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007

作品:《凌晨六点

    北京是阴雨天,衣服沾着潮气紧贴在皮肤上。


    施清如被困在延庆区的这所酒店内。


    打开外卖软件,能入眼的店家都在配送范围之外,她忍着窜上来的恼意,踩着拖鞋蹬蹬蹬下楼去酒店的餐厅。


    一顿饭吃下来,施清如甚至不记得自己吃了什么。


    她特别不喜欢这些学米其林,最终却学成四不像的餐厅。菜量小得如同小鸡啄米,味道却如烛火上滴下来的蜡,花出去的钱如同沉入池塘的石子。


    回到房间,脱掉衣服准备洗澡,她忍着房间里挥之不去的微微凉意,站在花洒下等了五分钟——水还是凉的。


    她爆了一句粗,无可奈何地重新穿上衣服,再踩着拖鞋蹬蹬蹬跑去找前台理论。最终对方同意给她换房,升级到一层带院子的大房间。


    院子也淋着雨,除了一抹色的草坪就只有灰色的水泥墙,还不如在高层视野开阔。


    一顿折腾下来,施清如累得像被扒了层皮。


    当她终于如愿洗完热水澡倒在床上后,她抽出双肩包里的平板电脑,想看部电影。片头刚放完,画面一黑要转场,施清如忽然感觉到身下有一股液体涌出来,她吊着嗓子眼站起身,奔到卫生间处理。


    她的月经提前两天来了。


    刚换的内裤又被染红一片,睡裤内侧也沾上了一些,所幸酒店的床单幸免于难。


    重新换了条裤子垫上卫生巾后,施清如站在水池边用冰水洗内裤。


    刚沾上的血迹还不是太顽固,轻轻一搓就掉了大半,不过还是留下了一些轻微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痕迹。


    施清如出神地看着被冰水冲洗的双手。


    如今的季节里,夜晚依旧是寒凉的,水龙头里出来的水也冰,不一会儿她的手就失去知觉,分不清是冷还是烫。


    良久,她把水龙头往左拧紧,眄视镜中的自己。


    一趟无厘头的行程,多有狼狈。


    施琴总说她的心智像没长大的小孩,做事没有成年人的深思熟虑。施清如觉得施琴说得不对。


    最近几年,她常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心智好像忽然从十几岁迈入了三十的坎。有些事,她已经深思熟虑了太久,因此作出决定只需要短暂的一瞬。


    施清如低头拧干内裤,找了一个衣架晾起来,做完这些事,她回到床上给施琴发了一个报平安的信息。


    一看时间已经十点半,她的精神也撑不起再看一部电影,她索性开始刷各种社交平台,给张言静的新视频点了一个赞。


    侧躺了一会儿,腰侧隐隐开始作痛。


    她不知道是因为坐了近七个小时火车导致的,还是生理期导致的,总之她无法再看手机,伸手将房间灯一关。


    黑暗中是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耸动的响声。


    良久,她用嘶哑的嗓音对着空旷的房间抱怨道:“烦死了,怎么总是想起你。”


    -


    2010年春


    施清如和新班级大部分同学已经混得颇为熟悉,王雨灵和她一样学理,都被分在重点班二班。


    二班的班主任是周旺,头发很短,只比圆寸长一些,外号周大头,因为他的头又大又圆,很有存在感。这外号是学长学姐起的,流传下来。


    周旺教语文,施清如不太喜欢他。


    因为他总似唐僧念咒般,在她耳边念叨。


    “施清如,老师知道你很有想法,但是你的想法可不可以留到课外创作中?考试的时候就按我教你的答题行吗?”


    “你只要把语文成绩提升起来,年级排名能再上去起码二十位。”


    施清如忍着经痛刚去周旺办公室听完念经,回到座位上就向王雨灵倒苦水。


    “大头有病吧,每次都是那么几句话反复讲,有什么意思!”


    她将下巴搁在桌面上,手臂压在肚子上,企图用另一种疼痛转移绞痛带来的不适。


    王雨灵用笔抵着下唇,看着一道物理题犯了难,“周大头就是喜欢念经,起码他不像隔壁一班的沈阎王那么凶,忍忍吧。”她晃了晃施清如的小臂,“这题会做吗?给我讲讲。”


    施清如努力抬高眉毛,带起自己沉重的眼皮,扫了一眼,是道电场强度的题。


    她撑在桌上,给王雨灵讲了题,额头冒出虚汗。


    “下午第一节是什么课来着?”


    “体育。”


    施清如皱了皱眉头。


    “今天是要干嘛?自由活动吗?”


    “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测800,上周刚测过。”


    施清如痛得翻起白眼,往桌上一趴,推开一叠还没来得及做的卷子,“那就行,我睡会儿,上课之前喊我。”


    从教学楼去体育馆要横穿操场,平时施清如很喜欢这段路。铃声响起后的操场很空旷,只有自己班的同学,像草原猎豹一样经过,有的精力旺盛的同学会你追我赶地跑过去,剩下的则散步似惬意。


    但这天她的经痛比平时强烈,仿佛有一台绞肉机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碎得不成样子。


    她走到一半,弯腰用左手撑住自己的大腿,喘着粗气等这一阵的阵痛过去。


    王雨灵折回教室去拿水瓶了,身边也没个能让她搭一下肩的人。


    太阳照着施清如的头顶,她一动不动,不一会儿就看见有汗珠从自己额头滴向草坪,落在她鞋边。


    “你还好吗?”


