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臻拒绝了倪俊贤送自己的提议。


    她要去的地方离此不远，她道了别，裹紧大衣，向不远处的写字楼走去。


    秋风已经寒凛，每年秋日的心情，都像皮肤一样，是干裂的。


    特定时节的风，会带给人特定的记忆。


    只不过夏以臻到了27岁，大部分记忆都开始杂糅。


    很多曾以为会被狠狠记住的事，也开始如旧屋一样蒙尘。


    只有鲜少的一些，会像鹅卵石般落在时光的洪流里，愈被冲刷，愈像镜子一样清晰，照出当时的心境。


    夏以臻一个人走，没有开心或是悲伤，只是向前。


    这是她这几年来大多时候的心情。


    白纸一般，她接受任何人、任何事突如其来地书写，也会平静地书写自己的想法予以应对。


    她不常笑，也不会太难过，她早已不会流眼泪，这大概是成为一个成人后练就的能力。


    过去的一切都在像一艘巨轮般沉没，如果要挽救，人就可能溺水。


    夏以臻只好告诫自己，沉默成本有时是要认账买单的。


    看巨轮被冰冷海水吞噬，转身，离场，接受一切……这也许才是损失最小的最优解。


    目的地写字楼是附近几栋高端建筑其中之一。


    里面汇集了诸多小众设计师品牌旗舰店、买手店和潮牌馆，还有时尚杂志驻点，也有不少海外设计师在此扎营，夏以臻刚一走入，就感受到一种与楼外截然不同的氛围，像热气一样蒸腾。


    年轻的男男女女，穿着极富冲击，他们的脚步像在走在短暂绿灯照射的斑马线上，匆匆的，很坚定。


    一楼的最大的一块广告栏正在更新，几个员工踩着梯子，抱怨着，将明星Chris的海报像撕嘴皮一样撕下来。


    夏以臻的新闻被新话题淹没后，Chris耍大牌的新闻正甚嚣尘上。


    这个世界似乎见风使舵才能运转，文艺圈瞬间又变了天。


    夏以臻走到一楼的一间写着“Foursquare”品牌纯玻璃工作室前，看见一个穿着飘逸淡蓝色休闲套西，长发微卷半扎的男人，正和几个年轻员工围在展厅里讨论。


    这一层遍布Foursquare的广告，创始人荣熠俊美的形象就是最好的招牌。


    夏以臻一张一张看过来，又翻着门口的宣传画册等了一会儿。直到展厅里大家雀跃地伸手高呼“老板最好！”，荣熠才顺着员工向他身后戳去的手指，回头看到夏以臻。


    两人相视，轻松一笑。


    荣熠走过来，“吃饭了吗，我刚说请这帮小朋友吃夜宵，就又来了个小朋友。一块？”


    夏以臻在刚才那顿略显奇特的饭局中并不算真正吃饱，她笑笑点头，“吃什么？”


    “大家要吃披萨，你陪我吃碗小馄饨怎么样？”


    荣熠随手整理了下腕子间的新款设计手链，微微侧身看向身后，“忙展会焦头烂额，实在走不远，只能委屈你和我们一起蹲这吃外卖了，还订桥下那家？”


    “行，那就老四样。”夏以臻爽快。


    “懂。”


    没多久，荣熠便拆好两份包裹严实的鲜肉小馄饨。


    一起送来的还有几串羊肉串和烤马步鱼，以及雷打不动的两罐啤酒。


    他和夏以臻坐在角落的纸箱上，各自剥开木筷。


    不远处，年轻员工们正围坐一起聊天喝饮料，在欢笑间用牙齿撕扯披萨上长长的芝士，夏以臻瞥了一眼，便不由自主跟着笑起来。


    “你这儿氛围真不错。”


    荣熠打趣：“怎么，考虑来给我打工吗？那我恐怕得把老板的位置让出来。”


    “不怕乱套吗？”夏以臻笑笑，“工作开心是因为有你这样的老板，老板换了，还能开心工作吗？”


    “你怎么知道和你一起就不开心？”


    荣熠并不等夏以臻回复，抬抬下巴，“快吃吧，本来就凉了。”


    夏以臻和荣熠在附近凑合一场夜宵时，常常吃这家的小馄饨。


    在天桥底下，夫妻二人，一个小推车，一个长炭炉，每次路过，都被油脂烧烤后发出的香气引得脚步加快速速凑近，很难当没看见。


    两人每次都点这四样，虽然外卖略凉，但和熟人一起吃熟悉的味道，无论何时都算享受。


    “展会什么时候开始？”


    “两周后。”


    “那现在就要开始加班了？”


    “是啊，你看到了，这里一大堆东西要弄。这个规模的展会我之前没经验，第一次难免没底，还是想多准备点，至少有备无患吧。”


