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鱼不说话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说是开玩笑会显得自己不重视这段感情，说被景逸琛逼急了随口胡诌又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整个人再次陷入纠结漩涡。


    几番张口又把到嘴的话吞回肚子里。


    那边裴林之不知道她心中矛盾，坐在那里让她说话：“不是说好有事直接说，你说吧，我不生气。”


    台阶铺到长城，陆知鱼紧咬下唇闭口不言。


    就在刚刚她想起来一件事。


    她明明是要让裴林之甩一次的。


    沉浸在虚假的幸福里，陆知鱼演着演着骗过了自己。


    竟真以为自己是个开朗活泼的小女孩。


    面对难得一次的撕破脸机会，陆知鱼捏紧手心，不管断裂的指甲隐隐作痛。


    “没有。”她回。


    空气是不同以往的死寂，突然起了风掠过玻璃发出呼啸。


    “好。”裴林之站起来，原地徘徊，嘴里一直重复这一个字。


    “陆知鱼你真是棒极了！”他望着她，神色冷峻，漆黑的眼里火苗暗涌。“遇到你真是我的荣幸。”


    “我他妈有病跨越一千二百公里来江市只为见你一面，还舔着脸给节目组推荐你们就为了制造偶遇，甚至和小朋友交换你的消息，帮你解决班里刺头。”


    “天天不要脸跟你身后，面对冷嘲热讽还嬉皮笑脸，你以为我没有尊严的吗？”


    “陆知鱼你他么睁大眼睛看看，除了我哪个人愿意理你，你他么就当阴沟老鼠吧，老子不伺候了。”


    面对劈头盖脸直冲心窝的谴责，陆知鱼面无表情照盘接受，待裴林之又坐回椅子上才温声开口，和暴跳如雷的他形成鲜明对比。


    “说完了？那我走了。”


    手按在门把手上，手心的指甲印痛的发抖，她没有回头，只看着银色门把手里反光的变形模糊的瘦长身影。


    “那药膏真挺有用，记得抹。”


    她这次要打车回去。


    落叶纷飞，秋风萧瑟，一起经历春夏的叶片终究不能一起过冬。


    图书馆里，陆知鱼捻着布满折痕的书角，久久移不开目光。


    为什么，为什么如此心痛。


    明明是早就料到的结局。


    考完最后一科，陆知鱼跟随人群从教学楼出来，赶上本科生上下课高峰，宽敞的楼道也变得拥挤。


    好不容易挤出来，白色天光乍现眼前，陆知鱼一眼锁定站在对面的男人。


    身形高大，气质冷淡散漫，一身黑色冲锋衣，轮廓分明的脸好似西方优质艺术作品精美绝伦，最引人注目的是左耳一只黑色耳钉，把本就桀骜的气势衬得更浓。


    他正漫无目的的望风，与人潮中的陆知鱼对上眼，自然移走。


    鼻尖不争气地酸了酸，陆知鱼心里感叹现在不是打耳洞的好季节，握紧背包带低头往外走，没走几步身后窜出一个跳脱女生撞得她踉跄。


    没有道歉甚至没有停下来，直奔男生而去。


    “裴林之！”


    陆知鱼听见她喊。


    在人来人往的教学楼外，女生扑进裴林之的怀里，仰头撒娇。


    心倏地被捏紧。


    好似蜘蛛好不容易织起的网被风吹散。


    也对，陆知鱼想，他那么受欢迎很容易找到女朋友的。


    而且那个女生很优秀，是艺术学院的系花。


    在秋风中她自嘲地笑了笑，转身逆着不断涌出的人流回到教学楼里。


    在空教室坐了三十分钟，又走遍了校园里每个角落，陆知鱼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慢悠悠往宿舍走。


    手机不停在震动，秦愿在群里问明天的高铁定哪一班，把个人信息发在群里一起订。


    晃晃悠悠走到宿舍楼下，这个时间学生在上课，只有寥寥几对小情侣在外面游荡。


    她又看见了裴林之。


    拎着一袋奶茶，低头打字。


    脚步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又想到已经推迟几小时的计划，陆知鱼给自己打气，装作一只只能看见正前方的鱼，同手同脚往门口走去。


    路过他身边时屏住呼吸加快步伐。


    “同学。”她听见裴林之说。


    四下无人，空荡荡的宿舍楼下只有飘零落叶随风打旋儿。


    陆知鱼顿住脚步，指了指自己：“我吗？”


    不可置信地音调上扬。


    “帮我把这个带给334的林琳，谢谢。”客气又疏离的语气在面前上演，她抬眼撞进裴林之的假笑里。


    麻木接过奶茶袋，拖着虚浮的步伐走上宿舍台阶，突然觉得自己太过窝囊，脑袋一热叫住要离开的裴林之。


    发泄似的把奶茶扔回他怀里，陆知鱼呼出一口气把脑门的刘海翻了个面儿，嘴里咄咄逼人：


    “怎么的她是没有手不能自己取吗？你是没钱找不到代送吗？你就这么信任我不怕我给她下毒啊！”


    她喘着粗气，眼尾发红瞪着气定神闲的男人，势必要和他大吵一架。


    “同学，帮我带给334的林琳谢谢。”裴林之拦住要进去的女生，用招牌笑容俘获对方。


    女生是个害羞的，面对帅哥的请求当场同意，红着脸拎着奶茶小跑上楼。


    做完一切的裴林之单手插兜从她身旁略过，全程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明明是不想让自己变小丑的。


