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川……江茉在心里默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还挺好听。


    朗朗上口，又不庸俗。


    问完名字，江茉也没什么继续交谈的性质，便收回了目光，继续看着远处发呆。


    没一会儿，裴川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好像不太开心。”


    江茉扭头看他，“挺明显的哈。”


    裴川很正经的摇了下头，“还好，不太明显，是我对人类的情绪感知比较强。”


    江茉没忍住，轻笑出声，“你好正经啊。”


    裴川眼中浮现出淡淡的疑惑，“你希望我不正经？”


    江茉：“……”


    嗯……她可能希望裴川不要这么严肃，但怎么说出来感觉怪怪的。


    裴川还在看着她，江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后，转而摆了摆手，放弃了解释，“不是，那什么，没事儿，我情绪上没太大的问题，你不用管我。”


    裴川点了点头，“知道了。”


    之后，这个人造人便一直留在江茉身边。


    随着相处，江茉也明白了为什么那群老头老太太会那么兴奋，因为裴川真的很完美。


    他有比人类更高的智商，比人工智能更高的效率，甚至他还能做到人做不到的事，因为他身上融合了其他物种的基因。


    以及……他不会生病，永远不会因病请假。


    江茉作为江家下一任家主，且人造人就在身边，她自然也对人造人有所了解。


    基因改造是在原基因的基础上对DNA片段进行剪切拼接，人造人则是直接取生物体的体细胞进行无性繁殖，并在繁殖过程中添加人们想要的其他物种的基因。


    有点像克隆，但比克隆更加变态。


    人有免疫系统，自然也会有排异反应，往克隆胚胎里添加其他物种的基因，是在往出造怪物，失败率可想而知。


    事实也确实如此，人造人计划始于50年前，50年过去了，裴川是第一个成功的试验品。


    据裴川所说，这五十年里，有上亿的克隆胚胎因为排异或变异而死。


    最开始那几批还好，在胚胎时期就死了。等后来技术逐渐成熟，胚胎发育成人，对痛苦有了感知，那个时候再死，才是真的难受。


    江茉忍不住问：“那你呢？你身上有几种物种的基因？在融合的过程中出现排异反应了吗？严重吗？还有……疼吗？”


    裴川很是惊讶，他从被造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有无数人来参观。


    那些人赞美他是三十一世纪最伟大的试验品，以他为基础对未来的人造人计划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构想，但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疼吗？


    当然疼了。


    人手指头进一根倒刺都疼得要死，他从人变成一个怪物，怎么会不疼呢？


    其实那些疼痛已经过去很久了，裴川已经不记得了，可那一刻，他却不由自主说了谎，“疼啊，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痛苦无比。”


    就像人在受委屈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或许扛得住，如果有人来关心一句，可能就会情绪失控了。


    果然，裴川如愿在江茉脸上看到了更加心疼的表情。


    他看到面前的女孩儿甚至还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都已经过去了，以后……也不会再这样疼了。”


    裴川第一次听到这句话，只以为江茉是在安慰他，并没有多想。


    后来，他随着江茉一起到了贫民区才明白，这句话背后，藏着江茉的理想。


    一个颠覆世界的理想。


    人造人计划公布以后，沸腾的不止是贵族，还有贫民。只不过贵族的沸腾是兴奋，贫民的沸腾是愤怒。


    因为这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以前虽说向上的通道被贵族斩断，贫民难以翻身，可在贵族生活的地方终究是有那么一两个岗位是留给贫民的，就算是当试验品，也还有进化的机会。


    这些岗位和机会就像是吸引着毛驴的萝卜，虽然小，到底是一线希望。


    这一线希望让他们在面临委屈时选择退让，选择息事宁人。


    可人造人的出现，连这一抹微小到可怜的希望都抹除了。


    底层人民连去给贵族当狗的机会都没了，人类世界再也没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既然什么都不做就会死，那为什么不做些什么呢？


    于是，庞大的底层人民群体中开始有人站出来，呼吁抵制贵族，呼吁推翻这畸形的贵族统治。


    起初，高高在上的有钱人们并不在意，他们认为底层人的反抗不过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反贵族组织越发庞大，终于让这些上层人意识到一件事——


    在社会历史发展的过程中，人民群众起着决定性作用。


    人民群众的总体意愿和行动，决定着历史发展的结局。


    贵族开始慌了，他们决定派出一个人去跟反贵族组织谈判。


    江茉就是那个人。


    不过江茉之所以积极揽下这份工作，不是因为她想立功，而是因为她的思想与反贵族组织一致。


    早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就觉得贵族的行事很畸形了。


    反贵族组织的领袖是个中年女人，名叫冯桐。


    他们在一座被划为贫民区的城市见面，宁城。


    其实宁城最开始是被划为贵族区的，因为这里蕴藏着丰富的资源。


    后来资源被开采完，贵族们拍拍屁股离开了，只留下一座荒城，和无数感染基因病的底层人民。


    因为曾经是贵族区，所以宁城里满是高楼大厦，夜晚的时候霓虹灯亮起，颇有一股纸醉金迷的味道。


    可光鲜的外表下，尽是腐败。


    每天都有大量的人因为基因病而死，渐渐的，死去的人变得比活着的人还要多，而活着的人又自身难保，城市的管理系统也随之崩溃。


    人人自危，人人自私，管理者消失，犯罪者诞生。


    互相救助的场景被当街捅刀子的画面所取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臭味，那是来不及处理的尸体发出的腐臭味。


