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29.

作品:《沉鲸

    孟均平日一副温和斯文的模样,沉下脸色时,还是颇有威严,如墨似的眼睛极具压迫感,可即便这样,陈昭还是面不改色地扯了扯嘴角说道。“并不重要,已经好了。”“孟太,你也要像我这样才行,不出几天就生龙活虎了。"她顺势把话题转移过去,澄亮的眼睛里也写满了拒绝的意思,这时孟太忽然猛烈的咳嗽两声,随着陈昭转移目光,孟均欲言又止陈昭起身给孟太调整了下坐姿,又找到其他的话题和她聊起来,让她能说会话孟家子嗣单薄,又大部分去了国外发展,所以这会还有好几个没有赶回来。孟均就这样坐在她们身边,听着陈昭耐心十足地和孟太聊天。聊着聊着,孟太的状态好转了一些,不仅能吃点东西,还能喝许久没下过口的糖水。


    可是陈昭的心里却越发骤紧.


    当初老太太也是如此,在她看来,是极为反常的。


    她看到孟太握着自己的腕骨浅睡了过去,转身看向孟均,轻声示意让他把家人都喊过来。


    孟均眉头微蹙,似乎意识到什么。


    而两人一点轻微的动静,就让孟太微微睁开双眼。


    “阿均"


    陈昭立刻拉过孟均的手,放在孟太的手背上,


    孟太勉为其难地扯出一个笑容,但还没维持两秒,身子忽然一颤,心口似乎被刺了一把刀。


    剧烈的疼痛让她声音哆嗉起来,但她还是强撑着开口:“阿均,希望你和….昭昭能过好自己的人


    最后一个字还没落地,她已经松开了手。


    孟均的身子僵在那,脑子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而陈昭仿佛又经历了一次老太太离世的场景,当时她的那句话也没说完,就匆匆离开。


    这一刻,她就是忘记了情绪的五感,忘记哭,忘记悲伤,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床上已经没了生命的遗体。


    姑姑也是那样。


    陈昭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历经的死亡多了,人也会对此事变得麻木。


    可是当过了许久后,一旦想起离世的人,还是会心痛,她就觉得自己麻木不起来。


    只是当时面临冷冰冰的分别时,情绪缓不过来-


    直到身体所有细胞神经都接收了死亡的消息后,某些情绪才从身体里面排山倒海的涌出。


    而后赶来的孟家人,很快就把房间占据。


    痛哭痛喊的声音不绝于耳,她自觉的给那些人让出路来,目光却还停留在孟太沉静的脸上,周遭的声音,也渐渐被隔绝在一层无形的膜之外。


    陈昭说不上来此刻的心境,但能肯定的是,心底深处的惋惜,痛苦,像一块巨石般的压着她


    向来波澜不惊的孟均,此刻也红了眼圈,和其他孟家人一样的沉浸在悲痛之中。


    陈昭又庆幸,自己及时赶回来,看了孟太最后一眼。


    在外人眼中,她的身份还是孟均的妻子,并且也以这个身份出席了孟太的葬礼。


    出殡那日,暴雨如注。


    陈昭在陵园站了许久,以孟均妻子的身子送走了孟太最后一程,也送走了其他前来吊唁的宾客


    众人疑惑消失已久的陈昭忽然回来,也纳闷两人的感情好似如初,但饶是如此,也没人多问。


    她今天特意戴上了当初和孟均结婚时,孟太送的手镯。


    通体白玉,毫无瑕疵,完美的成色当时还一度因此上过八卦新闻。


    那会明港不少人都在讨论,陈家的“长公主”和孟家“太子”结合,是门当户对的商圈佳话。


    那个天价镯子,还是孟太的祖传之物,可想而知孟太有多么喜欢这个孙娘妇。


    而陈昭本人也是被不少人认可的。


    但陈昭只戴过那一次,今天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


    连续两天的守夜,陈昭没怎么休息。


    人去楼空后,她才感觉到浑身的疲惫。


    惠玲给她带了点吃的过来,陈昭感激不已,看着惠玲特意多打的一份饭菜,她的目光落到不远处正在送宾客的孟均身上。


    “谢谢,晚些时候我让司机接我就好,你早点回去休息。


    陈昭勉强地对惠玲扯出一个笑容,惠玲张了张口,走了两步后最后还是忍不住地告诉她。


    “陈姐,其实.你离开明港后,孟先生经常去你的别墅,有时候是坐一坐,有时候就开车在外面停留一些时间。”


    交接新丽后,还有不少工作内容都需要惠玲帮忙。


    当初生病时陈昭在家里处理公事比较多,所以惠玲这段时间往返她的房子次数不少。


    听到这些话后,陈昭微微一怔,显然也不明白孟均这是什么意思。


    等人走后,她才拿着饭菜去往那个小房间。


    彼时孟均正安静的坐在椅子上,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陈昭收起伞,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把饭菜放到案桌上。


    正要开口,冷不丁地对上他的目光。


    陈昭微微一愣,因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孟均湿润眼眶的样子。


    在陈昭面前,他并没有打算掩饰情绪,任由眼角微红,泪意缓涌。


    陈昭不擅长安慰人,准确来说,应该是不擅长安慰除了沈确以外的人。


    尤其是这个看似熟悉,但和自己又隔着很远的“陌生人”


