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踩在不平稳的石砖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不时又会激起水坑，溅在身上。


    苏尧小心翼翼地打伞依靠微弱的光辨别方向，身旁的蒋力早已熟悉这里的环境，伸手指出平稳的石块示意他走。


    墙壁上还有各种涂鸦画，被层层覆盖，又隐没在暮色之中。


    “咔哒”


    蒋力打开了房门，里面静悄悄的，屋内空间不大，正对着门口的是一张套了黄色罩子的沙发，很小估计恰好两个孩童的位置。


    他伸手示意苏尧先坐过去，然后弯腰从柜子里找出一双新的拖鞋。


    黑发男人伸手接过，目光流连过屋内的布置，透着浓浓的烟火气，可想而知它的主人会是一个耐心热爱生活的人。


    厨房只隔了一张布帘，很矮。


    苏尧目光看过去，眼前的空间被割开，形成了两个卧室。


    茶几上摆放着鲜花，透明的玻璃擦拭的一尘不染，蒋力从厨房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上面，眼神有些期待。


    苏尧握在手里，抬起下颌微笑着看他开口，“你姐姐不回来吗？”


    蒋力已经熟练地在厨房收拾起来，弯腰拉开柜子，又侧身拿出几个光滑的碗盘，排列整齐在桌面上。


    “姐姐好像不太乐意回来，我做好饭，可能就想家了。”


    他的声音有些低落，耷拉着脑袋，动作也僵住了。


    苏尧的手指一愣，把水杯放好在矮小的茶几上，站起来，目光看向动作变迟钝的蒋力。


    从他手中接过了一勺子，微笑着问。


    “一直这样吗？”


    蒋力垂下头，声音断断续续有些抽噎，手里紧紧捏着一只盘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全身开始轻微的颤抖。


    “不是---我太笨了，姐姐不喜欢我吧吧。”


    他将脑袋垂得更低了，额头快要点在自己的胸膛里，声音也变得呜咽模糊。


    苏尧将他手里的东西放下来，语气耐心温柔，轻轻搂了搂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


    “你这么懂事听话。”


    手掌轻轻拍他的后背，感受到怀里的人身体在轻轻颤抖。


    蒋力哽咽着说，“姐---姐”


    硕大的雨滴敲打窗户，像一只巨大的手掌猛烈敲击，发出刺耳的声音，门框看起来质量糟糕，已经裂出小小的缝隙，布满铁锈的钉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快要脱落。


    似乎在预示着什么摇摇欲坠的关系。


    苏尧视线落在上面，伸手让对方下巴靠在自己肩头，压着声音安慰他，不断拍拍后背安抚情绪。


    他从没想过俩人之间是这样的僵局。


    感受蒋力的抽泣声慢慢变小，颤抖的身体也变平稳。


    他抬起头，泪水模糊的眼眶通红，可怜到近乎受伤的小羊羔，竭力想压制住情绪，又控住不住的地抽泣，脸颊一抽一抽的。


    看起来怜悯又无辜。


    苏尧拉着他的手到沙发上坐下，替他轻轻拭去脸颊的泪痕，弯着腰看他的眼睛，温柔耐心。


    对面的人又抽泣了许久…


    他却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很塞很窒，看着眼前不知所措悲伤流泪的弟弟，总觉得自己缺少了什么。


    胸膛里被霍开了一个大洞，窟窿里面血淋淋，冷风和泥土不断地往里面吹，浑身被刺透了一般无法忍受的疼，地上掉了一大块血肉模糊的靡肉，他想弯下腰填起来，却发现动弹不得。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毫不留情的拍打在玻璃上，摇摇欲坠的小树被砸得不知所措，地面上堆积了大片的水坑，腐臭的垃圾顺着飘在路上、街道里、门口边。


    苏尧下意识地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露出一个宽慰的笑。


    蒋力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看着对方也努力寄挤出来一个由衷的微笑，伸出手去摸自己头顶的手掌，用指腹轻轻地蹭，讨好似的。


    苏尧坐在他的对面，看着渐渐平稳的情绪。


    “小时候，姐姐为了照顾我，特别辛苦。”


    蒋力的声音还有些哽咽，他一边擦着脸上的泪痕，一边低声说。


    “大火里，只剩下了我和姐姐，爸爸妈妈都…都不见了。”


    苏尧拍了拍他的手，感觉心口很窒。


    虽然是故事。


    “后来，姐姐有一次下班回家，碰到了而一个很怪很怪很可怕—特别可怕的人，她为了保护我。”


    苏尧感受到他的身体开始颤抖，表情也变得惊恐，仿佛陷入了一个惊悚可怖的梦里，他大概猜出来是姜文上次提过的满脸腐肉有着怪力的老人。


    呼了一口气，身体向蒋力靠，捂住他颤抖的双手，轻拍肩膀。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身旁人变得僵立，嘴唇发白颤抖，手里扣着沙发上的罩子。


