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9 章 敕勒川阿歹

作品:《楚兵

    四丈高台,战旗潇潇之下。


    只见宴会中,一身着华贵朱红玄纹桑锦的老者,踏步而出。


    他来中间,抚须行礼,幽幽的道,


    “青龙将军,听闻龙骧主簿,少年多才,武川第一,不妨也上去展示一番呗!”


    龙骧将台,冀城房家一出头,


    早就积蓄了怒火的中原门阀豪强,无不是见机起哄,


    顷刻之间,主位附近一片嘈杂,到处都是各宗族头领的嬉嬉笑笑。


    发难有发难的做法,这些门阀老油条,那都是此种高手。


    将台之上,他们说的有理有据,井井有条。


    蛮干是不可取的,真要是硬来,龙骧军可比他们硬多了。


    “是啊,您在玉璧城帅旗下,可说了提头来见。头就不用了,给大伙一个交代。”


    “刘主簿,您叫咱们兵马冲锋陷阵的时候,我等可没说二话。”


    “龙骧军不会连承诺都要赖吧!那这契书八成也是废纸一张,大伙别信,别信啊!”


    ……


    自龙骧大宴开始,和睦融洽的氛围,几乎在一瞬间就打破了,


    一个老头,竟敢出来闹龙骧军的事?!


    将台主位上,‘砰’的一声,李兴手掌捏爆了酒杯。


    他刚毅的面容上,闪过怒意,一股磅礴的杀气喷涌而出。


    各族头领感觉不到危险,还在乐呵呵的起哄,


    殊不知,他们身后的家族供奉,一个个都是汗流浃背。


    那可是天下第一勇士!


    玉璧坡下一战,惊天动地,他们看的真切。


    就他们这十几个江湖骗子,加起来估计也是送菜。


    主位东侧第一张长桌,李泰、野猪等人不禁一愣,


    万万没想到,防住了保爷,没有防住别人?


    “我尼玛!!这不能忍……你们俩傻呀?别扒拉老子,我要教训他们啊。”


    保爷怒气冲冲,突破了黑蟒野猪的包夹,


    只见一赵军大将,踏步来到中间,指着房氏的脑袋,恶狠狠的道,


    “你特么哪根野草!赵军做事,轮的到你废话?”


    “再敢聒噪,老子砍了你。”


    要说保爷这土匪智商,也就只能当混子,干主力是不行的。


    这个时候,乃是文斗,


    讲究的是表面道德高尚,暗中刀光剑影。


    真要武斗,还需要他?这里不有的是大将!


    保爷如此一说,立刻落了下乘,被中原政斗好手抓住把柄。


    “好好好!我等前来会盟,竟然是朱雀将军眼里的草芥,”


    “赵人如此狂妄,如此无道,我等来错了。”


    房氏头领的话,就像烈火烹油,瞬间炸开了锅。


    一时间,各大宗族口诛笔伐,将赵军说的十恶不赦,实乃不知礼义的野人。


    此刻,除非保爷敢杀人,不然他只能吃血亏。


    可杀人肯定是不行的。


    这些宗族前来会盟,被赵国在龙骧大宴上杀掉,今后谁还敢赴赵国的宴。


    台下校场,欢呼震天,


    台上各族,却是喧嚣不止。


    如此赵军吃瘪的情况,不少宗族老鬼露出了奸笑:土鳖就是土鳖,连个能说会道的都没有。


    龙骧将台上的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赵国企图利用这次盛会,拉商业大单的事情,


    各宗族里还是有明眼人,能看出来的。


    冀城房氏,必然是知道其中巧妙,所以摆明了就是要搞烂此事。


    他可不怕赵军,赵王输了玉璧城,就赵国那五郡苦寒之地,养不养的活百万人口都是问题。


    此番阴山一别,冀城房氏跟武川赵国,将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也自然不怕得罪。


    今夜,难题已经被各中原豪强摆了出来。


    龙骧军要么咽下屈辱,要么就丢掉这几十万贯的大宗商单。


    当然,龙骧军也可以耍赖。


    但如此,赵人一言九鼎的形象,将大打折扣。


    赵王周云花费几百万贯,买来的名声,也将蒙上阴霾。


    上层的斗争,丝毫没有影响到,下方兵卒海洋的呐喊。


    一个剑仙女子出来了,只见八丈舞台上,战鼓雷动,琵琶争鸣。


    仙子凌空,一剑既出,宛如琼宇谪仙。


    如此冠绝四方的剑舞,让下方兵卒的吼叫声,一浪高过一浪。


    是金子就会发光,柳月楼花魁李诗诗从小角色,终于熬成文工团当家花旦了。


    龙骧将台,不知不觉安静了。


    宴会的气氛,非常尴尬。


    正当大伙都噤若寒蝉,各宗族头领暗自窃喜之际,


    大孝子对侯莫陈崇使了眼色,后者没有任何犹豫,当即站了出来。


    只见白狼军主位后方,一员赫赫大将起身而出,


    此人势如烈火,一身气血沸腾,哪怕不识货的人,也能看出是个猛兽。


    他行步之间,不着痕迹的拉走丢人现眼的保爷,对四方贵客行军礼道,


    “龙骧军乃赵国魁首,此番刘主簿身体抱恙,不如就由十七营侯莫陈崇代劳。”


    侯莫陈崇?!


    原来此人就是大破东口县,威震中原的名将侯莫陈崇,


    难怪生的如此虎熊之相。


    龙骧宴台,不少宗族头领羡慕之余,眼里全是愤恨,


    凭什么?上天如此不公,武川土鳖竟然猛将如云。


    只是,代替刘忠武,侯莫陈崇能行吗?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这些宗族要的是龙骧军出丑,岂可让他人挡住。


    他们抓死的,也是龙骧军主簿刘忠武的军令状。


    攻不下玉璧城,提头来见!


