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得可怕，狂风裹挟着海浪翻滚。


    师明珠完全不明白游远之在说什么。


    即使她无比确信自己与手中之剑，不逊色于天下任何剑客和他的剑，但是上一世，青锋剑也只不过刺穿了她自己的心脏。


    哪有什么见鬼的灭世之魔？


    师明珠这样想着，试图压下心底的不安。


    “以魔魂铸剑魂，以心血打磨剑身，千锤百炼千回百转方才能铸成一柄神剑，诛杀魔头！”


    “我要青锋剑，为世间肃清祸患！”


    游远之看着她，目光似火焰般熊熊燃烧，说道：“你能把你的剑送给我吗？”


    师明珠本还在为游远之微妙的言语担忧，但他最后那句话便坐实了她的想法。


    就是修炼出了岔子，让脑子也不灵光了！


    师明珠在心底这样说服着自己，并对游远之说道：“青锋剑只能由我来拿。”


    旁人若拿，会被魔魂的魔气侵染神智。


    “那就由你来杀了他！”


    游远之嘶吼着，声音回荡在岛上，可是岛上根本不剩什么活物，所以也没有飞鸟惊起，只有狂风仍在吹动树枝。


    师明珠的眉心拧成一团，转身看向逢时。


    逢时仍带着她送的那根平平无奇的木簪，乌黑柔软的发丝垂落至腰间，他的脸上还有些许脏兮兮的痕迹，一双潋滟多情的眸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逢时向来清楚，什么模样能激起师明珠的怜惜之心。


    “师姐，你要杀了我吗？”


    而师明珠也确实容易心软。


    她正要摇头，就听天边雷声滚滚，眼前游远之声音凄厉。


    “师明珠，”游远之仿佛是活在过去某个时空里的厉鬼幽魂，正在发出绝望而无助的哀鸣，“你才是要清醒一点，你仔细看看这竹屿岛上，哪还有活物幸存！”


    闪电划过长空，刹那间将四野照亮，原本被隐藏起来的东西，就这样被迫浮出水面。


    血雾的吞噬，会连尸骨也尽数笑纳。


    但竹屿岛上原本有万千生灵，总有生灵在垂死挣扎之际，留下了那散落的血迹与旁的痕迹。


    阴暗的天色将这些痕迹尽数隐藏，只有在闪电划过时，才显露了片刻。


    而师明珠微微睁大了眼睛，仿佛被那闪电劈中了一般，在重新暗下去的天色里，看着那些遍布全岛的零星痕迹。


    她想，怎么可能呢？她不过就是在洞府中说了几句话而已，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都死了？


    简直比昌黎大难还要离谱。


    “师姐，你难道要相信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吗？”


    逢时朝师明珠走来，只是微微垂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眼中神色。


    师明珠当然不是那么容易轻信的类型，只是鲜血淋漓的证据就摆在那里，偌大的竹屿岛上，除却风声，万籁俱寂。


    “杀了他！杀了他吧！”


    游远之颤抖地高喊着，“杀了这个魔头，救救这个可悲的世界吧！”


    手腕粗细的藤蔓从地底钻出，在一瞬间，洞穿了游远之的心脏。


    师明珠愣愣地看着，那根明明开着粉紫色的小花，却也长满尖刺狰狞至极的藤蔓，猛然回身看向逢时。


    “师姐当然还是会信我的，对吧？”


    逢时抬眸，那双潋滟的眸子里好像真含着水汽，泛着血色的柔光，面露不解。


    “我怎么可能会是魔呢？”


    而师明珠的心里简直比那被风云搅动的海浪，还要不平静。


    她想不明白，明明这一次，她都尽量将逢时留在了自己身边，太华山隔绝魔族的阵法全开，她的师弟怎么还会入魔？


    “师姐？”


    逢时见她不说话，于是便继续上前，试图抓住她的衣袖。


    但师明珠满眼都是那双血色的眼眸，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这点细微的动作当然没有逃过逢时的眼睛，只一瞬间，那本就猩红的眼眸，就更红得像是会有血滴出来一样了。


    “他自己也不是什么正常的东西。”


    逢时仍在试图解释，指着倒在地上的游远之的尸体，说道：“他没死，他怕死，他不会就这样死的。”


    “要杀死这种东西，需要一些特殊的手法。”


    逢时说着，目光直愣愣地转向游远之，双手结印，低低地呢喃着颂念着什么。


    而方才倒伏在地的游远之就突然起身。


    像是诈尸一样，他胸前那空洞还未愈合，看上去可怖至极，却还在拼了命的阻止逢时继续。


    师明珠被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灵。


    “这是什么？”


