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拼死救你,你去感谢上帝保佑?

作品:《文物会说话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沈乐拎着裤腿,小心翼翼地走在淤泥当中。一步一打滑,两步一溅泥,三步……


    三步他就索性放下了裤腿,找了一根长树枝撑着,奋力向前。裤腿溅脏了什么的,鞋面染上淤泥什么的,不管了!


    破罐子破摔!


    就这鬼样子,最多十步,整双鞋都要埋到淤泥里去,一百步之内,裤子下半截,甚至整条裤子,都会裹满又脏又臭的淤泥!


    反正他刚才试过了,飞行术无效,清洁术无效,所有法术都无效。老老实实,过这段剧情吧,别折腾了!


    他鼓足力气,走了半个小时,才看到前方冒起一缕白烟。哪里着火了?还是炊烟?


    沈乐仔细观察半天,大概确认,应该是人家生火的炊烟。对准炊烟的方向继续向前,高一脚低一脚地走了一个多小时,好容易找到一个小村子。


    越是往村里走,沈乐一颗心越是往下沉:


    炊烟即人烟,有炊烟的村子,怎样也应该有几十户人家,几百上千亩田地,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然而,他都快走到村口了,也只能看到零零散散十几块田地,种着七歪八倒,又蔫又黄,也许是庄稼的东西。


    远远望去,村里的房子塌了一半,另外一半,只有两个屋顶冒出了炊烟。鸡犬相闻?


    对不起,没有鸡,也没有犬,连牛都没有,只有一地淤泥。村中道路上的稍微薄了些,路边,墙根,厚厚的淤泥,仍然散发着臭味。


    沈乐皱着眉头往村里走,靠近第一间房,刚推开门,“轰”的一声,一大群绿头苍蝇黑云一样飞起,直扑他面门。


    沈乐又是挥,又是打,又是赶,好不容易把这些苍蝇赶走,再把门推大一点,没来得及往里看,眼泪就哗哗淌了下来:


    臭!


    太臭了!


    爆炸性的臭味!


    这臭味,比他们跟着导师去野外出现场,捏着鼻子上乡间的旱厕,蹲到陈年老坑里还要炸裂!简直就是往脑门上锤啊!


    他的清洁术……他的飞行术……他控制风的法术在哪里……


    太遗憾了,他的法术不管在哪里,都不可能在记忆里。沈乐闭上眼睛,努力呼吸了七八遍,才算睁开眼睛,往里看去:


    这一看,鼻子一酸,眼泪又差点流了下来。


    屋倒着两个人。嗯,与其说是两个人,不如说是两个发绿,膨胀,类似气球的人形物体。


    一个大的,怀抱着一个小的,小的埋在大的怀里,似乎是想要吃一口奶,却没有吃到,就这样在母亲怀里慢慢死去。


    再仔细看看,房间里,两人衣服上,床上,满满都是污秽。如果他没猜错,死者生前最后一段时间,应该是在不停地,反复地腹泻?


    瘟疫……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沈乐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子,继续往前走。连续七八座民宅,不是主人死在里面,就是空荡荡的失去了主人。


    他所在的年代,距离“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已经很远了,每次大灾之后,抢险救援队伍,必然伴随着消杀队伍,公共卫生队伍一起入场。


    消防车,消防水龙头,不惜成本地冲走淤泥,死命喷洒消毒液,大量瓶装水会发放到灾民手里。


    自来水尽快恢复,煤气尽快恢复,方便灾民能够烧开水饮用,实在不行,也会有大量净水片发放……


    配合着传染病报告制度,配合着医护力量的支援,不管是水灾,地震,还是其他自然灾害,基本上传染病冒个头就会被按住。


    然而,这个时代,没有,什么都没有……


    沈乐收敛了叹息,黯然前行。一座民宅,又一座民宅,一直走到有炊烟的那一座,才看到里面有个穿着青衫的年轻人,正在忙忙碌碌。


    他把长衫撩起来掖在腰带里,动作麻利地抽出木柴,塞进灶膛,把灶火捅得再大一些。


    揭开锅盖,从里面舀出一瓢开水,倒进旁边的小锅。又揭开药箱,抓了几把药材塞进小锅,移到另一眼灶上。


    很快,小锅咕嘟咕嘟,滚了起来,苦苦的药味随着蒸汽,没多久便弥漫了整个房间。


    “小先生……”


    房间角落里,一个虚弱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喊:


    “别忙了……没用的……这就是我的命……我老婆死了,娃也死了,也该轮到我了……”


    “别说这些!你有救的!


    ”


    青衫年轻人头也不回。他倒出药汁,把药汁从大碗倒进小碗,又从小碗倒回大碗,反反复复好几次,再连碗浸在凉水里。


    直到药汁的温度勉强可以入口,才端到病人面前,扶他起来:


    “喝药!”


    “小先生……”


    “喝药!!!”


    男人挣扎不过,只得一口一口,喝下他灌的药汁。青衫年轻人收拾起药物,马不停蹄,又去了下一家。


    切脉,加减药方,熬药,喂药,一圈轮下来,又回到最初这一家。手指按在男子脉门上,凝神切脉,感受脉搏的跳动:


    “比之前好了一些……应该能好……但是……”


    但是什么,沈乐并不知道。他亦步亦趋,跟在青衫年轻人后面,看着他眉头紧皱,在油灯下不停写写画画。


    把厚厚一叠脉案翻出来,又是圈,又是点,又是划线,又是翻出医书,来回对照。


    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眉头舒展,时而又皱得更紧。


    沈乐跟在他身后,看得直想叹气:


    没有抗生素,没有补液,没有大范围的消杀,没有充足的开水供应,以人类对抗这种大灾后的瘟疫,太难了啊……


    青衫年轻人在小村里留了七天。七天下来,该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人,都挣扎回来了;


    挣扎不回来的,一个个也都死掉了。


    他背着空了一半的药箱,背着积累的厚厚一叠脉案,高一脚,低一脚,往县城里返回。


    县城里也经过了一场大疫,家家哀哭,户户挂白。然而医疗力量毕竟比村里好了许多,年轻人穿城而过的时候,已经看到一群壮丁,抬着三牲供品,浩浩荡荡前行:


    “药王菩萨保佑,咱们总算熬过来了!这次,可要给药王菩萨好好上香!”


    沈乐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明明是这些大夫深入疫区,冒着危险救人,结果被感谢的是药王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