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救猫

作品:《祸水难养

    她慢吞吞的穿过拱门,再转过影壁。


    谢家的府邸地处皇城根儿,寸土寸金的地界,又是七进,除掉宅屋,剩下的地方确实不大。但架不住院景布得好,曲廊绕堤,湖石峥嵘,别有一番趣味。


    谢时聿独身侧立在那棵刚发新芽的春柳下,一身紫色官服,眉眼冷峻,很有几分矜贵气派。


    但程知韫的视线只是略略扫过,并未细看。


    她先是规矩的行了个礼:“三叔。”


    随后偏头问白芨:“猫儿呢?”


    白芨方才走得匆忙,险些迎头冲撞到三爷,心里正慌张得紧。


    听到主子问,她才讷讷的回了句:“少夫人,金虎受了惊,窜到假山上去了。”


    程知韫闻言后退两步,顺着她的视线往假山上看,才见到那一小团猫儿正窝在近两丈高的石峭上瑟瑟发抖。


    再联想到白芨那句‘受了惊’,她暗暗蹙着眉心,看向一旁的男人,问:“三叔吓得?”


    说罢,她这才看到谢时聿手中拿着个彩釉花碟,里头还装着鱼食。


    官服未换便来喂鱼,可见兴致不错。


    只见他不急不忙的撒了把食儿,才开口道:“自己胆子小。”


    他掀起眼皮瞥了程知韫一眼,神色淡然。


    程知韫心中紧张着猫,没了与他戏言的心思,上前一步辩道:“就是因为它胆子小,才不敢攀高。若非受了惊吓,它如何能跳那么高?”


    跟在身后的白芨没忍住抬头看了两人一眼。


    不知她是否想多了,少夫人性子向来温和,和院里偷懒耍滑的丫头说话都不曾疾声厉色,与三爷说的这两句,倒有几分不饶人的蛮横意思。


    两人相处,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那厢,谢时聿不咸不淡地道:“它想来捞鱼,跑到这见到我,又自己转头跳了上去,与我何干?”


    “……”


    程知韫抿着嘴,将信将疑的瞥了他一眼。


    她倒不是认为对方有意诓骗自己,谢时聿也不是会同人顽笑的性子,只是觉得他话里有话,意有所指似的。


    石峭上的金虎已然急得喵喵叫了,还炸着毛,好不可怜。


    程知蕴一时间不知该埋怨金虎胆子小,还是要阴阳眼前人煞气太重。


    僵持一会儿,她羽睫颤颤,极识相的服了个软,小声说:“那……还得有劳三叔帮忙把猫儿抓下来。”


    谢时聿抬眸睨她一眼,语气未变,淡淡道:“现在救它下来,只怕长不了记性,不如再晾一会儿。”


    听到这话,程知蕴怔了怔,红着脸嗫嚅半晌,没能想出句有力的反击。


    最后只能转回身唤人:“白芨,去找人来帮忙。”


    “是。”


    白芨低头应下,快步去里院寻人了。


    剩下两人僵持在原地。


    微风拂过,带起阵阵水波。


    “没想到三叔如此小气,”程知蕴转头看着男人,笑了笑:“真是叫人匪夷所思。”


    谢时聿侧头看着她,不说话,也不笑,一双眼睛黑沉沉的。


    程知蕴脑海中浮现出那日他措不及防伸出的手,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


    她垂着眸,脊背紧绷,连呼吸也屏住。


    忽然,身前递来个花碟。


    她下意识的接住了。


    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就听见了金虎嘶嘶哈气的声音。


    再下一瞬,她手里的花碟被人取走,塞进来只喵喵叫的黄猫儿,两人的手指不可避免的碰了个正着。


    谢时聿伸过来的那只手腕上新添了道绯红的抓印,叠在未消的咬痕上,分外惹眼,在程知蕴眼前一闪而过。


    “你这次轻易救了它,它不知道怕,再有下次还敢往高处跳。”


    程知蕴指尖微微蜷缩,反驳道:“那我总不能不管它。”


    她抬起眼睛看了谢时聿一眼,一双潋滟杏眼,眼尾微翘,懵懂时有几分山精的灵气,作戏时又如狐狸一般勾起,氤氲着湿气,冶艳又易碎。


    他收回目光,重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生疏的模样:“你的猫,你说了算。”


    程知韫咬住了嘴唇。


    分明都是冷言冷语,但她却敏锐觉察出谢时聿态度的变化。


    她正要说话,一抬头就看到了刚刚搬来救兵的白芨。


    “少夫人,奴婢找到人了。”


    跟在她身后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护院。


    “见过三爷,见过少夫人。”


    白芨快走两步,才看见自家主子怀里的一小团金黄,她下意识的瞥了三爷一眼,喃喃道:“啊……金虎救下来了?”


