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年级办公室出来，林安燃只觉得心里一阵褪不去的烦闷。


    她厌恶徐主任那样赤/裸/裸世俗又自私的嘴脸，就好像厌恶曾经的自己也被规训在这些人定下的章程教条里。


    林安燃真的以为过林爱民的严格和冷漠是为了自己好，现在想来他也不过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好来证明他拥有完美无瑕的人生。


    虚伪又自私的大人。


    林安燃心里堵的难受，干脆连白天的课也不上了。


    她刚在办公室说的不完全是气话。她没有父母，本质上，林爱民和温玲玲都配不上称作是她父母，她不怕学校联系他们，甚至觉得现在就打电话给他们控诉自己的行为才好。


    离开南河到现在，林家没有一个人关心过她在这边过得怎么样。


    如果他们知道南河那个乖巧懂事、谨小慎微的好孩子林安燃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是会生气愤怒，还是满心忏悔，又或是，根本就无动于衷。


    林安燃此刻无比好奇与期待知道答案。


    *


    晴日里，校门外坑洼破旧的马路街道比大雪覆盖时更显得清晰荒凉。


    林安燃一个人站在公交站旁长久的茫然出神。公交车来了又走，她依旧停在原地。


    林安燃不知道要去哪里，她无处可去，也没有特别想去哪里。


    愤怒与绝望反复拉扯着她，逃不开，甩不掉。


    “我从学校出来沿路往南走，你来找我。”


    “嗯，一直往南。如果到了路尽头你还没有找到我，那你就回去。”


    “就做游戏，赌一把，赌我们今天该不该见面。”


    ……


    林安燃挂掉电话转身到杂货店要了两个烤红薯。


    靓姨还是这间堆满货架空间拥挤的杂货店里又靓又耀眼的存在。见林安燃这个时间从学校出来她也没觉得奇怪，只半趴柜台上举着镜子认真填补嘴上浓艳的口红道：“满县这鬼天气出门一定得戴手套，这么好看的手，冻伤了就糟糕了。”


    林安燃低头笑笑。


    她的手确实好看，指尖葱白，根根修长，但林安燃没金贵过自己这双手。


    以前虽然林家有住家阿姨，但很多事都还是她自己做，也帮林子耀做，只有这样，温玲玲才不会阴阳怪气她娇气，林爱民也不会觉得她对弟弟不够谦让。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林安燃这双手注定了要跟她一起辛苦。


    “这个送你。”靓姨从抽屉里取出一支护手霜，老牌子，隆力奇。


    林安燃愣了下，靓姨继续照着她的镜子，云淡风轻说：“我就是见不得好看姑娘这样糟践自己。”


    东西不算贵重，林安燃也就顺势收下了并当面拧开涂在了手上说：“谢了。”


    很香。


    是那种简单直接也最能直扑扑往人记忆里钻的香。


    即便过去很多年，也会再次被人记起的香。


    林安燃是三分钟之后见到任一舟的。


    男生卫衣帽子扣头上，绳子在下巴附近绑了个蝴蝶结，只露一双狐狸眼面对她站在人行道正中间。


    “打劫。”任一舟抬手指她胸前。


    林安燃偏头一笑：“神经病。”


    “这个给你。”林安燃从口袋里拿出还热着的烤红薯给他，“过路费。”


    任一舟笑的大声，人往旁边一让，说：“勉强收了。”


    林安燃微笑着慢慢往前走，任一舟在她身侧落下一个肩宽的距离脚步悠闲跟着。


    “想去哪里？”任一舟问。


    “不知道。”林安燃摇摇头，“想去这个世界上最好玩的地方。”


    就好像他们说迪士尼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一样，林安燃也想找到满县的迪士尼。


    一个能让她躲进去哪怕只是短暂真实快乐起来的地方。


    任一舟思考着步子渐渐慢下来。


    他在这里颓废又荒唐的长大，尽管看上去活得热闹，但这个世界上最好玩的地方，他也不知道在哪里。


    他没办法带她去。


    于是两人就这样漫无目的走到这条路的尽头，然后拐弯沿着另一条路继续走。


    日头偏南时分。


    林安燃觉得自己跟任一舟已经走遍了大半个县城。


    前面是家网吧。


    林安燃说：“就去那里吧。”


    既然不知道去哪里，那就去自己从前没去过的地方好了。


    去看看曾经那些大人口中所谓乌烟瘴气的日子，是什么样的人生。


    任一舟在前面掀开重重的棉布门帘，短暂的明亮过后，林安燃眼前又陷入一片昏暗。


    “大厅还是包间，开多久？”


    网管斜靠椅背上懒懒散散扫他们一眼，直接坐着把椅子滑到主机前准备开卡。


    “包间。”


    “大厅。”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最后任一舟看了看林安燃笑着说：“听她的。”


