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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渣攻重生手册(快穿)》 第24章
“啪”地一声,价值过万的威士忌酒瓶碎在地上。
听到声响,熙熙攘攘的大厅里,瞬间周围人都把目光投向这里。
喻辞被一双大手紧紧攥住手腕,下意识望向来人。
他根本没把罗浩放在心上,刚才差点被偷袭的时候也仅仅只是被吓了一跳,这会儿反应过来是傅呈安突然出现拉了自己一把,嘴角一点点弯起来,正准备说话,却注意到傅呈安的侧脸是他从未见过的冷凝神色,严肃冰冷中甚至好像还透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后怕。
喻辞以为自己看错了。
不过是罗浩这样一个废物的反扑,这有什么好后怕的呢。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被踹倒在地的罗浩清醒过来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冲动的时候无所畏惧,这会儿看到傅呈安出现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要是真把喻辞得罪死了,他就再也没有翻身之地了,抑制不住内心的惶恐,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说:“喻……喻少,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我就是一时冲动。”
他望向傅呈安道:“傅呈安,傅学长,我知道你跟喻少关系好……你帮我说句话,帮我求求情——”
陶也看到眼前这架势忍不住想骂脏话,这两人果然是认识的!
但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他不想给罗浩跟傅呈安任何在喻辞面前接触的机会,更何况现场还这么多人!
伸手招来距离最近的一个服务员,陶也语速极快低声交代了几句,让他把过来参加开业典礼的宾客都领到另外一个区域看表演,不要凑在这里看热闹。
看着服务员离开,陶也又是心头一阵火起,毫不留情又踹了罗浩一脚,“你他妈还有脸找人替你求情!要是刚才那一瓶子砸下去现在喻辞脑袋已经开花了,你赔得起吗?求情,你敢在老子开业的时候跑来闹事还好意思求情!”
傅呈安深吸了一口气。
他刚才在外面接了个工作电话稍微耽误了一会儿,进来还没来得及给喻辞发消息就看到罗浩抄着酒瓶子眼睛通红朝着喻辞快步走去的身影。
那一瞬间傅呈安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跳了一瞬。
前世喻辞车祸身亡报道的画面瞬间涌上脑海,不可遏制的联想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瞬间冲上去将喻辞扯到自己身后,然而即使已经确认罗浩不可能对喻辞产生任何伤害,他依然没有获得片刻放松。
他甚至没意识到他将喻辞的手臂箍得有多紧。
紧到仿佛要把人深深按进自己的血肉里。
喻辞自然也察觉到了傅呈安的紧张。
但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因为傅呈安甚至紧张到了有点异常的地步。
喻辞没有多想,只当傅呈安是担心自己,于是伸手戳了戳傅呈安的胳膊,又晃了晃,语气中带着笑:“哎——你再捏紧点儿我手要断了。”
傅呈安后知后觉松了手,他胸口起伏了一瞬,望向喻辞问:“……还要进去喝酒吗?”
“你想喝就喝,”喻辞勾了下唇,压根没看罗浩,完全没被这件事影响心情:“我刚还让人倒了两杯川崎25,你喝喝看喜不喜欢,要喜欢的话走的时候让陶也打包两瓶带走。”
傅呈安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嗯”了一声,想说什么又没说,最终只是牵住了喻辞的手。
这会儿保安已经来了,死死将罗浩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想挣扎却无济于事,被这么多人围观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满脸涨得通红。
看到傅呈安跟喻辞握在一起的手,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睛当即一亮,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在一起了……你们在一起了?傅呈安,你快让他们把我松开……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陶也在旁边听到这话就暗骂了一声晦气,连忙给保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赶紧把人架走,连一秒钟都不要在这里耽误。
罗浩自以为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拿捏喻辞的方法自然不肯就这么离开,于是他拼命想挣脱保安的钳制,在惊慌又得意的状态下,声音越发刺耳难听,“傅呈安,你还愣着干什么?你必须得帮我!”
见傅呈安不回答,甚至根本连看都不看他,罗浩忍不住着急起来。
他原本就不太聪明的脑子在这一刻突然变得灵光许多,终于意识到傅呈安这是不准备承认他们之间的交易了,心下一沉,咬紧牙关大声威胁道:“你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了吗?你他妈是不是想耍我?”
听到他的话,喻辞脚步一顿。
他眉头微皱,有些不理解。
下意识望向傅呈安:“什么交易,你们之前认识?”
对上喻辞目光的这一刻,傅呈安只感觉自己心脏像是被揪紧了,自重生以后竭力想避免的一幕依然不受控制地再次发生,他感觉自己手心冰凉,甚至有些麻木。
他依旧没说话。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陶也见状觉得自己头皮都有些发麻,压低了声音怒斥保安:“还他妈愣着干什么,快把人拖走叫警察啊!”
罗浩挣扎不得,依旧盯着傅呈安,胸口起伏,怒不可遏:“你敢不帮我!”
“你就不怕我把那些事——”
“不用你。”傅呈安终于开口打断罗浩的话:“我会自己亲口说。”
他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罗浩的目光平静中带着一丝下定决心的味道,看得罗浩忍不住脊背发凉,他有些慌了:“……你什么意思?”
“你怎么敢?”
他没想到傅呈安真能把喻辞追到手,更不信傅呈安敢跟喻辞说出真相。
傅呈安不是跟喻辞有仇吗?
把话说穿了喻辞恨他都来不及,还怎么报仇?
更何况喻辞是什么性格。看他就知道了,整个淮江敢让喻辞不痛快的人有哪个是有好下场的?
就算傅呈安后悔了,觉得搭上喻辞获得的好处更大,他难道就不怕坦白以后鸡飞蛋打吗?!
罗浩根本不知道傅呈安在想什么,完全无法理解,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法遏制的惊慌和怒意,“你敢耍我?你想骗我,故意看我倒霉是不是? ”
“好,你不帮我是吧?”此刻罗浩心中对傅呈安的恨意甚至超过了喻辞,熊熊怒火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他剧烈挣扎,不顾保安的钳制,转过头望向喻辞道:“你放我一马,你放我一马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他妈给我闭嘴!知道是秘密就好好咽进肚子里!没人对它感兴趣知道吗?!”陶也用手指着罗浩,压低了声音警告道:“我告诉你啊,今天是我酒吧开业的好日子,你要敢给我搞砸了,不用喻辞,我第一个出手整死你!”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罗浩反而豁出去了。
他无视陶也的威胁,死死盯着喻辞跟傅呈安,阴森森开口道:“怎么样,我敢说,你们敢听吗?”
喻辞突然产生了些许不太好的预感。
他下意识看了傅呈安一眼,习惯性准备让罗浩直说,然而话到嘴边,傅呈安忽然握紧了喻辞的手。
两人双目对视,傅呈安张了张口。
喻辞注意到傅呈安的眼中不知为何布满了血丝,那双平日里又黑又沉的眸子此刻还藏着许多他连看都看不懂的晦暗情绪,让喻辞的心脏一时间像被人攥紧,似乎与他共感。
他问:“他要说什么秘密?”
傅呈安不说话。
喻辞又问:“是跟你有关吗?”
罗浩是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傅呈安是成绩优异的清贫学霸,喻辞几乎找不到任何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关联点,以至于罗浩口中所谓的秘密让他觉得荒谬又可笑。
喻辞这辈子从来不受人威胁,更不屑跟罗浩这种人讨价还价。
可是对上傅呈安那双突然没了往日平稳和沉静的眼睛,他心里忽然又不确定了。
没人知道喻辞心里怎么想的。
他盯着罗浩那张又丑又险恶的脸看了良久,久到陶也都顶不住压力差点要跳出来和稀泥了,喻辞才开口说:“没什么不敢听的,但我为什么要听你说?”
罗浩愣住。
陶也也愣住。
傅呈安原本已经完全下沉甚至如坠深渊的心在这一刻像忽然得到了一个敕令,他不受控制地松了松拳头,然而,他深吸了一口气,却有某种具体的、细致的涩意和钝痛在这一刻清晰缓慢地涌上心头。
跟傅呈安设想中的画面一模一样。
不论罗浩怎么挑衅,就算喻辞再怎么好奇,只要他摇头,喻辞就不会再听罗浩说哪怕一个字。
从上一世也是这样。
喻辞好像轻而易举就对他付出了全盘信任,从未考虑过有任何被欺骗的可能。
可是为什么?
他又凭什么?
爱吗?
喻辞的爱这么明显,明显到傅呈安再一次深刻而强烈地意识到上一世的自己究竟有多愚蠢可笑。
他们站立的位置光线昏暗,使傅呈安那张英俊深邃的面孔显得有些晦涩不清,他看着喻辞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后用很低的声音说了句“谢谢”。
“我们换个地方,”傅呈安说:“我都告诉你。”
喻辞点了点头,他没再看罗浩,只是跟陶也打了个招呼就跟着傅呈安一起往外走。然而被彻底忽视的罗浩被保安钳制着看着他们的背影,只觉得自己被耍了个彻底,脸色难看至极。
他不好过,他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于是他发疯一样冲着喻辞所在的方向喊了一句:“你这么相信傅呈安,只想听他亲口说,那你知不知道他从头到尾都在骗你?”
喻辞脚步瞬间停顿下来。
陶也心里也掀起惊涛骇浪,恨不得自己根本不在现场,他骂了句脏话,然后一巴掌踹在罗浩腿上,忍不住庆幸自己刚才早早清了场,这些话没被其他人听到。
怀着自己不好过也绝对不让其他人好过的汹涌恶意,罗浩带着极度病态的畅快欣赏着喻辞跟傅呈安此刻的脸色,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恶毒至极。
“他跟我是一伙的,他收了我十万块钱才故意接近你,想欺骗玩弄你的感情。你以为你得到的真心吗?哈哈哈,全部都是假的!”
“不信你大可以现在问他,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句话所包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以至于喻辞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他甚至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都在这一刻从指尖开始冷却,瞬间凉遍全身。
他没有看罗浩一眼。
他有些茫然地转身望向傅呈安,像是怀疑,又像是确认:“你听清楚了吗?”
“……他刚才在说什么?”
傅呈安心下微滞,握着喻辞的手已经微微发凉,眼前的情形跟上一世的画面重叠在一起,压得他一瞬间甚至有些喘不过气,但他始终没有松开喻辞的手,甚至攥得越来越紧。
他深吸口气,看着喻辞的眼睛再次请求:“换个地方行吗。”
“他刚才说的那些,换个地方,我都告诉你。”
喻辞很难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理智上说,他根本连罗浩说的哪怕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相信,这个人就像一条阴沟里的臭虫,咬不死人但很会恶心人。
但此时此刻看着傅呈安的眼睛,他又忽然有知后觉意识道——傅呈安跟罗浩之间大概是真的有与跟他有关的交易。
认识到这一点的喻辞感觉自己像被人狠狠敲了一个闷棍。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收敛神色,想把手从傅呈安手里抽出来。但不知道是不是他攥得太紧,最终喻辞还是任由他牵着自己一起出去了。
“……”陶也的心也随之沉了下来。
虽然未知全貌,但事情听起来甚至比他之前猜测的更加严重。
这他妈闹得都叫什么事啊!
他没忍不住又踹了罗浩一脚,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说!”
“既然这么想说,他们俩走了你他妈就好好跟我说!今天一字一句必须给我说清楚了!”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看起来应该是要下雨了。
傅呈安跟喻辞一起坐进车里,两个人谁都没有先说话,喻辞盯了被风刮到前挡风玻璃上的树叶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把座椅位置往后调了一点,又打开座椅加热功能。
营造出一个很舒适、很适合聊天的氛围以后才转头望向傅呈安道:“……什么情况?刚才罗浩说的十万块钱——”
“是真的。”傅呈安打断了喻辞的话,直接承认。
喻辞动作顿了一下:“所以——”
傅呈安尝试用最简练的语言概括自己最不愿意被喻辞知道却又不得不坦诚地一切:“之前你在酒吧替人出头,罗浩挨了你一顿毒打,觉得是你害得他在人前丢尽脸面,所以他一直很恨你,想找机会报复你。”
“但罗家毕竟比不过喻家,他不敢明目张胆跟你作对,”傅呈安顿了一下:“……直到听说你喜欢男人。”
现在大环境虽然宽松和包容了很多,但同性之间的感情毕竟不是主流,大多数人依然会带有色眼睛看待这个群体。
喻辞有些木然地从里面捕捉到关键信息,望向傅呈安艰难总结:“……所以他想到用这件事情来对付我,花了十万块钱找到你,让你来故意接近我?”
傅呈安心下微沉。
其实他有很多句解释还有很多句抱歉要说,但却因为想说的太多导致一时间无从说起,他喉结滚动,终于认罪:“是。”
明明车里开了空调,副驾驶还开了座椅加热。
但不知道是不是今年淮江冬天特别冷的缘故,喻辞觉得自己手掌心被冻得有些微微发麻,连带着胃部也隐隐作痛。不知道过了过久,他听到自己问:“所以都是假的吗?”
可能是酒喝多了,导致他现在觉得嗓子有些干涩,“你之前说的喜欢是假的,追求也是假的。”
“是吗?”
在这一刻喻辞忽然感觉到巨大的荒谬,甚至有点好笑。
他想到之前在林宛墓碑前面喻晟点到为止的劝告、想到陶也小心翼翼生怕惹了他不高兴的担忧,还有他每一次听到其他人对傅呈安质疑时满不在意的笃定……所有这一切在此刻仿佛都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巴掌,隔空狠狠扇在喻辞脸上。
从小到大,他见惯了别人的讨好。
不论男女,不论出于什么目的,他向来可以一眼看穿。因为不论将欲望藏得多深多好,只要有所图谋,都能在细枝末节里发现端倪。
唯独傅呈安不是,他在傅呈安眼里看不到任何算计。
喻辞以前一直以为这是因为他跟别人不一样。
直到这一刻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他不一样,而是自己蠢。
是他在望向傅呈安时,主动给自己的眼睛加了一层滤镜,
喻辞感觉自己的心脏不断下沉,那种巨大的、被背叛的、难以言喻的钝痛跟昨天晚上和傅呈安进入他身体时带给他的疼痛感合二为一。
“那你又为什么要跟我坦白?”喻辞难以理解:“你为什么要承认?”
“你明知道我们之间就只差那一层窗户纸还没捅破,你明知道只要你说一句否认的话,我就不可能在你跟罗浩之间选择相信罗浩,你明知道——”
喻辞没说下去,傅呈安也没接话。
于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在车里蔓延开来,喻辞等了又等,脸上的表情愈发难看,直到他忍无可忍,终于伸手去摸车门,傅呈安突然越过身来,将人按在座椅上动弹不得。
喻辞剧烈挣扎,但傅呈安力气实在太大。
“放开,放开!”
挣扎无果,喻辞抬起手来一巴掌扇在傅呈安脸上,眼中燃烧着令人心惊的怒火:“我要下车!”
