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叔，东西收拾完了吗？听说你们要搬家，我从集市买了条鱼来，走之前邻几个商量摆顿饭送送你们，吃了鱼，借个顺顺利利的意头也好不是！”


    乌日图肩上坐着个小娃娃，见到邻人手里举起的大鱼，忍不住好奇伸出两只小手去抓。


    孩子外公连忙攥住他的小手，将人抱在怀里。


    “这么多年也不曾好好宴请过各位，临了还要街坊们为我等送行，实在是不好意思。”


    粗犷的汉子哪里会计较那些，扶着他的胳膊将人往院子里拖。


    “阿叔说的哪里话？我们这些年做错的事也不少，该过去的就过去吧！现在日子安稳清静就够了。况且若不是两年前陛下亲言，咱们漠北平乱有功，全族封赏，我们也没有现在的好日子不是？”


    鲜活的大鱼挂在架子上，还在甩着尾巴不住挣扎，放归地面的小娃娃见到这等活泼的鱼儿，更甚忍不住两眼放光，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就要扑到大鱼身上。


    从天而降的一双手忽而将他拦住，搂在胸前，他拧着眉毛扭过脑袋，看清是谁之后笑得更加开怀，两只小手拍打着衣襟，呜呜的指着鱼儿要她去看。


    “乖顺哥儿！咱们不去碰它好不好？手上腥腥，不好闻。”


    “鱼！鱼！”


    小家伙儿看见活物半点不老实，扭动着在怀里滑成个泥鳅似的往地下钻，女孩没办法只能把他抱起来离远些，用会发响的小玩意吸引他的注意。


    但一岁半的孩子已经很重了，她也不过七岁的年纪，把这胖娃娃抱在怀里，纤细的胳膊颤颤巍巍，不一会儿就受不了，颤动着打着摆子。


    乌日图见状连忙将娃娃抱下来，哎呦着叹道：“□□你那小胳膊小细腿的，别抱他了，这么大的小子早就应该自己走路了，牵着手就行，让他那小腿多溜溜。”


    □□哎的答应下来，但在他回过头和进院的邻友们寒暄时，还是把小家伙穿过两腋举起来跑入后院。


    小娃娃在空中蹬着两条小短腿，咯咯的笑个不停。


    走入后宅院里，看见自家弟弟正在拿着一柄木剑比划，忙上前制止了他。


    “明赫，都说了叫你不要玩这些，万一伤着人怎么办？”


    舞剑的男孩顺理成章丢下木剑，走过来将小娃娃接在怀里，一蹦一蹦的逗得他哈哈大笑。


    “我们顺哥儿越来越重了！是不是？你越来越重了。”


    说着在他侧脸轻轻掐了一下，谁料到刚才还咯咯笑的小家伙这会儿忽然住了嘴，瞪着两只大眼睛抿着嘴静悄悄的瞅他，直盯得明赫有些毛骨悚然。


    “姐……还是给你吧！这小子每次有人摸他就要瞪眼睛，我可怕了他了！”


    刚捡起木剑的□□只得又和他换了过来，果然两只小手一搂上□□脖子，那紧抿的嘴角又开始翘起，傻呵呵的继续笑起来。


    “怎么回事啊这小子，为什么别人碰都不行，就让你碰呢？”


    她也解释不来，大概顺哥儿喜欢姑娘抱他？但凡除了她与娘亲，其他人靠近都要遭嫌弃，埋头在她肩上说什么也不肯叫人碰，自己弟弟这已经算是待遇不错了。


    被这么个敦实的娃娃压着，□□也走不动路，只好坐在台阶上，叫他坐在怀里。


    “咱们这次搬家到镇里，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明赫盘腿坐在她对面，一脸迷茫的摇了摇头，他只知道不久前婶娘就在筹备此事，忙得脚不沾地，这不已经多日辗转两地，安排镇里的宅院，许久都不曾回来了。


    “婶娘是看你到了读书的年纪，这才安排住到镇子边上，方便你上私塾学课。”


    明赫听闻竟是这个原因，下意识皱着眉头摆手。


    “可我从来没跟婶娘说过我想去私塾，况且咱们家草场上的马群怎么办？我还想着等我能够到马镫，替婶娘去放牧，她就再不用雇人看管马群了。”


    自家弟弟不是能听进学问的人，□□早就心知肚明，但无奈婶娘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想他们一辈子大字不识几个，做个赶马的农户草率的度过此生。


    “马群已经尽数卖了，你就别再想着去草场的事了，婶娘供养我们这些年不容易，你也清楚，她和阿翁始终拿我们当自家孩子看待。哪怕是为了还报这份恩情，你去到了镇里也要好好读书，再不要惹是生非叫婶娘操心，明白吗？”


    不过六岁的半大小子，哪里有想得透以后的远见。他挤着眉头，只知道自己此后要像读书认字的那两年，被关在屋子里强逼着念那些看不懂的字疙瘩，这脑袋便要炸开了似的生疼。


    “姐姐，何不如你去替我念书？你从小比我聪明，又比我耐得住寂寞，我一想想要跟着夫子之乎者也，头也要裂开似的。我不如在这里跟阿翁住下，正好还能跟阿叔们学学射箭摔跤……”


    “阿翁也跟我们走，你就别想了！这里不久之后会卖出去，没给你胡乱捣蛋的地方。”


