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的碎片在此刻终于和手中的纸张拼凑了起来。


    捏着这几页极轻又极重的纸，以前的一个个片段也像是有了正确答案一般，开始不断凌迟着他的五脏六腑。


    孙美芙的那句“多理解理解她”，一直持续在他脑中回响。


    是啊，他从没有去理解她。


    好像喜欢上她那一刻起，他就只会用情情爱爱的角度去看她。不曾设法去寻找她尖锐的理由，也不曾设法去承担她的痛苦。


    是爱情都这样令人一腔孤勇还是他本身就愚蠢，竟没有设身处地去和她感同身受。


    反正不管哪种，都是他的错。


    是他没有照顾好她，是他不配说喜欢她。


    ……


    祁樾一直在这儿坐到了天黑，起身后他发觉自己浑身都僵了。


    他把身边残留的一堆烟蒂丢进垃圾桶，终于在五点半的时候离开了楼梯间。


    他出去以后叫了晚餐。


    六点的时候他进了病房，他沉默地拉出桌子打开餐盒一勺一勺喂她，两人几乎没有对话。


    吃完以后他也如同上一顿那样立马就离开了。


    许吟涓盯着他的背影，觉得此刻他们俩好像是在互相“冷暴力”。


    可是，气氛好像也只能这样。


    唯一可以改变这个局面的，就只有他尽快答复。


    所以她开始像等待审判一样，等待着他能快点给她一个了断，让她能尽早结束这一切。


    夜幕逐渐变深，他没有出现。


    手机也不在身边，都不知道怎么联系他。


    快要熄灯的时候，她还在破罐子破摔地想着，他连给她报平安都不愿意做了，是不是就是让她从此自生自灭的意思。


    正这么想着呢。


    忽然——


    “笃笃”。


    病房传来敲门的声音。


    许吟涓以为是他来了，但是下一秒又觉得他应该会直接进来。


    她的心抬起又被放下，盯着门口说了句：“请进。”


    值班护士打开门，嘱咐道：“许小姐，你男朋友刚刚打电话过来说让你先睡，”她走进来给她掖了下被角，“还让我给你盖好被子呢。”


    “……”


    “他还说什么了吗？”


    护士笑了笑，“没了哎。”


    她把屋内的灯关上，出门前说了最后一句：“我走啦，有事你就按铃找我。”


    许吟涓转头盯着他昨天睡过的位置一直发着愣，最后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她睡得不咋样。


    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天才刚亮，她左右环视了一圈，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她颤动了两下如扇般的睫毛。


    两个小时后。


    护士推开门给她换药，“许小姐，睡得好吗？”


    许吟涓点点头，“还可以。”


    护士看了眼她发青的眼下，担忧道：“哪里还可以？你一看就没有睡好。本来今天就可以用药了，但是你男朋友要求推到明天。”


    她小声嘀咕着：“也不知道他咋想的…”


    推迟到明天吗？


    许吟涓盯着天花板，意会到了他这样做的用意。


    因而她又等了一整天。


    可他还是没有出现，连中饭和晚饭都是其他人送来的。


    敷衍地吃完晚饭后她已经有点儿放弃了。


    本来还以为他把治疗计划推到明天是为了今天给她答复呢，但是看这情形她觉得应该希望不大了。


    然而正当九点左右，她靠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看电视时，屋内传来了门把手扭动的声音。


    许吟涓下意识朝门口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来人的手里拿着她前几天去蓝海公寓时的包和外套，外加两个牛皮纸袋子。


    随着他的靠近，她认出了其中一个袋子就是她最后留下的那个蓝字档案袋。


    祁樾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床尾，坐到她的床边上，“今天好好吃饭了没？”


    满打满算也一天没见他了，所以她多看了他几秒，确认他无恙后她垂下眼睫点了点头，“尽力吃了。”


    祁樾把兜里她的手机递给她，询问道：“困吗？”


    看着自己的手机，再加上他拿来的包和外套，她觉得他应该是去了一趟“蓝海公寓”才过来的。


    许吟涓接过，摇摇头，“不困。”


    祁樾回身，“好，”随之从床尾拿了一个袋子过来，“那正好听听我的答复。”


    许吟涓握着手机的五指不受控地捏紧了几分。


    祁樾把里面的东西都取了出来，接着拿起第一张放到了她面前，“这是我的遗嘱，你不是把你的遗产都留给我了吗？我也打算把我的都留给你，到时候万一我成功了你还活着，那至少还能留着给你防身。”


    说完这些又把他的证件包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他成功了她还活着？他这是在说什么？


    许吟涓被迫接过他塞过来的东西，她低头看了眼那张纸，接着又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祁樾不理她，把手里剩下的东西递在她眼前，自顾自继续道：“这是墓地，你买的那个位置离我家太远不方便，所以我重新买了两个，咱俩挨着。”


    他把这张搭在刚刚那一张上面，“时间紧迫我没实地考察，但是贵应该差不到哪去，将就一下。”


    “……”


    祁樾又拿出了另外一A4纸，“这是器官捐献，我看你登记了我也去登记了一下，但是来不及收实体卡了所以就只打了一份电子版。”


    “我在‘鹤景居’有个别墅，挺适合当婚房的，”说到这他轻笑了一声，“反正也用不上了，不妨就把地点定在那里如何？”


    许吟涓像是没理解这个状况又像是懵了，皱着眉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什么意思？”


    他毫不迟疑地说：“陪你出院，你想干什么我都陪着你的意思。”


    语落的下一秒。


    她瞪大了眼睛，语气也不似之前的平静，质问道：“你在发什么疯？”