这一巴掌打得很重。
以至于傅呈安的头甚至被扇得偏了过去,脸上几乎瞬间浮现起几道红色的指痕,
然而他的手依然死死钳制住喻辞,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他可以任由喻辞发泄,任由喻辞打骂,但他绝不可能松开喻辞的手。
上辈子犯过一次的错误,傅呈安这辈子不可能容忍自己再犯。
被完全占据下风的压制感气得几乎失去理智,喻辞死死盯着傅呈安的眼睛,呼吸急促,而且因为自己感到痛苦所以忍不住想刺伤别人,从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很伤人:“所以你现在是后悔跟罗浩合作了吗?十万块钱嫌少,觉得跟我在一起能获得更多——”
他的话还没说完傅呈安已经吻了上来。
他似乎是将某种强烈的、翻滚的情绪全部倾注在这个吻里,喻辞下意识想要反抗,却被傅呈安箍住后颈根本动弹不得,只能被动靠在椅背上承受。
直到被傅呈安撬开唇舌,所有怒气跟防备全部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打碎,他意识到自己竟然放弃了抵抗,还是忍不住想回应那一刻,终于清醒过来,狠狠咬住傅呈安的舌头。
铁锈一样的血腥味在他们两人口腔中蔓延开来。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一口咬的有多狠,喻辞胸口剧烈起伏着把头转到一边。
傅呈安抬起手来膜了抹嘴角的血迹,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也有点红了。
他看着喻辞的侧脸,胸腔中那股浓烈的情绪几乎让他完全没有办法理性思考。
连着两辈子的愧疚是真的。
心疼也是真的。
可真到了坦白的这一刻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也是真的。
知道喻辞短时间内没有下车的打算,傅呈安沉默了半晌才终于再次开口解释,说话时看不清表情,但语气很低很沉。
他讲他之前在便利店打工时被喻辞醉酒时毫无意识的一个吻搅乱心神是真的,明知大海捞针还不自量力跟同事换了三个月夜班想再次遇到喻辞也是真的。
……只是他没想到再次遇见是在A大。
更没想到终于知道了喻辞的名字,却也同时被告知,他是喻氏的那个喻。
这件事是藏在傅呈安心里最深处的秘密。
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必要,他表情反而变得平静下来,将自己所有的卑劣喻与不堪全部摊开来摆在喻辞面前。
其实真说出来了,竟然也不算复杂。
傅呈安那个并不怎么爱他却最终还是骂骂咧咧承担起养育责任的妈死在喻家一个地产项目的工地上,从脚手架上失足跌落,抢救无效死亡。
当时傅呈安还小,没什么文化的外婆受人蒙骗签下一份代理维权协议,将喻氏集团给到的所有赔偿全部卷走,以至于傅呈安曾经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食不果腹的生活。
傅呈安的外婆是很典型的怨天尤人性格。
她从来不会反省自己,于是在傅呈安少年时漫长灰色的记忆里,几乎每一天都被各种各样的谩骂和指责笼罩。
她指责傅呈安不该出生,指责傅呈安拖累害死亲妈,指责别人骗他们孤儿寡母的钱,甚至指责已经足够赔偿的喻家丧尽天良……可偏偏她是傅呈安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即便他厌恶至极不胜厌烦,也始终无法干脆逃离。
上大学以后,傅呈安原本想过再也不回老家。
他拼命打工挣钱,三伏天连轴转十八个小时累到中暑晕倒都不休息,日子过得再艰难窘迫都固定在每个月二十号给陈姨转一笔给外婆的生活费,为的就是在尽到自己该进的责任以后,彻彻底底斩断他跟那个家的所有联系。
直到某天外婆在外面走路时突然一脚踩空从山坡上摔了下来,傅呈安在她被人送到医院抢救以后接到电话。
也是陪护的那段时间。
他藏在钱包里喻辞的照片无意中被外婆看见。
那时候他已经知道喻辞是谁,意识到自己跟喻辞之间宛如鸿沟一般的巨大差距,也决定将那些不自量力的痴心妄想全部埋藏于心。
但那毕竟是人生中第一次怦然心动。
他再怎么冷静克制,依然忍不住偷偷从商业杂志上剪下一张喻辞出席喻氏旗下高奢酒店开业典礼的照片藏在自己的钱包里。
照片里喻辞一身剪裁良好的白色西装,浓密乌黑的短发顺着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他面对镜头勾起一个闲散又随意的笑容,在镁光灯下气质矜贵,极度惹眼又让人不敢接近。
傅呈安不知道外婆是怎么知道喻辞身份的。
大概是照片里喻辞身后的酒店logo太过显眼,又或许是她这么多年始终对喻氏怀恨在心,每一次在电视上看到跟喻家有关的新闻都格外关注。
她误以为傅呈安在学校里搭上了喻家这个生在金字塔尖的大少爷,歇斯底里要求傅呈安应该借这个机会去找喻辞要钱。她认为只要当初给的赔偿没落到他们手里,那就永远是喻氏欠他们的,甚至威胁傅呈安要亲自去A大当面找喻辞算账。
傅呈安觉得可笑至极,同时也身心俱疲。
看着外婆那张苍老又精明算计的面容,他在某一刻忽然近乎于清醒地意识到:原来生在淤泥里,那么无论你怎么拼命努力想要向上,永远都会有一股力量会拉着你,拽着你,让你不停下陷。
巧的是,回到学校那天他再一次遇见了喻辞。
大概是约了人赛车,综合楼门前的停车场停了十几辆吸人眼球,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跑车,喻辞嘴角上带着一如既往的闲散笑容,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坐进一辆银色的帕加尼里。
那天太阳很大。
傅呈安站在综合楼的阴影处看着喻辞的侧脸,他被金黄色的阳光照耀着,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每一个头发丝都仿佛在提醒傅呈安跟喻辞之前的差距。
他已经忘了自己那一刻究竟在想什么。
或许想到了外婆充满算计和威胁的脸,或许想到了自己付完住院费后瞬间变得空空荡荡的口袋,又或许想到了那个寒冷夜里热火朝天的吻……他从来都不想生活在阴沟里,他甚至没想过要伸手捞月,可为什么即使是远远看上一眼都困难重重?
傅呈安很轻地笑了一下,是那种对自己嘲讽的笑。
他回拢思绪,没有去看喻辞究竟是什么表情,平静了一会儿继续将卑劣的自己完全剖开:“遇到罗浩是个意外,但确实是我主动送上门去找的他。”
同一天晚上。
傅呈安在打工的酒吧碰到了喝醉酒的罗浩,因为在酒吧挥金如土,因此经理服务周到,让他跟另一个人帮忙把罗浩送到车上,临走时罗浩掏出厚厚一沓钱塞到经理怀里,打了个酒嗝道:“帮我……帮我在你们这儿找几个长得帅的。”
经理误以为是罗浩自己想换个口味,连忙应道:“哎好——那我现在就去,我们这儿长得乖巧又干净的男孩可多了,都是大学生。”
然而罗浩却恶意一笑:“我说过要找干净又乖巧的那种了吗?”
他拍了拍酒吧经理的脸,摇摇晃晃道:“我就要那种出来卖的,套路深的,会骗人感情的,知道吗?”
“喻辞这个神经病……”罗浩喝多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骂骂咧咧道:“你他妈……不是喜欢男人吗?我就找个男人去接近你……我倒是要看看喻家少爷被人勾到手以后会变成什么德行。”
当时傅呈安脑子里轰地一声响。
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攥紧的拳头几乎要挥到罗浩脸上了。
可就是往前走的那几步。
被夜晚的冷风一吹,他脑子里忽然在某个瞬间异常清醒又近乎疯狂地产生了一个念头:既然如此。
为什么不能是我?
傅呈安自欺欺人地想,罗浩明显对喻辞心怀恶意。
那么他无论收买任何人去接近喻辞都有可能对喻辞不利。
既然如此。
那为什么不能是他?
他不可能真的替罗浩做事。
他有一万种方法可以用来跟罗浩敷衍周旋。
怀着某种难以诉诸于口的隐秘欲望,又或者仅仅只是为卑劣的自己找到一个足够掩盖内心贪婪的借口。
即使清醒知道就算他蓄意接近,像喻辞那样高悬在天空的月亮也根本不可能垂青于他,傅呈安还是主动送上门去跟罗浩做了交易。
他想着,近一点呢。
哪怕只是近一点呢?
傅呈安再次停顿了片刻,透过车玻璃望向前面的路。
上一世未曾将这些话诉诸于口酿成的苦果在这一刻悉数涌上心头,他感觉到自己心脏处传来清晰而具体的钝痛。
他没有替自己辩解的意思。
因为不论出于何种初衷,他对喻辞的欺骗是事实,造成的伤害也是事实,这辈子未曾发生但上辈子他们之间生生错过的那五年以及喻辞最后车毁人亡的惨痛结局更是事实。
傅呈安说:“所以,第二天我主动去找了罗浩,我告诉他我很缺钱,而且我跟喻家有仇,我想报复你,可以配合他接近你。”
喻辞的眼神有极其明显的波动。
但他依然坐在原位没有说话。
傅呈安轻轻呼出一口气。他能理解喻辞被人欺骗的愤怒,更没有想过他会轻易原谅自己。
喻辞很早就跟他说过,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骗他。
这也是上辈子他到最后都没能将这些话说出口的原因。
傅呈安喉结滚了滚,尽可能用最冷静最理智可信度最高的语气说:“……我收了罗浩十万块钱接近你这件事是真的,但他说的其他话都是假的。”
他从来没想过欺骗或者玩弄喻辞的感情。
即便他带着恶意的初衷靠近,却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真的会被天上的月亮垂青。上辈子喻辞主动问他“要不要在一起”的那一刻,傅呈安从不敢置信到狂喜,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相处的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日子。
越亲密越能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差距。
可越清醒却就越痛苦,越舍不得放开喻辞。
于是他在这种近乎于自我折磨的过程中不断挣扎,上一世被罗浩拆穿的时候甚至产生了一种“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的解脱感。
现在把所有该说的话全部说出来以后,傅呈安也有一种很轻、很难以言喻的解脱感。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外面夜色深重,不道在什么时候飘起了雨,隔着玻璃都能听见哗啦哗啦的雨声,雨珠砸在车身上,发出连续不断的声响。
“其实就算今天罗浩不说,我也一定会找个机会告诉你,”傅呈安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你可以怪我,恨我,或者像刚才那样打我都行,我不还手,你随便发泄。”
喻辞胸口起伏了一下。
他盯着傅呈安的眼睛咬了咬牙:“如果我说我还是要下车呢?如果我绝不原谅你的隐瞒和欺骗呢?”
傅呈安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身形微僵,心脏下沉。
片刻后,他极其缓慢又坚决地摇头:“我绝不可能让你走。”
“喻辞。”
“你没有我的力气大。”
喻辞差一点被这话给气笑了,刚才产生的那些情绪波动在这一刻再次转化成抑制不住的怒火,一双好看的眼睛里尽是阴沉的怒意:“好啊,你能拦住我一天,还能拦住我一辈子吗?你他妈能永远把我锁在车里不让我下去吗?!”
这辈子的喻辞没有经历上一世傅呈安自我放弃般的不告而别。
因此他所有的愤怒跟不满都有一个极其明确的输出窗口。
完全信任的人从头到尾都在骗他。
即使情有可原,即使傅呈安有自己的苦衷和挣扎,但巨大的信息量像当头一棒朝他砸过来的时候,对喻辞的冲击力不亚于平地起惊雷。
他冷笑了一声看着傅呈安道:“你不是从来没想过我会喜欢你吗?”
“所以你才会说要追我,要好好追我。”不知道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直觉,喻辞一针见血,“你从头到尾都不信我会真的跟你在一起很久,所以连箭在弦上我邀请你上床,你都跟我说现在不行。”
“既然你这么想给我留后路,”喻辞突然看着傅呈安笑了,他奇怪地问:“那你现在又为什么不肯让我走?”
傅呈安的呼吸有一瞬间变得很乱。
为什么?
因为他不想再像个傻逼一样错过五年。
他不愿意再失去喻辞哪怕片刻。
但这些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傅呈安感受到自己心脏传来细细密密的刺痛感,以至于他竟然一时间感觉如鲠在喉,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然后喻辞又笑了。
他说:“你知道吗,我从来没对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动过心。”
“我甚至曾经认为,你大概是女娲照着我的审美捏出来的。”
他看着傅呈安,眼中浮现出一丝不甚明显的水光,但很快控制自己将语调恢复正常,这些话甚至没有经过思考,像是藏在他心底里某一个很深很深的地方,已经想说了很久:“是不是因为我表现得太喜欢你,所以才给了你能够随意欺骗我、招惹我,时刻留有余地又突然反悔的勇气?”
傅呈安没想到喻辞竟然会这么敏锐。
一眼将所有他表现出来没表现出来的阴暗念头悉数洞察。
喻辞没给他反应的机会继续逼问:“你敢跟我坦白,是不是笃定了我一定会原谅你?”
傅呈安感觉胸口再次剧烈疼了起来:“不是,我从来没想过一定要你现在就原谅我……”
喻辞却没看他,狠狠咬牙:“别狡辩了!”
他根本就他妈不在意傅呈安是不是跟罗浩合谋故意接近他,更不在意傅呈安外婆是不是想借机敲诈他一笔钱。
他介意的是傅呈安对他的欺骗。
介意的是傅呈安从头到尾都对他们这段感情没有任何信心。
明明从头到尾都没有信心,又为什么突然敢在今天坦白了呢?
是因为罗浩突然出现谎言被戳破了,还是因为昨天晚上他们两个人已经睡了?
喻辞明知道傅呈安不是这样的人,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往最坏的方面想,这种感觉让他深恶痛绝,仿佛自己昨天晚上的主动格外轻贱一样。
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可能会说出更难听的话,于是他再次伸手想要推门。
傅呈安反应过来,再一次攥住他的胳膊:“别——不行。”
“……你不能走。”
喻辞忍无可忍,准备再一次扇傅呈安一个巴掌的时候,眼泪却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他偏过头去望向窗外,抬起手来狠狠在自己脸上抹了一下。
喻辞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当傅呈安说出是他主动送上门找罗浩做的交易的时候,喻辞甚至有一秒钟替当时的傅呈安感觉到心疼。
可他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岁。
这是他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第一次想献出自己的身体乃至他所拥有的全部,一直跟一个人在一起。
“如果罗浩今天没来呢?”喻辞索性用打七伤拳一样两败俱伤的方式刺伤傅呈安也刺伤自己,故意用最坏的恶意去揣度他:“如果昨天晚上我没有主动让你要我?你是不是会一直留有余地地跟我在一起,直到某一天谎言被戳穿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傅呈安无言以对。
因为上一世的他的的确确就是这么做的。
甚至他所做的一切比喻辞想象的更加过分。
傅呈安沉默,喻辞就当他是默认了。
他点了点头,嘴唇翕动:“我猜对了是吧?行,很好,你很有种。”
“送我回去。”喻辞克制住自己想要狠狠扇傅呈安一个耳光的冲动,用最冷淡伤人的语气开口:“我能理解你的苦衷,也相信你说的话,但我很难对你的欺骗心平气和地说没关系。”
“所以,”喻辞重复了一遍:“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也不想看见你。”
“如果你不希望我打电话让陶也替我叫保安的话,那就现在送我回去。”
傅呈安坐在原地没动,因为他能说的已经都说了,剩下的就看喻辞怎么宣判。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伸手挂档,沉默地将车在雨中驶了出去。
一直开到喻辞家小区地下车库里。
这一次喻辞开门下车的时候傅呈安没有阻拦,只是在他离开的瞬间忽然哑声开口,不知道是在跟喻辞还是自己说:“不管你相不相信。”
“我的确是给我们之间的关系留了一条后路,但我从来没想过要停止靠近你。”
上一世他从A大退学。
在社会上坡爬滚打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的时候,不论再怎么艰难,都没有哪怕一丁点想要放弃的念头。
他一直想着。
或许有一天他出人头地了。
或许有一天他拥有能够跟喻氏平等对话的底气了。
能不能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孽。
能不能站在喻辞面前问一句:我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然而前世重逢的那段时间,可笑的是他竟然从来没看懂喻辞对他的滔天恨意是因为在意,更没看懂喻辞宁肯拼得两败俱伤也不肯跟他两清也是因为在意。
原来他们之间错过那五年的日日夜夜从来都不是他对自己的惩罚,更不是给喻辞留下的解脱,
而是他亲手给喻辞施加的无法弥补的伤害。
这辈子喻辞依然肯让他送他回家。
就当是他自作多情。
就当是他自作多情吧。
傅呈安眼眶红了,开口的声音很哑:“我还是会继续追你,你生气也好,不想看见我也罢,甚至你想找人对付我,报复我都行。”
“我不会走,我就在这里。”
“我知道之前是我太蠢,太自以为是,但我真的。”
“我只是希望你能知道,”傅呈安顿了一下:“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爱你。”
第25章
大雨滂沱,豆大的雨珠裹挟着冬日夜晚的寒气倾盆而下。
整个世界好像都因为这场大雨变成一片虚无,只剩下噼里啪啦的雨声。
傅呈安没回去。
他在喻辞家楼下的连廊处随意找了个长椅坐下,有点想抽烟,然而摸遍口袋才想起来之前因为怕身上的味道难闻会熏到喻辞已经强行戒断很久。
于是他剥了颗糖放在嘴里。
海盐薄荷味,在山顶民宿前台拿的。
漫漫长夜,难熬又不难熬。
他抬起手来随意揉了下胃部。从坐在车里跟喻辞坦白的时候开始就胃部痉挛,直到现在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依然能感觉到这里传来细细密密针扎一样的疼痛。
果然是情绪器官。
喻辞下车的时候没再跟他说一句话。
甚至没回头。
可傅呈安低头看着手里的奔驰车钥匙出神片刻,心想三百多万的车啊。
忘记收回去了吗?