    有个声音响起,一双有点无措的手映入她的眼帘,对方似乎想要搀扶她,又碍于男女授受不亲没有行动。


    施清如听出了那是陈安平的声音。


    她抬起头,送给他一个苍白的微笑。


    “你能扶我走过去吗?我肚子痛。”


    陈安平顿了顿,“好。”


    施清如起初是拉住了他的臂膀,手心用力捏着,人依旧向下滑,把他的校服都往下拽了一大片。稍稍一抬眼,她就看见陈安平的领口露出一截他的左肩,从锁骨延伸到肩膀的骨骼感。


    她疼得要命,脑海里还是闪过一种流氓想法。


    他皮肤真白。


    但这种想法很快就消逝,她抹了下额头的汗,右手绕过他后背,想要去够他的右肩膀。


    “陈安平,你……能不能弯个腰?”施清如虚弱地对他说,“你个子太高了,我够不着。”


    他点点头,弯腰躬背,“不好意思。”


    施清如被他逗笑,“你不好意思什么?长得高又不是坏事。”


    他没说话,左半边和她靠在一起的身体僵硬得像机器,左臂垂着,拳头也握着,施清如全靠自己的力量才能挂在他身上。


    春天,陈安平贴身穿着短袖校服,套了件长袖外套,没拉拉链,被风吹向身后。


    陈安平是新班级里为数不多施清如还没有混熟的人。


    不过,她对他的印象很特别。


    早在高一开学的时候就已深刻。


    “你体育很好吧?”


    她开始和他闲聊。


    午后的阳光最最热烈,在施清如的余光里,陈安平的眉骨被光照得发出金光。他眉毛长得很好,英气又不凶悍,毛流浓又不野蛮,眼睛藏在深邃的眼窝里,施清如还没仔细看过。


    陈安平的回答很谦虚:“还可以。”


    “放屁,”她扯开干裂的嘴唇笑了,“去年运动会你参加的项目都是第一,还破纪录了,我之前班级的那几个项目颗粒无收,算是拜你所赐?”


    他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回应这样的话,默默无言地带她绕过操场边的小门,走向体育馆。


    “一会儿要不要你自己走进去?”


    “为什么?陈安平,送佛送到西。”


    陈安平沉着冷静地给她分析:“被太多同学看见不好,王老师也可能会说。”


    施清如瞥了他一眼,“我们学校又没有那么封建古板,我是身体不舒服,你只是好心帮我,我们又不是早恋了,怕什么?”


    陈安平脚步一顿,施清如往前倒了倒,勾着他的脖子又晃悠回来,本能地用另一只手在他腰上扶了一下,才稳住身体。


    “怎么了?”她问。


    陈安平摇摇头,“没事,我带你进去。”


    她松开他的腰,“嗯。”


    陈安平的腰很细,隔着两层校服也能感觉到温热。


    不过也许,是施清如自己的指尖太烫了。


    他们进体育馆的时候,大半个班级的人都已经到了,多数在插科打诨,目光不在门那边,只有几个眼尖的瞧见了,还没等他们调侃,体育老师王梓江首先走过来。


    “怎么回事?”


    施清如抬眼,一点也不怂地看着他,“老师我生理期,肚子很痛,今天没法运动了。”


    王梓江打量了一眼她发白的唇色和额角的汗珠,知道她不是装的,“那等下就到边上坐着休息吧。”


    “谢谢老师。”


    王梓江走出去两步,又退回来,看了一眼陈安平,又对施清如说:“下次最好还是找个女同学扶你。”


    施清如没心没肺笑着:“老师,他是正好路过,总不能见死不救。”


    “呃,嗯,做得好。”


    王梓江转身后,施清如无意识地凑到陈安平耳边轻声说:“你看,我就说没事吧。”


    她没有发觉自己的唇已经碰到陈安平耳廓上的细小绒毛,呼出的热息吹向了他的耳中。


    陈安平直起身,耳朵一下离开施清如气息的范围,勾肩搭背的手圈不住他的肩膀了,只能松开他,按住腹部。


    “陈安平,谢谢你。”


    陈安平朝施清如点了点头,但没有看她,“不客气,我不能见死不救。”


    施清如笑了下。


    他还挺会活学活用。


    这节体育课是自由活动,男生大多在篮球场上,就算是闲聊,也要把屁股挪到球场边的椅子上,仿佛那里有什么魔力。女生有的在打羽毛球,有的也在篮球场,有的在操场上聊天,随便跑几下玩。也有一部分人在做卷子。


    施清如坐在操场看台的最高一层,既能看到操场,也能看见背后的篮球场。


    陈安平坐在球场边,没聊天,也没打球,只是靠在铁网上,闭着眼睛面向太阳。


    睡着了?


