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黄昏，有乌鸦在上空盘旋。


    有两车架在宫中长街疾驰而过。


    褚季凌面色虚浮，捂住胸口压抑咙中喘息，一场落水便将他彻底击垮。


    然，不顾元景的极力劝阻，褚季凌还是决定亲自入宫，携这数日苦苦寻觅得来的证据救得颜渭一命。


    而那老叟此刻正昏晕在车辕之上，被牢牢捆缚动弹不得，双眼怒睁唯恐有人将他推下马车。


    褚季凌此前故意与侍卫恐吓于他，一晕一醒，如此往复，老叟崩溃将所知之事和盘托出。


    老叟本是大将军府上一负责饲马的马倌，名叫武四，有一日有一黑衣人找到他，予他一笔丰厚报酬，唯一的要求便是时刻监视将军府上的一切动静，并密信告之。


    那夜桓越清覆面而来，武四暗中偷听不得亦不识得她为何人，后以“夜会亲子”为名将此事传出。


    不想不过半日，那黑衣人再次前来，予他一不知名粉末，要他暗中将其加入将军府的马匹之中。


    而后出事那夜武四只注意到，大将军神色惊惶出府再不得归，急忙将此事上报，再闻听大将军消息之时，已然是大将军抗旨领兵公然与禁军对抗。


    大将军重伤回府，毕无晦不准任何人求见，唯有宫中太医或是民间郎中可入内。


    武四事后查探那夜大将军外出所骑马匹，惊觉那马匹却是力竭而亡，浑身再无星点血迹，状似安然入睡模样。


    这时，民间盛传一事涌入武四脑海之中。


    北辽有秘药，专治马匹无力，可增肌聚力，唯有一憾，用得此药的马匹不过半月便会骤然暴毙，药石罔医。


    更有甚者谣传，用得此药的马匹浑身会散发一股淡香，与之亲近者过多接触亦可被影响神智，严重者可有幻觉浮现。


    民间谣传神乎其神，可武四却心头惊慌，不知是他错觉与否，自那马匹用得未知粉末之后，真切精壮不少。


    因此事，武四曾得大将军厚赏。


    不敢再细细想去，武四知道他已然落入一惊天大案之中，唯恐黑衣人事后灭口，武四欲趁夜逃走，不想被那黑衣人半途劫走。


    再醒来，一箱金条便摆于他眼前，而他面前横竖一把尖刀，直直对准他的十根手指。


    黑衣人说，有一事与他商议，要他去为大将军之女作证，言及大将军出事那夜曾见到颜渭出入大将军府，以及亲耳听到颜渭安排人手谋害混战之中的大将军。


    武四本就贪生怕死，唯恐作得伪证不能教人信服，苦苦哀求黑衣人放了他，黑衣人却说他已安排妥当，那日只需武四入朝说得几句话便可。


    黑衣人胁迫他，事成便可得这一箱黄金，若他不从，便会将他扒皮抽筋，妻儿亦不能免。


    贪生怕死，贪财好色的武四妥协入朝，在他不知颜渭为何人之时便将这莫大罪名给了他。


    可是朝堂之上，天子近前，想到北辽秘药，武四便浑身如坠冰窟，唯恐自己做了那叛国罪人，遭天下万民辱骂耻笑。


    是以在毕无晦欲带其出宫之时，武四假借如厕名义遁逃而走，混入乞丐群中苟且偷生，日日被心头罪恶折磨。


    两车架将行至外朝门前，宫规严明，车架不进外朝，需步行而去。


    元景并其中一侍卫挟持武四下得车驾，褚季凌宫门处记录在册。


    不想就这一须臾之间，恭宁公主自车架之中露面，守门侍卫慌忙通行，车架在经过元景身侧之时，车架之中伸出一只手攥住武四一扯，猝不及防间武四已跟随恭宁车架扬长而去。


    其间恭宁朝褚季凌笑道：“劳烦你找人一回，只是这难得的邀功机会，这份人情本公主就笑纳了！”


    守门侍卫司空见惯，不曾理会元景欲前进动作，一板一眼地说道：“宫廷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那为何恭宁公主自我手中抢走的人就可以进去？”


    侍卫面面相觑，神色不适，半晌才道，：“恭宁公主一向如此，我等不敢为难。”


    “你！”


    元景怒不可遏却也无可奈何，宫廷在内，岂敢呼喝乱闯。


    元景正想转头与褚季凌言说此事，却不想听得一声马匹嘶鸣之声。


    “主子！”


    褚季凌已然骑上车架其中一马匹，脸色沉沉与侍卫对峙，“让开！”


    侍卫们亦是分毫不让，持长枪立于门前，“褚大人，宫廷重地，请下马步行前往。”


    “你可知恭宁劫走之人为谁，要是耽误了大事，你们担当不起，”褚季凌策马狂奔，不顾立于门前两人，冲了过去。


    “若是问罪，尽可去找。”