——那就当喻辞是忘了吧。
如果是忘了把自己的车钥匙收回去,那他在楼下等着失主来找,应该也算合情合理。
傅呈安胡乱给自己找了个留在这里的理由,盯着面前的瓢泼雨幕,感受着胃部传来的一阵阵刺痛,表情却看不出什么情绪,始终很平静,他想,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受着的,上辈子就该,报应来的这么晚,已经算他运气好了。
在长椅上枯坐到天亮。
接到合租室友陈晨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多钟了,电话那头,陈晨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疑惑:“傅哥,你昨天一夜没回来吗?干嘛去了,咱们今天还是正常按计划搬家吗?”
“……”傅呈安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他站起身来“嗯”了一声:“我现在回去。”
“好,我看你房间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要不你就别上来了,”陈晨想了一会儿说:“你开车到楼下了叫我一声,我直接给你搬下去,你回来路上给我带个早餐就行。”
傅呈安也没客气,直接答应了。
临走时他抬头看了一眼喻辞所在的楼层,捏了捏手里的车钥匙,在打车还是开喻辞车这两个选择之间犹豫了下,最终还是作出决定。
于是,站在几个纸箱子中间的陈晨看着停在自己面前的黑色越野满眼震惊:“我靠,G63啊。”
“你之前开的不是辆二手大众吗,”他有点不敢置信地问:“……你自己搞的那家公司才刚起步,这么挣钱吗?”
“不是我的,车主……”傅呈安停顿了下,似乎在想应该怎么解释:“他忘记把车开走了,我晚点再给他送回去。”
闻言陈晨更震惊了。
奔驰G63啊!
多少男人的梦中情车。
行情好的时候加钱都不一定能买到。
什么人能随时便便把这车给忘了。
但傅呈安明显没准备多说,陈晨再怎么大惊小怪也只能忍住。
然而一路上跟着傅呈安到了他新租的房子,陈晨又懵了,偏偏电梯里还有别人,怕被人嘲笑,压低了声音问:“傅哥,绿城的小区啊!这里应该很贵吧?”
傅呈安“嗯”了一声,打开门走进去的时候有点走神。
因为房东一直在国外的缘故,这套房子之前从未对外出租过。房间里打扫的很干净,但没什么家具,显得有些空荡。
……跟上辈子不太一样。
不一样也很正常。
上辈子搬到这里的时候,他跟喻辞刚在一起。因为离他打工的地方更近,喻辞瞒着他大手一挥直接买了下来,每天拉着他去逛家居城。
从沙发到地毯,从书桌到地毯,甚至小到洗漱台上放着的对杯,都是他们一起看过后亲手挑的。
不过现在的傅呈安暂时没那么多钱买下这里。
前段时间想了很多办法辗转联系到房东的时候,她还从异国他乡表达了自己的惊讶:“噢,真神奇啊,你是怎么知道我最近刚好想把这套房子租出去的?”
“但是傅哥,”陈晨帮着把东西搬进去,四处看了看,还是纳闷:“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是不是太浪费了?”
“不是一个人,”傅呈安声音低了一些,“……如果他还愿意的话。”
陈晨更震惊了。
他跟傅呈安是合租室友,但傅呈安向来不爱讲自己的事,因此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他也不太了解他的私生活。
可听这口气……陈晨夸张地瞪大眼:“我靠,我都不知道是该惊讶像你这种帅哥还要追人,还是惊讶人没追到手你就把房子先租好了。”
他补了一句:“还租这么贵的。”
即使傅呈安心情不算太好,依然被这话逗笑了一下,
他把纸箱子搬到客厅中间,静了片刻后又觉得陈晨刚才说的不算对。
——说不定喻辞一气之下已经收回他追求的权利,他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
傅呈安原本以为自己应该是笃定的。
在系统的帮助下重生,带着前世的记忆再开一局,他不会再犯前世犯过的错误,不会再踩前世踩过的坑,他能够在重生的优势下占据先机,向着最正确的那条路笔直前行。
可当谎言被再次戳穿,明明他在心里不断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依然在看到喻辞发红的眼角时心疼到说不出话。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才突然明白。
即便提前被剧透过结局,他依然会在面对与喻辞相关的事情时产生剧烈的惶恐。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恒定不变的东西,爱更是最大的变量之一。
如果喻辞不肯原谅他。
如果喻辞真的不愿意再见到他。
坐在楼下连廊长椅上的那八个小时,傅呈安控制不住自己一遍遍想自虐一样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疯狂阴暗的念头,甚至有一瞬间他想冲上楼去把人锁起来,反正他知道喻辞家门锁的密码,强制、绑架、囚禁还是别的……什么都行。
但显然这些都不现实。
他盯着通讯录里喻辞的号码不知道看了多久,看到眼睛干涩生疼,才强行控制自己按下了给喻辞打电话的冲动。
“傅哥,你在想什么?”陈晨见傅呈安半天不说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感觉你今天奇奇怪怪的,心情不好?”
思绪回拢,傅呈安摇了摇头:“没什么,谢谢你今天来帮我搬家。”
“这算什么,”陈晨嘿嘿一笑:“当初我为了给前女友买礼物把生活费都花光了,你不仅借钱给我,还替我出了一个月房租,期末考试周总把笔记借给我看,这些事我以前从来没说过心里都记着呢,虽然咱们现在不住一块儿了,但以后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我随叫随到。”
陈晨话多,帮着收拾的时候又扯了些有的没的,虽然不知道傅呈安追的人是谁,但他拍着胸脯得意的样子像个得了高分的学生:“虽然我没你长得帅,但我恋爱经验多啊,真的傅哥,你要遇到什么恋爱难题,问我准没错。”
傅呈安其实没什么问题需要咨询。
感情是很私人的事,不是当事人,谁也没办法给到最优解答。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听到自己开口问道:“那你觉得。”
“如果我对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触犯了他的原则,我应该怎么求他原谅我?”
“不会吧,”陈晨愣了一下:“你出轨了?”
“……”
傅呈安摇了摇头。
“那两个人之间除了出轨、背叛或者不喜欢了,”陈晨掰着手指头说:“其他应该没什么特别大的错事吧,就算有,只要互相喜欢,没什么是不能解决的啊。”
难得傅呈安有问到他的时候,陈晨把手上的东西放到一边,兴致勃勃道:“两人谈恋爱难免会有摩擦,吵架也是很正常的,像我就经常惹我女朋友生气,有时候吵架吵得厉害了她会把我微信、抖音、微博甚至支付宝账号全部拉黑,打我骂我都是有的,但我知道这都不是真的要分手。”
“为什么?”
“因为在意啊,”陈晨怕傅呈安不明白,耐心解释道:“她删我微信是因为在意,打我骂我是因为在意,要是真不喜欢了,她根本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情绪。”
喻辞下车时的背影在他脑海中浮现,傅呈安有点出神。
“去哄哄嘛,诚恳一点道歉,谈恋爱不是考试,又没有标准答案,偶尔做错事很正常的。”陈晨看他脸色不怎么好,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真的喜欢想挽回,她又很生气不愿意接受的话,实在不行还可以试试示弱的方法。”
“示弱?”
“对啊,装可怜嘛,”陈晨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反正我女朋友很吃这一套,屡试不爽。”
傅呈安笑了一声没说话,似乎在想什么。
“想什么呢,”陶也随手拿了个烟缸放在吧台上,犹豫了下还是问:“还在琢磨昨天那事儿?”
喻辞不咸不淡地看了陶也一眼,没回答他的问题:“别在我面前抽,熏人。”
“……”陶也刚准备点烟的手顿了一下,有些无语,但还是把烟缸推远了一点,顺便把烟也一起丢到吧台上。
喻辞依然显得兴致缺缺。
昨天晚上他睡得很晚,直到凌晨三四点钟才迷迷糊糊睡着,而且隐约中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但梦里的画面支离破碎,,以至于虽然他在梦里产生了极其强烈的情绪波动,醒来时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还有傅呈安说的那句话。
我非常非常非常爱你。
喻辞努力不让自己去想,但那种烦躁感却总是混着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涌上心头,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下午从床上起来的时候习惯性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平时只要他睁开眼就能看到傅呈安发来的微信,有时候是一个表情包,有时候是一张照片,有时候只是一句报备行程的话,甚至有时候事无巨细琐碎到喻辞都嫌他很烦。
可现在安安静静的对话框像是在提醒喻辞昨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
他随便点了个外卖,然后压着火气把手机丢到床上去浴室洗澡,然而洗完澡打开外卖吃了两口又气得丢了筷子。
自从傅呈安说要追他以来,喻辞懒得出门时的一日三餐几乎都由他安排解决。
都他妈是点外卖,桌上这一堆还花了他大几百,凭什么傅呈安点的就好吃一些?!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喻辞第一反应就是不接,然而气势汹汹抬手准备挂断的时候,看到来电显示根本不是傅呈安打的,喻辞沉着脸又踹了一脚沙发。
本来是没什么心情出门的。
但转念一想,做错事情又不是自己,凭什么他要闷在家里?!
可偏偏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又收到物业匆匆忙忙打来的道歉电话,说漏掉了一份外卖管家忘记送上楼了,问他现在方不方便收,就是放的太久应该已经冷了。
是谁点的不言而喻,喻辞只觉得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说自己已经吃过了让物业拿去丢掉。
心情不好的时候看什么都不顺眼。
下楼的时候还无意中听到两个巡楼的保安凑在一起说话,好像说看到有非小区业主在楼下待了一夜,不知道在等谁,但应该是跟女朋友吵架了。
他当时忍不住又想发火。
二十多块钱一平的物业费连他妈这么点小事儿都解决不了吗?
哪个小学生谈恋爱谈成这样,在楼下等一夜是在拍偶像剧吗?秀恩爱想给谁看?
这股邪火直到进了酒吧后坐下依然没有丝毫消退,甚至因为他脸色太难看,酒吧门口帮他停车的门童都有些紧张,生怕哪里惹了喻少爷不高兴。
但喻辞根本没看他。
他心情再差也不会拿不相干的人撒气。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到现在其实喻辞已经消化的差不多了,傅呈安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他都听清楚听进去了,他甚至能猜到那个比他出手更狠,在背后搜集罗浩那个傻逼的犯罪证据要把他送进去那个人到底是谁。
可这不代表他就不生傅呈安的气。
这种心情很复杂,甚至很难说清楚,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傅呈安除了拿了罗浩十万块钱故意接近以外,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心动是真的,喜欢是真的,对他的细心跟周到也是真的。
但喻辞就是觉得如鲠在喉,这种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很强烈。
强烈到仿佛这件事情曾经给他造成过巨大的影响,让他痛彻心扉一样。
幸亏他的生活里除了傅呈安还有很多别的东西,不至于吵个架就像天塌了一样难以释怀。
面对陶也小心翼翼又欲言又止的目光,喻辞端起桌上放着的酒杯,仰头喝掉,“别八卦,别好奇,问了我也不会说。”
“……”陶也心道昨天他押着罗浩问了个七七八八,再联系私家侦探查到的东西,他还真不一定比喻辞知道的少。
根本不知道傅呈安究竟在想什么,陶也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儿啊。
但嘴上还是得劝喻辞:“要我说,都没正式在一起,连男朋友都算不上,没必要耿耿于怀,是不是?再说了,你这个身份,想要什么人没有?”
他以为喻辞这样的性格,发现自己被人骗了以后必然会跟傅呈安一刀两断,不想让他影响心情,于是拿过调酒师放在他们面前的两杯洋酒,绞尽脑汁开解道:“结婚那么多年的夫妻都还有离婚的呢,中国十四亿人口,其中一半都是男的,就算丢了一个合心意的,再换一个不就行了。”
以为是放在车库里的跑车吗,说换就换。
喻辞冷笑一声。
他没说话,接过陶也递过来的酒杯,仰头喝掉。
“就像我们这里的调酒师,”陶也冲着吧台里站着的人张口就问:“你来说,喻少要是喜欢你,你愿不愿意?”
近距离看着喻辞那张矜贵又漂亮的脸,即使表情冷淡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依然显得格外迷人,调酒师的心脏依然不受控制“砰砰砰”狂跳起来:“我当然愿意。”
他已经知道了喻辞的身份。
这间酒吧除了陶也之外最大的股东,喻氏集团板上钉钉的未来继承人,出生就站在淮江市金字塔顶尖的富二代。
要是喻辞能看中他……
虽然知道自己是在痴心妄想,可这个近乎渺茫的可能性对百分之九十的普通人来说都绝对能算得上诱惑力十足,且不说喻辞的身份,单是这张脸……就算只睡一晚都是自己赚了。
于是他连忙给喻辞倒了杯酒。
喻辞随意往他脸上扫了一眼,突然想到昨天自己还像个小学鸡一样想看傅呈安吃醋。
挺可笑的。
这次刻意没推拒。
他端起桌上的酒杯,再次仰头喝光。
陶也还想再说什么,喻辞抬手揉了揉因为酒精作用微微泛红的脖颈:“我最后说一遍打住,你要再说这种没营养的废话我就换个地方去喝。”
“……”好心当成驴肝肺,陶也冲他竖了个中指,索性也不废话了,当一个没有感情的陪酒工具人。
喻辞在这儿也确实不是来聊天的。
他跟傅呈安的事跟外人说不明白,不是当事人也没办法理解。
更何况就算再怎么心烦,喻辞也没有向谁倾诉的欲望,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劝解。
他现在就是想喝酒。
因为酒精是个好东西,它能把大脑麻痹了,让整个人都放空,让你什么都不用想,把心里所有的不爽和烦躁全都带走。
一连喝了四五杯,这架势让面前站着的调酒师倒酒的动作都迟疑了片刻:“喻少,这酒很烈,后劲也足,喝太急了很容易醉的。”
喻辞没看他,只盯着桌上的玻璃酒杯,用食指敲了敲桌面催促倒酒。
调酒师无奈,只得又给他倒了一杯:“要不我陪你喝吧,我酒量还可以的,或者我调几杯度数低的鸡尾酒给你试试?”
喻辞看也没看他,拿起酒杯又灌了一整杯。
喻辞的酒量其实很不错。
这些年总在外面玩早就练出来了。
但他心情不好,再加上喝得又急,导致醉得很快,甚至没发挥出平时一半酒量就已经晕了。
见他喝多了还要再喝,陶也在旁边看着终于忍不住了,叹了口气把喻辞手中的酒杯夺了下来,扶着他站起来:“行了行了,今天就到这儿,现在也不早了。”
“怎么样,能自己走路吗?”
喻辞虽然感觉自己头昏昏沉沉的,但意识不至于不清醒。
他单手撑着吧台:“你说呢?”
然而到喝没喝多不是靠嘴说的,喻辞推开陶也的胳膊想往外走,酒精的后劲却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身体,走路晃了一下。
“我艹,别摔了!”陶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去再次把人扶住:“你真是个祖宗啊,车钥匙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喻辞懒得理他,酒精让他有些反胃,因此语气也算不上好:“你跟我都是醉驾,准备往哪儿送?”