    江茉刚踏进宁城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小姑娘被中年男人抢劫。


    那真的是个小姑娘，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看到男人以后，她吓得跪地求饶，“求求你别抢我的钱！我妈妈快被基因病折磨疯了，我就想给她买一份止痛药，让她最后的日子不那么痛苦。求求你了！”


    可中年男人丝毫没有怜悯之情，上来就亮刀子。


    女孩儿见状，绝望的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江茉连忙指挥裴川去阻止，裴川几乎是一瞬间就到了男人跟前，将他踹翻在地，同时踢飞了他的刀子。


    江茉随之赶过去，对小姑娘进行安抚。


    小女孩儿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睁开眼睛以后，眼中不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而是茫然。


    好像对她而言，被救赎从来都是0概率事件，她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江茉抱了抱她，柔声安慰，“没事了，坏人已经被我们打跑了，别怕。”


    小姑娘这才回过神，‘哇’得哭出了声，“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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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了，我以为我死定了！我做了一个月才赚到一份止痛药的钱，我妈妈还在等着我呢！吓死我了……”


    江茉听着很是心酸，不由问道：“你才这么小就要出来工作吗？”


    “呵！工作？”一道声音从身后响起，接住了江茉的话，“你以为她是出来工作吗？”


    江茉扭头看去，只见一个中年女人站在不远处，她身后还黑压压跟了一群人，所有人的眼神都很不善。


    江茉认出来了为首的女人，是冯桐。


    或许是对面那帮人表现得太不善，江茉还没说什么，裴川就已经先站到了她面前，做出了保护的姿态。


    冯桐见状，嗤笑一声，“小贵族，来谈判就来两个人，你是太看得起自己，还是太瞧不起我们？”


    江茉看着她，平静地说：“我是来谈合作的，所以两个人够了。”


    冯桐夸张地笑了几声，“合作？我跟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可没什么好合作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不是跟贵族合作，是跟我合作。”江茉接着说：“我只代表我自己，不代表贵族群体。”


    冯桐皱起眉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江茉没有回答，而是垂眼看向小女孩儿，继续刚才的问题：“你说她不是出来工作的，那是干什么？”


    冯桐因为愤怒，表情有些扭曲，“干什么？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女孩儿，想要赚钱，还能干什么？她全身上下除了她自己，还有什么？！”


    江茉满脸错愕，“你说什么？她这么小！”


    冯桐冷笑，“要不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蝗虫一样来把宁城的所有资源挖空，还留下一堆污染物，这里的人又怎么会这样凄惨？”


    江茉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我刚才说了，我不代表贵族，只代表我自己。”


    “我不喜欢这个世界，不喜欢资本掌控下畸形的制度，不喜欢过度开发，不喜欢逆自然规律，也不喜欢人体实验。”


    “所以……我是来合作的。”


    相见第一面，当然不会建立信任。不过或许是因为江茉救人的举动和诚恳的言语多少还是打动了冯桐，冯桐并没有当场就把她这个来使给斩了，而是让他们自己找地方住。


    那天黄昏，江茉和裴川成功找到了一家废弃旅馆。


    之后，他们登上了天台，俯瞰这座荒芜的城市。


    裴川问：“你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世界格局的建立非一日之功，想改变，也不是你一个人能做到的。”


    江茉回答：“所以我这不是来找合作了吗？”


    “可一旦被贵族那边发现，你的下场会很惨，他们也帮不了你。”


    “我知道，”江茉顿了顿，“但我想做。”


    江茉随意的将双手叠在栏杆上，动作松散，眼神却坚毅，“可能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特别想当然，特别天真，特别理想主义。”


    “我不想看到街上有人走着走着就痛苦的死去；不想再有人像刚才的小女孩儿那样，小小年纪尝遍人间疾苦；不想再有人经历基因融合的痛苦，包括你。”


    “你看，这么大一座城，上方萦绕着的不是人间烟火气，而是死气，多吓人啊。”


    “所以，我想改变。”


    裴川终于明白了她那时说的‘以后不会再这样疼’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以后不会再有人造人，所以不会再有这样的痛苦了。


    夕阳下，年轻的女孩儿迎着风，齐肩的短发被风扬起，模糊了她脸上的笑容。


    裴川的心脏在疯狂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