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千钧。


    每一个字都像巨石般一颗连着一颗垂在她心口上，沉得她喘不上气来，肩膀都生理性发颤。


    过去种种如走马灯般在她眼前快速闪过，那些曾经怀疑过的，没有想明白的，或者曾经有过头绪的，都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但现在不是她回忆的时候，面前的掩环庵少主比谁都擅长察言观色，稍有不慎就会跌入他设计的陷阱之中。


    申如月摆出最为真实又带了几分掩饰的懵懂表情：“安远侯世子？传闻中的战神，所向披靡，声名远扬。”


    她顿了顿，哂笑道：“倒不知步少主是从哪得来的不实消息，竟问我这个小百姓堂堂世子爷的下落？”


    无辜的眼神落在步青虞的眼里，不似伪装。


    可她最初的片刻神色变化没瞒过步青虞的眼睛，尤其是当她看向那幅画卷的时刻。


    甚至无需多加揣测，就是一旁的白面小厮也看了个明白。有愤怒，有惊异，有了然，甚至有悲伤，却仍流过一闪而过的片刻温情。


    “不认识？呵。”步青虞声音尖，划得申如月耳膜阵痛。


    他那细得仿佛就要无力折断的指尖捏着那幅画卷，又在她面前抖了抖，眼神闪过一丝压迫。


    “还请申小姐看清楚了，画中之人可是与你朝夕相处之人，怎会不认得？”


    申如月不欲多言：“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步青虞没那么多时间在这里耽误，声音听起来如常，但已经压着了几分怒意：“申如月，我劝你少在我面前装疯卖傻。”


    很久没有人叫过自己的大名，申如月一瞬间差点都没有反应过来。


    步青虞甩着画卷几乎要怼到她脸上来，威胁道：“既然一年前能灭你家的门，当真以为我现在不能杀了你？”


    他的话并不意外，申如月反而上前一步，狠狠盯住他的眼睛直视他：“是吗？那你怎么不直接杀了我？”


    步青虞依然哈哈大笑，只是声音越来越冷：“你以为我不敢？上次倒是小瞧了你，在林中周旋那么久，还折损了我那么多手下，要是那时候就知道安远侯世子在你身边，我就是倾尽我掩环庵全帮派的势力也定要将你们拿下。”


    申如月扬起唇角：“你现在倒是有机会杀我，怎么不动手？”


    “现在？”步青虞冷哼，目光如带了冰冷鳞片的蛇，在她的身上扫来扫去，“有时候我怀疑你是不是真的蠢，傻人才有傻福。我不杀你当然是因为，我突然发现你的利用价值竟然比我想象中还要高。”


    申如月从未经受这样恶心的目光反复扫视，却逼着自己和他对峙，毫不退缩。


    步青虞收起画卷，饶有趣味地看着她，“我想你刚刚看世子的画像也看够了。差点忘了，你们都朝夕相处了数月有余，生死之交，自然不稀罕多看两眼我这副不传神的画。”


    他拿起卷轴，轻轻点了点申如月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你说，我要是把你绑了，昭告天下你现在就在我手上，饶烨会不会不打自招，自投罗网？”


    “我呸！”申如月猛然抬手敲开他手中的画卷，目光顿了片刻，又将他手中的画轴抢了过来。


    “我根本不认识世子爷，你要杀要剐都是私仇，别跟我扯这么多！”申如月烦透了他一直在自己耳边打哑谜，又横眉道，“再者，谁说你一定就能拿住我？一年前你趁乱偷袭阴谋暗算，一月前亦是仗势欺人，全凭包围和埋伏。时至今日，谁包围谁还不一定！”


    话毕，她伸手向怀中，快速摸出自己的顺循哨用全力吹响。不多时，一道闪电如风，夹着黑纹从众人眼前闪过，比光还要快地停在了申如月的面前。


    入城时便是白花花在她左右陪着她，现在一声哨响既能第一时间到达。


    而刚刚还在围观看热闹的百姓此刻见了如此巨大的猛虎也慌了神。若那白鹰还曾见过，白虎则是令人望而生畏。哪怕还有千般好奇心，此刻也缩到了店中大门紧闭。


    就连方才在一旁嗑瓜子的老板娘都在心中暗道自己以貌取人看走了眼，竟还以为这姑娘身上有病要治，实则不然这姑娘强得很。


    “好！”还未等申如月对白虎下令，步青虞便已两眼放光吗露出极为贪婪又令人作呕心恶的表情，“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能亲眼见识一番申夫人江氏亲传的白虎召唤术，当真是死而无憾！”


    “那就去送你见阎王，成全你。”申如月一个后撤步飞身上虎，那头步青虞也绝非等闲之辈，立刻反应过来开始后撤半个身位。


    申如月并非想和他打斗，他步青虞没时间在这里耗，她也不屑于练了这么久的兽军只为灭一个掩环庵的少主，和杀鸡用牛刀并无两样。大仇得报之前，她容不得任何差错。


    但比虎反应更快的是鹰，步青虞手臂上训练的那头鹰亦是十分有素，大概和他一同作战多回，此刻才如此有默契，只步青虞一个眼神，便扑了上来。


    “乖乖，先把他们的眼睛都啄瞎了，接下来的事情会好办得多。”