“……”陶也瞪了他一眼,准备骂他不识好歹的时候,吧台后面的调酒师突然开口:“陶总,我没喝酒,要不我送喻少回去吧。”
眼看着喻辞醉成这样,在路边叫个代驾也不能放心,因此陶也没多想,稍微琢磨了一下点了点头就应了,示意调酒师跟在后面,自己扶着喻辞往车里去了。
喻辞也没发表什么反对意见,脚步虚浮地往前走。
对他来说,无非是个司机,谁来开车都无所谓,酒精带来的眩晕感让他这会儿感觉不太舒服,落入胃里,还隐隐有烧起来的趋势,因此打开车门以后他直接坐进了后座,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外面依然下着很大的雨。
中间调酒师好几次想跟他说话,问车里的温度合不合适,会不会觉得想吐。
喻辞一直没说话,仿佛雨声很催眠。直到听见调酒师问要不要找个便利店下去倒杯热水,他才睁开眼睛,说了句“不用。”
喻辞呼吸间带着浓重的酒气,盯着车里某一处看了一会儿,像是在出神,然后缓缓坐直了,抽出中控台下面的车载冰箱。
果不其然,加热区里放着一排温度适宜的牛奶,体贴周到。
他盯着牛奶盒子看了一会儿,带着阑珊的酒意慢吞吞地喝了。
又像开盲盒一样打开了储物箱。
不出所料,把里面的羊毛毯子拿出来披在身上,感受着身体里缓缓传来的暖意,再次闭上眼睛靠在车座上。
从后视镜注意到喻辞的动作,调酒师有些尴尬,没话找话说:“您还在这里放了这些呢,确实,这样用起来方便。”
“不是我。”喻辞沉默了一会儿说。
确切的说,地库里他常开的几辆车都能找到这些。
靠枕、香薰、牛奶、毛毯或者别的什么。
调酒师没听清楚,但也不敢多问,含糊地点了点头:“”那您先休息一会儿,再有二十分钟就到了。”
深夜加上大雨,一路疾驰,开进喻辞家小区楼下的时候还不到十二点。
喻辞是真的喝多了,步伐不稳下车的时候再次踉跄了一下,调酒师连忙上去扶了一下,“我送您上去吧。”
“不用你送——”喻辞喝醉了酒更不喜欢别人靠近,脑袋晕得想睡觉,烦躁不堪说了句“走开。”
然而喻辞醉成这样,调酒师可不敢让他自己就这么上去。
而且他心底里还藏着点别的心思,能看得出来喻少爷明显是在感情上受了挫才会借酒消愁,万一他伺候得当,能够借机让喻辞对他另眼相看的话……当然想是这么想,以喻辞的身份,他不敢做出任何逾矩的事,规规矩矩把人扶着进了电梯。
“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
喻辞打了个酒嗝,耷着眼皮把手机摸出来给陶也转了笔钱,当作调酒师送他回来的小费。
然而酒精的后劲让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刚刚输完支付密码,抬头时余光突然看见电梯外站了个人。
傅呈安背靠着墙壁站着,应该是淋了雨。
外套上有很明显的水渍,发梢凌乱,扑面而来的潮气与寒气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他的目光掠过喻辞因为醉酒而染上薄红的脸庞,掠过喻辞身边站着长相陌生而英俊的男人,以及那个男人紧紧搀扶着喻辞的手,眼神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晦涩不明,翻涌着某种难懂的情绪。
他们双目对视。
喻辞的呼吸仅仅滞了一瞬。
很快他便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收起手机跟调酒师说了句“辛苦你了”之后接过他递过来的车钥匙,脚步虚浮地绕过傅呈安走过去按指纹,随着“咔嚓”一声门被打开,他径直走了进去,然后从里面把门甩上。
只剩下傅呈安跟调酒师站在电梯厅处。
调酒师一眼就猜出他一定是那个让喻少爷借酒消愁的对象,有些尴尬地按下电梯,盯着显示屏上不断变化的数字,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突然听到傅呈安问:“他喝的多吗?”
调酒师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傅呈安在问什么,连忙道:“有点多,将近一瓶洋酒。”
想了想又连忙解释了一句:“是陶总让我帮忙送喻少回来的。”
傅呈安“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他没误会。
只是这画面太熟悉。
在前世他们分开的那五年里,在很多个喻辞看不到的角落里,他曾经看见很多人送喻辞回去。
有时候是在陶也的酒吧里喝酒。
有时候是参加朋友的聚会。
后来是接管了喻氏以后的商务饭局。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很像一条在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明明想的发疯却只能躲在角落里暗中窥伺,既为他离开以后喻辞一如既往过得很好感到开心,又忍不住怨恨他为什么真的过得好。
大约秉性下等的人就是这样。
脑海中乱七八糟浮现出很多画面,直到“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傅呈安回拢思绪。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紧紧关闭的大门,跟调酒师一起走进电梯。
喻辞出门时没关窗户。
他昏昏沉沉从浴室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才看到地上的雨渍,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外面正在下雨。
车上广播里说过,因台风过境的缘故,淮江估计最近一段时间都有大风大雨,让市民注意出行安全,尽量也不要在户外逗留。
那傅呈安身上是怎么湿的?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的瞬间,喻辞伸手把窗户关上,将狂风暴雨拦在外面,转身准备回卧室睡觉。
他现在头昏脑胀,只想掀开被子躺到床上。尤其是这样的下雨天,听着外面风雨声会很助眠。可真的躺在床上了,睡意又好像消失不见了,大约是酒精很容易让人亢奋吧,喻辞盯着天花板上的灯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他打开门的时候只是想把人从自己家门前赶走。
免得给巡楼的物管增加额外的工作量。
然而他冷着脸把门打开的时候,感应灯随之亮起,照亮了空无一人的电梯厅,能看见反光的大理石地板上只剩下一摊潮湿的水渍。
早就走了。
原本已经被酒精浇灭的差不多的怒火这一刻再度烧了起来。
喻辞骂了句脏话,咬牙切齿,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巨大的傻逼。
然而就在这时,电梯到达,“叮”地一声缓缓开门。
喻辞猛地回神,第一反应就是关门。
然而喝醉酒了动作相对迟缓,握着门把手还没来得及把门关上,傅呈安的手已经挡在门板上面。
喻辞:“你他妈想干什——”
“解酒药和粥,”傅呈安把手上提着的袋子递给他:“我不是想打扰你,只是怕你喝多了不舒服,晚上可能会想吃点东西,现在应该还是热的。”
“要吗?”
“……”
喻辞没看他手里提着的袋子,盯着他这会儿甚至已经在往下滴水的发梢看了一会儿。
他听到自己冷冷地问了一句:“你没有伞吗?”
傅呈安说:“出门的时候还没下雨。”
喻辞继续讽刺:“奔驰跟大众的车顶棚都会漏水?”
傅呈安说:“没开车。”
于是喻辞没说话了,他有点说不上来自己现在的感觉。
好像他本来应该说谁稀罕你的解酒药和白粥,应该直接关门重新回去睡觉,但可能是酒喝多了脑子昏得厉害,他总觉得傅呈安照顾他这件事情似乎发生过很多遍,以至于连接受他的照顾都变成了融进骨子里的习惯,捏着门把手忍不住考虑要不要把袋子接过来。
电梯厅里安静了一会儿。
傅呈安垂眼看着他的侧脸说:“我就是想问外面的雨下得太大了,能不能在你家避避雨。”
“不能的话也没关系,你早点休息。”
第26章
喻辞没说话,接过他手上的袋子转身就进了门。
明白他的态度,于是傅呈安跟了进去,反手带上门。
喻辞冷着张脸去浴室逛了一圈,没事找事地盯着洗手台看了一会儿,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捧冷水给自己洗了个脸,然后从柜子里扯出一条没用过的毛巾。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傅呈安放进来。
明明还在吵架。
可这么冷的天,不到十度。
喻辞面无表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道万一冻死在外面他还要担责。
就当是他日行一善,替物业减轻负担了。
然而当他拿着毛巾从浴室里走出来却看到傅呈安进门之后没动,依然靠墙站在玄关处,好像真的只是借个位置避雨。
酒精的作用让喻辞变成了一颗易燃易爆的炸弹,明明是很守规矩的动作,依然惹得他瞬间心头火气,骂人的话甚至已经到了嘴边,喻辞胸口起伏了几下,忽然又觉得没很意思。
他面沉如水走过去直接把毛巾丢到他身上,一言不发转身去了餐厅。
看都没看傅呈安一眼,坐在餐桌上开始喝粥。
傅呈安也没动。
喻辞住的这套房子定期会有钟点工过来打扫,大理石地板整洁干净,光可鉴人,他一路淋着雨走过来,到现在身上还在滴水。故意装可怜是真的,但不想把这里弄脏也是真的。
耳朵里听着喻辞拉开餐椅坐下,打开餐盒的细碎声音,他盯着玄关处的摆件看了一会儿,缓缓地很深地吐出来一口气,紧绷了整整一天的神经好像终于在被允许进门的这一刻松弛下来。
他靠在墙上用毛巾随意擦了擦头发。
喻辞不知道傅呈安在想什么,他狠狠把勺子戳进碗里,像发泄怒气似的舀了勺粥放进嘴里。
“小心烫。”站在玄关处什么也看不到的傅呈安突然提醒了一句。
然而听到这话的时候的时候已经晚了。
喻辞连味道都没尝出来,感受到滚烫的温度,下意识囫囵把粥咽了下去,没控制住“嘶”了一声,迅速从位置上弹了起来。
听到这边的动静,傅呈安没忍住笑了一声。
“……”
喻辞咬了咬牙,没忍住丢了勺子,怒气冲冲走到傅呈安面前:“很好笑吗?”
“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烦躁了一整天的情绪因为被烫到的舌头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满脸戾气盯着傅呈安道:“是你自己承认跟罗浩合谋故意接近我,是你自己承认在这段关系中留有余地,那你现在这又是在干什么?”
“故意淋雨找上门,”喻辞一把揪住傅呈安的衣领,咬着后槽牙道“好,我让你进来了。”
两人对视,喻辞脸色阴沉,傅呈安眼神晦涩。
“然后呢,”喻辞盯着傅呈安的眼睛咬牙切齿,窝火至极:“你现在在干什么,在我家表演罚站吗?”
没喝酒的时候他不至于这么失控。
归根究底两人之间的矛盾说小不小,说大也根本不大,但酒精上头,在心里憋了一天的话控制不住像沸水一样往上冒。
“看我一颗心被你搅和的七上八下,看我心烦意乱,看我因为你借酒浇愁,你觉得很好玩是吗?”
“我之前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要随便招惹我,更不要想半途而废。”
看着傅呈安一言不发的只是注视着他的样子喻辞更加来气,他攥着他的衣领,拳头握得咔咔作响:“我告诉你——”
“我只是怕你觉得我会走。”傅呈安突然说。
喻辞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只是怕你觉得我会消失。”他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我不会半途而废。
他看着喻辞的眼睛哑声说:“我不会走。”
喻辞猛地怔了一下,攥住他衣领的手不自觉松了下来,这话昨天晚上傅呈安好像就说过,但当时他正在气头上,根本没听进去。
“怕你想找我的时候找不到,所以昨天晚上在楼底下坐了一夜,今天早上是因为要搬家才走,”傅呈安继续说:“下午回了趟学校然后去了趟公司,晚上七点钟我就在这儿了。”
傅呈安静静地看着他。
喻辞胸口起伏了一下。
他想说谁让你在楼下等我了?谁他妈怕你走了?可话到嘴边,傅呈安那句“我不会走”却让他喉头微滞,哑口无言。
真的不怕吗?
喻辞不知道。
他平生最讨厌别人骗他。
当年照顾他的保姆即使是出于好心说了善意的谎言,喻辞依然毫不犹豫在付给她十倍工资以后把她开除。
原因无他,他讨厌任何人看到他被骗的团团转的蠢样子,会让他觉得自己非常可笑。
傅呈安也骗他了。
按照喻辞的性格,他应该把人彻底拉黑删除,从此以后都当这个人不存在才对。
可睡一觉醒过来,他看到手机里空荡荡的对话框会生气。
自己点到不和口味的外卖会生气。
推开门看到外面连个人影都没有也会生气。
“昨天情绪波动太大,还有一句最重要的忘了说,”傅呈安的话打断了喻辞有些混乱的思绪,他看着喻辞:“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骗你,更不该在我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就想着未来有一天要离开你。”
喻辞眼睛瞬间就红了。
明明傅呈安说了对不起,他却觉得这句道歉好像迟到了很久很久,他发这么大火生这么大气就是因为想听这句话也想了很久。
喻辞喉结艰难地动了下,盯着傅呈安恶狠狠道:“我没那么容易原谅你。”
傅呈安“嗯”了一声点头,“我明白。”
望着喻辞黑色的发旋,他没忍不住抬起手想在他头上揉一下,但在快要碰到喻辞的时候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收回手。
他强行克制住自己想触摸喻辞、拥抱喻辞、亲吻喻辞的欲望:“怎么样我都不走。”
喻辞深呼吸了下,不想看他,转身准备继续去喝自己的粥:“明天早上有阿姨过来打扫,我懒得看你站在门口罚站。”
“……”
看着他的背影,傅呈安再一次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他想,喻辞大概率还没有气到收回他追求的权利。
但松完这一口气后他又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痛感轻微,却连续不断。
原来谎言被戳穿的后果没他想象中那么严重。
原来上一世他跟喻辞根本不必错过五年。
喻辞坐在餐桌前沉默地喝完了一碗粥。
因为这个房子里另一个人存在感太强的缘故,他其实没怎么尝出味道,但热呼呼的食物下肚,终究还是让空荡荡的肠胃变得熨贴很多。
站起身来准备直接回房间睡觉的时候突然想到他让傅呈安进来,却没说让他睡在哪儿。他不喜欢让别人进入他的私人空间,因此当初买下这套房子的时候改过格局,全屋只有一间卧室。
正犹豫该怎么办的时候,傅呈安像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一样开口问道:“我睡沙发行吗?”
“……”
完全忽略了还可以让傅呈安现在叫车回自己住处的这个思路,喻辞不假思索反问道:“不然呢,你还想跟我一起睡?”
即使心情算不上很明朗,傅呈安听着他怒气冲冲的语气还是忍不住有点想笑,但又怕喻辞生气,最终笑着叹了口气。
这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喻辞皱了下眉头,懒得在旁边听他接电话,转身进了衣帽间找衣服。
当他拎着一件上衣一条裤子走出来的时候傅呈安已经接起电话。
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站在喻辞的位置也只能听见傅呈安拿着手机语调平稳的应答。
“当然记得。”
……
“您放心,我有时间。”
……
“嗯,好的……记住了,我一定会准时到,谢谢您。”
喻辞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等电话挂断时他看了眼现在的时间,“要我再借辆不漏水的车给你吗?”
