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脑昏胀，姜素萍意识模糊地想着，又撑过来了。


    嘴巴干渴，想喝水。


    床头柜有她的水杯，她伸手去摸水杯。


    床边似乎变得空荡，半天摸不到能支撑她上半身重量的坚固围栏。


    够不到水杯，床头柜的位置不对。


    一顿折腾摸索后，姜素萍终于清醒几分，睁开眼睛，总算发现不对劲。


    她不在家里，这里也不是医院。


    发现到不对劲，她第一反应是掀开身上的被子……她在做梦吗？


    为什么两条腿都好好的？


    眼前的房间不是她和振岩家里的房间，像是她娘家房间。


    姜素萍小心翼翼起来。


    当了二十年残疾人，如今双腿齐全，她没法习惯正常走路，下床得扶着墙走。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她去找日历看看时间。


    这个家，她住了差不多三十年。


    一家五口人，姐姐最早搬走，因为她这个残疾妹妹要结婚，妹夫在城里没有房子。


    租房对他们夫妻来说是负担，妹夫只能搬进家里照看妹妹。


    家里房间不多，姐妹俩一直住一个房间，不等爸妈说，姐姐主动提起自己已经有资格申请厂区宿舍，可以搬到宿舍住。


    姜素萍刚残疾的第一年，贺振岩白天照顾她，姐姐晚上照顾她。


    姐姐把床让给她，自己在她们房间打地铺。


    她结婚后，姐姐搬出去住宿舍，住宿舍没两年，同当时的对象结婚，搬离宿舍。


    弟弟是第二个搬离的，因为结婚搬离。


    姜素萍贺振岩结婚九年，终于拥有属于自己的小家，他们也搬走了。


    他们搬走，爸妈不用守着住了几十年的小家，搬到更宽敞的新家。


    进到小客厅，姜素萍看见挂在墙壁角落的日历。


    1987年3月26日，农历二月廿七。


    不是做梦，她回到二十年前了。


    车祸发生之前。


    永远记得自己是在1987年3月30号失去双腿的。


    姜素萍摸着椅背，坐到椅子上，一阵后怕。


    如果回到车祸以后，重生就没有多少意义，只是让她再痛苦活二十年。


    ……看来这次没有撑过去。


    车祸失去双腿，她的身体状况变差，成了药罐子。


    每次昏沉痛苦之际，她都会和丈夫说遗言一样的话，她记得最后一次遗言说的是：“你比我先走的话，我料理完你的后事，很快会随你去了，如果有下辈子，我们继续当夫妻。”


    当时头脑不清楚，现在想来，下辈子继续当夫妻，对他来说如同诅咒。


    下辈子不要再遇到她不是更好吗？


    刚发生车祸醒来的时候，她哭喊为什么没有被撞死，死了一了百了。


    往后硬撑着活了二十年，总以为自己生命力顽强，很难死。


    她是个怕死的人，失去双腿后想的是当初怎么没直接被撞死，却从不敢自寻短见。


    说完最后一次遗言，昏迷不醒，不知道过去几天，感觉自己似乎离开家了，可能被送进医院，隐约听到有人来看她，听到压抑的呜咽声。


    她张不了口，说不出话，没力气说话。


    看来没熬过去，病逝了。


    ...


    姜仁杰回到家，看二姐坐在椅子上发呆：“姐，你好些了吗？没好的话多睡会儿，明天还得去干活。”


    姜素萍看向脸庞稚嫩的弟弟：“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去买菜了？”


    “今天赶集啊，妈让我中午放学路上买几样菜。”姜仁杰放下菜去厨房喝粥，喝完粥睡个午觉，午睡结束前回学校上课。


    未来，姜素萍和爸妈搬家，没搬离这片区域，集市位置固定，附近居民逢五赶集，就是初五，初十，十五这样的日子才是赶集日。


    按农历来算，前天才是赶集日吧。


    姜素萍把心中的疑惑说出来。


    “姐，你脑子烧糊涂了？今天就是初五，日历好几天没撕了。”配着小咸菜，姜仁杰呼噜呼噜喝起粥汤。


    “初五，哪个月初五？”


