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4 章 泰山郡卧牛村

作品:《楚兵

    河南道。


    泰山郡。


    四月之初,林山县卧牛村耕地里,一片繁忙。


    晨雾还未散尽,田间地头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老农张德福佝偻着腰,小心翼翼地扶着犁把,生怕角度不对,坏了农具。


    这是一头老黄牛,最先是太平道储梁发给他们的,是老张家最大的财富。


    可好梦易醒,储梁没了,宋国眼看也要亡了。


    楚军三月进入泰山郡,村里人都很慌乱。


    可万万没想到,一个多月了,也没见有人来没收宋国发的农具跟牲畜。


    田地里,这头唯一牲口,此刻正喘着粗气,似乎力不从心了。


    这头牛跟老张一样,也老了,它拉着沉重的犁铧,在田垄间缓慢前行。


    “老伙计,再加把劲,等会就休息了。”


    张德福抹了把额头的汗,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希望的光芒。


    几年前这个时候,泰山郡一片萧条,历经水灾、人祸,那是一片惨淡。


    好在太平道的努力下,如今生机勃勃了。


    可惜啊,好人不长命,这太平道一直牛皮哄哄,竟然打不赢楚国赵王。


    可回来的农家子弟说,还真不是太平道不行,是楚国英雄太多。


    王台村之战!


    那楚军是真厉害,与宋军从清晨激战到半夜,


    箭矢如雨,杀声震天,尸山血海。


    他亲眼看见隔壁村王老汉的儿子,被兵卒裹挟,冲入兵阵海洋里。


    等他找到时,肩膀中了流矢,倒在一片血泊中。


    “这个王台村不是输了,你咋个还能打扫战场?”


    “就是,尽知道吹牛,楚军难道瞎了?看不见一个宋兵。”


    面对这种质疑,农家断手的子弟,只是悻悻笑着,不好说话。


    他能告诉树底下的村民,小爷打扫战场的时候,是楚军的俘虏吗?


    山坡树林边,田耕尽头的老农人,有说有笑。


    忽然,他们听见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马蹄的脆响。


    张德福等人不禁手脚打哆嗦,急忙躲到林子深处。


    只有经历过战乱的人,才知道这种声音的可怕。


    他们躲在树后面,小心探出脑袋,眯着眼睛望去,


    只见耕田上,戴着斗笠的老村长,一路吆喝,叫田里人下山,官兵来造册了。


    一队身着精甲的士兵,跟着一位儒生模样的官员,远远的,正沿着田埂走来。


    “下去吧,下去吧,是楚军。没事的。”


    断手的农家子弟,对楚军很信任,跳下杂草丛生的林子地,带头下山了,


    “是楚军啊!”张德福心揪了一下,咽了咽口水,


    看着老家伙们都陆陆续续的下去了,他也就随波逐流的跟着。


    前方田耕中央,楚国兵卒们架起了凳子跟桌子,


    几十个农户拿着锄头箩筐,一窝蜂围着看造册。


    此情此景,老张不禁心中鄙视:这帮狗东西,造个册还怕吃亏,小肚鸡肠。


    “张春福,家中四口人,田地只有七亩,田地不够啊,过段时间补给你。”


    “张有福,家中独老,你这个要去县城造个册,每月有米五斤,油一小罐。”


    ……


    这听着听着,村民们互相打量,不禁目瞪口呆,一个个都迷糊了。


    狗日的,还有这好事,那还躲个球啊!


    田埂上,村里人疯狂了,大伙争先恐后,一个个都要抢着先办。


    农家思维里,这好处肯定是有限的,后面的人指不定就没了。


    这会田埂泥巴地,别说张家村都是老表,就特么亲兄弟都要打一架。


    “肃静!”