    尾声消失于宫门处，褚季凌早已循着恭宁车架前进的方向而去。


    侍卫们脸色难看，其中一人朝宫门之内跑去。


    外朝涵括百官府署，其中道路纵横交错，密布繁杂，稍有不慎便会迷失方向。


    褚季凌策马寻找良久，方在其中一处小道寻得恭宁的车架。


    恭宁站在一旁，符真附身去看车架下方，而那武四多经波折，现下正昏迷不醒。


    恭宁急于去见皇上，多番催促，马匹受惊控制不住侧翻在地，幸得符真相救，恭宁幸免于难，不用经受皮肉之痛。


    心中克制些许，褚季凌这才让自己冷静下来，恭宁娇纵任性，做事从不考虑后果。如今，公然于宫门前抢夺证人，褚季凌恼怒至极，却如何也不能怒骂出声。


    翻身下马，快步行至侧翻车架之旁，褚季凌一把揪起符真衣领，狠狠照面中挥拳而下，丝毫不留情面。


    “如此纵容主上任性行事，符真，我真是看不起你！”


    而后不再理会他们作何反应，褚季凌将武四甩于马上，飞身上马而去。


    方才听得桓越清敲登闻鼓，站肺石一事，久未关注外事，一心扑在寻人之上的褚季凌怒意更甚。


    再有桓越清已随太子入听政殿过一个时辰，褚季凌心中对桓越清的处境愈发担忧。


    桓越清平日冷静自持，可若一旦遇到亲近之人，便会全然丧失理智。


    在这那听政殿之上，桓越清若口出狂言，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只怕她的小命不保。


    本就是如此急迫之事，偏生恭宁横插一脚，耽误此番时辰，这叫褚季凌怎能不怒。


    终至听政殿外，褚季凌迅疾携武四进殿内。


    “桓越清，证人与政物我已为你寻来，你的师父有救了！”


    在褚季凌进殿的同时，身后一侍卫跑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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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嘴中高呼。


    “报！启禀皇上，廷尉吴容达遣人来报，桓氏客卿颜渭在半个时辰前自狱中留下一封罪己书后，畏罪自杀了！”


    门口站立那侍卫与褚季凌，双方手中各执书信，可褚季凌手中的书信却随风而起，飘向空中。


    听政殿内，只桓越清与太子两人。


    桓越清看着那封书信愈飘愈远，忍痛落泪。


    “怎会，怎会，我刚与皇上商议好一切，师父啊，皇上已经下旨放你出来了。”


    “呵呵，”桓越清不知怎的突然笑出声来，一把夺过前来通报手中的罪己书，泄愤似的将其撕了个粉碎。


    然，下一瞬，桓越清眼前模糊，她看向手中的碎屑，“这是师父留在这世上唯一的东西了，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无措松开手，清风送进，裹挟洒落一地的碎屑，桓越清正欲跪地去抓，两侧各伸来一只手桎梏着她，不让桓越清落地。


    褚季凌与太子对视一眼，二人齐齐缩回手去。


    “她与皇上说了什么？皇上怎会突然改口，将……无罪释放？”


    褚季凌看向一直陪在桓越清身侧的太子，顾及她的关系并未将颜渭的名讳说出口。


    究竟是何种的交易能让皇上朝令夕改？


    无声摇头，太子并不曾将其中所有道出，只是眼神复杂地看向桓越清。


    “有何用处，究竟有何用！”


    蓦然惊恸出声，桓越清不住紧攥胸前衣襟，仿若不能呼吸一般，大口喘息。


    她低着头，墨色地面有水大滴大滴的汇集，顷刻便已是骤雨模样，将桓越清浇了个透彻。


    太子正欲上前，不想褚季凌已经脱下外衫，不顾桓越清的挣扎将她笼罩其中。


    褚季凌紧紧抱住怀中的人，不让任何人看到她此番的狼狈模样。


    所有人早已在太子的无声授意之下退却，此刻空旷的大殿之中，褚季凌的怀中隐隐有呜咽声传来。


    呜咽声断断续续并不能传到这宫城之中。


    可桓邵元却听得真切，那凄厉哀婉的声音之中夹杂着无数的悔恨与无能为力。


    在听政殿外，桓邵元静静听着并未现身。


    看向手中的文书，这为颜渭降罪的文书再无任何作用，随手抛给身后跟着的三焦，桓邵元转身欲走。


    “主子，这可是您受了不少苦才能桓老大人那里得来的……”三焦仿若能看穿桓邵元厚厚华服之下遍体鳞伤的身体，那来之不易的文书如何能够舍弃。


    三焦不明白自家主子急匆匆赶来，最后却不做一事，亦不让桓越清知晓他做的一切“就算颜……就算如此，主子亦可为他身后正明，还他清白。”


    桓邵元遥遥望向那被褚季凌紧紧搂进怀中的人，“人已不在，身前罪恶身后清白或是身前清白身后罪恶又有何区别呢？百姓不关心的他的名声如何，百官不关心他的名声如何，他们只关心一个结果而已。”


    嗤笑出声，桓邵元说：“蠢货，蠢货，蠢货，今夜的结果不知道你是否满意？”


    “走了，蠢货。”


    桓邵元一把扯过三焦捧着不愿丢弃的文书，随手一扬，漫天飞舞，在这哗啦啦的声音之中，桓邵元无声阔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