    “三月初五。”


    姜素萍再次去看日历，姜仁杰很确定告诉姐姐，是三月初五，公历四月二号。


    弟弟的话让姜素萍心中满是疑惑，拍了拍自己的腿。


    腿是真的。


    她站在日历前问待在厨房的弟弟：“我怎么病倒了？”


    “应该是被吓傻了，加上换季，天气反复无常，容易着凉发热。”姜仁杰有问必答。


    “我躲过车祸了？”姜素萍喃喃自语。


    他们家属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姜仁杰在厨房吃午饭能听见姐姐嘀咕的声音：“你还差点被车撞了？是不是贺……贺振岩害你差点被车撞了？他已经回老家，姐姐不用害怕。”


    改口真难，以前一直喊贺大哥的。


    说老家，其实只是同一个县的村子。


    他们家住城里，贺振岩住乡下。


    贺振岩前两年来城里，在城里修理店当学徒工。


    “贺振岩……”姜素萍心里有了某种猜测。


    丈夫会不会也重生了，车祸被他阻止的？


    “人不可貌相，一直觉得他是个本分真诚的好大哥，没成想居然跟踪姐姐。


    姐姐心烦又害怕，骂了他几次，估计把他骂老实了，看着畏缩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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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


    有两天没见着他出现在修理店，问修理店老板是不是回家忙春种去了，老板头疼说是辞职不干回村里了。


    都辞职了，肯定是害怕，不敢回来。


    要我说他还是永远待在村里务农吧，别来城里吓唬姐姐了。”提起贺振岩，姜仁杰有不少话讲。


    他没亲眼见到姐姐骂人场景，只知道按姐姐的嘴毒程度，应该能把好人骂心寒。


    贺振岩是坏人，多骂几次无所谓。


    修理店离他们家只有几百米，什么都修，自行车坏了，能修，家具坏了，能修，水管坏了，能修……


    姜仁杰以前同情过贺大哥，觉得老板欺负老实人，让贺大哥当学徒工，只管饭，基本不给工钱，他一个高二学生都瞧不过去。


    名义上是学徒工，真的能学到有用的东西吗？


    替老板打白工而已。


    知道贺大哥对姐姐有非分之想，所有同情都消散了。


    “你别冤枉好人。”姜素萍听到弟弟的话，只说出这么一句。


    “你说什么呢？谁冤枉好人啊，最开始听到你说的时候，我还质疑你冤枉好人呢。


    不能仗着自己漂亮就觉得所有人都喜欢你吧。


    别人说你漂亮，我可不觉得，你的坏脾气不改改，再漂亮都没用！


    我本来不信……可是看到他的神情，我信了你的话。


    他的神情告诉我，他做错事了，他心虚，所以不敢直视我。”


    说就说，怎么夹带私人恩怨！


    姜素萍知道那哪是心虚，是被她压弯了腰，躯壳年轻，灵魂仍是苍老疲惫。


    夫妻俩四十岁出头，她没满四十周岁，看着都像五六十岁的人。


    五六十岁的人可比他们健朗。


    四十二岁的丈夫已经是干瘦得不行，背都直不起来了。


    在家里要抱她背她，到外面要低头弯腰干活，经年累月，姿态瞧着很卑微，和心虚完全不搭边。


    谁都能是坏人，贺振岩绝对不是坏人。


    在她发生车祸前，两个人没说过话，家里有需要修理的地方，爸爸能修的，爸爸自己修，爸爸修不了的，才到修理店找人修。


    需要去修理店请人，一般都是弟弟跑腿。


    贺振岩应该来过家里一次，她只知道一次，那时候她躲在房间里，避免和他接触说话，有什么话，弟弟来说就行。


    不是瞧不起他，只是……他不符合她的择偶标准。


    对于不符合自己择偶标准的男人，她向来不会多说几句话给人错觉。


    瓜田李下，两人年纪相仿，不能被外人看见产生误会。


    当年她出车祸的时候，贺振岩回家忙春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