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遇见你之前(3)

作品:《苦橘海

    装满20盒豆浆的箱子,其重量不亚于两颗铅球,咣当一下砸在地上,把状态之外的赵栩吓了一大跳。


    她隐有不祥的预感,慢慢抬起头,错过台阶的高度,直达那双藏于暗处的眼睛。


    说不出的慌张占据了她的心,此时的赵栩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知该如何自处。


    趁着徐仲仪愣住,她用力甩开对方的手,踏着朦胧的夜色奔逃而去。


    她可能不知道,在身后两人的眼里,她的背影有多慌乱。


    留在原处的,是剪不断的理还乱。


    徐仲仪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偏生楼梯上的人缓缓而下,鞋底踏在楼梯间的声音分外明晰,像是暴风雨的前奏,有着说不出的沉闷,让人心虚不已。


    “在谈恋爱?”秦暮野走到学生身边,若无其事,如同知心大哥哥般询问。


    徐仲仪眼神空洞,摇摇头,“没有。”


    那不算灵光的脑袋飞速运转,在电光火石间得到了指引,他向老师道别,然后发挥体育生的长处,卯足了劲儿飞奔去追。


    ……


    学校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故而赵栩畅通无阻跑出了校门一段距离,确定身后没人追来,她俯下身子,双手压在腿上喘着粗气。


    为着有段时间没运动了,又背着个大书包,她的腿部有些酸疼,脸颊也微微泛红。


    不过说来说去,她认为自己今天真是流年不利!


    莫名其妙被人缠上了,还被老师误会……


    赵栩复盘着一天的倒霉事,越想越气,腰背逐渐挺直,抬头看向天空。


    今晚天空阴云散落,月亮的清辉被阴霾尽数遮掩,数的过来的几颗星星,一不留神就偷偷藏了起来。


    恰逢晚风吹拂,携来对面小吃街的油烟味,尤其是烤冷面的煎鸡蛋味,穿过对街,被人的嗅觉无限放大。


    说不上难闻,但实实在在把赵栩闻饿了。


    置身烟火气中,她暂时忘记了烦心事,眉头逐渐松开,想着去对面买个烤冷面,先把肚子填填,就去上补习班。


    赵栩往前走了两步,在观望红绿灯,准备过马路的时候,忽然有一只轻佻的手,搭了她的肩头。


    随之而来的,是呛鼻的二手烟。


    “美女,怎么又是你一个人。”


    沙哑的声音自耳边响起,烟草的臭味熏得她直皱眉,赵栩没有转头去看身边之人是谁,但强烈的不安及时唤醒了第六感,她的动作比想法快,用尽力气把人推开。


    原来在学校里不是最倒霉的,最晦气的还在校外等着她。


    赵栩耸了耸肩,企图抖掉上面的脏东西,陡然想起,他是那天在海洋馆骚扰自己的小混混。


    黄毛把手里的烟丢到地上踩灭,和身后几个男生调笑着说:“徐仲仪那个混蛋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咱区的高中职校加起来,都找不出比她好看的。”


    “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吗?”赵栩不耐烦地大声问。


    反正她也是受连累的,本想一走了之,但思及有上次就有下次,索性把事情解决了。


    至于她是替别人背锅的,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黄毛牙切齿地说:“刚开学的时候,他的小弟在学校里把我打了。”


    “他为什么打你,你也有问题吧?”赵栩不禁幸灾乐祸。


    黄毛有些疑惑:“他的事你是一点都不知道?”


    赵栩不屑一笑,心想她才是最冤枉的人,被一个两个神金缠上。


    恶心得她必须回去好好洗个澡。


    “反正时间还早,我就和你分享一下。”黄毛又点了一根烟,吞云吐雾,笑了笑,“我想想啊,从哪儿开始说……”


    他还没说完,就被猛推了一把,对方下手极重,推得黄毛倒退三步,若非有人搀扶,可能要仰倒在地上。


    徐仲仪挡在赵栩身前,满身的戾气无处安放,眼神里是掩盖不住的阴冷。


    “我给你三个数,立马滚。”他轻启嘴唇,吐露出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黄毛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由于身高和气场对比悬殊,他对于徐仲仪还是有点惧怕的。


    在小跟班的搀扶下,他又来了精神,开始挑衅:“你觉得我怕你吗?”