    程知韫微挑着眉,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嗯。许是怕得狠了,绝处反倒生出些勇气,自己跳下来了。”


    白芨闻言松了口气,并未多想:“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转头给那护院行了个礼:“劳烦张护院跑一趟。”


    “不碍事,不碍事…白芨姑娘客气了……”


    趁两人说话的空档,程知韫微凉的指尖掠过谢时聿的手腕。


    极轻极快的一下。


    正正好拂过那道抓痕。


    谢时聿微眯起眼看她。


    程知韫也抬起头,跟他的眸子一碰,红唇微启,极小声地吐出两个字。


    “活该。”


    说完,她抱着猫儿和谢时聿擦肩而过,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身后,谢时聿动作微顿。


    擦肩的那一瞬,他不可避免的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并非甜腻的脂粉气,而是一点清淡的香味,如同八月的邓桃,轻轻划开外皮,就能嗅到果肉的清香。


    缀在枝头,熟透了,他只需稍一用力,就能掐得满手汁水。


    谢时聿不期然想起了那句——‘我偏要咬你’。


    她所说的话,十句里有九句假,偏偏这一句咬着恨意,显得分外真心。


    口中的喜欢反倒假得可怜。


    谢时聿性子虽淡,可从小到大,明里暗里对他示好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这其中,图什么的都有。但不论图什么,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比她要真心。


    谢时聿闭了下眼睛,最后还是扬手,将那碟鱼食尽数撒入塘中。


    鱼塘中各色鲤鱼争相竞食,他垂眸看着湖面,静待鱼群将食吃干净,才转身离开。


    没有回书房,而是折到了谢老夫人院里。


    周婆子隔着洞门便认出了来人,原因无它,国公府上下能着紫色官服的,也只有谢时聿一人。


    她隔老远便挤出个谄媚的笑,连忙调转过臃肿的身体,轻敲两下房门,道:“老夫人,三爷来给您请安了。”


    紧闭的房门后传出一声“进来罢”。


    “三爷请。”


    房门打开,檀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老太太正在桌边翻看账本,见谢时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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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她将账本堆放到一旁,原本愁眉不展的表情勉强平和起来。


    她招手示意周婆子倒茶:“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周婆子迈着碎步刚走过来,就被谢三爷伸手接过了茶壶。


    于是,不等主人摆手,她便机警地福身行了一礼,退出去掩上房门。


    谢时聿抄过桌上空置的茶盏倒了杯茶,递给谢老夫人。


    翠绿的茶叶在滚水里舒展,屋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过几日要出趟公差,提前过来和您说一声。”


    谢老夫人闻言蹙起了眉,手指摁在太阳穴上,有些不悦道:“怎么偏挑这个时候?许家姑娘这两日就到了,你不在府里,不大合适。”


    谢时聿没有说话。


    老太太动作顿了顿,看向自己儿子,问:“还是改地的事儿?”


    “嗯。”


    谢时聿应了一声,不紧不慢道:“我和七皇子同往,估计要半月时间。”


    谢老夫人眉心蹙得更紧,像拧作两股的麻绳,说:“推不了么?七皇子提出改地,伤得是世家利益,颇有好大喜功之嫌。他母妃虽得皇上喜爱,可身后并无亲族,难以长久,此举又将京中豪门世家得罪光了……总之,此事你能推便推,不要掺和。”


    谢老夫人出身荣禄伯爵府,自幼便为公主伴读,如今虽长期身居后宅,但对前朝动向并非一无所知。


    谢时聿语气未变,淡声道:“今日早朝,已经安排下了。”


    老太太饮了口茶,叹道:“我瞧皇上此番顺势而为,倒有几分借七皇子之手,向世家发难的意思。罢了,你做事向来稳妥。”


    谢时聿随口道:“儿子心中有数。”


    “啪嗒”一声,茶盏搁在了桌上。


    难得见一面,谢老夫人有心和小儿子多说两句,又道:“你二哥也有自己的打算,他最近与三皇子的人走得近,大约是想将璟思安插到户部。三皇子虽不显山漏水,但胜在稳妥,在太子一位上,比七皇子更有竞争力。左右都是一家人,分开下注也没什么不好,都是为了谢家。”


    谢时聿闻言微微皱眉:“皇上正值盛年,立储之事尚早。”


    谢老夫人不赞同道:“先帝在这个年纪,早就立了太子。”


    先帝立储虽早,但架不住他在位时间长,二十登基,活到六十才寿终正寝,在位四十年间,前朝后宫权力几番交替,自不必多言。


    前誉王、如今的皇帝,年三十有五。


    立储与否,都无可指摘。


    只是皇帝尚未表露此意,百官便只能依靠猜测行事。


    谢时聿不置可否。


    他抬手端起茶盏,指尖在杯壁摩挲两下,浅浅喝了一口。


    谢老夫人的视线倏地落在他手腕的红痕上,忽然发问:“你什么时候有了眠花宿柳的毛病?”


    谢璟承的丧事刚办完,还是死在通房榻上。转头就看到自己一贯不近女色的儿子,手腕添了咬痕,她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


    这咬痕不必多说,一看便是女人的。


    此事发生在旁人身上也没什么,可搁谢时聿身上,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谢时聿扫了眼咬痕,没有多解释,只言简意赅道:“一时兴起。”


    谢老夫人看着儿子冷静的神情,目光稍缓,叮嘱道:“外头的小玩意儿,养着玩玩无所谓。可许家姑娘眼下就要到了,你多少得顾忌着姑娘家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