    可好像现在……成大丑了。


    一瞬间被压抑沉积的情绪上涌，堵在喉咙里，冲出眼眶，陆知鱼抹了把眼泪不顾过路人眼光，快步跑到宿舍附近的凉亭里捂脸痛哭。


    除了偶尔控制不住的抽泣外，没有发出过一丝声音。


    明明是她想要的结果。


    人与人的关系就是一段抛物线，到达顶点后就是落地倒计时。


    每一段关系的结束陆知鱼都是有察觉的，只要她和一个交心第二天必定吵架，此后关系不断下滑直至情感耗尽。


    陶瓷是，宋连琴是，林琳是，裴林之也是。


    发烧的那一晚她太幸福了，幸福到不真实，无论她提出什么矫情要求裴林之都会好脾气满足，一边亲一边夸，还毫无保留对她说喜欢。


    她与裴林之不是第一次吵架绝交，在高三第三个月时，两人就经历过一次危机。


    政府实行旧楼改造工程，三中家属楼也不例外。


    工人重新换了暖气管，把好好的地板凿除较大的洞没有回填，有心者趴在洞口可以偷窥楼下景观。


    陆知鱼最先发现，从小洞中看见坐在书桌前学习的裴林之。


    拍照给他发过去，吐槽工人干活不认真。


    那边秒回：是哦，举报他们。


    闲扯一圈，陆知鱼也坐回书桌投入进学习里，没一会儿手机震动，裴林之的消息传来：有一次性纸杯和线吗？


    lzy：要这个做什么？


    plz：传声筒，初中物理第一节。


    听他一说，陆知鱼觉得不错，找来剩下的纸杯用剪刀钻孔，缠上线后伸到楼下。


    “裴林之，快点接线！”她趴在洞口，小声喊。


    楼下的裴林之抻了抻线表示收到，片刻后纸杯里传来略显失真地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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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知鱼，能听见吗？”


    陆知鱼赶忙贴在耳朵上，说可以。


    “那你说，这算不算咱俩的秘密联络方式？”


    裴林之在那边说要做个暗号，以后接头使用。


    “好呀，你说吧。”她用左手拿着纸杯，嘴角噙笑在卷子上填写答案。


    纸杯里发出窸窣翻书的声音，几秒后消停：“舒克贝塔？”


    没意思。


    陆知鱼又写了一道题，反问为什么不可以是吕小布和斯内克。


    “Mayday、Mayday，上上下下左左右右？”


    “好吧，我当斯内克。”裴林之接受良好，甚至抢角色。


    高三生的夜晚乏味难熬，黑夜笼罩大地泛出死寂，人们相拥而眠吹入梦乡，只有她们在一盏小灯下挑灯夜读。


    书本翻页是搭建梦想的基石，笔触在纸上的声音是装饰梦想的造型师，纸杯里时不时传来嬉笑交流是迈上的台阶的动力。


    在这以前陆知鱼从来不知道两个人学习是那么的快乐。


    效率质量都极大上升。


    有了“传声筒”之后的每一个夜晚，陆知鱼和裴林之都在彼此的陪伴下划破黑夜，攻克难题。


    陆知鱼的书桌不在洞口，在她的床尾。为了能第一时间接收到裴林之的声音，特地换了个方向入睡。


    迷迷糊糊间她总是会听到纸杯里传来悄悄话，什么陆知鱼你别睡啦，明天包月抽查我可不提醒你，什么你的欧巴回归了你快去看啊！还有什么晚安早安明天见。


    有的时候陆知鱼会惊醒，带着浓浓睡意回他一句两点了快睡，不要耽误明天她上学的时间。


    也有的时候裴林之睡得比陆知鱼早，她也会学着坏心思扰他，把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一句句通过线送进裴林之的耳朵里。


    以至于第二天老师让他领读单词，脱口而出“Mayday”。


    这绝对是陆知鱼人生中少数幸福的时刻，当时在漆黑的夜晚里，她轻轻摩挲着纸杯表面把每一个细节记在心里，像拿不走的宝藏，橱窗里买不起的衣服，只渴望地看着就很快乐。


    因为“传声筒”的原因，陆知鱼的学习大有进步，一跃进重点大学行列。


    她很开心，出联考成绩时拿着“传声筒”念念叨叨说自己离想去的文学院更近了一步。


    “恭喜你呀文学家。”裴林之饱含笑意的声音传入耳朵里，陆知鱼听着觉得有些痒。“那明天可不可帮我带一盒牛奶呀。”


    “谁家的，什么牌子？”从置物架翻出便签，陆知鱼提笔。


    “就你常喝的那种。”


    “好。”


    第二天一早，陆知鱼把家里唯二的两盒牛奶装进书包里，和等在楼下的裴林之一起回学校。


    正值上学高峰期，私家车在大路上缓慢行驶，忽然一阵嗡鸣马达声响起，一辆底盘超级高的皮卡车从两人身旁飞过。


    “哇，好酷。”陆知鱼不禁刚刚出声。


    裴林之瞥了眼已经驶向远处还能听见嗡鸣的车，轻轻把她身后没拉的书包拉链拉上，问她喜欢这样的。


    “也不算吧……”就是她看小说，男主说底盘高的车减震，可以那个……


    她知道这话不能和裴林之说，用第一次见觉得新奇为由掩饰过去。


    “哦……”少年挑眉，显然是不信。


    二人来到班级，裴林之刚坐下，宋连琴就把包里的牛奶扔进他怀里。


    “给你，你让我带的。”


    旁边正掏书包的陆知鱼，见裴林之笑着说谢谢喝了一口后，默默把手中的牛奶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