    “看来你女朋友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你不会还维护什么乖学生人设吧?”


    听到这里,徐仲仪呼吸顿时有些不稳,以黑夜为盖,竭力掩饰眼底的失措,可还是被对方抓住了马脚。


    黄毛眼见打不过,索性撕破脸指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他初二的时候,因为把老师打伤被退学,要不是他爸找关系,估计就要进少管所了。”


    “不是这样的!”徐仲仪哑着嗓子打断,眼尾发红。


    他转过身去,用近乎乞求的眼神,望着赵栩的眼睛,解释道:“我不是那样的人,你相信……”


    还没说完,他的手臂就挨了一拳。


    原来是黄毛趁他转身的功夫,就算长得不高,也要不讲武德搞偷袭。


    这一拳,对长了一身腱子肉的徐仲仪来说倒是无足轻重,他只是蹙了蹙眉头。


    可看到赵栩阻拦不及,惊慌担忧的表情,他心中一丝窃喜飘过,同时戏瘾忽至,令其忽然蹲了下去。


    “疼……”徐仲仪捂着肩膀,蹲在地上,眼巴巴地仰视赵栩,甚至还挤出了若有若无的泪光。


    这一蹲,让在场几人都傻了眼。


    黄毛则是差点以为自己锤在铁板上了,捂着手暗暗叫疼的同时,不敢相信,他这一拳居然把雷打不动的大哥给打倒了。


    惊喜之余未免担忧,会不会被他的同伙报复。


    在旁的赵栩信以为真,蹲下来轻声关心:“没事吧?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


    “好……”徐仲仪乖巧地点点头,一边还不忘咬着嘴唇,装出很痛的样子。


    站在他们身后的一众人感到被忽略了,黄毛质问道:“姓徐的,别装死……”还没说完,他的后领就被抓住,再抬眼一看,是一个高得出众的男子,正拎小鸡仔似的拽着他的领子。


    秦暮野揪着他的领子,也没事太大力气,利用身高优势把人往上提了提。


    “都这么晚了,早点回家吧。”


    他的嗓音低沉,落在几个小混混耳朵里,有着极强的威慑力。


    黄毛自觉屈辱,还想讨价还价,却被提得更高,两只脚都快要离开地面的时候,终于老实了。


    眼见徐仲仪的“同伙”更是个不好惹的,他带的这帮小弟色厉内荏,怎么能打得过这两个健硕的人,于是灰溜溜地带着人跑了。


    “秦老师。”


    赵栩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他,“徐仲仪好像受伤了,我们带他去医院看看吧。”


    秦暮野刚想俯下身查看情况,徐仲仪却像没事儿人似的,腾一下站了起来,笑了笑,“老师我没事。”


    不能和赵栩单独去医院,他装这个病有什么意义?


    “谢谢秦老师。”徐仲仪活动了活动胳膊,和他致谢。


    看到人没事,秦暮野才算放下心来,温声叮嘱:“以后遇到这种事不要自己解决,记得求助大人。”


    “好。”徐仲仪应下,然后眼含笑意问身旁的赵栩,“我们要不然和老师一起去吃个饭,表达一下感谢。”


    赵栩十分不解,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有一种自己被道德绑架的感觉。


    以及,她怎么就和徐仲仪成为了“我们”??