    “你觉得我是在发疯吗？”祁樾盯着她，一瞬不瞬，“你在手术室的时候我就在门口问自己，如果你出事了，我还能不能自己活下去。”


    他似乎是又想起了那一刻，眸光开始颤动，“答案是不能，没有你，自己活着我做不到。”


    “……”许吟涓攥紧自己的双手，她咬紧下唇劝解道：“你理智一点，我——”


    “你到底听懂我在说什么了吗！”


    祁樾打断她，音调也高了一些，“我非常理智！我不能失去你，可是你的选择我没权利强求。”


    他的神情开始坦然，像是在讨论天气，“那么我只能奉陪了。”


    如果她对这个世界失望了，那么他奉陪便是。


    祁樾轻吐出一口气，把手心覆上了她苍白的脸，继续道：“你休想再把我抛弃在下一个六年里。”


    坐在床上的女人没有丝毫动作，像是静止了一样。


    终于在片刻后，她艰难地说：“你还有家人，以后你也会遇到更喜欢更适合你的人。”


    祁樾放下自己的手臂，他开始把床上的东西往袋子里装，“会不会遇到我自己心里清楚，至于我的家人我相信他们会理解的，而且我爸妈也不是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妹和贺凌安肯定会照顾好他们的。”


    “……”


    他把东西收拾完，接着把手递给她，“走吧，出院，去‘鹤景居’。”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他也不催，就这样抬着手继续等着她。


    就这样持续了好一会儿。


    他挪了一下又靠她近了点儿，后背对着她，“上来，我背你。”


    许吟涓迟缓地把头转过来，看向眼前这个宽阔的后背。


    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骑兵服，光滑的面料在光线的折射下形成了明暗面，她盯着其中一块儿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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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像控制不住似的，泪水开始无声的决堤。


    祁樾见她一直没反应，便转头看她，下一秒就看到了一张铺满泪水的脸。


    虽然有点匪夷所思，但他分明就是听见了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轰隆”一下，还慢了一拍。


    原来。


    比这几天的境况更让他难以忍受的还有，


    她的眼泪。


    祁樾动作慌乱地抬起手臂给她擦拭着持续不断流出的泪珠，努力状作轻松地问：“怎么了？这么不想让我背吗？”


    他用自己的指腹一下下磨挲着她眼下的皮肤，眼看越抹越多，他出口的话也开始变得带了些哀求：“能不哭吗？”


    他好像确实不怎么懂安慰，就只有这么干巴巴的两句，显然没有任何作用。


    她哭的更凶了。


    她的眼泪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像是锋利的尖刀，穿透了他的皮肉。


    祁樾把她抱到了怀里，一下下摸着她的后脑勺，嗓音暗哑哽咽：“…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他闭紧双眼，神情痛苦，“别哭了十七…”


    他们已经好多天没有拥抱了，重新靠近他的温暖时她竟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想他。


    许吟涓抬手环住他，伴随着持续涌出来的泪水，她说了一句：“对不起……”


    一颗透明的泪清晰地从他眼前滴落。


    祁樾咽下冲破胸膛的酸涩，把她抱的更紧了一些，“我说什么来着？你又忘了？”


    “……”


    “没忘。”


    祁樾被耳边的低声啜泣牵引着，他觉得周身像被裹了一层蜘蛛网，闷得他透不过气，“没忘就行，我们之间从不需要这几个字。”


    他在她耳边蹭了蹭脑袋，神色痛苦，“而且本来就是我的错，我的错…”


    许吟涓攥紧他的后背，拉扯到伤口手腕也痛，所以只能松一下又再握一下。


    她摇摇头，否认了他的话。


    她的哭泣很安静，一直发出呜咽，听起来比大哭还要灼人。


    祁樾换了个姿势把她抱到了腿上，他从一边抽出几张纸巾给她擦脸，柔声道：“别哭了。”


    “……”许吟涓垂着眼，扣着他衣角的走线，“你怎么这么傻。”


    祁樾轻笑，“那咱俩挺配。”


    许吟涓抬眼，泪眼婆娑地看向他。


    他的手心揉捏着她的后颈，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说道：“我碰到沈立了。”


    听到这个名字她心里“咯噔”一下。


    许吟涓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瞳孔，下一秒她抬起手臂抚上她颈后的手腕。


    “为什么替我报仇？”祁樾低声说。


    “……”


    “喜欢你，”她皱着脸流着泪，说出了藏在心里的话，“所以受不了你受伤。”


    她面前的男人左右蹭了下她的额头，嗓音嘶哑地说：“喜欢我为什么拒绝我？”


    “我继父不在了，我妈妈又靠不住。”


    许吟涓垂下眼帘，音调越来越低，“我需要打工赚钱…所以怕连累你。”


    他不断揉着他手下的皮肤，闷声道：“傻死了。”


    “你怎么会连累我…”祁樾红着眼眶说，“我只会庆幸自己能替你分担了。”


    这一瞬，她觉得最美的情话也不过如此。


    她总以为他这样温暖的人她只能走到阳光下才可以拥有。


    直到今天她才终于明白。


    他从来不需要她走出来，因为他会包容她的一切。


    如果她是白昼他就是太阳，如果她是黑夜他则化身为月光。


    她也总以为不管他喜欢谁都会幸福，却忽略了一件事。


    那就是，


    他只要她。


    许吟涓因为他的话呜咽一声，眼泪更凶猛地涌出。


    祁樾放弃了再说一句“别哭了”的念头，他把她揽入怀中。


    “你傻我也傻，那你说我们是不是很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