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台吧。”


    仿佛少年的低语还在耳边，风声呼啸。


    那是他们初见的冬天。


    半路插班的少女，同学们敬而远之的模范生。


    作为学生代表上台讲话的前夕，她被孤身锁在厕所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绝望地嘶喊后，她爆发最后的力量翻窗而出，拖着扭伤的脚赶到礼堂。


    无数冷漠的打量，幸灾乐祸的窃窃私语，凌乱狼狈的衣装。


    十五岁的孟清秋倔强着站在台下，止不住全身颤抖。


    “孟清秋……”


    一身正装的学生会主席，干净的眉眼格外摄人心魄。


    他微微俯身，沉静地与她对视，却惊人地令人安心，孟清秋颤抖的身体奇迹般安宁下来。


    “别怕……这是你的时刻。”


    他的嗓音不高，尾音却悠扬，很多年后都在孟清秋的脑海里打转。


    “上台吧。”


    聚光灯转瞬聚集。


    前方舞台琉璃剔透，二十六岁的孟清秋镇定如常。


    在与下台的方姗姗擦肩而过的瞬间，女孩的眼睛看向她。


    冷淡，坚毅，藏着必胜的决心。


    孟清秋毫不畏惧地直视回去。


    别人可能听不出，但是孟清秋看的分明。


    在介绍第一个课题——重金属污染土壤修复技术探究的时候，方姗姗引用了一篇最新发表在Naturmunicates上的文献，创造性地将人工智能引入了技术的研发中。


    她的整个课题思路设想围绕这一新兴方向展开，格外出彩。


    好巧不巧。


    这是被孟清秋同样注意到的文献。


    就在昨晚打印回来后，她还特意用红笔标注，写在文献材料的空白处，要重点论述她对这一方向的看法。


    此刻她内心如明镜一般了然。


    可能花瓶美人当久了，别人就真会把你当傻子。


    可惜，她不是真傻。


    上台站定，她却没立刻开始。


    而是倏然转头，将笑盈盈的眼眸直接落入镜头，明艳不可方物。


    “朋友们，一上午过去了，还坚持的住吗？”


    直播间屏幕爆发尖叫，路人粉第一次压过了黑粉：


    【啊啊啊啊啊！姐姐美貌鲨我！】


    【不累不累不累，期待姐姐的表现！】


    【姐姐心态好稳啊！一点都不紧张】


    孟清秋浅笑：“我给大家讲个小故事吧。”


    所有人不明所以。


    孟清秋点开ppt，一个圆圆胖胖的细菌跳了出来，随着她的讲述，一个小动画逐渐呈现。


    “这是我们的主角“碧碧”，一只生活在土壤中的细菌，和它的微生物朋友们一起维持着土壤的生态平衡。


    但是，随着重金属的不断渗入，土壤中的生物多样性减少，植物无法生长，碧碧的家园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为了拯救家园，碧碧踏上了自己的旅程。


    经过千辛万苦，它发现了一群能够吸附重金属的细菌朋友，和一些体内还有特殊酶的微生物成员，这些酶能够将土壤中的重金属转化，变成无害物质，甚至是植物可以吸收的营养物质。”


    “最终，在碧碧和朋友们的努力下，土壤里的重金属不断减少，植物重新生长，它们重建了自己的土壤家园。”


    动画的最后，画面里绿树茵茵，山青水明。


    观众的反映褒贬不一。


    【妈呀！她这种方法好好啊！我这次居然听懂了！】


    【额．．．可是她讲的内容真的非常浅显啊，可能她的水平也只能到这种地步】


    薄越注视着她。


    女孩顾盼生姿，自信坦然。


    似乎在提醒着他，没有他在身边的时候，她一样能走在自己的舞台上，金光灿灿。


    开头的引入和介绍结束，孟清秋切换ppt，下一页上，那篇已经被方姗姗讲解过的文献展现出来。


    “碧碧获得了成功，然而对于我们来说，如何像碧碧一样找到合适的微生物朋友，修复污染土壤却是一个难题。近些年来，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


    直播间已经看出不对。


    【等等？这不就是方姗姗刚才讲的那一篇吗？】


    导师们自然更为敏锐。


    “——打断一下。”


    郭教授拿起话筒，示意孟清秋暂停。


    他说：“你的表达非常清楚，看得出做了狠多功课。但是很遗憾，你的后续思路与方姗姗实在太过相似。”


    “就算是你们两人各自独立想出的，你的ppt制作也缺乏更多的图表展示，我们已经比原定的时间超出太多，所以...如果没有什么新东西的话，我想不如就结束吧？”


    说完，他还看了看两边。


    “顾教授，薄教授，你们的意见呢？”