    “那个人，满脸都是蛆虫，身体像掏空了一般，很吓人……”


    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黑眼球震颤。


    “肚子上霍开了一个大洞，流出了很多很多东西，难闻，”


    说到这，蒋力还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表情很痛苦，眉头紧皱。


    “我看见姐姐跌跌撞撞的爬过来，手里的包都丢了，可是后面的人呢一直不肯放弃，每走一步，我看见他空荡荡的肚子就开始摇晃，后面还留下了褐色的脚步。”


    “我不敢抬头看他的脸，但是我听到了好几种可怕的声音传过来，四面八方的，像把我们团团围住了一般。”


    “我吓傻了，瘫软在地，本来吓倒的姐姐就立马跑过来，抱起我。”


    “可是那个可怕的人也追了上来，我摸到姐姐后背流出了很黏很热的东西，糊了满手，姐姐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头发糊住了她的脸，我吓得不敢动弹，抱着姐姐闭上了眼，那个人嘴里吐出了难闻的气味，但我已经没力气再跑了。”


    “我只想守着姐姐，我以为下一个倒下的就是我。”


    “可是，突然，那个巷子里出现了一个很厉害的叔叔，他救了我，还治好了姐姐，但是他告诉我们，告诉我们永远不能再提这件事情。”


    “那个人是谁？”


    苏尧赶紧问道，但对面的人还沉浸在回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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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嘴唇颤抖。


    “不能说这件事情，可是可是，姐姐----”


    蒋力又开始抽泣，全然沉浸在悲伤之中，听不见苏尧的声音。


    对面的男人只好继续安慰他的情绪，亲昵的哄着他，直到怀里人的身体不再颤抖，声音也变得清晰，抬起了头看见苏尧明亮的瞳孔，又开始了傻笑。


    像刚刚结束了一项沉重而巨大的任务将脑袋靠在了苏尧的肩头。


    看起来似乎还有些开心？！


    大雨没有任何停下来的征兆，哗哗直流，冲刷地面，洗涤人心。


    苏尧看着蒋力，他和姜文说的情节大体相同，但是很诡异，蒋力说得格外诡异，他的情绪转换的很突然。


    他的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可是悲伤的情绪已经一扫而空了，甚至有些期待。


    泪水侵湿了额前的碎发，糊住眼睛，身体蜷缩在一起，瞳孔之间却变得很明亮，灯光落在里面映出一张黑发男孩的脸。


    他咧出白牙痴痴地笑，伸手回抱住苏尧，将脑袋垂在他胸膛里，嘶哑着声音说。


    “哥哥，我很害怕，其实--”


    “姐姐不在的时候，我总会做梦。”


    “梦见，姐姐的肚子也被掏空了，然后…”


    泪水浸透了苏尧的衣服，蒋力抽噎着努力说清楚话。


    “一个人，只剩下我。”


    他的声音变得很难模糊，甚至分不清哭和笑，苏尧感受到一团热乎的东西在胸膛里翻滚，他还是控制不住的心疼“弟弟”。


    路况困难，苏尧也担心刚才情绪崩溃的蒋力，选择留了下来。


    他和蒋力挤在一张用木板搭起的床板上，睁着眼看空荡荡的天花板，窗边时不时传来雨滴拍打声，然后滑落，连带着还未入睡人的心。


    一个巨大活物的呼吸让人无法忽视，而越来愈不明朗的局势更让他难以入睡，事情仿佛陷入了僵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节，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张巨大的网，而每一个细节的点都是触手可及，将人紧紧包裹在其中。


    苏尧感觉很闷，记忆是最宝贵的，可是什么呢？


    切身经历的不算吗？


    如果眼睛会说谎，什么才算是真实发生的—什么才是可以信赖的。


    头顶昏暗的灯到点就自动熄了，眼前模糊，耳边呼吸声雨声交叠在一起，脑子里浆糊般的思绪紧紧勾连，困意终于如潮水般裹挟而来。


    “哒哒----”


    好像刚睡着，他就听见了开门声，手下意识地往身旁摸，空的！


    没有一点余留的温度。


    模模糊糊的听见了有人在厨房里倒腾什么，他下意识以为蒋力给姜文收拾晚饭，然而他闻到的并不是食物的香气。


    ———反而是一股腥臭，仿佛被盐水浸泡了上百年。


    黑暗之中苏尧猛地睁开了眼睛，门口开着，外面透着光。


    他摸索着做起来，缓缓走到门口旁，那股腥臭也越来越重，仿佛直接越过鼻腔，从他的身体细胞里穿透进来。


    “那些事……我都知道，我真想把你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