    姓徐的挑担子一头热,单方面套路人,剩下两人半推半就地在他的指引下,开车来到了学校附近的日料店。


    此时正值饭点,一推开门,碳水混合的生鲜的独特香气扑面而来,古筝电音萦绕耳畔,音色醇厚古雅,仿佛拨动琴弦时,指尖抚落的樱花。


    他们挤进生意火热、却不算吵闹的餐厅,寻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开始点餐。


    “这什么歌啊?怪好听的。”徐仲仪点餐的时候,也不忘笑嘻嘻地和身边人搭话。


    “栀晚鸢乱。”赵栩划过菜单,手上动作一顿,不为所动。


    倒不是她对徐仲仪有什么意见,只是她实在是肚子饿了,现在满门心思都在点单上,不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点了猪排饭、蛋卷、烤鳗鱼。


    赵栩又打开购物单,发现秦暮野比她点的还多,肉串、三文鱼拌饭、寿喜烧饭、刺身拼盘、炸物拼盘、鹅肝……加起来已经快超过了七百元。


    “老师老师,您不用点那么多,吃不完。”她连忙阻止。


    这家日料虽然不是什么高消费的店铺,可点多了终究烧钱。


    秦暮野倒是无所谓:“你们只管吃就行,我买单。”


    两个学生共同表示:这多不好意思。


    “刚发的工资,不用替我省钱。”


    他生怕学生们不够吃,又多加了两个菜。


    边选着菜,秦暮野察觉到了对面徐仲仪的躁动不安,仿佛有话要说,但都碍于自己在场又忍了回去,于是点完菜后,识趣地站了起来,叮嘱道:“我去趟洗手间,菜上来了你们先吃就行。”


    待老师离开后,徐仲仪满腔的话终于有机会宣泄。


    “那个……我初中的时候打老师,是有原因的。”他艰难地开口,一张俊脸都憋红了


    “你说吧,我听着。”赵栩转向他,洗耳恭听。


    念在方才徐仲仪方才替她解围,以及他从前的帮忙之举,她不认为对方是个无可救药的坏人,倒也想听一听,究竟是个什么原因。


    徐仲仪喝了口水,深深吸气,拿出做演讲的态度,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


    一秒,两秒,三秒~男孩的眉梢被小鸟啄乐一口,迅速揪到一起,好不滑稽。


    赵栩刚严肃了几秒,就迅速破了防,掩着嘴笑,“抱歉……”


    每当面前这个痞里痞气的男孩装乖,锐利的浓眉就要拐几个弯,有种蜡笔小新的即视感。


    女孩清脆的笑声仿佛初融的冰雪,雪水顺着冰锥滴下,唤醒了藏于浮冰下的残荷,生长出了只属于他的春天。


    让他忘了紧张,却失了魂魄。


    徐仲仪忽觉幸福来的有点突然,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脑中凌乱的逻辑却被理顺清楚。


    “那个……我们初中那个班主任,他就是个变态。”


    听到这话,赵栩神色微怔,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徐仲仪摸摸头,怕吓着对方,只得委婉地说:“那天我去办公室找他,亲眼看见他把手伸进女生的衣服里。”


    “我一个没忍住,就把他打了。”


    他语气平平,不自觉地捏起桌上的毛巾,手臂上脉络分外明显。毛巾原本质软,却像是要捏碎在他的手心里。


    往事讲到这里,赵栩垂下眼眸,陷入沉思。


    与其说,是有意想逃开他的目光;不如说,更想逃离曾经的自己。


    此时服务员端上炸物拼盘和三文鱼拌饭,闻到油炸的气味,不知名的恶心堵在胸口,让她下意识捂住了嘴。


    “你没事吧?”徐仲仪望着她泛红的眼睛,有些担忧,自责地说:“是不是我刚才说的话吓着你了。”


    赵栩喝了一口大麦茶,压下胸腔的不适感,笑着摇摇头,“可能饿久了。”


    菜很快就上齐了,而秦暮野也算好了时间,提着一袋子药回来了,把袋子放在徐仲仪跟前。


    “一些治外伤的,回家记得涂上。”