傅呈安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把手机递给喻辞看了一眼,解释道:“是何老打电话的电话,他跟我说饭局改期了,约的明天晚上让我不要迟到。”
喻辞深呼吸了下,烦躁道:“我管你去干什么,我又没问。”
傅呈安“嗯”了一声:“但我想让你知道。”
“……”
把手上拎着的衣服塞到傅呈安手上,喻辞黑着脸说:“之前买大的衣服,我没穿过,你穿应该合适。”
本来已经躺到床上睡觉了,结果耽误到现在都还没睡下。
他不想再跟傅呈安说话,准备直接回卧室睡觉,然而傅呈安却突然抓住他的手问解酒药吃过了吗。
“没吃,”喻辞微微蹙眉:“我懒得吃药。”
“那我给你泡杯蜂蜜水?”傅呈安说:“免得第二天早上头疼。”
喻辞心想他宿醉头疼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都是小菜一碟。
但或许是因为酒精烧胃的感觉真的不太舒服,他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傅呈安脱了被雨水打湿的外套,把里面穿着的羊绒衫袖子卷到手臂中间,走到西厨岛台旁边打开冰箱,略微找了一下拿出一罐还没拆封过的蜂蜜,打开舀了一勺帮喻辞泡蜂蜜水。
喻辞站在旁边看着没说话,因此整个房间只能听到金属勺撞击玻璃杯壁的声音。
傅呈安盯着蜂蜜融化后变成浅黄色的温水出神了片刻,突然觉得就算喻辞永远都不原谅他,一直维持这种状态也挺好。
只是这个道理这么简单。
上辈子他竟然到最后才想明白。
西厨的吊灯从头顶斜照下来,照得他的眼睛又深又沉,把泡好的蜂蜜水递给喻辞以后,他听到自己问:“假设……”
停顿了下,或许是不想破坏难得安静和谐的氛围,剩下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然而喻辞仿佛心有所感,戒备警惕地盯着他看了一眼:“那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如果你真的消失不见了,”似乎是在想象这种可能性发生以后自己的反应,喻辞突然冷笑了一声,眼神中戾气十足:“敢玩弄我的感情就要付出代价,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不管你跑到哪里我都一定会找到你,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早在傅呈安说要追求自己的时候就提醒过他。
跟他在一起就意味着数不清的麻烦,傅呈安当时承诺了不会在意。
敢在故意接近他、欺骗他以后再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把他一脚踢开,不承担任何责任?做梦。
从小接受的教育让喻辞有着跟常人不太一样的处事原则。
对其他人来说,分道扬镳或许是人间常事,但他却不这样认为。
是他的东西就永远都是他的。
就算傅呈安想半途而废,他就算挖地三尺,也绝不可能放过他。
预料之中的回答。
傅呈安点了点头没说话。
看着他的反应,喻辞指骨微蜷,下意识攥紧了手中温热的玻璃杯,想问傅呈安是不是不认同他说的话,认为他处事风格太偏激了,可他就是这么想的,当傅呈安说出那个假设,他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他不可能改变,也绝不会改变。
他张了张口想问傅呈安在想什么,又觉得他不应该为了傅呈安的态度改变自己处事的原则。
于是他转身要走。
然而刚把杯子放在岛台上,傅呈安突然伸手把他抱进怀里。
喻辞怔了一下。
他听到傅呈安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傅呈安抱得有些紧。
带着些许潮意的体温穿过薄薄的羊绒毛衣传递到喻辞身上,脑袋也埋在喻辞的颈窝,仿佛刚才的假设是真的发生过一样,带着很深很浓的歉意。
他声音有点哑,听起来很低沉。
他说:“我把手机的定位共享功能打开好不好?只要你想,随时都能看到我在哪儿。”
喻辞又愣了一下。
他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跳到这儿了,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回了句:“那到底是你监视我还是我监视你?”
傅呈安沉默了一会儿。
像是想到了什么,意味不明道:“都算吧。”
“这样不论是你想找我还是我想找你,只要看一眼定位就都能找到。”
第27章
喻辞对傅呈安的这个提议嗤之以鼻。
他早就知道手机里有位置共享这个功能,但查岗这事儿太幼稚,在他看来只有早恋的小情侣才会黏黏糊糊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本来想说我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谁闲的没事去监视你,张口却听到自己“哦”了一声。
肯定是喝醉酒连判断能力都变差了,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掏出手机点开查找页面,跟傅呈安互换了苹果ID,“然后呢?”
傅呈安提醒他:“点始终共享。”
喻辞又“哦”了一声。
看屏幕上很快提示设置成功,他喉结微微动了下,把手机收起来踹进兜里满不在意:“你放心,我没什么事才懒得看这个。”
傅呈安也很配合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折腾半天心情好像变好了一点点。喻辞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出来说自己要去睡了。
傅呈安就说好。
直到喻辞走进卧室,关上门。
他停顿了片刻,才终于垂着眼皮望向自己的手机屏幕。
查找页面上显示着喻辞的名字,地图上两个圈圈一闪一闪地重叠在一起。
他只需要点击属于喻辞的头像,就可以看到他的位置。
哪个城市、哪个区、哪条街、多少号,甚至他们之间的距离可以精确到米。
不用再像上辈子那样通过很多人、兜很大的圈子暗中了解喻辞在哪儿。
不用再像大海捞针一样看很多新闻搜索喻氏下一任掌权人都做了什么。
明明提出这个建议是为了能让喻辞安心。
但只有傅呈安知道,获得切切实实的安抚以及脚踏实地的实感那个人,其实是他自己。
傅呈安喉结滚了好几遍才锁上屏幕,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
像一个人在水中沉溺很久的人,终于泅渡到对岸,得以解脱-
喻辞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事实证明酒精果然是个好东西,只需要大醉一场就能把人心里那些烦闷的情绪全部带走。虽然宿醉的后遗症让他还是有点头疼,但毕竟年轻,闷在被子里缓了一会儿也就差不多了。
他觉得口干舌燥,于是随意揉了下乱糟糟的头发,穿上拖鞋就下了床。
然而准备推开门到客厅里去倒杯水的时候突然想起昨天晚上让傅呈安睡在外面。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
喻辞收回握着门把的手,退回到浴室里刷牙洗脸,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把一缕睡歪了的呆毛按下去,然后扯了下有些睡歪的衣领,在想要不要去换件新的家居服。
然而打开衣帽间衣柜的那一瞬间……
喻辞动作蓦地一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艹,他这是在干什么??
就算傅呈安那个家伙在外面又怎么了,跟平时有什么不一样的!喻辞骂了句脏话,干脆利落把衣柜门拉上,果断出了卧室.
出去时却看到空荡荡的沙发。
然后就闻到空气里传来热气腾腾又好闻的食物香气。
喻辞顺着往前走,在餐桌上发现了放在保温桶里的小米粥和煎好的鸡蛋,还有应该是从外面买回来的汤包。
还有一张便签纸:【何老打电话让我上午再去一趟公司,早餐放桌上了,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起来,如果凉了就拿去微波炉里热一下。】
看了眼还冒着热气的粥,喻辞啧了一声,心道也没走多久嘛。
把便签纸收起来放进口袋里,坐下来就开始挑三拣四,把筷子戳进煎蛋里,掏出手机来就拍了张证据发给傅呈安:【煎蛋我喜欢吃溏心的。】
没等到回复又在表情包收藏的页面里滑了一会儿,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表现不好,扣十分.jpg】
看着对话框里被筷子戳的面目全非的煎蛋以及小男孩记笔记的表情,明明是被扣分了,傅呈安还是没忍不住笑了一下。
笑完以后又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
这十分究竟扣在哪里他心里当然有数。
就是太有数了才更清楚喻辞有多珍贵。
从来都只是面上看着冷。
他的心其实比谁都软。
何世毅拿着文件夹走过来的时候看到傅呈安脸上的表情觉得有点新奇,瞥了一眼手机乐呵呵地问了了句:“跟谁聊天呢,笑这么开心。”
把手上的东西递给他以后,在傅呈安对面的沙发上落座,倒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结:“材料我可是帮你拿到了,剩下的该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
傅呈安很快收敛笑意,坐直了道:“谢谢何老,让您费心了。”
何世毅笑着摆了摆手,他自己就是白手起家一步步打拼才攒下如今的家业,自然欣赏敢闯敢拼有能力的年轻人,他在傅呈安身上看到了他年轻时候的影子,甚至开玩笑问问过他要不要见见自己国外留学回来的女儿。
没成想傅呈安当时就拒绝了他,说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虽然被拒绝了,却让何世毅更加欣赏他了。
不仅没生气,还跟傅呈安说希望有机会能见见他喜欢的人。
如今看着傅呈安平静沉稳的脸,他想了想还是多劝一句:“这条路难走,那些人也很难搞,吃人不吐骨头的,想中标没那么简单,你还年轻,以后的路那么长,不要太激进了,万一把所有东西都赔进去,就没办法翻身了。”
傅呈安很感激何世毅的提醒。
但他还是说:“谢谢何老,我心里有数,会小心谨慎的。”
富贵险中求。
尤其是他这种开局就没有家世背景加持的,既然不安于现状,既然想要安安稳稳地把喻辞留在身边,那么在天生比别人有所欠缺的情况下,就要比别人更拼,比别人更敢,比别人更豁得出去。
幸而有上辈子的经验打底,即便是风险再大也值得一试。
见他态度坚定,何世毅摇了摇头也没再劝。
说不定真的让他博出头了呢?-
“你看什么呢,”陶也发现喻辞有点不对劲。
“什么看什么?”喻辞若无其事把手机收起来聊正事,“我之前让你办的事你办完了吗?”
“当然,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被转移话题的陶也从服务员刚上的果盘里拿了一片西瓜,面露不屑道:“我亲自压着罗浩去的罗家,着重说明了一下他当众对你蓄意伤害未遂的事实,也表达了你本来准备把他送进监狱,但碍于喻罗两家合作决定放他一马的善意。“
“罗总知道你的意思,当即表示会马上把这个不争气的儿子送到国外去。”
对于他们这个圈子来说,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流放到国外,基本上就意味着跟继承权无缘了。
喻辞“嗯”了一声,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
“哎但我觉得就这样放过罗浩是不是有点亏啊,总感觉哪里不合适,”
陶也皱着眉头说:“他不干人事,也证据确凿,为什么不直接把他送进去以绝后患?”
“这也不像是你的做事风格啊。”
喻辞啧了一声,靠在沙发上没说话。
确实不是他的风格。
按照他的习惯,像罗浩这种废物,既然撞到他手上他就不可能手下留情。
但这应该也不是傅呈安的做事风格。
喻辞心道这人向来沉静稳重,不应该这么激进,不知道是什么理由促使他这么冲动。
喻辞始终没想明白这一点。
但那天猜到是傅呈安逼得罗浩狗急跳墙以后,犹豫了下,还是打电话吩咐了陶也先不要妄动。
原因很简单,他不怕罗浩,更不怕得罪罗家,但傅呈安却不一样。
万一这件事查到傅呈安头上……尽管罗家最近股价动荡,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真把罗浩送进监狱,就把事情做绝了,罗总不会对他如何,但肯定会对傅呈安恨之入骨。
不如等罗家被彻底吞并再说。
反正罗浩也跑不了,再让他蹦跶两天,无非就是早晚罢了。
而且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罗浩既然成了弃子,罗父是个聪明人,要赚钱还是要儿子,他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因此就算喻辞暂时高抬贵手,这段时间罗浩的日子也绝对不会好过。
想到这里,他闲的无聊又把手机拿出来调到某个页面看了一眼,这么半天都没动,跟何世毅那个老家伙有那么多话聊吗。
陶也盯着他的动作终于忍不住了:“你到底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
“……”
还装呢。
陶也:“不是我说,你平时除非有电话或者新消息根本不看手机。”
“但是今天,”他看了看表,有理有据:“坐下来不到半个小时,没有电话没有微信,你看手机的频率不下二十次。”
“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你,”陶也不能理解:“而且我看你这个页面也不是在跟人聊天啊??你在背导航??”
“……”
不可能告诉别人自己是觉得共享位置这个功能非常新鲜、并且忍不住两分钟看一下界面定位显示的喻辞面无表情:“关你屁事。”
“……”
陶也看着他的样子哼哼了一声,心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跟谁有关。
他已经知道了傅呈安跟罗浩合谋接近喻辞背后的隐情。
之所以会知道,全靠他一眼注意到了喻少爷昨天跟今天的情绪变化,没忍住八卦了两句,
喻辞本来不想说,大概是嫌他烦,因此为了敷衍他,面无表情用最简练的语言概括了一下他跟傅呈安之间的情况。
十万块钱确有其事。
骗他了。
但有原因。
道歉了。
他还没接受。
因此傅呈安需要重头开始追求。
按要求打分。
有待考察,合格转正。
“……”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展开,陶也十分吃惊,消化了半晌才道:“你们俩挺般配的。”
“幸亏我从来不学你们玩纯爱这一套,一天到晚总免不了吃爱情的苦。”
不明白什么叫纯爱,但多半不是什么好话。
喻辞懒得理他,陶也便自己笑了笑。
不过笑过以后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就有点理解傅学长了。”
喻辞瞥了他一眼。
“他又没有上帝视角。”陶也耸了耸肩膀:“他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其实你选对象根本不在意对方是什么身份。”
陶也说:“站在他的角度想,如果没有罗浩居心叵测推的那一把,他大概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能说服自己接近你的方法。”
喻辞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对了,”陶也又想起来一件事,把手中的杯子放到桌上正色道:“喻董的助理之前联系过我。”
喻辞脸上没什么表情:“让你汇报我的感情状态?”
“没错,”陶也点了点头。
“正常,”喻辞拿起刀叉切牛排,头也不抬道:“他习惯把所有事情都掌握在自己手里,问了你就告诉他,别说太细就行。”
他可以不在意喻晟,但陶也不行。
“喻董应该也是关心你,”陶也多少也知道一些喻家的情况,担心喻辞不高兴,犹豫半晌还是安慰道:“再怎么说知道你谈恋爱了,他多少也要过问一下。”
喻辞嗤笑了一声:“还没谈呢。”
“……”被噎了一下陶也也不生气,又准备说些什么,喻辞打断他道:“你放心,这事儿我无所谓,他也不会干涉我,之所以让助理联系你,只是不希望有什么超出掌控、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说到这儿本来这话题就应该结束了。
但喻辞皱了下眉头,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你也帮我盯着点儿我爸那边的动静。”
陶也愣了一下,开玩笑道:“怎么,你怕喻董带着助理去找傅学长,拿着一张一千万的支票威胁他离开你?”
喻辞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望着陶也。
“首先他不会亲自去。”
“其次只要不让他觉得失控,他根本不会干涉我做什么。”
知道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一向如此,陶也叹了口气,又问:“那你让我盯着喻董那边的动静干什么?”
喻辞喝了口柠檬水。
他也说不清楚,大概是有备无患,以防万一吧。
喻晟确实不怎么干涉他的所作所为,但万一呢。
那天在墓园喻晟的提醒还言犹在耳。
现在是风平浪静,万一未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觉得傅呈安的存在对他影响过大,认为会影响到他作出的判断,甚至影响到他成为一个合格的管理者和继承人。
喻辞啧了一声。
他想,虽然这个可能约等于零,但多盯着点总是好的。
少爷嘴一张,下人跑断腿。
陶也心想我是谁啊,我敢把手伸到喻董那里去。但看出喻辞不是随口一说的,他叹了口气还是应了下来:“等喻董退下来了,喻氏股份麻烦送我一点。”
喻辞懒得理他-
不过喻晟确实是准备提前退休了。
自从那次他们在墓园谈过,喻晟按照他的要求开始放权,为他组建了一个助理团队,并且把喻氏未来两年比较重要的一个项目交给他来负责,让他全权主导。
因此喻辞最近除了上课,其他时间基本都待在喻氏。
开会、讨论、看现场、见专家……事务繁多,忙碌不停。
傅呈安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但他明显始终记得自己跟喻辞之间的进度条在扣了十分以后已经被全部清零。
因此追求之路也重新开始,甚至做得比原来更加认真。
听到助理敲门,抱着一束花拎着食盒进来的时候,喻辞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来,很轻地抬下了眉梢。
今天是月见草跟天竺葵。
花很漂亮,他没忍住欣赏了一会儿,然后才望向被助理放在桌上打开的食盒。
焗黄鱼、海虾、清炒时蔬,还有一盅杏仁茶,看起来就很合喻辞口味的一餐。
他摸出手机来分别给花跟晚餐都拍了张照片,又切换到查找页面看了下某人实时更新的位置,心道在外面跟人应酬还记得订花订外卖呢。
喻辞啧了一声。
刚好这时候收到傅呈安的微信。
F:【花送到了?】
F:【今天的晚饭合口味吗?】
喻辞都不知道傅呈安什么时候买通了自己的助理。
不过只见过两次,自己今天胃口怎么样,吃了多少,助理竟然都会跟他汇报。
昨天事情太多忙到太晚,喻辞打开傅呈安送来的食盒时饭菜都已经凉了,因此他也没什么胃口,被助理吃里扒外汇报到傅呈安那里的时候他莫名心虚,不承认自己没好好吃饭,反而倒打一耙说饭菜不合胃口。
都是成年人,大家都在忙的时候不回消息很正常,因此傅呈安又发了几条微信过来。
F:【我今天应该结束的比较早。】
F:【只喝了三杯酒。】
F:【你几点下班。】
喻辞一边吃饭一边看,装作没看到前面的消息,只回复了最后一条:【不用来接我。】
喻辞承认傅呈安最近处处妥帖周到,但他始终没有松口的意思。
花照收、礼物照拿、饭照吃,就是不给加分。
开玩笑。
喻少爷长这么大就没吃过亏,这次被人骗这么狠,生这么大气,要随随便便翻篇了,他还要不要面子了。
可偏偏傅呈安也不着急。
他甚至没主动问过喻辞为什么不给他加分。
除了那天在西厨岛台前的拥抱,这段时间他甚至在行为上也没有任何逾矩,没再冒犯过喻辞,克制住不跟他有任何肢体接触。
喻辞坐在办公桌前磨了磨牙。
自己不松口他就永远都规规矩矩了?没追到手就不能接吻拥抱了?
