦。”


    “还好,不是。”


    “莺时,我终于娶到你了。”他转身看着莺时。


    “傻。”莺时轻声,却觉他傻得可爱。


    伯崇并不在意,眉眼反而更柔和了些,小心翼翼,无比珍视的揽住莺时的肩,道,“我一直以为,这会成为我一生的奢望,渴求而不可得。”


    “谁知,峰回路转。”


    “多谢莺时垂怜。”说着话,他俯身吻向莺时。


    莺时轻笑,仰首迎上他的吻。


    唇舌交缠,交织的身影倒向柔软的床榻,一只大手略有些急躁的放下床帐,待到另一边,直接用气劲震断了金钩。


    莺时轻笑一声,笑他太急,太燥,失了冷静,但也只是一声,而后声音就被淹没在了唇齿间。


    中衣散开,玉白纤细的腕子揽在男人脖颈上。


    榴红的帐子里,如兰似麝的幽香悄然浮现,丝丝缕缕,萦绕其间。


    莺时咬唇,却仍旧不免泄出一声轻吟。


    “莺时。”


    “莺时。”


    情到深处,伯崇忍不住在她耳边一声声唤着。


    过往无数年,每一个日夜,他都在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却不敢唤出口。


    直到现在,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理直气壮的,唤她了。


    他的莺时。


    他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