    徐仲仪嘴里还塞着蛋卷,咽下去后,起身道谢。


    秦暮野点点头,却并不着急吃饭,帮两个学生把见底的茶杯续上水,然后带上手套把牡蛎撬开,方便他们食用。


    桌上看似有很多道菜,其实盘子的体积占了一大半,吃几口就没有了。


    赵栩对炸鸡情有独钟,吃起来丝毫没有面衣的厚重感,酥脆的表层入口即化,鸡肉滑嫩脆爽。尽管戴着手套,可是半张脸大的炸鸡还是不免蹭到了手腕,唯有小心再小心,才不会沾到手链上。


    只是她唯一不理解的是,为什么炸鸡盘要用干香菜点缀,她面露嫌弃,捏着香菜叶,这个麻烦丢在了纸巾上。


    没有了香菜污染的炸鸡,才是好炸鸡。


    啃炸鸡的功夫,她的余光扫到斜对面的数学老师,不由得放慢了干饭的速度。


    就算隔着塑料手套,都不难看出,那是一双极为好看的手,修长如玉,白皙骨感,尤其在撬起牡蛎壳时,手指微微用力,连带着小臂处的青筋凸显,极富力量感。


    秦暮野没注意到来自对桌的视线,剥完一盆牡蛎后,从容地摘下手套,正要拿起筷子吃饭,服务生又上了一杯姜汁汽水。


    那是赵栩点的,她本想抬手去拿,戴着沾满油的手套,一时顿住了。


    秦暮野的视线转了个来回,把汽水放到她的面前,又怕她喝起来不方便,拆开一条吸管,放到汽水当中。


    递过去杯子的刹那,淡橙色的灯光洒在他的手背上,从赵栩的角度看去,他像是轻轻拿捏了杯中的气泡,并在不经意间碰碎。


    再多看一秒,就会在她的眼里溅起点点波纹。


    “秦老师您这牡蛎剥得真好,您脱单之后,我们是不是就没这个待遇了?”徐仲仪大着胆子打趣老师。


    不合时宜的发言,打断了赵栩心中刚酝酿的轻歌,不设防地被拨起了一根弦,重重挑起,轻轻放下。


    面对这番调侃,秦暮野故作肃然,桃花眼中掠过笑意,顺着他的话说:“你的意思难道是,在我找到女朋友之前,可以随时蹭我的饭?”


    这话说得认真,又像是在一本正经地开玩笑。


    这一刻,旁听的赵栩忽然不想听他们的对话了,安静地注视着窗外,左耳传来隐约的喧闹声,右耳是店内的音乐,但又都听得不够真切。


    隔着玻璃的行人匆匆而过,都是路过世界的过客,留不住也没什么可惜的。


    可是面前的姜汁汽水,她却想再多喝一口,等她什么时候喝腻了,再撤走也不迟。


    ……


    吃完饭后,秦暮野提出要送两个学生回家,却被徐仲仪婉拒:


    “我的房子就在附近,老师您送赵栩回家就行。”


    本来今晚在外面就耽误了不少时间,网课也快开始了,赵栩就没有客气,待目送徐仲仪走远后,下意识走到车子旁边。


    当她把手摸上副驾驶的把手,才意识到不妥,小声道歉:“不好意思,我去后面。”


    秦暮野不以为意,“前后都是一样的,坐前面就行。”


    得到允许后,赵栩迅即拉开车门,有了上次的经验,轻车熟路,系上安全带,以一种放松的姿势倚在靠背上。


    该说不说,人吃饱之后才是最幸福的,她嗅着车内好闻的薄荷香,清新的分子扩散开来,似乎可以生长每一个角落,让她感到无比舒适,仿佛一天的疲惫都被洗涤殆尽。


    再加上刚吃完饭,血糖有点高,很快困意袭来,赵栩在放松的同时,眼皮也像磁铁的正负两极,慢慢的慢慢的,就吸到了一起……


    在闭上眼睛的前一秒,她暗自想到:


    刚吃完饭就睡觉,好幸福。


    如果能不用上网课,就更幸福了。


    奔驰车像是从黑夜中生生剥离,下一秒就驶入了华灯初上的街区,秦暮野听到均匀的呼吸声,心领神会,切换了一首悠扬的曲目。


    “timeforeverfrozenstill……”