还说是学霸呢,连这点事情都领会不到。
想到这里就有些生气,喻辞泄愤似的把饭吃完,再度把头埋进仿佛永远都看不完的文件里。
傅呈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被拒绝了也没多生气。
一边跟人应酬,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给喻辞发消息。
F:【这家店的陈皮橄榄螺肉汤还可以。】
F:【还在忙工作?】
F:【想不想吃宵夜。】
大概是被傅呈安一条接一条的微信给吵到了,喻辞终于忍无可忍发了个拿菜刀的表情,回了条消息:【再烦小心我把你删了!】
酒局结束已经坐进车里的傅呈安没忍住笑了下。
他没喝多,但酒精作用下还是感觉有点飘飘然。
望着对话框里的表情包看了好一会儿,甚至能想象到喻辞现在的表情:冷着脸不耐烦的样子,肯定很凶,但一定很可爱。
F:【结束了跟我说。】
喻辞过了一会儿才回过来,又发了个猫猫很凶的表情。
喻辞:【是你结束了跟我说。】
傅呈安愣了一下,下意识切换到定位共享的查找页面,果不其然,看到属于喻辞的圆圈刚刚驶出喻氏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看方向,应该是朝他这边开过来的意思。
反应过来以后,他感觉自己心里像是被人轻轻挠了一下。
在接近零度寒冷夜晚,忽然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温暖和熨贴。
他想,他追求的果然是一个比谁都更心软的对象。
是喻辞上上辈子杀了他全家,还是他上上辈子救过喻辞的命啊。
笑着笑着又叹了口气。
于是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取消了在平台上刚下的代驾订单。
然而,就在他坐在车里神色放松地盯着正在不断移动的小圆圈,默默估算喻辞大概还要多久开到这里的时候,手机在安静的车里突然嗡嗡震动起来。
傅呈安刚接起来就听到对面的声音有些急促:“我给喻辞打电话他没接,不知道他是不是设置了静音没看手机,你能联系上他吗?”
“什么意思?”傅呈安不由得坐直了。
陶也在电话那头骂了句脏话:“我他妈就说应该直接把罗浩送进去!”
他心里隐约有点不好的预感,再加上联系不上喻辞,这会儿不想耽误时间,直接言简意赅道:“怕做得太绝罗总怀恨在心会影响到你,所以喻辞在中间拦了一手。本来罗浩今天应该坐上去国外的飞机,被送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去。”
“但在去机场前他跑了。”
“我的人没盯住,”傅呈安听到电话那头陶也语速很快道:“他肯定不甘心被流放到国外面临失去一切的结局,而且他这个人脑子没一条褶子都没有,我担心他想不开会对你或者喻辞不利。”
“而且他偷跑的时候还开走了一辆黑色揽胜——”
陶也后面还说了什么傅呈安已经没再听了。
他几乎是瞬间启动了车子,一边给喻辞打电话,一边盯着屏幕上不断闪烁的定位显示。
然而喻辞没有接。
听着蓝牙耳机里一遍遍传来的“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的声音,傅呈安手指不自觉握紧方向盘,把二手大众的油门踩到了底。
喻辞这会儿也觉得有点晦气。
他准备给傅呈安一个惊喜,所以临时起意要钱接人,但车库里那辆连号的劳斯莱斯魅影又太显眼,不想被傅呈安发现,于是刻意跟助理换了辆不怎么起眼的雷克萨斯。
然而回完傅呈安的微信,随手把手机放在中控台上时候,一个拐弯动作太大,手机晃了一下直接掉进了副驾驶的车座缝隙里,想捡又不好捡。
这会儿已经上了高架。
喻辞抬手看了眼时间,心道这才不到九点,傅呈安那边的应酬就算结束的再早,应该也来得及等到他赶过去?
到了再捡吧。
傅呈安吃饭的地方距离喻氏大楼也就二十多分钟,本来他顺着导航往前开,一路畅通无阻,应该很快就能到地方,然而就在上桥的时候,他习惯性抬头看了眼后视镜,忽然注意到后面跟着一辆黑色的路虎揽胜。
喻辞微微皱了下眉。
这车很大。
所以很显眼。
而且他隐约记得从喻氏大楼地下车库里开出来好像就见过这辆车,只是当时他在跟傅呈安发微信,所以没特别在意。
留心以后自然而然就会发现不对。
他一路开过大桥,又下桥,拐进另外一条沿江干线的时候,那辆揽胜还跟在他身后,甚至速度隐隐有越来越快的驾驶。
以为车里的人是在故意跟他较劲。
喻辞冷哼了一声,一脚直接将油门踩到了底,轰地一声加速。
然而揽胜速度也丝毫不慢,雷克萨斯在前,路虎揽胜在后,两辆车你追我赶,不仅没有拉开距离,反而越发胶着。
能够感觉到开车的人大概是脑子有点什么毛病。
喻辞反而懒得跟他玩了。
他是瓷器,命金贵得很,没必要跟一个疯了的瓦罐硬碰硬。
而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因此喻辞松了一脚油门,放缓速度换到另外一条车道,准备让这辆闲的没事想跟他玩竞速的路虎直接过去。
然而就在他放缓速度的这一瞬间,黑色的路虎揽胜竟然也跟着他换了车道,速度丝毫未减,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甚至有越来越快的趋势,直直朝他撞了过来。
意识到对方的真正意图。
喻辞瞳孔蓦地放大,下意识握紧方向盘,再一次重重踩下油门。
傅呈安迎面开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
他不认识这辆银色的雷克萨斯,却一眼就认出了疯狂的路虎揽胜里坐的应该是谁。
眼看着揽胜就要变道撞上雷克萨斯。
傅呈安呼吸停滞,心脏瞬间收紧,前世不曾亲眼见过的画面在这一刻仿佛在他眼前真实重演。
顾不得思考。
甚至根本不用思考。
他猛地按下喇叭吸引罗浩的注意力。
轮胎在地上发出刺骨的摩擦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臂暴出青筋,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冷静又疯狂地调整方向,越过中间黄线,车身如同离弦之箭般飞速射出,在揽胜即将靠近雷克萨斯的前一秒钟,“轰”地一声迎面直直撞了上去。
一连串火花伴随着激烈的碰撞声音。
路虎揽胜的前挡和车灯瞬间破碎,整车失去控制往后滑出几十米,被大众车身抵着一起被反作用力推着撞向护栏。
坐在雷克萨斯车里跟危险擦肩而过的喻辞猝不及防回头望向眼前这场在电光火石发生的离奇车祸,瞳孔紧缩,下意识踩下刹车,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大众车里的安全气囊瞬间爆炸。
傅呈安感觉巨大的冲击力导致导致他整个人都往前撞去,天旋地转。
汽车玻璃在顷刻间碎成无数碎片划过他眼前。
他感觉胸腹剧痛,鼻腔发烫,连带着口腔和喉咙里都充满铁锈般温热咸腥的液体。
……疼。
很疼。
不知道上一世喻辞被车撞到的时候是不是比现在更疼……
他视线变得模糊,呼吸也变得很重。
努力控制住自己艰难爬起来握住方向盘,他动作迟缓地望向喻辞所在的方向。
看见那辆银色的雷克萨斯安安全全停在路边,傅呈安喉头痉挛,剧烈呛咳,胸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庆幸。
幸好。
真的幸好……
他不知道是不是既定的命运轨道力量无比强大。
不知道是不是这场车祸在前世今生都无法避免。
但原来只要听从真正的内心去爱一个人,就真的可以忘掉恐惧,悍不畏死。
不……
他还不想死。
傅呈安呼吸粗重,又咳了几声。
大众再怎么结实耐用也比不过路虎,半个车头在剧烈撞击中变形,半个车头被撞掉,弹出来的安全气囊耷拉在方向盘上。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
他身上沾着不知道是哪里流出来的血,近乎艰难地给自己解开安全带,又勉力推开晃晃荡荡的车门,竭尽全力拖着沉重至极的身体下车。
想往喻辞所在的方向走,然而脚刚碰到地面就感觉天旋地转,脑袋里响起一阵剧烈的像针扎一样的耳鸣。
他半跪在地上,张了张口。
还是觉得很庆幸。
甚至有点想笑。
劫后余生。
他扯了扯嘴角。
勉强站起来,扶住车身,第一反应是想抱住喻辞,然后看着他的脸问一声:之前都是他做的不好。
能不能从这一刻真正重新开始。
第28章
从后视镜里看到那辆极其熟悉的黑色大众,喻辞心脏瞬间下沉,从未有过的心慌。
他用最快的速度拨打报警电话,解开安全带下车,望向傅呈安所在的方向。
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是跑,跑得越来越快。
一把扶住已经站不太稳的傅呈安,下意识想检查他到底伤的严不严重,可伸出手还没碰到他又顿住——
他不知道傅呈安伤在哪里,害怕自己没有轻重会让他身上的伤更加严重。
他听到自己语无伦次地问:“怎么回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哦对,我们开了定位共享——”
忽然又想到什么,他转过头去望向被撞出很远的路虎揽胜,眼中闪过冰冷的杀意和极其明显的戾气:“开车的人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傅呈安挡住他的视线,忽略掉喻辞的所有顾忌,一把将他拉到怀里:“先不说这个。”
“……有点站不稳了,借我抱一会儿吧。”
闻言喻辞浑身一僵,不敢乱动。
“报警电话打了吗?”傅呈安呼吸声有点沉。
喻辞“嗯”了一声,“应该马上就过来。”
傅呈安脑子还是晕的,尖锐耳鸣,因此这会儿其实有点听不太清楚喻辞说话,也没力气思考别的。
但多少能猜到喻辞在想什么,他按住不知道被什么割伤还在流血的腹部,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一样,脸上还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全是安抚:“不要担心,我真的没事。”
“撞上去的时候气囊弹出来了,虽然有点疼,但其实没伤多重,就是这会儿有点晕。”
“你别乱动,在救护车来之前让我抱一会儿就行。”
喻辞咬了咬牙,这么近的距离。
他怎么可能闻不到傅呈安身上的血腥味?!
……还有应酬后留下的酒精味,在血腥味作用下,已经淡得几乎闻不到了。
他几乎不能想象傅呈安是怎么开着那辆二手破大众轰地一声正面撞上揽胜的。
他哪里来的勇气?
他怎么敢?
目光扫过不远处一地狼藉的车祸现场,喻辞竭尽全力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个差一点酿成的最坏结果,强自镇定情绪,深呼吸。
不敢乱动,不敢伸手,不敢用力,生怕碰到哪里把傅呈安给弄疼了。
可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无可忍,咬牙切齿:“你他妈——”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听到这话傅呈安依旧保持着借力靠在喻辞身上的姿势,把头贴在他脖颈处闷闷地笑了两声。
结果不知道牵扯到哪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满头冷汗。
喻辞下意识扶住他,傅呈安有些费劲地偏过头在他脖颈上亲了一下,然后用鼻尖轻轻蹭了蹭他露出在外面白皙又温热皮肤。
他说我没疯。
“虽然喝了酒,但踩油门的时候我很清醒。”
也很庆幸。
敢拿大众撞路虎。
喻辞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人狠狠被抓了一把:“你清醒个屁!”
他突然觉得傅呈安骨子里竟然是比他还要疯的。
可偏偏再怎么怒火中烧,现在这种心疼,打不可能,骂也舍不得骂。喻辞偏过头去,平息了半天情绪:“……以你现在的酒精浓度,交警来查酒驾一吹一个准。”
绕是浑身上下都疼得有些受不了,傅呈安依然被逗笑了,笑着笑着又叹了口气。
他“嗯”了一声,然后伸手在喻辞背后很轻地拍了拍,“……那一会儿警察来了就靠你帮忙了。”
喻辞不想说话。
傅呈安又说:“我真的没事,死不了的。”
“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傅呈安笑着闭了闭眼睛;“……是有点危险,但这不是你唯一的追求者该做的吗?”
喻辞想骂人。
可话到嘴边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心情复杂,心脏酸涩。他听到傅呈安问他:“……那你呢?”
喻辞有些茫然,他不明白傅呈安的意思:“什么我呢?你在说什么?”
感受着刚才巨大冲击力带来的的痛感,眼神有一瞬间的晦涩和痛苦。
上辈子亲耳听到喻辞死讯的傅呈安问这辈子好好站在他面前的喻辞:“你有没有事?”
“他连我的车尾巴都没碰到就被人撞开了!”
喻辞咬牙反问说:“我现在状态好到一拳能打十个罗浩,你说我有没有事?”
傅呈安说那就好。
没事就好。
喻辞再次咬了咬牙,胸口起伏,眼睛却控制不住有些红了。
傅呈安又咳嗽了几声,额头上已经布满冷汗。
他突然想到什么,有些无奈:“我有点走不动,你要不要过去看看,看那边撞的怎么样了。”
“去看看?”喻辞冷笑一声,眼中戾气十足:“我管他去死。”
傅呈安闭着眼睛笑着叹了口气,但也没勉强。
揽胜的配置跟安全系数肯定比他这辆二手大众要强上许多,死是死不了的,那边这会儿还没动静,大概率是车门在撞击的过程中变形被卡住了或者直接被撞晕了。
他咽下喉头腥甜的液体,闭上眼睛靠在喻辞身上交代:“我没想到你会为了我对罗浩手下留情。”
“但他真的是个祸害。”
“宝贝儿,”傅呈安亲了亲喻辞低声说:“等警察来了就把他送进去吧,想办法让他一直待在里面,最好是永远也别出来。”
喻辞当然不会不答应。
这一刻他恨透了之前做出错误决定的自己,恨不得现在立刻开上那辆停在路边还没熄火的雷克萨斯也撞一次揽胜,当街把罗浩直接撞死。
警察来得很快。
跟着一起的还有救护车跟喻辞的助理。
喻辞跟着傅呈安一起上了救护车,助理留下来跟警察沟通,处理善后。
然而上了救护车,在光线明显的地方喻辞才看到傅呈安伤得到底有多重。
黑色的外套被津湿了,上面全都是血,以至于染到喻辞身上也腥红一片。
他下意识搓了搓自己手上的血,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傅呈安。
傅呈安闭着眼睛叫他名字:“喻辞。”
明明受伤的人是傅呈安,可现在接受安抚的人却是喻辞。他听到傅呈安用跟平时一样的语气笑着说:“我在呢。”
到医院以后以“上肢皮肤撕脱伤”、“前臂骨折”和“脑震荡”的术前诊断,傅呈安直接被推进手术室。
喻辞跟着就要进去,直到被护士拦了一把:“手术室不能进,家属外面等。”
喻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两步。
盯着亮着的手术灯看了很长时间,直到眼睛酸涩到发疼,才终于偏过头去。
喻辞向来有洁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自己身上有哪里不干净。
可此刻他低头望向自己手上的血迹,丝毫没有要去找个水龙头洗干净的意思。
只是撕裂伤。
只是脑震荡跟骨折。
在病患众多的医院根本算不上特别大的手术。
手术完了以后只需要留在医院里静养。
喻辞不断重复告诉自己。
可默默算着手术时间,他却始终没有挪动一步。
“怎么样了,伤得严重吗?”陶也匆匆赶过来的时候手术还没结束,他刚才从警察那边过来,也看到了摄像头调取的监控。
如果说在监控里看到黑色路虎揽胜从喻氏大楼就跟上喻辞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骂娘,看到喻辞换车道减速差一点就要被撞上的时候捏了一把冷汗,那么看到傅呈安开着大众加速硬刚揽胜,直直撞上去保护喻辞的时候,心里的感受就是极度震撼和复杂了。
谁都无法预料撞上去会发生什么。
万一车毁人亡了呢?