    荣熠摁开易拉罐送到嘴边咕咚喝上几口，“Foursquare今年能否走出中国，这次很关键。”


    “肯定没问题的。”夏以臻也拉开啤酒拉环，“只过去六年，你已经走到这么远了，后面你也一定会去到你想到的位置。”


    荣熠等啤酒泡沫在舌尖消融，笑笑说：“到是没有想去的地方，只有想成为的自己，自由的，没有遗憾的。”


    “嗯，会的。”


    夏以臻痛快说。她想起老何那封信的结尾：人生终有归期，祝。没有遗憾！


    她看过无数遍自己的毕业作品，早已对一字一次都烂熟。荣熠这些年，一直在达成所愿。


    他实在算一个年轻的孤勇者——从六年前决定留在那个小岛学做银饰，到如今他即将带着自己的设计走出国门，那些外人所谓的成就，其实只是他无数次咬牙坚持后，随之而来的结果。


    夏以臻很开心看到他走到今天。


    “不说我了。”荣熠收拾着吃完的餐盒，“你工作的事怎么样？”


    “没什么新动态。”


    “好吧。不过那个新闻看上去消停些了，应该也离复工不远了。”


    夏以臻也吃好了，跟着一起收拾：“这可说不好，台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现在行业现状不好，大家都在忙着保命，没人会在意一个还没带来过价值的新节目。”


    “这倒是。现在广告投放很少会选电视渠道了，甚至，还不如投放电梯广告。你们台长恐怕也愁得脱发。”


    夏以臻神秘笑笑，摇头：“他不脱发，他没发可脱了。早几年就秃了。”


    荣熠哈哈大笑。


    夏以臻：“省电视台还能强点，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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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视台几乎完全不行了。很多频道都被迫关停，我们这个栏目组如果再做不出什么好内容，大概也摇摇欲坠。”


    “考不考虑自己做？”荣熠提议，“趁着年轻，早点铺路，你可以的，以臻，真的。”


    这种想法夏以臻不是没有过，甚至，算得上常常出现。


    但对她来说，冲动是一回事，决定永远是另一回事。


    这几年她在努力践行着孙静香的嘱咐——做一个大胆且永远真诚面对真心的人。


    但在现实面前，勇敢还是难题。


    她在某些事上堪堪可以交张及格的答卷，人生的重大选择上，还是一贯审慎。


    “我还考虑买房子，生活压力不小啊。”夏以臻拿出了自己的理由，“况且，我拿到编制不容易，我学姐帮了我很多，总不能轻易放弃。再努力把吧！”


    “如果手头……”荣熠开口。


    “停。你知道的。”


    “好。”荣熠又多碰了次南墙，很快笑着闭嘴，“但很多事情不破不立。”


    夏以臻点头：“所以我欣赏你的勇气，也很开心看到你的成绩。”


    “总之，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说说，朋友是拿来干什么的？”


    荣熠举起啤酒罐。


    夏以臻也跟着举起：“朋友是用来干杯的。”


    荣熠一脸粲然：“的确是用来干杯的。”


    “但不是庆祝时才存在的，是你需要靠一靠的时候……”他将易拉罐轻轻地、触碰上去，“这边，也有人给你靠的。”


    宵夜收场。夏以臻和荣熠在门口告别。


    荣熠：“今天就不送你了。”


    “不用，你忙你的。”


    “行。忘了正事了？”


    “哦对！”夏以臻从大衣从口袋掏出那条细手链，玩笑说：“不好意思，因为太喜欢，天天戴，所以才弄断的。”


    荣熠抽过来看了看，笑说：“说过了，保修一辈子的。”


    “那可太占便宜了，感谢Foursquare老板的特殊照顾。”


    “嗯，你知道也好。”


    两人相视一笑。夏以臻痛快说：“走了。等修好给我电话，我来拿。”


    “等等。”


    荣熠从口袋掏出一个简易的小木盒，打开，是另一条银手链。


    “这个是特别设计。会在展会上给国外代理商展示，还没有提前发布过。”


    荣熠推了把西装袖子，露出一条一模一样的，“怎么样，这个风格，还能入你眼吗？”


    夏以臻一见倾心，“倒是好看…但我还是等那条修好吧，总觉得这样有点以旧换新的嫌疑。”


    “不是白给你的。”


    荣熠觉得夏以臻此刻的样子很可爱，她眼里明明写着喜欢，“那条送你不到半年，至少经你检验，质量并不算好。这条就麻烦你这个质检员再帮帮忙？总不能到时，Foursquare的质量丢人丢出国门吧？”


    夏以臻皱眉：“你这样说，总让我觉得你好像身边只有我一个马虎鬼。”


    “答对了！”荣熠忍俊不禁，“那就…有劳？这种事上，就别拒绝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