    张了张口后,陈昭到嘴的话还是变成了一句:“吃点东西。


    孟均垂下眸光,唇角自嘲一笑,不言不语的把饭盒打开,匆忙扒了几口饭。


    房间安静的连针掉落的声音都清晰可见,看着窗外唰唰响动的树叶,陈昭逐渐出了神。


    直到孟均忽然开口问她:“陈昭,当初你家老太太离世后,你也是这样。"


    有条不紊。


    在孟家其他人悲痛之下,出殡吊唁以及迎宾还有对接殡仪馆的各种葬礼细节,她都游刃有余地办好。


    对外以孟均妻子的身份。


    当初老太太离开后,她也是这样,无比冷静的亲手处理好后事。


    冷静到孟均觉得她很薄情,好像从不表现多余的喜怒哀乐。


    前两晚陪着孟太的温和女人,如今又好像和他隔了很远很远。


    陈昭面向他,淡定的反问:“我一直是这样。


    ''生老病死是世间规律,无论是谁都要经过这时期。孟太走的很安详,我们不必介怀太久。


    当然,真正将孟太放在心里的人,后半辈子只要想起她,眼睛都是湿润的。


    就似这四月的雨水。


    只是孟均不知道她背后的潮湿。


    反倒是觉得这个女人,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内核强大,情绪稳定,


    他还是第一次在情绪上输给了一个女人,尤其是还从病魔手中抢回自己性命的女人。


    直觉告诉他,陈昭得的不是小病。


    沉默了一会后,孟均最终还是问出:“陈昭,就像你说的,哪怕我们做不成大妻,但还会是朋友,我希望.…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陈昭就已经猜到他要问什么。


    这次并不逃避,坦然告诉了他:“乳腺癌。


    "不过小命没事,上帝眷顾,保乳手术也很成功。


    她扯了扯嘴角,意图将这个话题在孟均错愕的眼神中结束。


    “孟均,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我们的离婚并不是因为我的病,也不是因为我要离开新丽。"


    “那是因为什么?”孟均想不通,到现在都想不通。


    直到她果断决绝的说出:“我不爱你,一直都是。


    当初的婚姻,本来也是双方有利可图。


    从彼此答应领证开始,就相互坦白过不奢求感情维系,顺其自然罢了


    可后面孟均想要的越来越多,陈昭不想给。


    虽然这话早就是他们之间默认的事实,可真正像利刃一样亮出锋芒的说出口,还是让孟均的眉头皱了皱。


    眼前的女人,明明清瘦,此刻却像一座岿然不动的大山,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无奈地敛下目光,轻叹:“陈昭,你可真无情。"


    陈昭却目光定定地看向他:“像你这样多情也不太好。


    “孟均,我们现在已经是离婚的关系,更何况你身边还有个女孩,你起码.要做一个正常的,有责任感的男人。"


    我和她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


    你们之间与我无关,这两天我们都很累了,先休息几天,有事给我发微信就好。


    不等孟均说完,陈昭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话,示意他好好吃饭后果断转身离开。


    那把黑伞下,陈昭没有半点表情,清冷决绝,让孟均感到周身一片寒意。


    他嗤笑了两声,心里只对孟太说:当初你和我说陈家的昭昭温和亲人,端庄漂亮。我只看到了后者。


    陈昭仅有的一点温情时刻,可能也就是在她和孟太还有陈家老太太的相处上。


    哦不,除此之外,他还在一张照片上看到过。


    照片上的少年,听说是她姑姑的养子,叫沈确。


    陈昭离开陵园后,从司机手里接过了方向盘,自己开车去了明码头。


    车子停在灯塔路下,透过那哗哗而下的玻璃雨水,她隐隐约约看到码头海浪疯涨。


    雨下的很大,路过的车子很少,她开了车窗的一条小缝,海风呼呼吹进,这才让她闷憋的情绪得以喘气。


    但同时也让某些禁锢在心里很久很久的心情,纷纷冲了出来。


    摸着孟太送给自己的玉镯子,她这一刻才真正的感受到,这个爱笑的老太太,是真的离开了。


    她有些后悔,没有多给她打打电话,听听她的声音,看看她的笑脸。


    就像老太太走了后一样,同样懊悔,自己那么多的时间,都花在了新丽上,却挪不开一丁半点,用来陪伴自己最重要的人。


    随着他们一个个的离开,陈昭觉得白己能接受,时间能抚平一切.…


    可到最后,不过是白欺欺人,不愿去多想罢了。


    但凡想起来,心如刀割,疼痛不止。


    车内的一包纸巾,全堵在了眼眶上。


    不知过了多久,等彻底缓过神后,陈昭才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红肿起来.


    将近一个小时的萎靡,像一只受伤的软体虫,暂时躲进了临时找的驱壳里养伤。


    她只给自己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接受现实,重回现实。


    然而现实也给她重重一击。


    回公寓不久,腹部极度不适,突如其来的月经弄脏了她的裤子.


    翻箱倒柜也只找到了一粒过期的止痛药,惜命的她最终将这一粒丢进了垃圾桶里。


    本想着叫个外卖送过来,暴雨太大,软件上并没有骑手接单


    她索性取消,忍着痛意在马桶上坐了很长时间,好不容易缓解一些,却在出卫生间的那一刻,绊在地毯上,整个人直直摔下去


    只听见砰的一声,陈昭磕到了嘴,一股浓郁的铁锈味从齿间晕开,疼痛间一个熟悉的怀抱迅速将她从地上拉起!


    “陈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