    时间仿佛就此冻结。


    这是他很喜欢的电影的片尾曲,秦暮野专心开车,心无杂念地聆听着音乐,以另一种方式放空自我,寻求闲暇。


    车轮轧过音符,好似时间都被缩短了许多,车子很快就开到了赵栩家所在的小区,他刚把车停下,身旁就传来含糊不清的声音:


    “遇见你之前。”


    赵栩睡了一路,刚睁开眼就听到悦耳的音乐,惺忪的睡眼里盛满了笑意。


    秦暮野眉心微动,轻声提醒:“到了。”


    许是身处密闭环境,赵栩仍觉得昏昏沉沉的,脸也发烫,甚至怀疑姜汁汽水里是不是掺了酒精。


    她揉了揉眼睛,指着车窗外,头脑不甚清醒。


    “上次我们在咖啡厅旁边不是遇见过一个精神病患吗。”


    “我在小区门口,也被他骚扰过。”


    她说这话时,神态云淡风轻,不像是提及什么可怕的回忆,倒像是在同他闲话家常。


    秦暮野原本平视前方,闻言稍稍移神,那双墨色的眼睛映于黑夜里,显得格外深沉。


    过了几秒,他缓声说道:“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就在这里一直等着,等你回家了我再走。”


    他的声线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可是在赵栩听来,却像是停靠在了一处亦柔亦刚的港湾里,说不出的心安。


    “嗯,谢谢您。”


    赵栩得到了“承诺”,也不好在车上待太久,便下了车,冲着车窗里的人挥手道别。


    天空残存的阴云已经散尽,满月是今夜最后的仪式,苍白冷淡,却温柔可爱。


    赵栩前一秒想捕捉手心的皎洁,下一秒却忍不住回头,发现车辆还停在那里,又继续向前走,不过是慢慢放缓步伐。


    如果可以,她想慢一点走到尽头。


    也许是她还没睡醒,汽水的后劲又比较足,小气泡咕嘟咕嘟,碰撞在她发烫的脸颊。


    赵栩强忍着好奇心,没有再次回头,而是逆着月夜,消失在拐角处,然后奋力奔跑。


    夜风恰好撞进她的怀里,擦肩而过之际,又带走了她的心事:


    [请为我拂去俗世的尘,让我毫无保留地拥抱月光。]


    ……


    *彩蛋-徐仲仪的故事


    徐仲仪是个心挺大的人,至少忘性很大。


    昨天讲的数学公式,今天就忘了。


    昨天和哪个兄弟闹矛盾,今天就又搂着人家的肩膀和好如初了。


    初中的生活对他来说,平淡得就像他的作文水平那样,能胡诌出千万本流水账,却愣是翻不出一页好词好句。


    他忘记了所有人,所有事,包括那个被他打进医院的老师。


    可唯独有一个人,是他想忘也忘不掉的。


    纵然徐仲仪对生活没有什么感悟,偶尔也会想一个深刻的问题:


    他那个不太灵光的大脑,容量其实不大。可偏偏把赵栩记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她的脸上有几颗痣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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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于心。


    由此可得,能量是守恒的。


    徐仲仪会梦回初三的那个晚上千万遍。


    无数次难忘,势必会会带来……无数次心动。


    定海市是沿海城市,可是入了深冬后,依旧伸不出手。


    那晚在徐仲仪的回忆里,更是冷得让人心死。


    因为被他打的那个老师,背后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且被骚扰女孩的家庭,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答应了不参与指认。再加上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一切都是空说无凭。


    所以一桩猥.亵案,就以“老师不小心触碰”轻轻翻过。而伸张正义的徐仲仪,却就此被贴上暴力的标签,有口难言。


    徐仲仪早晨来的警局,经过了一天的折腾,父亲徐忡找了一些关系,他才没有进少管所,离开的时候,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他背着书包,垂头丧气地走出警局,越想越不服:


    凭什么这种畜生没法受到惩罚??