    孟清秋今晚第一次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什么玩意儿？连说完都不让？


    现在她都要怀疑方姗姗是这个节目的什么隐形大佬VIP么？


    也没人通知她这个角色啊。


    【说实话，她这个内容确实撞车了，看起来没啥区别。】


    【而且能看出来方姗姗的ppt更精心吧，孟清秋的好简单】


    【楼上说ppt的我必须反驳一下，ppt只是配合汇报者讲解的工具，只要逻辑清楚就够了，这一点我觉得孟清秋没毛病。】


    孟清秋没有犹豫，干脆地提出要求。


    “我请求完成我的展示！”


    按照节目的规则，就算汇报内容一模一样，她也有权利完成自己的展示。


    她无心计较这种雷同的巧合从何而来，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内容并不是重复！


    她只需要一个继续开口的机会。


    郭教授面露不愉，低头在记录本上写着什么，没有说话。


    隔着舞台的距离，一束目光沉沉落在孟清秋身上。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却倔强着不肯回头。


    她不想暴露自己的窘迫，尤其在他面前！


    薄越低头，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她不需要他的帮助，她只想要靠自己拿到自己想要的。


    他一直都知道的。


    郭教授抬起头来，皱眉道，


    “科研工作讲究创新，你做的工作再多，失去创新就失去......”


    “——不！”孟清秋忍无可忍，“我并不是重复方姗姗的思路，我反对这篇文献的结论！”


    ？？？？


    【我靠？她这是我想象中的意思吗？】


    【女明星质疑国际期刊？？活久见】


    没等导师们反应过来，孟清秋抢先发言。


    此时的她反而冷静下来，思路异常清晰。


    “引入人工智能探寻用于重金属修复的微生物组群是一个积极的想法，


    “但是，这篇文章所构建的模型结论是错误的！在建模过程中，它忽略了一个基本问题——数据质量。”


    “事实上，我追溯了训练所用的实验数据，发现它们来自不同的实验室，实验条件并不完全相同，温度、气压、土壤酸碱度都有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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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pt页面上，各批数据的实验条件被孟清秋分门别类，清晰地汇总在表格中，差异部分都被重点标出。


    “所以，在忽略这些变量的情况下下，将这些数据杂糅，进行模型训练，其结果根本毫无意义！！”


    “因此，卡住微生物原位修复技术发展的，并不是缺少人工智能技术，而是缺少一个高质量的数据库！这是我关于这个课题的一点想法。”


    【妈妈耶，虽然我不懂，但是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确实啊，而且她能把文献里所有的数据来源都查清楚，其实也很努力欸！！】


    【这么看。。。睡得早不代表不认真哈，只能说姐姐效率超高！】


    如果说，方姗姗完美地介绍了这篇文献的思路，孟清秋则真正带入了自己的思考。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所有导师都给出了肯定的评价。


    “做研究，认真和努力必不可少，但是勇于创新，敢于质疑的精神才是根本。”


    结果毫无悬念，方姗姗的致命问题也不言而明。


    她绷不住脸色变换，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话筒，青筋直出。


    作为最后一个点评导师，薄越却第一个亮出自己的打分牌，他凝视着孟清秋，没有掩饰欣赏，一字一字开口。


    “孟清秋，是当之无愧的A级表现。”


    ———————————————


    面试以出人意料的结果落幕。


    孟清秋一举拿下第一名，而方姗姗只得到了郭教授的一票，甚至连叶靖都比不上，沦落到末尾的名次。


    导师席已经空了，导师们已经进入楼上的三个房间，等待双向选择。


    孟清秋看向已经空了的座位，五味杂陈。


    他不是把她删了么……


    他不应该恨她入骨么……


    为什么，还要帮她，在万人直播面前……


    现场，主持人加快了速度。


    按照规则，孟清秋可以第一个选择心仪导师。


    她踏上楼梯，进入一条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排列着三个房间，悬挂着的帘子微微飘动，房内逐渐透出柔和的光芒，让帘后的身影更加明显。


    她一步一步走的很缓慢，似乎非常犹豫。


    直播间在热烈讨论。


    【我猜她会选薄教授吧，刚刚是薄教授给了她机会。】


    【而且她感兴趣的课题不就是薄教授的专业领域么！双向奔赴了朋友们！】


    【其实顾老师也不错，唯一的女导师诶，更容易交流。】


    【但是郭教授是资历最深的！】


    孟清秋停在了薄越的门前。


    屋内的男人似有所感，抬头看向她。


    两个人隔帘相望。


    无论什么时候，他的眼神都能击中她的心脏。


    论兴趣，论能力，论知遇。


    其实她早就不必选的。


    心跳一直都在给她答案。


    孟清秋似乎下定了决心。


    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挑起了门帘的一角。


    男人优越的下颌线漏出一角。


    导师开门，代表愿意接收。


    【啊啊啊啊啊！帅爆！】


    【该说不说，他们两个互选真的是颜值天菜，我好期待啊啊啊啊啊】


    【我靠，前天晚上孟清秋不是误闯了薄教授的办公室吗，这是什么缘分啊。】


    突然，弹幕一片卧槽飘过


    【欸欸欸？？什么情况……】


    在薄越挑起门帘的瞬间。


    孟清秋转过脸，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