    一声兵卒怒吼,打破僵局。


    长矛刀盾面前,这些个泰山农户,只能乖乖的在田埂上排成长蛇。


    木桌前,老村长斗笠挂在背后,不停的给这个小郎君赔不是,生怕得罪了官员,这好事就没了。


    造册的书生乃是唐俊麾下的小吏,他经验丰富,自然不会因为这些事恼怒。


    他可不是第一次经历骚乱,兵卒早就准备好了。


    这些兵卒军饷可不是白给的,一个个走一趟就领钱,那有这么好的活?


    人群后面,张德福急啊。


    都怪他下山太慢,眼瞅着排在最后几个,他不禁想给自己两个耳光。


    这好处要是没捞到,回家还不得给他那个恶媳妇埋汰死啊。


    “张六福……”


    “张三福……”


    “张德福,张德福在吗?”


    老张一下没听实在,这会才急急忙忙的上去,


    他谄媚的笑道,“小的张德福,小的张德福。”


    木桌粘了泥巴,书生给清理了一下,


    清理桌子正常,可老张疑惑的是,小书生拿了本朱红的登册出来。


    “张德福,家中六口人,有一子是宋军,家中有一老黄牛,牛的年头老了,要换了……”


    “哎,哎!田地呢?”张德福一听,瞬间炸毛了,他捞起衣袖,怒气冲冲的道。


    “有宋军的农户多了,咋就针对老张一个,凭啥咱没田分,我那老牛好着呢。不换!”


    两柄锋利的长矛对着张德福,这让老张闹不起来,不得不低头,


    不过看到大伙疑惑的瞧着他,都捞到了好处。


    老张鼻子发酸,急的拍屁股,猫尿都出来了,大骂楚军欺负人,埋汰他老张。


    桌子前的小书生也是无奈,这种事见多了,他待老张冷静一会后,才开口道,


    “你家田地足够,儿子还犯了事,但老黄牛真可以给你换。”


    “牛死在你手里没用,到赵王的商户手里,至少还能值点钱。”


    夕阳下,泰山郡。


    任凭大伙如何劝说,老张就是不听。


    他坐在泥巴田埂上,撒泼的嚎啕大哭,说楚军欺负人,说小书生是狗官。


    桌子旁边,兵头跟书生面面相觑,这就是赶上了圣武皇帝,


    若是以前,张德福这种刁民,早就下刀子了。


    河南地区,大楚赵王规定,凡是没有老农亲手签字画押的,官员都得受罚。


    这种情况下,他们今个是别想去下一个村了。


    “怎么回事?咋还欺负上老农家了?”


    正当老张在田埂撒泼之际,他猛然看见了一个身穿锦甲的小败家子。


    对,就是小败家子。


    此人外形像个男官,身旁还跟着一个红衣丽人,


    那女子跟天仙似的,一看就是某某楼的花魁,


    光天化日,败坏门风,这不是败家子是什么?


    他们就一行四人,鲜衣锦甲,下乡踏青。


    张德福还注意到,败家子身后有个小厮,白皙俊俏,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男孪。


    当然,老张不管他是谁,只要能帮自己说话就行。


    桌子旁,兵头跟书生对男子行了楚礼。


    俊朗男子只是轻轻挥手,随后就拿起了楚册观看,中间还不时打量一下张德福。


    这眼神,让老张刚刚燃起的希望,降下去一半。


    果然,小败家子开口了,这特么更不是个东西。


    “老农家,你儿子杀楚军六人,不给你定个反贼就算不错了,还想着分地,再说你家地也够了。”


    泰山下,老田埂。


    一个矮壮的老农不停捡泥巴,往小败子那里丢。


    他气急败坏,口吐芬芳,说话极为恶毒。


    “小败家子!你才是反贼,你全家都是反贼!”


    “奶奶的,欺负老子,反贼,反贼,我呸!”


    田埂上,几名兵卒抓住了老农,阻挡了他的行为。


    夕阳西下,悬山飞鸟,


    霞光漫漫,小径佳人。


    老农的谩骂声中,小败家子竟然逃似的离开了。


    长长的田埂路上,红衣丽人笑的乐不可支,甚至站不稳,倒在男人身上。


    某一刻,兴许是觉的相公太难堪了,


    李娘子强忍笑意,吐气如兰道。


    “相公,做这个活,你还真不如那个小吏!”