妈的。
竟然能为一个人把命都豁出去。
陶也叹了口气,从口袋中摸出一包湿巾递给喻辞擦手。
心道怪不得栽这么彻底,这事儿换谁身上都会狠狠心动,以后谁再劝分谁是狗。
中间他下楼一趟去买了吃的东西上来,给喻辞垫垫肚子。
喻辞没说话,但也接过来沉默地吃了几口。
陶也知道他心情不好,虽然不想触他眉头还是劝了两句:“是罗浩那个脑子没褶的傻逼狗急跳墙疯了,跟你没任何关系,再说了,他本来是来找你的,你别太往心里去,更不要把这件事当成是自己的责任。”
“而且车上有安全气囊呢,我刚问过医生,他伤的也没那么严重,没伤到重要脏器,失血也不算太多,再加上他体质好……只要在医院里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喻辞依然没说话。
他当然不会傻到把罗浩做的蠢事当成自己的责任。
把手中的矿泉水瓶拧好放在旁边,他闭了闭眼,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我就是觉得,我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放过他了。”
陶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谁?罗浩吗?”
喻辞闭着眼睛低低笑了起来,声音充满嘲讽:“你是傻逼吗?”
“小喻总,您没事吧?”
这时候喻辞的助理快步走过来:“警方那边我已经处理完了,罗先生因为撞击晕了过去,现在也已经送医院治疗了。”
“警方目前掌握的证据确凿,法务部那边也已经提起诉讼,后续的事情我们会全程跟进,希望您不要担心。”
喻辞“嗯”了一声,面无表情道:“我要用最快的速度把他送进去,然后再找几个人在里面好好招待他。”
助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看了一眼手术室所在方向,问:“需要给傅先生安排转去私人医院吗?”
喻辞深吸了一口气,按了按眼角。
他摇了摇头:“……不用了,转来转去太折腾,安排住到顶层VIP病房就行。”
“好的,”助理又问“需要通知喻董吗?”
“不用。”喻辞看了他一眼:“出车祸的人又不是我。”
“明白,”助理很快点头,他能听出来喻辞刚才是在提醒他,也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在为谁做事,“那我现在去办手续,顺便给傅先生找一位24小时陪护的护工。”
住院手续以及护工都弄好之后,傅呈安终于从手术室里被推了出来。
喻辞直接跟了上去,陶也紧随其后。
看着傅呈安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明明刚才已经听医生说了没多大问题,剩下的就只需要配合治疗好好静养,可松了一口气后,喻辞还是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心里压抑烦躁得厉害。
他从小到大从没怕过什么,刚才坐在手术室外面脑海中却不断循环播放那场顷刻间发生的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无力阻止的车祸。
在现场来不及注意的情绪以及后怕在刚下那两个多小时里全部翻腾上来。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终于看着傅呈安完好无损地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他的脸色却比刚才那会儿更加紧绷和难看。
想问傅呈安疼不疼?麻药效果什么时候过去?跟死神擦肩而过了一次知道害怕了吗?下次遇到这么危险的情况还敢不敢这么莽?但对上傅呈安望着他的眼神,又忽然觉得心里很满很满,好像有什么原本塌陷了很大一大块、空荡了很久很久的东西,在这个惊心动魄的晚上突然被傅呈安给填补上了。
陶也很敏锐的感觉到气氛有点奇怪。
正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就看到傅呈安躺在病床上抓住了喻辞的手,他笑了笑,脸色有些疲惫但还算精神:“喻辞。”
“别绷着脸了。”
喻辞咬了咬牙把心里那些话咽了下去,别过头去不看他。
然后他感觉到傅呈安吻了吻他的手背。
他说:“看在我们两个人都没事的份上,能不能给我加十分?”
“……”
陶也瞬间觉得自己像个闪闪发光还很多余的超大灯泡。
喻辞则被这个触感轻柔的手背吻浇灭了心里所有烦躁和不安。
他憋了一口气,最终还是闷声说:“加。”
傅呈安笑了下。
他躺在病床上继续得寸进尺:“那晚上要不要留下来照顾我?”
似乎怕人为难,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小喻总不忙的话。”
喻辞磨牙,心道傅呈安他妈的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他偏开眼不看傅呈安,不带语气地回答:“小喻总明天不上课也不上班。”
第29章
陶也没在医院待多久。
开玩笑,留下来继续当电灯泡吗?
知道傅呈安受伤不算太严重就能把心放在肚子里了,而且他一个欢场老手总觉得这俩人当着他的面黏黏糊糊的样子怪恶心的。
还说没在一起。
陶也面无表情骂了句脏话,玩什么特殊情趣呢。
恋爱的酸臭味。
心里这么想,可往医院外面走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忍不住打开手机微信上下滑动聊天记录看了一眼。
里面联系人倒是挺多,可清一色都是炮友。
“……”
陶也把手机丢到中控台上点了根烟,忽然就感觉有点羡慕和寂寞,手搭在车窗上笑着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呢,”傅呈安躺在病床上看着喻辞笑了笑:“这儿挺好的。”
喻辞拧着眉头没说话。
这里的VIP病房在他看来也就那样,装修一般,沙发太硬、空间太小……早知道还是转私人医院去了。
“是真的很好了,”傅呈安不在意这些,故意逗他:“要不是托小喻总的福,现在我应该在楼下跟别人一块儿挤八人间。”
“……”
“一口一个小喻总,”喻辞抬眸睨了他一眼:“你叫上瘾了?”
傅呈安没说话,只是靠在床头看着他笑。
喻辞被他目不转睛看得耳廓微热,刚想发火又想到这人身上有伤,挪开眼睛望向别处生硬道:“你又不是喻氏的员工……难听死了。”
“那应该叫什么?”傅呈安问。
喻辞还是不看他,拧开矿泉水瓶子喝了一口。
“喻同学?喻少爷?”傅呈安停顿了一下,看着喻辞很轻地笑了一下:“还是宝贝?”
“……”
这下喻辞神经一跳,从耳廓到脖颈连全都烫了起来,但他强撑着不让人看出破绽,面无表情道:“谁让你叫我宝贝了……别忘了我们现在还没在一起。”
“那意思在一起以后就能叫了?”傅呈安问。
喻辞从来没被人这么叫过,觉得太肉麻了,非常别扭,也很奇怪。
但他不想打击傅呈安的积极性,于是别过脸去“嗯”了一声:“你继续努力吧。”
傅呈安再次没忍住笑了一声。
喻辞可能不知道他每次用这种很凶的表情说出默许的话时有多可爱,可爱到傅呈安在车祸后第一百零一次庆幸命运允许他今天能赶得及正面撞上那辆路虎。
但也没一直揪着称呼这个话题不放,傅呈安看了眼时间,让喻辞回去吃点东西洗个澡。
“为什么?”喻辞第一反应就是不同意,“刚才陶也来的时候我已经吃过了,而且那不是有浴室吗?我就在这里洗。”
医院说傅呈安伤得不重,可那是因为医生见过太多病患。
喻辞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手掌心上沾满温热血液那种黏腻的触觉挥之不去。
他根本不愿意离开这个病房哪怕一步。
吃过了?
傅呈安看着喻辞干到微微有些发白的嘴唇,心道怕是连吃的东西是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吧。
知道喻辞在想什么,他却不能看着喻辞真的在这间病房里守着,二十四小时衣不解带,寸步不离。
“回去洗个澡,顺便回趟我家,帮我拿几件换洗衣服。”傅呈安笑了一下,用没骨折的右手捏了捏喻辞的手指:“医院里什么日用品都没有,就这样住半个月我要发霉了。”
“……”
手指被傅呈安玩得有点痒,喻辞忍了又忍才没抽出来,“那我等陪护到了再去。”
在病房的时候没注意看。
坐进车里打开导航以后,喻辞注意到傅呈安给他的新家地址时愣了一下。
当然不是跟陈晨一样奇怪傅呈安为什么一个人住这么贵的小区,而是心里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说不太清楚的熟悉感。
好像这个地址……他很久以前就曾经见过,甚至去过很多遍似的。
坐电梯上楼、输入密码进门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于是,喻辞站在客厅处下意识环视这套房子,落地窗很大、沙发是米色的,很软,地上也铺着地毯,但应该是新搬进来……还有些家居没补齐,因此明显看着有些空荡。也没什么居住的痕迹。
喻辞摇了摇头。
那种微妙的熟悉感转瞬即逝,这会儿又不太明显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多了。
明明是傅呈安租的房子,他表现得像个主人一样到处走来走去,理直气壮将几个房子都巡视过,确定这套房子整体居住舒适感偏高以后又走进衣帽间,看着连一半都没放满的衣柜啧了一声。
拿出手机来对着衣柜拍了张照片,发给傅呈安:【你该买新衣服了。】
傅呈安这时候刚跟公司合伙人打完电话。
他突然住院,但现在正是公司发展比较关键的上升时期,还有很多工作和交际往来需要处理。在电话里拒绝了合伙人过来探望他的好意,又讨论了接下来两周一些重点工作的安排,他想了想,在挂断电话前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就是……帮忙找个快递把我办公室那台笔记本电脑寄过来吧。”
陪护的阿姨听到这话震惊道:“还拿什么电脑?”
“车祸可不是开玩笑的,傅先生,你受了这么多处伤,左手还骨折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听医院的话好好休息。”
阿姨是个热心肠,再加上傅呈安长相英俊帅气,说话又周到客气,难免对他多了几分关心,劝道:“你们年轻人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钱是赚不完的。”
傅呈安笑了笑。
钱是赚不完的。
可时间也根本不等人啊。
他喜欢的那个人太好太矜贵。
他想伸手揽月,就必须要拼命从下陷的淤泥中脱身,拥有让月亮始终高悬的能力。
如果按照上辈子的时间线正常发展……那么两年后喻晟的二助就会在喻晟的安排下找到他,并且给他带来喻辞即将跟海氏赵家千金订婚的消息。
傅呈安望向窗外黑黑沉沉的夜色,忽然觉得当时觉得压抑沉重到好像一辈子都难以启齿的事,现在回忆起来却好像没那么强烈的感觉了。
上一世他那可笑的自尊心一击即碎。
在喻氏助理带来的桩桩确凿证据面前,甚至没有丝毫招架之力。
对方专业严肃,态度彬彬有礼,在落座之后只问了他三个问题:“小喻总他知道您是为了钱才接近他吗?您预备什么时候说出真相?如果小喻总即将订婚,您是否会影响到事态的发展?”
傅呈安没有答应对方的要求,但忘了自己当时的反应。
只记得当时走出那间咖啡厅时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下着很小的雨。一辆车拐弯的时候开着远光灯朝他照过来。他瞬间回过神来,终于清醒意识到——原来他跟喻辞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他汲汲营营,费尽心机偷来的日子。
偷来的东西终究不会长久。
这是傅呈安上辈子就已经领悟到的道理,因此现在重来一遍,他绝不可能再重蹈覆撤。
他很清楚,喻晟不是阻止他跟喻辞在一起。
喻晟是个生意人。
喻辞在外面怎么玩,跟谁在一起他都不关心。但他会在关键时刻督促喻辞作出他认为正确的决定,不允许他有任何影响到喻氏利益的偏离。
唯一不同的是,这辈子的傅呈安已经知道了喻辞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安排,不会跟任何人订婚。
那么他要做的,就是在两年内,用最短的时间向喻晟证明自己有不逊于他给喻辞安排的联姻对象的潜力或者价值。
时间紧任务重。
但想到这里,傅呈安很深地呼出一口气来,心里却很平静。
大概是等太久没收到回复,喻辞又发了两条消息过来。
喻辞:【干什么去了?】
喻辞:【要拿什么衣服圈出来告诉我。】
傅呈安回过神来,刚才那些有些复杂的情绪突然就消失不见了,他单手打字回复:【我都可以,你随便拿。】
喻辞明显是拿着手机在等他回复,很快秒回。
喻辞:【……真敷衍。】
喻辞:【拿错了可别怪我。】
过了一会儿,傅呈安看到对话框里发来一张客厅的照片,空空荡荡的,显得面积很大。
喻辞:【这套房子有两百平。】
目光落在这句话上面,傅呈安眉梢很轻地抬了一下,正准备回复又看到界面显示“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
于是他也装作没看到,问喻辞:【撤回了什么?】
喻辞过了一会儿才像欲盖弥彰一样回:【发错了。】
然后像是不想再跟傅呈安继续这个话题一样,发了句装作不耐烦的语音:“行了行了,东西我都收拾好了,一会儿到医院看缺什么让阿姨去买。”
“困了你就先休息。”喻辞又说:“不用等我。”
尽管现在是真的已经很晚了,而且麻药的作用退了以后傅呈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但他还是盯着两人的聊天记录看了一会儿,反复听喻辞发过来的语音。
因此喻辞拎着大包小包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板着脸问:“阿姨呢,不是让你睡觉吗?”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脑子里乱糟糟的,有点睡不着。”傅呈安说:“阿姨我让她先回去了,明天再来。”
喻辞下意识想问万一晚上需要专业护理什么办,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反正护士台就在外面,其他小问题大不了他亲自来。
“行了,都快凌晨三点了。”傅呈安说:“关灯睡觉吧。”
VIP病房有专门的陪护床,喻辞往那边瞥了一眼有点嫌弃:“你刚不是说不困吗?”
“我不困你也该困了吧。”傅呈安的目光落在喻辞脸上:“感觉你脸色有点难看,是不是太累了?”
喻辞看着他缠满绷带的左手,心道再怎么难看也不至于比你这个刚做完手术的人难看吧?
“我才不困。”喻辞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扔到沙发上,直接坐到傅呈安床边,皱着眉头努力思考照顾病人应该做哪些事情,但之前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想了半天才闷着声音问出一句:“你要喝热水吗?”
“……”
傅呈安很短促地笑了一下,坐起来的时候又牵动到伤口,很轻地“嘶”了一声。喻辞见状连忙隔着被子按住他,表情很凶:“你做什么??”
“你是真的不想睡觉吗?”傅呈安问。
“不然呢?”喻辞冷冷道:“是谁让我晚上留下来陪他的?”
“那好吧。”傅呈安笑着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靠在床上道:“那能帮我缠个保鲜膜吗?”
喻辞:“?”
“我想洗个澡。”傅呈安有些无奈:“身上黏糊糊的,总感觉不太舒服。”
喻辞难以置信:“脑震荡加手骨折,到处都是撕裂伤,你现在居然还想洗澡?”
两人视线相交。
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喻辞退了一步,他拧着眉头看了傅呈安一眼,想了想道:“伤口不能沾水,洗澡肯定不行……我去拧个毛巾给你擦一擦。”
傅呈安来不及阻止就看到他站起来去了洗手间。
喉结滚动了一下,心道这还不如不洗澡。
喻辞倒是没想那么多,虽然之前没伺候过谁,但他只是想让傅呈安能稍微舒服一点。
站在洗手间里拧毛巾的时候顺便抬头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确实不算太好。
不知道的还以为住院的那个人是他。
但喻辞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舒服的,也没太在意,然而当他拿着拧好的毛巾走出病房,对上傅呈安又黑又沉的目光时,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自己这个提议之中不合适的地方。
“……”
睡都睡过了。
喻辞神经一跳,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去,面无表情地站在病床旁:“先擦哪里?”