    一句话直给申如月叫的一阵恶寒。而步青虞的白鹰似乎也能听得懂人话一般，撩开利爪摆了翅膀便向她。


    虎是地上的霸主，而白鹰则制霸天空。饶是申如月和白虎的默契再高，也比不上鹰飞翔之时的灵巧盘旋。


    若光是白虎和白鹰单独争霸，尚有一席之地，白虎要战胜这头鹰的可能性极高。只是它的背上现在还有主人，身姿远不如之前那般轻盈迅捷。


    申如月出门没想过又会遇上这场恶战，即便步青虞身后的小厮还没冲上前来，她手持短刀和一头白鹰相斗自然吃亏。


    她最擅长的弓箭还没带上身，已经应付得有些吃力。


    手中的短刀尚能勉强抗击，而另一手的画卷可脆弱着。曾有一瞬间她想用这幅画卷来抵抗莽莽鹰爪，临时却反了悔，生生一个魔鬼角度般的后仰避开了那一爪。


    而后立即回神收回那画卷，从胸前拉出横笛来双手对持。


    眼见着白鹰已经越来越熟稔，反倒是白虎这边多番回避已经开始自乱阵脚。可这儿是城中，余下的驯兽军团想要过来还得花上不少时间，若到了那会儿功夫早就胜负已分。


    申如月决心要逃。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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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头那些小厮围得死死的，手上还拿了兵器，她不愿意白花花冒这个险。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心存侥幸再伤到分毫。


    眼前缭乱，皆是白鹰飞舞盘旋的身姿，那只取她性命想要重伤她要害的攻击性让她感觉陌生，但那样的动作和进攻线又让她无比熟悉。


    曾几何时，她的左膀右臂上还停着一对灰鹰和白海东青，现下能来得最快的飞禽皆以离她远去。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难忍的痛处。


    却依然固执又坚强地咬着牙，拼命挥舞着手中的短刀，想要为自己厮杀出一条生路，能保全自己身上每个部位都不会受伤致残的路。


    忽而，又是一道白光在她眼前闪过。


    这道白光不是映着地上的石瓦砖路，而是衬着后头碧蓝蓝的天。但那道白光又不如之前那样白得发亮耀眼了，有些变黑发黄，显然是经了些风霜雨雪少了看护。


    “冬风？！”申如月惊道。


    而冬风听到了她的呼唤，帮她挡住了白鹰冲来的要害一击。申如月得了空隙，在步青虞的眼皮子底下冲过这一关。


    电光石火之间，还来不及回神，她已经绕到了步青虞身后，而白虎随之一个飞跃掌心击地震得一旁医馆的旌旗都晃了几晃。


    那虎啸声伴着划破天际的鹰鸣，更是让人闻风丧胆。小厮就算想上前拦，也不想真在这时候拼命，人与虎斗，无异于以卵击石。


    眼睁睁地看着申如月身骑白虎突出了重围。


    “废物！”步青虞难得情绪上脸，面红耳赤地发了怒。


    身后一众小厮听见，大腿都跟着颤了颤。想去拦，但依然迈不开步子。他们但凡冲上前又会被在他们攻击范围之外的白海东青刮烂脸，进退维谷，横竖都让人绝望。


    而步青虞的那句话不像只是对他们说，更像是对着他刚刚还亲爱着的白鹰骂道：“养了你又什么用，每次见了它就怕成这样！好不容易硬气一会，又被它一爪子挠回了原型！就算这是你爹又如何，只要是拦着你路的，都该死！都该死！”


    他的语气越来越激动，到最后几乎是喊了出来，音调也压不住地越来越高，比鹰鸣还要尖锐，尖得刺耳。这话听起来就诡异，即便是放在鹰上，也枉背伦常。


    更何况还觉得他话中有话，不止对着鹰说。


    白鹰还想再起飞，步青虞依然喜怒无常，又一把将他扯了下来，几乎诡异病态地轻声道：“也罢，乖乖，让她走了也好。”


    申如月还疑惑着为什么这群人没有追上来，莫不是前面有更多埋伏？周围的店门都以紧闭，晨间的街道恍如鬼市一般，愣是被步青虞和白面小厮这样的阴阳人搅成了混沌炼狱。


    阴柔缥缈的声音并未停下，如长了触手与毛流的藤蔓，抽出一把柔韧又难缠的丝，扫过一整条街，音量低，又紧紧地追着人往耳朵里钻。


    “瞧她宝贝着那幅画卷。若是被她知道了画上之人就是她寻了已久的宿敌之子，她会不会后悔今日没能与我们合作？”


    步青虞又凉凉出声，她并未听清，只剩了几个字眼。


    宿敌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