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衍舟想要起身，却被萧遥上前一步轻轻按住了肩膀。


    “别动，好好歇着。”


    薛衍舟仍是忐忑，小心翼翼的抓了萧遥垂在床边的衣摆，却不敢用力，哑着嗓子问她：“什么时候来的？”


    他之前咳了太久，这会儿声音哑的可怕，萧遥听着心软，坐到床边，握了他的手。


    “你出门那会儿就跟着了，只是怕影响了你做事，便没出来相见。”


    原来这大半天的时间，萧遥都跟在自己身边。


    薛衍舟空荡荡的胸口一下子被填满，唇边不自觉带了细微笑意。


    萧遥心底最后那点生气也被这笑容搅得烟消云散，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就没什么别的法子么？见你这样，我心疼的要命。”


    薛衍舟浅浅摇头：“都想遍了。”


    萧遥仍不死心：“外面不是在传薛家家主要从支系里挑选继承人吗？难不成传言是假的？”


    若是有了别人来担着薛家，薛衍舟就自然不必再强撑着辛苦成这样。


    薛衍舟似乎犹豫着，最终开口道：“传言非虚，确实是找了的……”


    他似乎想起什么，脸上那点笑意散了干净，眉头也不自觉蹙在一起，许久也只说出一句：“只是母亲仍不满意，现如今还带在身边教养。”


    萧遥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气笑了：“倒是放心叫你十几岁时就接手薛家的烂摊子，如今眼见着你将薛家经营的这般井井有条，重回了三大家族之首，还想着耗空你去为下一任继承人做嫁衣？凭什么？怎么这苦都叫你自己吃了去？！”


    她在发脾气。


    薛衍舟知道，萧遥是在为他不平。


    薛衍舟陷在身后的靠枕里，安安静静的待萧遥发泄完情绪，方才哑声开口。


    “我这般……最多再撑个三五年已是极限，母亲要找下一任继承人原也应该。”


    “呸，胡说什么呢？”萧遥猛的攥紧了薛衍舟的手，又立刻放轻了力道，揉了揉他被自己捏红的手：“捏疼你了吧？”


    薛衍舟眼眶发酸，只好移开目光：“萧遥……我不想骗你。”


    那颗药丸的效用渐渐发作出来，薛衍舟腹内绞痛的越发厉害，他习惯了这样的折腾，神色仍是平静的，鬓边却不可控制的疼出了细密的汗珠。


    原本苍白的脸上透出一抹病态的红，是身体又开始发热。


    每次都是这样，每一种病症……都要齐整整的折腾一遍才能罢休。


    呼吸也变得急促，简单的一句话都要拆成好几句来说，薛衍舟却仍坚持着坦白。


    “大夫说，药石无医，只能，只能靠这药，药丸吊着。”


    没说的是，大夫还说，这药丸并非治病之用，而是在耗他的心血。每吃一颗，他的命便得再短几分。


    萧遥瞬间红了双眼。


    四年前他明明不是这样……虽是一样的沉静，冷清，但身子是没什么大碍的，他们一同在小院里生活了半年的时间，朝夕相处，薛衍舟若有如此凶险的病症绝瞒不过萧遥。


    短短四年的时间……怎么就到了如此地步？！


    不能问，只能绞尽脑汁的想救他的法子。


    “咱们不管薛家了，我带你去寻医，天下之大，总有人能治你的病症……薛衍舟，你跟我走行吗？”


    薛衍舟有几分恍然。


    四年前的小院，得知他怀了身孕之后，萧遥也是这么说的。


    彼时萧遥不知道他是薛家男扮女装的继承人，薛衍舟也不知萧遥是大萧的二皇女，萧遥说想要带他离开京都，再不管什么纷纷扰扰，去江湖上做一对野鸳鸯，逍遥快活。


    薛衍舟当时忍不住皱眉：“明明有‘闲云野鹤’这般用词，怎么非得说是野鸳鸯？”


    萧遥耍赖一般抱着他蹭：“不管不管，你就说答不答应？咱们等你的胎像稳了就走，先回师门去，给师父看看我拐回去的漂亮夫郎！等生下孩子就丢给师父照顾，她可会看孩子了！咱们只管游山玩水，当野鸳鸯！”


    越说越是胡言乱语，薛衍舟无奈摇头，心里却暗暗多了几分期待。


    如果真的可以……


    他当真答应了下来。


    只是……


    事到如今，又怎么还敢做同样的承诺。


    萧遥看着他的神情，已经明白了薛衍舟的选择。


    却还是不死心，直到薛衍舟亲口说出了那句。


    “不可。”


    萧遥努力压抑着胸口翻滚的情绪，尽量平和的开口：“我胡说的。宁儿快回来了，你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她松开薛衍舟的手，转身走入一片夜色。