    两人拿了卡往里走。工作日再加上这会儿是白天，所以网吧里人不是很多，但一路上依旧能听到噼里啪啦敲打着的键盘声伴随几句低声谩骂。


    林安燃目光扫视一圈本想找个安静位置坐下，结果却意外看到了角落里坐着的顾栩冬。


    满县这地方，还真是小啊。


    林安燃几乎没有犹豫径直往他那边去。


    “安燃，林安燃。”


    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任一舟跟在后面试图拦她，但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顾栩冬旁边还有空位，林安燃就这样明目张胆在他旁边坐下。


    尽管整个过程，顾栩冬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甚至连一个余光都没有。


    随着屏幕里游戏画面切换，顾栩冬冷淡无表情的一张脸上也在不断变化各种色彩。


    顾栩冬打得投入，林安燃虽然是个游戏白痴，但也能看出来他技术不错。


    “我们也玩这个。”林安燃坐正了手放鼠标上开机。


    任一舟眉心轻轻一皱：“你确定？”


    “嗯。”林安燃答得十分肯定，“你可以教我。”


    “行。”任一舟又开心了。


    林安燃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只要她是跟他一起，又或是只要她不跟顾栩冬一起就行。


    林安燃学东西很快，基本装备技能熟悉一遍之后就可以跟着任一舟一起上线组队了。


    开始林安燃就一直跟在他身边，算不上辅助，纯跟班，方便任一舟随时能护着她，苟得时间长一些。


    再后来，她就不再满足于跟在他身后一路苟到最后了。


    “唉，你去哪儿？”


    “外面有人。”


    游戏里，林安燃说着便转身翻窗下楼，任一舟赶紧跟上，但已经来不及了。


    楼下接连一串枪声，任一舟看着林安燃的血条不断下降，等他跳下窗找到她的时候，林安燃正半跪在地上匍匐，身边还躺着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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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盒子。


    以一敌双。


    虽然自己也掉了一大半血条，但好歹是赢了，而且还有得救。


    任一舟丢下急救包，然后一边观察四周一边迅速蹲下救她起来。


    “挺行啊你，这么快就出师了。”任一舟笑着看她灰色血条变红再接着慢慢回升。


    林安燃也很捧场，娇俏说：“师傅教得好。”


    结果话音只刚落地，游戏就莫名其妙结束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噗嗤一笑。


    画面里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两个人正在手忙脚乱捡他们的装备。


    “再来一把。”


    体验过亲自拿人头的紧张刺激感后，林安燃上瘾似的一把接一把在游戏地图里横冲直撞。


    运气好的时候能一连捡上几个盒，运气不好的时候也会很快被不知道从哪里发出的子弹直接爆头。任一舟也不生气，就这样由着她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他能护住的时候就全身心维护，护不住了也很快跟着她一起变成盒子结束游戏。


    “是不是傻，你要留到最后为我报仇啊。”林安燃指着他的屏幕，“就这两个，就他们打得我。”


    “你想要我为你报仇？”任一舟扭头看着她，林安燃眨眨眼：“当然了，快，把他们也都变成盒子。”


    林安燃言语急促，不稳重，像小孩子胡搅蛮缠着赌气。


    但，这才是他们这个年纪该有的真实情绪。


    任一舟看楞了下，紧接着耳机里一声枪响提醒他回过神来。


    男生嘴角轻轻勾了个笑，然后轻声应道：“好。”


    任一舟一个人，杀到了最后。


    林安燃激动地起身与他重重击了个掌。


    “我们赢了！”


    林安燃眼里亮着光，在灯光昏暗的房间里热烈燃烧着。


    “嗯，我们赢了。”任一舟微笑着。


    有时候他总是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女生，明明她当下的开心与不开心都那样直白地写在脸上，可他就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是假的。


    就像此刻。


    她那样尽兴欢呼，但她眼睛里的火光，却带着燃烧到了极点之后转瞬即逝的悲伤。


    “林安燃。”


    林安燃他们打了一把又一把，顾栩冬自始至终都很沉默。


    直到林安燃刚才动作太大不小心撞到了他，顾栩冬这才终于摘下耳机，侧脸冷冷看着她说：“你能不能安静点。”


    林安燃不能。


    她就像是完全听不出也看不到顾栩冬不满的情绪一样，笑盈盈问：“你饿不饿，我请你吃面吧，庆祝我们刚赢下的胜利。”


    顾栩冬：“……”


    三桶泡面加火腿肠。


    网管放下开水壶，随口问：“不是两个人吗？”


    林安燃反问：“少给你钱了吗？”


    ……网管语塞。


    挺好看一张脸，说话也是真不好听。


    林安燃跟他要了个托盘一次端着三桶泡面往回走。


    大约走到一半距离，她便远远看到顾栩冬站着跟任一舟说了点什么后便背上书包离开了。


    林安燃跟他面对面，但他从头到尾都没看她。


    林安燃不在他的眼睛里，他总是轻而易举就忽略过她。


    “顾栩冬。”林安燃喊他，“再见。”


    我们还是要再见的，你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