    田埂路泥泞,周云拉着李娘子的手,让她小心的踩在高处。


    他望着后方跳脚的老农家,无奈的笑道。


    “术业有专攻,这些吏员天天接触,自然是有经验的。”


    “本王主持的是河南大局,太平道起于庶民,本王将庶民争取过了,宋国不攻自破!”


    周云的话,李娘子很认可,甚至惊为天人。


    开封城跟泰山郡城,从军事角度来说,太难打了。


    兵员足够,兵粮足够,军心更是不用说。


    北线野战军连续攻打了十几天,损兵折将,毫无寸进,如今只能围城。


    但大军十倍围之,军粮银钱耗损何其之多。


    这国库海量的银钱,已经成了洛阳皇帝的大难题。


    面对着两座暂时无法攻克的堡垒,赵王采取了两郡大治的做法。


    楚军已经下了皇命,承认开封、泰山、济南三郡实行的田税制度。


    太平道所有利国利民的政策,楚军全盘接收。


    并且,楚军还统计造册,所有农具耕牛,楚国备案管理。


    同时全郡实行十七斩二十三法,保证与民秋毫无犯。


    如此做法下,宋国治下的百姓,慢慢习惯后,很快就形成了望楚旗而归附情况。


    这瓦解了宋国的根本力量,使得宋国彻底失去最后翻盘的机会。


    田埂上,笑意盈盈的李娘子,忽然重重的拍了周云的甲胄。


    她拿出了一块令牌,雕刻山川河流的黄铜令牌。


    随后,李娘子目光如水的看着周云,递给他道。


    “赵王之尊,怎么能没有武川令!这块给你,今后可不准再给别人了!”


    拿起黄铜令牌,仔细看了看,周云疑惑道。


    “这不是老当家那块,咋在你手里?本王不需要这个。”


    “本当家是在跟相公商议吗?给就拿着,扭扭捏捏!”


    ---------------


    帝都洛阳。


    牡丹池崔家府邸。


    雕栏画栋,假山流水,长廊曲折的尽头,有一装饰华贵的书房。


    书房中,身穿金绣桑锦的崔家嫡女,心情忐忑,手指紧紧捏着霓裳罗裙,静静的跪在蒲团上。


    某一刻,噶几一声,书房的推门开了,


    一位眼眸锐利的仙鹤服书生,淡然的解掉腰带,坐到了书台后方,开始一天的批改公务。


    从头到尾,他没有看一眼跪着的女子。


    良久之后,兴许是听见了崔倾心的抽泣声,


    右丞相崔中书叹息一声,摇头失望道。


    “夫人,起来吧!岳丈的事,本相真的帮不了。”


    “你们都不听本相的,私自对开封战场行动,本相又怎么管得到你们呢!”


    一听崔中书如此说,崔倾心不禁慌了。


    父亲不听相公之言,伙同兵部、吏部等高官,企图在宋国战场控制一些局面。


    可结果就是,卢安国在徐州府衙跪了一夜,膝盖都跪出问题了,半个月没下地。


    中原战场,他们带去的兵马,一点作为都没有,完全就是透明。


    赵王在河南战场的威望,无可撼动,高到了一种恐怖的级别。


    “相公,相公!那是倾心的父亲,求求你看在倾心任劳任怨的份上,帮帮他吧。”


    书台后,崔中书仰天长叹,


    他起身踱步,扶起娘子后,凝重的说道。


    “叫岳父什么都别做。赵王灭宋之前,越做越错!”


    “那灭宋之后呢?”听着相公的话,崔倾心下意识的问道。


    “哼哼,”崔中书不禁冷哼一声。


    他眼里闪过异色,幽幽的道,“灭宋之后,要对付他的人,多得去了。”


    “但这些人,实际都不成气候。方今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克周云,其他势力,都是送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