    那颗药丸的效用就在萧遥离开的瞬间齐齐爆发出来，薛衍舟咬死了牙不肯出声，枯瘦的手指深陷在锦被之中，手上萧遥留下的温度无法挽留的一点点流失，直到再也感受不到。


    小腹像被人捅进了一把烧热的刀子，毫无章法的搅弄着。


    痛不欲生。


    薛衍舟没力气挣扎，只能生生受着，双眸失神的望着萧遥离开的方向，怔怔落下泪来。


    他又伤了她。


    从头到尾，都是他在仗着萧遥的喜欢而肆意伤害她。


    怎么还不知廉耻的存什么妄想。


    萧遥出了薛家便开始狂奔，什么都不想，只一路将轻功施展到极限，漫无目的的乱跑。


    直到真气消耗过度，丹田都感觉到几分抽痛，不得不停了下来。


    一抬头，被自己气笑了。


    她便是这般毫无理智，仍是下意识回到了小院。


    萧遥，你还真是无可救药。


    薛衍舟喜欢过她吗？


    四年前，萧遥是笃定的。


    毕竟那样神仙一般的人物，肯对她一再妥协，甚至怀了她的骨肉。这般作为，若不是喜欢，又何必如此？


    可后来，萧遥推翻了自己所有的笃定，只想逃开京都的一切。


    再次相逢，薛衍舟对着自以为的“幻象”饮酒，萧遥又觉得他还是喜欢的。


    是喜欢吧。


    她看不透薛衍舟的心思，但他对她的依赖和纵容却是实实在在。


    不止……


    还有四年间从不间断的，送往边境的那些粮草。


    无需皇姐的调查结果，萧遥已经可以肯定，这粮草定是薛衍舟送去的边境。


    她今日亲眼见着了薛家的十六家米行，也看见了各米行的掌柜对薛衍舟是如何的敬畏。


    能将粮草从京都运往边境的商人，整个京都，只有薛衍舟一人。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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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喜欢吧。


    只是……这喜欢与他心中对薛家的责任相比，又落了下风。


    萧遥痛苦的无以复加。


    却不是因为薛衍舟没有选择她。


    而是因为自己明明做了决定，不管如何都要跟薛衍舟在一起，却又做了逼他选择的事。可是……可是若不逼他选择，难不成让她亲眼看着薛衍舟油尽灯枯，死在她面前不成？


    呸。


    萧遥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说什么死不死的胡话。


    她绝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


    这般发了狠的想着，却又毫无办法。


    在院中枯坐一夜，天微亮时，萧遥又起身赶往薛府。


    她仍是没想出什么解决的办法，只想见薛衍舟，见着了，心里才能平静。


    却在路过茶摊时被江拂拦住了。


    “将……小姐！！”


    江拂离了老远就开始跟她招手，好歹还想起了不能在人前喊将军的事。不过即便如此……在大街上这般招摇仍是吸引了不少探究的目光。


    萧遥恨不得装作不认识她。


    江拂却几步跑到萧遥身边：“我就知道您肯定在这儿！一大早就……嚯，将军，您这是被小郎君家暴了？”


    萧遥十分无语的看她：“什么乱七八糟的？”


    江拂看着她脸上酷似挨过揍的黑眼圈以及侧脸上仍未消退的巴掌印，絮絮叨叨：“将军您肯定是用强了，人家小郎君哪儿受得了啊？温柔，温柔一点懂不懂？”


    “江拂。再多说一个字就滚回去换贺冬过来。”


    江拂赶紧捂紧了自己的嘴巴。


    萧遥站在原地叹气。


    她是不是不该挂着这么大的黑眼圈和巴掌印去薛衍舟面前晃……


    要不就偷偷看他几眼呢？


    昨日薛衍舟说要在今天见那些米铺的掌柜，也不知道在哪儿会见……薛衍舟那个院子太小了，怕是装不下那么多人。薛府这么大，该去哪儿找他呢？


    不对。


    江拂来找她干嘛？


    萧遥看向还捂着嘴巴的江拂。


    江拂：“唔唔！唔唔唔唔唔！”


    ……不愧是江拂，捂着嘴还能继续吵。


    萧遥眉毛直跳：“说。”


    江拂赶紧松开自己的嘴巴。


    “将军！谢大夫到了！”


    她怎么把这事忘了！


    二师兄医术过人，定能救薛衍舟！


    萧遥一时间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来得及说了句“回府”，便急匆匆的往永安王府去了。


    江拂在她身后张大了嘴巴。


    不是吧……


    将军不是喜欢上那小院里的美人郎君了吗？怎么听到谢大夫的消息跑这么快……？


    说起来谢大夫确实天人之姿……又温文尔雅的，也难怪将军会动心。


    不对……谢大夫还带了个伶俐的小郎君在身边呢！那小郎君一进门就喊着要见师姐……


    嘶。


    乱啊，真乱啊。


    将军总不能是脚踏三条船吧？


    虽然以王爷的身份来说也不是不行……


    江拂乱七八糟的想了半天，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她家王爷，果然方方面面都十分强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