    “小少爷,小少爷。”


    徐家的郭管家快步追上来,关切地问:“饿不饿?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吧。”


    徐仲仪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哑着嗓子问:“我爸今天来接我回家吗?”


    问出这话时,他其实怀有小小的期待。


    虽然他清楚地知道,这份期待大概率会落空。


    “这……”郭管家面露难色,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他怎么忍心说,徐董正在应酬,抽不开身。


    寒冷轻易冻结了夜色,随之为男孩的眼眸覆上一层霜。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徐仲仪换了个站姿,嘴角扬起一丝苦涩的笑,又问:“我妈知道了吗?”


    “她怎么说?”提到在国外的妈妈,他直直地盯着管家,语气带了些着急的期许。


    “夫人她……”郭管家愈发不敢与之对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说……知道了。”


    置身鲜有人烟的街道上,冷风如若无人之境,灌入肺腑,呛得他轻咳了几声。


    胸腔里的空气交换了几次,他只尝得出苦味。


    “就这样?”


    男孩的眼里似乎在笑,只是寒风如同无形的刀子,有意无意刮过他的眼尾,在昏暗的灯光下,红得惊心动魄。


    更是一刀一刀,在那颗本就布满划痕的脆弱之处,错开刀锋,撇去血肉便可见白骨。


    痛彻心扉的感觉,仿佛在多次提醒他:


    这个世界上,没人爱他。


    徐仲仪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狼狈,就是迎着月亮,奋力出逃。


    不顾身后之人的劝阻,只一味的逃避。


    逆着呼啸而过的冷风奔跑,于他而言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发泄,仿佛只要跑的够快,悲伤就永远追不上他。


    也算是一种精神胜利法,阿徐。


    他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跑到拐角处,忽然闪出一个女生的身影,徐仲仪又怀揣心事,等反应过来时,还有几步就要撞上了。


    为了不撞到对方,他选择了将重心侧移,在女孩的惊呼声中,侧身摔倒在地。


    饶是徐仲仪那身腱子肉硬得像铁锤,就这么和甩葱似的砸在地上,也会隐隐作痛。


    虽说胳膊疼不敌心痛,可是多种情绪夹杂在一起,也会冲垮最后一道防线。


    他捂着胳膊,说不出哪里疼,但就是疼得厉害。


    待反醒过来,泪痕已经布满了那张倔强的脸。


    “请问,你没事吧?”


    赵栩蹲在他身边,借着路灯仔细查看他的情况,又听到了细微的哭声,让她更为担忧。


    徐仲仪心想自己真是倒霉透了,父母不管他不说,他还突然摔到在地,如此不雅。


    这也就算了,关键还被女孩撞见他哭的样子。


    “能站起来吗?”赵栩柔声询问,为了认真观察,贴近了对方的脸。


    清甜的桃子香扑面而来,徐仲仪愣了愣,突然忘记了疼痛的来源,怔怔地望着女生。


    他也算抗造牌的,并没有什么大事,在女孩担忧的注视之下,大狗似的光速爬了起来,而后立正站好。


    赵栩端详片刻,忍着笑意,从小挎包里抽出酒精湿巾递给他,“擦擦吧,你的脸脏了。”


    男孩脸颊边还有未擦干的泪水,亦沾染了泥土,搅得一张帅脸看起来滑稽至极。


    徐仲仪用手蹭了一把,手背上擦下泥土,倍感尴尬,低头接过湿巾。


    “谢谢。”


    他胡乱地抹了两下,就打算转身离开。


    “等……一下。”赵栩叫住了他,眼神躲闪。


    这个奇怪又爱哭的男生,长得有些许攻击力,看着就挺能打的。在她心里已然和“不良少年”划上等号,要是放在平日,她肯定躲着这种人走。


    只是今晚对着月光,她莫名觉得他很可怜。就算是他摔倒有自己的原因,她也表示一下关心。


    虽然她一想到他躺在地上哭,就忍不住腹诽:


    白长那么大高个……


    徐仲仪转过身来,望着她怯生生的脸。吹着冬夜里变奏的微风,他的眼神忽然软了下来。


    她长得还挺好看的。


    尤其是一双小鹿似的眼睛,明亮有神,猝不及防闯入了他的世界。


    “你的胳膊没事吧?”赵栩指了指他壮实的胳膊。


    虽然看起来就像没事。


    徐仲仪摸了摸头发,却不小心蹭到了微热的脸,眸光加深了几分。


    “有事。”


    赵栩怀疑他在碰瓷,可是问出去的话断然没有收回的可能,她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徐仲仪眯起双眼,耐心生出不少,等待着她下一步的回答。


    问了话却不打算负责任?


    甚是可爱。


    经过了思想斗争,赵栩在心里默默列举了许多可怕的后果,包括不限于:


    这个人就是来碰瓷的,给钱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这个人要讹诈他……


    这个人对她意图不轨……


    她越想越害怕,把眼前男生无限地丑化,甚至都给他安排上了通缉犯的身份。


    在认定对方是社会不安定因素后,赵栩心里慌得不行,手心冒汗,不敢抬头看他。


    还好让她想出了脱身之法。


    赵栩清清嗓子,故作镇定,拿出手机。


    “说一下姓名和手机号,我会联系你。”


    徐仲仪猛地抬眸望向她,似是被逗笑了,眼底的阴云一扫而空。


    他信以为真,终于展露笑颜,报了一串数字,然后一字一字,生怕她听不清楚,认真说出名字:


    “徐仲仪。”


    赵栩其实只是装模作样在打字,根本没记任何东西,可是戏还是要象征性演一演。


    “后面两个字怎么写?”她故作疑惑,眨了眨眼。


    徐仲仪语文功底一般,想了想,呆不愣登地说:“单人旁加一个中间的中,单人旁加一个义气的义。”


    听到这个没文化的答案,赵栩忍不住笑出了声,又怕被报复,赶紧抿起笑意保持严肃。


    “笑什么?”


    徐仲仪一点都不生气,饶有兴味地盯着她。


    “嗯……”赵栩稍作反应,急中生智,开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我就是觉得,你的名字起得挺有福气的。”


    徐仲仪挑起眉头,眼底笑意加深,期待她的回答。


    赵栩硬着头皮瞎编:“你已经姓徐了,又叫仲仪,名字里有四个人。”


    徐仲仪问:“所以?”


    赵栩索性做戏做足,注视着对方,眼神忽然无比真诚,说:


    “也就是说,你的生命里……


    “会有四个人特别爱你!”


    她说这番瞎话时,笑得乖巧,连带着头顶上那盏灯光,都温柔了起来。


    双手背在身后,像是藏了一个天大的惊喜。


    徐仲仪怔怔地望着那双澄澈的眼睛,缀满点点光华,消融了冬的孤寒。


    不知怎的,他忽然就走不出来了。


    在这几天,十几天之后,实心眼的男孩都在等着女生联系他,甚至多番懊恼,为什么没有留她的联系方式。


    可是……对方仿佛忘了这件事,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徐仲仪再傻都该反应过来,女孩摆明了就是在骗他!


    欺骗他的感情!


    徐仲仪气恼之余,很快打听到了女孩要报考的学校,并且以此为动力,通过体育特长成功上岸!


    入学之后,与她多次擦肩而过,而对方都没有认出他,完全把他这个人抛之脑后。


    实际上,由于那天天色已晚,赵栩没看清他的长相,名字也是没多久就忘了。


    念念不忘的,自始至终只有徐仲仪一个人。


    他偶尔会像个怨男,抱怨赵栩为什么要骗他。


    更多的是自我反省,为什么自己没有长得特别帅,让她一眼就记住。


    至于那个有关名字的笑话,更是让他记了许久。


    徐仲仪不想让四个人爱他,因为他无福消受。


    他只想,对她一个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