    施清如阖眼,也打了个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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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的阳光催人睡。


    她一直睡到下课王雨灵把她喊起来。


    一下午的课,施清如的精神都不太好。


    王雨灵问她:“你这次怎么痛得这么厉害?”


    施清如瘪嘴,抱着她的手臂撒娇,“不知道,可能是着凉了?学校医务室有止痛药配吗?我想去配一个。”


    “去问问呗。”


    施清如叹气,“嗯,班会课结束就去。晚饭我不和你一起吃了,我想回寝室睡一会儿。”


    “好,晚自习之前要不要我去喊你?”


    “好呀,最爱你了。”


    班会课结束后,教室几乎空了,大多都去食堂抢饭吃了。施清如还倒在桌上,她没胃口,人已经死了,手还在机械地做着卷子。


    等班里最后几个人也走完,她也起身往寝室走。


    医务室和小卖部都在寝室楼下。


    成华中学的寝室从二楼开始才是,一楼是热水房、医务室、小卖部,和两个供师生娱乐的乒乓球房,还有一间房有一架钢琴,偶尔有人去弹奏。


    男女寝室楼面对面而立,二层中央有个露天平台将两幢楼连接在一起,平时有任何通知都会贴在中间的布告栏上。


    施清如浑浑噩噩穿过平台下的空间去医务室,医生给了她四颗止疼药。


    她有点渴,穿过中间的绿化准备去小卖部。


    边上不知道哪个年级哪个班级的人聚在一起笑,听得她心生厌烦,揉了揉耳朵。


    “施清如,施清如!”


    她停下脚步。


    这声音是陈安平。


    施清如印象中,陈安平还没有完整地叫过她名字,一开口往往是“同学”或者“你”。


    他叫得这样急,声音却不大,还刻意压低了,导致他低沉的声音中还有些气声。


    她回头,看见他微微皱着眉头快步向她走过来。


    施清如眨了眨眼睛,揶揄道:“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字。”


    陈安平没说话,忽然脱掉了自己的校服外套,用力一甩,把袖子从她身后甩到另一边,之后他扯住两只袖子在她肚子上系了个结。


    施清如低头看了眼那个结。


    听见他问:“你要回寝室吗?”


    “嗯。”


    “好,”他点点头,踌躇片刻说,“可以换条裤子。”


    施清如愣了下,明白过来,也知道了刚才那群人看着她在笑什么。


    她并不觉得羞涩,反而弯眼定定看着眼前的陈安平,“你的校服被我弄脏了怎么办?”


    陈安平顿了下,“没事,我会去洗干净的。”


    施清如弯唇,“我洗干净再还给你吧,你有备用的外套吧?”


    “嗯。”


    “谢谢你啊,陈安平。”


    把外套还给他是好几天后的事,施清如把他的外套带回了家,施琴问她这件宽大的校服是谁的,她看了一眼,说:


    “一个好心同学的。”


    她在寝室用手搓过了,上面的棕红色痕迹差不多都洗掉了,但总不如一开始的洁净,只好带回家借助洗衣机和漂白粉的力量。


    周日整理要带去学校的行李时,她在自己房间里看着那件外套,它现在有和她衣服一样的茉莉花香了。


    施清如鬼使神差地松开已经叠好的外套,在自己身上试了试。


    好大。


    衣摆足够盖住她的半截大腿,她的手根本没法从袖口里露出来。


    陈安平有多高?似乎听骆泽川说起过,他高一刚来成华中学时测量的数据是183cm,还在长个。


    他在班里是第二高的,第一高的是个192cm的男生,母亲是职业打篮球的,因此特别高。


    施清如已经发育得差不多了,两年之间从163cm长到164cm,她倒是希望自己能长到168cm,但她又看了看施琴和王文忠的身高,应该不可能。


    周日晚自习的时候,她计划把衣服还给陈安平,但陈安平没有来。


    施清如去问骆泽川,后者说陈安平明天早上才会来学校,他去医院看妈妈了。


    “哦,那我明天再还给他吧。”


    -


    施清如睡不着,从酒店的床上起来坐到沙发里吃了一颗止痛药。


    她看向围着一楼庭院的那堵墙,和越过墙头的一株树,大大小小的叶子参差不齐地挂在枝头上,被风吹得直打转。


    她点开骆泽川的微信,问他:「你有陈安平的新微信吗?」


    骆泽川回复她:「有,但他去英国之后又换过了,好久没发朋友圈,过年给他发的祝福语也没有收到过回信。我听蒋澜说,他可能是换了一个工作微信,慢慢就不用这个了。」


    施清如抱着双腿,沉寂了一会儿。


    「告诉我吧,不管他还用不用。」


    骆泽川:「行,你要加他吗?」


    施清如看着他推荐过来的好友。


    「不知道,再说吧。」


    当年施清如将陈安平单方面删除后,她就听闻他换了一个微信。


    当真是断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