傅呈安没说话。
他半靠在床上看着喻辞。
喻辞被他的眼神盯的头皮发麻,却又感觉有点刺激,喉结滚动了一下,索性直接伸手去扯傅呈安身上穿着的病号服。
感受到皮肤上的触感,傅呈安皱了下眉头,抓住他的手腕,“手心怎么这么烫?”
喻辞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刚才用热水拧的毛巾,手心烫不是很正常?”
他有点不耐烦,催促道:“傅呈安,你配合一点——”
可话还没说完,目光触到傅呈安上半身,喻辞皱了皱眉,忽然就沉默了。
没有亲眼看到的时候感受还不明显。
现在看他包扎后的上半身,有撕裂伤、有擦伤,还有很多剧烈碰撞后留下来的瘀伤。
刚才那点乱七八糟的心思全都没了。
心脏闷疼。
喻辞拿着毛巾站在原地半晌都没动一下,根本不知道怎么下手。
他咬了下牙:“……这他妈让我往儿擦。”
不想让傅呈安觉得自己矫情,喻辞别过脸去装作若无其事,深吸了一口气找能沾水的地方,沉默地把上半身能擦的位置都擦了一遍。
因为心情不好,擦完上半身他什么都没想,木着脸直接伸手扯开了傅呈安的裤子。
病号服的裤子实在太过宽松,因此喻辞根本没遇到任何阻碍。
然而拿着毛巾的手伸过去准备帮傅呈安擦身的瞬间,擦身工具人喻辞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动作一顿,跟傅呈安身上某个不可描述的位置面面相觑。
“……”
他抬头望向傅呈安。
两人双目对视。
傅呈安反而没那么尴尬。
他有些无奈,但目光坦然地看着喻辞道:“你在我身上又擦又摸的,这个反应……应该很正常吧?”
喻辞:“……”
是很正常。
目光扫过喻辞憋得有些发红的脸,傅呈安没忍不住笑了一声,又叹了口气。
他想,这大晚上的到底是在折磨谁啊。
然而就在他伸手想把裤子拉起来的时候,喻辞木着一张脸按住他的手。
傅呈安:“?”
把毛巾丢到旁边,喻辞一句话都没说,干脆利落站起身来将病房门反锁,又关了灯。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傅呈安呼吸猛地一滞,下意识就想阻止,喻辞却按住他的手,翻身上床,半跪着将头埋了下去。
……
病房里一片漆黑,隐约能听到外面护士路过时低声交谈的声音。
喻辞的嘴唇很软,口腔很热。
喻少爷从小到大没伺候过任何人,因此动作显得有些生疏甚至有些莽撞。
傅呈安喘息了一声,不受控制地单手将手指重重插入喻辞的发间,喻辞嘴唇被磨得很红,面庞也变得很烫,但他向来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回忆着曾经被服务的细节,在起落之间掌控傅呈安的呼吸。
直到走廊外面的护士交谈的声音渐渐小了。
喻辞才终于起身,喘着气抹了一把发红的嘴角。
傅呈安半靠在床上看着他,同样平复了一下呼吸后低声道:“过来。”
喻辞胸口起伏着看了他一会儿,勾着嘴角靠过去。他舔了一下嘴唇,正准备问傅呈安他刚才的“服务”怎么样时,傅呈安单手抓着他的手腕,抬头吻上他的嘴唇。
喻辞下意识想躲:“我还没漱口……”
“不是都咽下去了……”傅呈安不让他动,喻辞顾及他身上的伤口便没有反抗,于是他半跪在病床上跟傅呈安接了一个很深很长的吻。
直到喻辞感觉自己身上再次变得很热,嘴唇都有些胀痛。
傅呈安才松开他,然后用拇指轻轻抚过他因为过度摩擦而变得很红的唇角,终于确认了一件事:“喻辞。”
“我觉得你应该是发烧了。”
第30章
喻辞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发烧了。
他甚至没注意傅呈安在说什么,只知道很久没亲了,被亲得很舒服,被打断有点不高兴,微蹙着眉头凑过去继续追逐傅呈安的吻,含糊不清道“……我又没感觉不舒服。”
傅呈安有些无奈。
但两人还是在病床上继续接了一个很深很长的吻。
直到傅呈安把额头贴到喻辞的额头上,鼻尖相抵,感受到额头上相差许多的皮肤触感,喻辞有些失焦的目光才逐渐恢复了些许清明,茫然问:“真发烧了?”
傅呈安“嗯”了一声,拇指抹过喻辞嘴角的水渍:“让护士进来帮你量个体温,吃颗退烧药。”
量过体温,三十八度六。
喻辞喝完药把杯子放在旁边,突然想到什么,凑到傅呈安面前舔了舔嘴唇说:“听说温度高的时候做着会比较舒服。”
“别浪。”傅呈安看了他一眼。
喻辞不死心继续撩拨:“你真的不想试试吗?我可以在上面。”
他说话的时候眼尾还透着薄红,看上去矜贵又漂亮,让人控制不住想要占有。于是傅呈安低头在喻辞嘴唇上亲了一下,又吻上他的眼角、鼻尖。
喻辞被他弄得心痒难耐,忍不住又想回应的时候却被傅呈安制止。
他把喻辞的手握在手里,轻轻按捏着他的手指:“我估计你是被今天晚上的事情吓到了才会发烧。”
喻辞当然知道。
他的手被这样弄得有些痒,于是反手握住傅呈安的手腕,低声警告:“……这么丢人的事你能不能不要说出来。”
傅呈安低低地笑了一声。
喻辞冷着一张脸强调:“知道我是被你吓着了才会发烧,以后就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罗浩那个傻逼就是个疯子,他根本没有脑子,”喻辞想到这件事还是很生气:“就算他是要来撞我,你也不该拿自己的命跟这种人去赌。”
“这件事再发生一万遍我也还是这么选,”傅呈安半靠在床上头仰头看着喻辞,声音低低沉沉:“反倒是你。”
“我怎么了?”喻辞一字一顿叫傅呈安的名字,看着他的眼睛说:“今天差点被撞死的人是你。”
傅呈安不希望把气氛搞得太严肃,他用手指在喻辞脸上刮了刮:“知道看流星雨那天晚上我许了什么愿望吗?”
喻辞没吭声,等他继续往下说。
“我希望你永远平平安安,不要遇到任何危险的。就算真的遇到了,我也能及时出现在你身边。”
傅呈安看着喻辞的眼睛笑了一下:“看来愿望实现了。”
“所以你不用害怕。”
傅呈安又亲了喻辞一下,今天晚上他们似乎接过很多次吻,但好像没有人觉得腻烦。他在细细碎碎的吻里沉着嗓音道:“……或许上辈子我曾经狠狠伤害过你,所以这辈子出现在你身边的意义就是为了保护你。”
喻辞本来想说“放屁”,谁生下来是为了为另一个人豁出性命的,但傅呈安吻落下来时又想不了那么多了。
他闭着眼睛咬了一下傅呈安的嘴唇,感受着身体里涌动的情\潮含糊道:“就算你上辈子曾经欠了我的,这辈子也应该是来爱我的。”
傅呈安看着喻辞。
他笑着“嗯”了一声:“我是来爱你的。”
最后喻辞是在傅呈安旁边睡着的。
他明明记得自己最后是想着不能压到傅呈安的伤口要去陪护床上睡的,但可能是傅呈安不带情|欲的亲吻让他感觉很舒服,再加上退烧药的作用,昏昏沉沉不知道什么时候连抵抗都没有就陷入了梦乡。
其实这段时间他经常做梦。
但梦里零星的画面总是支离破碎,像隔着一层难以捉摸的纱。
然而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浑身上下都被傅呈安的气息包裹着的原因,他破天荒在梦里看清了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每一个画面里面,都有傅呈安的脸。
然而这种感觉有些奇怪,很像开了游戏里的上帝视角。他看见梦境里出现了另一个自己,摇摇晃晃从酒吧门口的台阶上站起来,骂走了想跟他搭讪的陌生人以后,抓住傅呈安的胳膊,醉醺醺吻上他的嘴唇。
又看见傅呈安让代驾帮忙送走他以后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很久。
看见傅呈安沉默地开门回家,洗澡时身体某个部位蠢蠢欲动,站在淋浴头下冲了很久,最终还是把手伸了下去。
看着梦里的傅呈安顶着一张冷淡自持的脸露出隐忍又难耐的表情靠在墙上自渎,喻辞觉得新鲜又好笑,心里也有点发痒。
于是他顺着自己的心意走过去,想亲吻这个时候的傅呈安,然后眼前的画面却在他伸手触摸的那一瞬间飞快破碎。
喻辞愣了一下。
下一秒,他发现梦境中的画面在顷刻间变成一个由无数个屏幕组成的长廊。
下意识顺着往前走。
他看见梦境中的那个自己每一次望向傅呈安又收回视线以后,傅呈安也会站在满是阴影的角落里望向他。
他看见自己仿佛终于不满足这种遥望,终于在某一个喝醉了酒的日子里,顶着一身污渍和难闻酒气走到了傅呈安面前。
他看见自己跟傅呈安在一起同居,他们在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房子里拥抱接吻,在落地窗前、在沙发上、在厨房里、在床上、在浴室……尽情享受对方的身体.
很奇怪。
明明是自己记忆中从未有过的画面。
但作为旁观者,梦中的他几乎毫无障碍的跟在屏幕中看见的另一个自己共感,情绪随着他喜悦而喜悦,随着他开心而开心。
继续往前走。
喻辞看见一个很眼熟的人坐在了傅呈安的对面,听见对方用一张客气礼貌的脸说出羞辱意味极强的话,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在梦里也好像突然有了很强烈的情绪反应。
再一次伸手想拉住傅呈安。
面前的画面再度旋转切换。
他看到罗浩出现拆穿了傅呈安的谎言,看见梦里的自己愤怒又伤心的眼神,看见傅呈安被一巴掌打出指印的侧脸。
喻辞感觉到心脏闷疼。
那种剧烈的情感几乎让他要从梦中剥离,然而却好像有一股力量强行拉扯着他,让他不得不继续往下看。
后面的画面便像是按了快进键。
他看到傅呈安沉默着从A大退了学,看到梦中的另一个自己在得知他不告而别时气得砸了一整个屋子的东西。
看到他咬牙切齿派了很多人手去查傅呈安的消息,恨意也在私家侦探一次次空手而归时达到顶峰,他听从喻晟的意思进入喻氏,却不肯接受喻晟安排的婚约,在无数个酩酊大醉的日子里,发誓要在找到傅呈安以后用最狠的手段亲手把他整死。
喻辞说不清自己的感觉。
关于梦中另一个的记忆在看到这些画面的瞬间也同步到他的脑子里。
他还来不及思考,就看到梦境中的画面在某种力量的干预下,切换到傅呈安的视角。
他看到傅呈安一身黑衣戴帽子口罩悄无声息出现在他的毕业典礼上,看到傅呈安在在酒桌上应酬求人喝到胃出血,看到他昏昏沉沉睡在沙发上时做梦都在喊自己的名字,看到傅呈安绕了很大的圈子问了很多人坐凌晨的飞机却只躲在地下车库里远远看他一瞬。
他看到他们终于在五年后重逢。
愤怒、恨意、争锋相对,以及沉默、无言、隐忍。
……
梦中的喻辞感觉心脏像是被浸过水里,闷得喘不过气。
他下意识想告诉另一个自己傅呈安那些没说出口的苦衷,然而话还没出口,画面再次转换。
他看到他们在医院里争吵。
看到傅呈安在某一个时间节点接到了警察打来的电话。
喻辞不知道这个电话里说了什么。
但他看着傅呈安听完电话以后怔愣了许久以后露出茫然又空洞表情,忽然就觉得自己也变得非常非常难受。
于是他想去抢傅呈安的手机。
想阻止他再听下去。
可他的手徒劳无功地穿过了傅呈安的身体。
喻辞张了张嘴。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傅呈安在料理完所有事以后沉默地踩下油门,把车开进海里,任由海水倒灌进车里。
他砸车剥离,对着傅呈安破口大骂,疯狂拉扯系在他身上的安全带,想踹车门……可梦中的他根本碰不到任何东西,无论怎么做、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傅呈安连人带车一起沉进漆黑的海里。
海水冰凉刺骨。
那一刻喻辞仿佛感觉被彻底淹没的那个人是自己。
那种强烈又真实的窒息感让喻辞大脑“轰”地一声,猛地从梦中惊醒,他胸口剧烈喘息,下意识想叫出“傅呈安”名字的瞬间,注意到病房的环境,又猛地清醒过来。
……
喻辞满头大汗。
他茫然又呆滞地睁大眼,感觉着身体里那股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窒息感逐渐消退,他下意识望向躺在病床上仍然处于睡眠状态的傅呈安……刚才是在做梦?
……不。
喻辞喉结滚动了一下。
梦境里每一帧画面都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傅呈安。
又或者说这不是梦?
这是他跟傅呈安在另一个时间线里的结局?
可心里分明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喻辞:现在他所处的这个时间线上发生的一切,才是不应该出现的。如果按照命运既定的轨迹发展,梦里的画面才是他们最终的结局。
……那么回首他跟傅呈安相遇之后所发生的种种。
喻辞眸子不自觉颤了一下。
在酒吧里,不同于梦中自己一身狼籍走到傅呈安面前,是傅呈安在啤酒泼过来之前就把他拉到怀里。
不是他开玩笑似的问傅呈安要不要在一起,而是傅呈安看着他的眼睛说问我能不能追你。
他们在山顶民宿看烟花时,傅呈安曾经有很多次欲言又止。
他没有像梦里那样任由罗浩说下去,而是握住喻辞的手说我亲口告诉你。
他主动提出要开通定位共享,并且在罗浩开车撞过来时想都不想疯狂踩油门正面迎上去。
明明在车祸中受伤的人是他,傅呈安却像劫后余生一样抱着他,问他有没有事。
……
一桩桩一件件。
从前根本没注意或者注意到了没多想的细节,在这一刻突然由点连成了线。
彻底恢复前世记忆的喻辞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原来前世那个接到警察电话以后开车沉入海底的傅呈安,早在他们相遇之前就回到了这个时间线。
他穿越时间,用另一种方式重新走到他面前。
喻辞一动不动,在脑子里反复咀嚼和理解自己刚才得出的这个近乎于荒谬和超脱现实的结论。
万千峰峦叠嶂一夕间散去,喻辞心中那种茫然又复杂的情绪在看到傅呈安沉睡的侧脸时逐渐转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庆幸。
胸口起伏,想说什么,张口却发现自己嗓子烧得又干又疼,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傅呈安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醒的。
喻辞在凌晨五点的时候烧到快四十度,表情痛苦,偏偏怎么叫都不醒。傅呈安叫来护士看过确认没什么异常却仍然放不下心,一晚上不知道帮他量了多少遍体温,因此这会儿刚睁开眼,即使带着明显的困倦,依然第一反应就是去摸喻辞的额头。
然而刚伸出手,注意到喻辞的表情。
他手指顿了一下,表情明显变得有些紧张:“怎么了,烧还没退?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眼看着傅呈安就要按下呼叫铃,喻辞深深呼吸,一把按住他的手。
他攥着傅呈安的衣领,想要问他上辈子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说喻晟找过他?为什么要自毁前程从A大退学?为什么那五年里找了他那么多次却从来不让他知道?为什么从来不解释?为什么明明说好了两清却在他死后那么决然地开车沉入海底?
想说的太话太多,全部堵在喉咙里。
那个真实到根本无法挣脱的梦境给他带来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悉数汹涌而至。
可上辈子他没能看清的答案,在这辈子傅呈安早就已经全部回答他了。
所以喉间梗动,竟然半晌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问不出来。
喻辞心脏闷疼。
最终像泄愤一样吻上傅呈安的嘴唇,直到将他嘴唇咬出了血,才哑着嗓子质问:“傅呈安,你他妈是个傻子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