    说着，不顾自家弟弟失望的瘪嘴表情，将怀里的娃娃递给他，拍了拍身上尘土往前院去。


    一群大人多是来寒暄告别的，少有几个妇人收拾鲜鱼，切菜刮鳞忙活厨房的事。


    □□钻进厨房，手脚轻快的帮着婶子们端菜添火，引得这一群妇人连连称赞，说自家也想要个如此乖巧懂事的女儿。


    但她知道，这些婶娘们多是过个嘴瘾，真要抚养不明来历的孩子，哪怕她表现的再怎么顺心，恐怕那时也不会真的让她进家门。


    收留了二人的婶娘，这些年来，才是真拿她姐弟二人当自己亲生儿女教养，哪怕是弟弟为了躲读书，那样调皮捣蛋的让她费心，她依旧没有放弃培养弟弟，花了这么多钱，只为了叫他不要陷在这小山村里。


    等到了镇里，估计也会找绣娘教她女红，如同其他汉人的姑娘家一样，绣工出众，婆家相看时也会高看一眼。且精通了这门手艺，以后日子难过，还有一双手能够养家。


    小小的女娃还没到及笄的年纪，已经将自己半辈子都计划了个明白。


    她仔仔细细的想着，等到弟弟童试过后，考上个不大不小的秀才，能再懂些学问，教教村里的孩子就好，他们两个一辈子也不离开婶娘身边，用终身还报婶娘养育的恩情。


    两只纤细的臂膀出乎意料的平稳有力，端着一大碗菜往院里走，只听院门外传来一阵打马声，跑到近前，轻巧的勒住缰绳跳下一人。


    □□把菜搁在桌上，蹦蹦跳跳的出门迎接，只见一席竹青骑装的婶娘正在栓马，看见她猛地张开胳膊带着浅笑迎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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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面走一面轻唤。


    “慧儿，想婶娘了没？”


    □□本还欢欢喜喜的脸刷得一变，两串泪越忍越沉，最后还是滴在了婶娘风尘仆仆的衣襟上。


    “想婶娘……”


    装大人的女娃娃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显出小孩子原本的模样，吉雅拍拍她的肩膀，将她小脸上的泪珠一点点抹去，笑着说。


    “是我回来的次数太少了，本来以为去个三两趟就能把契张文书盖全，没想到一去就去了半个多月，所幸如今是都弄好了，我们很快就要搬到镇里去了！慧儿，到时候你和弟弟都不用愁了！”


    红着鼻子抽噎了两声，□□还没明白她说的不用愁是什么意思，就被她牵着手走入前院，合着众人恭贺，一一寒暄。


    这一顿乔迁饭吃得极好，众人酒足饭饱说起当今朝廷给漠北的减税新规，一个个七嘴八舌议论的好不热闹。


    “今岭北颇被兵戈之灾，急需休养，其令郡属被灾甚者，十年租赋减半。”


    听着旁人念到上月刚张贴在府衙的告示，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忍不住笑出声来。


    “就说巴图鲁还是惦记着咱们兄弟情意的！当年我和陛下比试拳脚，倒地的那一刹，我就知道陛下并非我等凡俗，胸襟和气魄皆是世间少有，实叫人感激佩服！”


    面对他过于浮夸的赞美，众人多是看个乐呵没当回事，不过十年赋税减半，其胆量和胸怀，可不是一个刚经历过动荡的朝廷所能有的。


    “这次减税，行商的多占便宜，不知会有多少商人自税法施行赶来咱们这里？到时候人多起来，咱们可就不占好处了！”


    一旁吸溜着茶水的大娘，剜了他一眼，嘀咕着。


    “天下的好处都叫你占尽可好？朝廷也不是咱们漠北的朝廷，从南至北，版图之大旷古烁今，人家堂堂一个天子，还能专为了咱们没完没了的给好处？”


    她乜了一眼正巧下桌去哄孩子的纤细背影，上下两张嘴皮子一碰，念叨出的话多少有些意有所指。


    “听说皇帝选了个京城权臣家的女儿做皇后，但那姑娘体弱，这些年来时好时坏，没有能耐进宫受封，这事便一直拖着到了今日。”


    “不止如此，听闻皇帝甚是钟爱那女子，传言后位无主不设他宫。”


    众人闻此，脸上的表情可算得上各有各的滑稽，但大约都是徘徊在桌后阿叔的脸色上头。


    乌日图也久不曾听闻提起他俩的事，轻咳了一声，笑道。


    “多谢诸位今日来送别阿叔一家，都是一个姓氏出来的亲人，日后也要多多联系！”


    说完一口气干了杯中酒水，众人也偃旗息鼓再不敢提。


    酒过三巡，吉雅将父亲扶到房中休息，一一送别宾客。回身一看，□□和明赫两个小娃娃正在收拾盏盘，而顺哥儿撅着小屁股钻到了桌子底下，扯着大黄的尾巴咯咯的笑个不停。


    看着眼前温馨，她也不由的笑弯了眼睛。


    这一切都是她做了正确选择才有的恩赐，她已经足感幸运，再不能奢求其他了。


    回过头，她正想把马牵进院子，门外深蓝的夜幕里，好像有只人影微微晃动，吉雅费力的睁大眼睛想看清楚些，那人忽而停在远处，朝她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