    如果让侯莫陈崇来替,那事情就变味了。


    明面上,他们只是借题发挥,可不是无理取闹。


    “龙骧军的事,白狼军出头,到底有没有担当。”


    “一个这样的军队,也是赵国魁首。哈哈,赵国无兵也!”


    “无所谓,无所谓,我等也是乐呵乐呵。青龙要是不悦,我等闭嘴就是……”


    ……


    夜凉如冰,鼓鸣如涕。


    赵国第一大将,青龙身后,


    赵武生、刘承玄目眦欲裂,浑身冒火。


    赵忠义死死抓着他的断腿,那样身体的剧痛,能减缓屈辱带来的绞痛。


    黑白相间,一丝不苟的发鬓,朱红雕兽发冠下,


    刘忠武眼里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的喝酒。


    可那颤抖的手,出卖了他。


    但此刻,他必须忍,他不能说话,一说话就正中下怀。


    上舞台的,当然不可能是侯莫陈崇。


    龙骧军的事,就算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他来顶。


    此刻,龙骧点将台上,


    二十几家中原豪族,无不是指着下方,讥笑起哄,乐的前俯后仰。


    他们就似打了胜仗一般,能见到不可一世的赵军低头,比什么都开心。


    台下,只见在无数兵卒的欢呼声中,


    一位身材矮壮的将领,跳起了草原人的洗舞。


    六个洒水的女卒簇拥,宛如仙女配野兽,其滑稽的场面,引得台下嬉笑不已。


    之尔祸阿歹矮壮的身躯,展现了不可思议的灵活,


    他扭得水花四溅,配合战鼓号角,竟然将大宴推向了高潮。


    只是这所有人的高潮里,这所有宗族首领、草原首领的欢笑声中,


    赵国十几员大将,皆是面容严肃,脸如冰霜。


    李信的小眼睛里,全是狠厉,他将今天起哄的宗族,默默记在心里。


    保爷猖狂的摸着下颚,咂摸咂摸嘴巴,眼袋凶横。


    如果要说动刀,他必然第一个砍上去。


    李泰、刘谋、程庆、刘黑豹……等等,无不勇士低首,怒目而观,


    赵国各将,心中记下了今夜龙骧大宴之耻。


    放眼望去,数里龙骧营地,高墙大寨,精甲长戈,兵马如海。


    那站岗的兵卒,在大漠夜风中,挺拔如松,誓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旗帜如林,连绵数里,热闹喧嚣,人声鼎沸的赵军大营上空,


    飘荡起了龙骧军统领,之尔祸阿歹的歌声,


    那歌声就好似玉璧城下,龙骧军战败的悲歌。


    阴山脚下敕勒歌,英雄涕泪老来多。


    那抑扬顿挫的曲调,在高声呼喊的兵卒海洋,在讥笑不已的宗族豪强衬托下,


    就像打在赵军灵魂的铁鞭,让这支雄狮,记住了玉璧城上的旗帜。


    某一刻,之尔祸阿歹悠扬的高音,穿透了火光,在龙骧军上空缓缓飘荡,


    龙骧主位上,李兴猛然仰头望天,


    浓眉大眼的龙骧将军,仿佛看见了下一个时代的风云。


    岁月的洪流,滚滚向前,


    从铁力、杨双、圣昌皇帝,变成了如今六国鼎立,


    天下霸主已经改变,新一代的人物将要登上舞台。


    远方,深受屈辱的之尔祸阿歹,宛如草原发情的公牛,唱响了阴山脚下的歌谣。


    那声音随着龙骧军的哀鸣,越飘越远,仿佛飘到了天穹之上。


    “心随天地走,意被牛羊牵……”


    “大漠的孤烟,拥抱落日圆……”


    “……在天的尽头,与月亮把盏。篝火映着脸,走马敕勒川……”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


    古老的号角,吹响了圣武三年,赵军玉璧山的狼狈。


    悠扬的笛声,在牧羊人的瘦马上,吹起了大漠的孤凉。


    忽然,轰鸣的马蹄,响彻大漠戈壁,


    数以万计的战马,在阴山脚下,拉起一条条长龙。


    那长龙连绵数里,旗帜如林,兵戈如海。


    海洋中的兵戈,高头大马,甲胄精良,


    刀盾长槊,强弓劲弩,乃是天下一等一的精锐。


    这是一支庞大的军团!


    赵国龙骧拥有六千虎狼骑兵,五千精锐步卒,六千王帐军骑兵。


    配上各种斥候、辅兵、后营,足足有二万多正规编制。


    无论是兵力还是兵威,他们都是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


    可这支力量撤退了。


    大漠悬山,似乎高不可攀,


    那悬山上的狼旗,在戈壁阴云下,成了数万赵兵的遗憾。


    北塞苦寒,北风萧瑟,


    龙骧军大纛被吹得猎猎作响,


    大将青龙,面容刚毅,横刀跨马,威风赫赫。


    某一刻,他拍了拍刘忠武的肩甲,安慰这个讲武堂的小兄弟。


    白了头发的龙骧行军主簿,还未到弱冠之年,他的未来还很长。


    蜿蜒如蛇的军队,人头层层叠叠,刀矛如林,寒光闪烁。


    赵军的马车,牧人的牛车,嘎叽嘎叽。


    在牛马群的蹄叫声中,一眼望不到尽头。


    大风吹起了冠带,跨马而走的刘忠武,此刻热泪就像决堤的洪水。


    少年兵法大家回首,最后看了一眼玉璧山,目光闪烁的转头离去。


    这一刻,刘忠武的头顶。


    之尔祸阿歹的歌谣,仿佛在飘荡。


    在阴山飘荡,在玉璧城飘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