    “被死气熏染出的奇怪东西。”逢时的确止住了动作，像丢垃圾一般，将游远之丢了出去。


    游远之摔落在地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伤太重，于是也不再由别的动作。


    逢时不再关注，眸光似水，直勾勾地看着师明珠说道：“师姐何必信这种东西的话呢？”


    他上前，想向之前一样，握住师明珠的手腕，或是只扯到一片衣角也好。


    然而，师明珠却握紧了手中长剑，神色沉凝，望着他说道：“你是如何知晓游道友的来历的？”


    死气侵染化作的生灵，听上去就像是极为罕见的奇迹，这根本不可能是随意听说的东西，更何况逢时连杀死对方的特殊方法都知道。


    逢时的手顿时停在半空中，脸上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意也彻底僵住，他歪了歪头像是不理解师明珠说话的内容，神色间露出些许惊讶。


    像是不理解为什么他的师姐不再心软。


    青锋剑寒光凛冽，直冲着逢时的脖颈，她抬眸看着逢时那双血色的眸子，眸光明亮，声音却泄露出一丝颤抖。


    “我只问你，你那双眼睛，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我的眼睛？”


    逢时抬手施法，在面前凝出一面水镜。


    水镜中的人容貌精致，连那双血色的眼眸都只给容颜平添了三分艳色。


    可是，逢时看到那双血眸时的反应，既不向是早知自己已经入魔，也不像是入魔已深方才醒悟。


    他只是抬手想要触碰自己的瞳孔，并呢喃道：“原来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复而，水镜破碎，四溅的水花散落在寒光凛冽的青锋剑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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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仍不解地歪头回答，说道：“可是，是师姐亲口说的，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师姐都不会抛弃我的。”


    师明珠可以确定，从前世到今世，她从未说过这样的话语，她只和逢时说过，若非飘渺律令，必定会被逐出师门。


    “师姐也要学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修士，杀了我吗？”


    逢时好像丝毫不怕那把能杀死魔族的剑，也不在意游远之说的，他注定会死在这把剑下，他歪着头，好像在侧耳倾听着什么，但口中却像是在劝服自己一样说道：“师姐也不过与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修士一样罢了。”


    师明珠瞬间瞪大了眼睛。


    她记得无比清楚，上一世，她死之前，逢时也说过这样的话语。


    于是，这一次，她果断问道：“正道修士怎么了？飘渺宗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你既是飘渺宗修士，也是正道修士。”


    谁料，逢时却突然笑了起来，像是一直被压抑着，直到这一刻才能肆无忌惮地笑出声来。


    “师姐，你可知道百年之前那些以第五辰为首的正道修士，为何要诛灭腾蛇一族？”


    师明珠对腾蛇一族有所耳闻，那便是百年之前入魔的上古妖族。


    她道：“因为他们已然入魔。”


    但是逢时却像听到好笑的笑话一样，捂着肚子，好像连眼角的泪水都硬生生笑出来了。


    “师姐，你也太高看了那些家伙，他们当然是为了腾蛇一族的至宝，引魂灯。”


    师明珠看着逢时那双殷红的眼睛，叹了口气说道：“小师弟，你魔障了。”


    “旁人我不了解，但师尊从来都不是为了宝物而去灭去一族的存在。”


    “我不是魔！”


    逢时的眼中血光更甚，他微微歪头，进一步靠近师明珠，说道：“师姐你怎么也会认错？”


    “我是高贵的腾蛇，我不屑也永远都不会变成其他种族。”


    随着逢时发间的那支木簪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瞬间，青丝瞬间变作白发，一双眼变成深红色的竖瞳，上半身还是人的模样，下半身却化作了一条蛇尾。


    逢时好像并没有察觉自己的变化，逐渐向师明珠靠近，像她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一般，说道：“师姐，怎么可以认错？”


    师明珠的脑子有点发懵。


    就如同她想不明白怎么就一会儿的功夫，竹屿岛上的活物便尽数死去那样，她也同样不明白，两世了，她的小师弟怎么会是妖？


    她对妖族并无偏见，金曜同样也是妖，可是既然如此，她的小师弟逢时，究竟为什么伪装成人进入飘渺宗？


    明明他那么敌视师尊，又为什么捏着鼻子拜在流云峰门下？


    巨大的不安袭击着师明珠的心脏，她的心绪纷乱，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一个糟糕的想法——心怀鬼胎的逢时到底在飘渺宗做了什么，才会来到南海？


    而见师明珠陷入沉思，逢时则更加靠近了她，他徒手握住青锋剑的剑锋，任凭锋利的剑刃划破他的皮肤。


    “师姐，为什么总是要这样？”


    他将剑尖抵在自己的心口，眼底是货真价实的悲痛，又道：“我并不想一次又一次的杀死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