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连青没有第一时间回应琪琪的问题。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难就难在琪琪问这个问题之前，已经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她认为自己是有错的。


    简连青如果附和她，是否会被人认为是敷衍？


    如果认为她没错，是否又会被认为是一种包庇？


    简连青又是怎么想的？


    琪琪一开始的想法并没有什么错误，她希望自己能以自己的身份活下去当然不能说是一件坏事。


    她姐姐错了吗？好像也没有，希望自己妹妹能有更好的生活也不能说是错的。


    她们的父亲万明呢？


    他一开始主持了姐妹之间身份互换这件事，但是后来又醒悟过来，觉得无论姐妹俩是什么想法，他都支持。


    而且他还救下了魏云，不至于让整件事落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魏云更是整件事情里最无辜的那个人，如果不是她救下了万晓琪，很有可能一切会变得更加糟糕。


    说到底，好像还是因为琪琪采取了不理智的行为。


    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都是我的错。”


    简连青也叹了一口气。


    这毕竟是他们几个人之间的事情，她一个外人不好评价。


    不过琪琪非要她评价不可的话，她也不是不能说两句。


    “你希望听到的，难道是对自己行为的评判吗？”


    她望着琪琪的眼睛这么说道。


    这次和之前面对校长的那一次不一样，她话里没有任何逼问的意思，只是温和地在反问。


    琪琪忍不住和简连青的目光对视。


    她看向简连青的脸，又看向她的眼睛。


    简连青长得很好看。


    琪琪之前就知道这一点。


    ……而现在这双美丽澄净的眼睛正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应。


    其实她问这个问题没有任何考验简连青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想知道答案。


    她真的很需要一个人来帮她分析，把她从这个她永远无法逃离的问题里解救出来。


    万晓琪从简连青的眼睛里能看出来认真。


    如果她回答“是”，简连青一定会按照自己的逻辑把这件事分析得清清楚楚。


    就像她刚刚剖析这个副本一样锋利。


    但是，他人对自己执念的剖析，真的是她需要的吗？


    万晓琪忍不住顺着简连青的思维思考起来。


    她真的想要别人把自己剖出来分析吗？


    不知道琪琪在想什么，总之她暂时一言不发地停住了。


    简连青也没有说话。


    她不是毫无感情之人，虽然之前就已经猜到整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但是听到它的时候还是没来由地感到难过。


    她也能从琪琪的问题里听出来，琪琪的一部分永远地被困在了那一天，再也没法离开了。


    非常可惜。


    “我送你一点东西。”


    琪琪回过神来，她没有直接回答简连青的话，也仍旧没有解除梦境。


    不得不说她确实从简连青的回答里、从她这种沉默的陪伴中获得了一些安慰。


    看来诉说确实能减轻“人”的心理压力。


    “情报？或者是道具？”


    琪琪兴致依然不高，她漫不经心地说。


    “我看着你的时候常常会想起一个‘人’，那还是告诉你情报吧。”


    她彻底平复了心情，对简连青说。


    简连青点了点头。


    在刚刚琪琪的叙述里，她敏锐地意识到了一些不合理的地方。


    琪琪既然把医药费还完了，那她就不该对魏云只有这一点了解。


    虽然用她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和魏云联系也说得过去，但是简连青不认为魏云也会主动和琪琪断了联系。


    那琪琪为什么会在德信高中这个本里把她塑造得一塌糊涂？


    “我们这些副本BOSS，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琪琪漠然地说，在说这件事的时候她好像摒弃了感情，以单纯地叙述口吻讲着。


    “官方名字是亡灵，我认为也可以叫骨灰盒。”


    简连青默默地听着琪琪说这些事情，这是以玩家的身份很难接触到的情报。


    亡灵诞生于死者强大的执念，虽然和死者长相一模一样却不能说是死者。


    如果执念不够深重，是诞生不了亡灵的。


    “只能说我们身上寄宿着死者的一部分，就像骨灰盒里其实也只有人的一部分骨灰那样。”


    和人最重要的是生命不一样，亡灵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执念。


    琪琪简短地说道：“就像我的执念是坠楼的魏云，只有解开了执念亡灵才会死去，或者说消散。”


    亡灵的来历迄今为止已经不可考，琪琪只知道目前最古老的亡灵应该就是是No.1。


    在她作为亡灵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No.1就已经是No.1了。


    No.1同时也负责无限游戏内的副本排星和玩家排名。


    “这么说，你们亡灵似乎和无限游戏的主神是合作关系？”


    简连青若有所思。


    如果执念诞生时候身体的年龄就是琪琪的年龄，那她现在还很年轻。


    “是的。”琪琪点了点头。


    她是在自己的尸体上苏醒的，一醒来就见到了和她一样的另一个同族。


    这位同族就是后来她的同僚，也就是无限游戏里的No.1。


    "No.1作为引路人给了我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是作为亡灵继续飘荡在世间，


    第二个选择就是作为副本BOSS生活在游戏里。"


    琪琪进一步对简连青进行解释。


    No.1作为契约的中间人，保证了她和主神之间的契约。


    之后她要作为副本BOSS为主神考验玩家，而主神同样也会给她提供构建幻境的能力，让她能够借助玩家解决自己的执念。


    亡灵对于自己的执念非常执着，这个契约对她和主神来说算是双赢。


    “可惜到目前为止，猜中魏云才是坠楼的那个人的玩家都没有几个，别说让我看得过去的了。”


    琪琪遗憾地说，她手里摆弄着不知道什么东西。


    虽然她也知道副本基本上是按照双方的水平来分配副本的，琪琪自己又对玩家没有任何好意，自然很难通关。


    简连青看着手机上的APP，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你刚刚说No.1负责副本排星和玩家排名，这两点又是如何确定的呢？”


    琪琪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告诉简连青，不过她很快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这点你出了副本之后应该很快就能知道，我告诉你也没什么。”


    “副本排星是根据主导这个副本的BOSS能力排星的，而玩家排名则是综合排名。”


    其实琪琪到现在都不是很清楚玩家是如何进行排名的，她不关心这个，反正No.1有自己的方法。


    “比如德信高中是二星副本，这也就代表我的能力在所有亡灵里可以排在二星。”


    万晓琪以自己为例子，力求让简连青迅速地了解这一点。


    “具体来说应该是二星No.999。”


    排名好像不高？简连青在心里想。


    “星级其实和副本的危险程度没那么大关系，毕竟星级低的BOSS也拥有杀人的权力。”


    琪琪说到一半好像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简单地对简连青说。


    “比如比我星级高的三星本里就有个以低死亡率出了名的本叫做甜蜜家庭，这个本排名还很靠前。”


    “你认识No.1？”简连青疑惑地问道。


    刚刚琪琪说的什么甜蜜家庭之类的和她的关系应该没有那么大，但是她作为玩家要向上爬的话，No.1那关她是必须得过的。


    “应该就没有不认识No.1的副本BOSS吧？”琪琪则这么答道。


    “虽然我的引路人是她，但是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No.1作为引路人引领过很多人，前十有作为引路人的指标，我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幸运儿罢了。”


    说自己是幸运儿，琪琪看起来有些不甘心又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一点。


    “而且像他们这种排名在前十的副本BOSS好像和我们这些人不同。


    “他们似乎和主神签了补充协议，尤其是No.1，听说把自己的‘心’都放在主神那里了。”


    “心？”


    简连青之前在弹幕里也看过这个词。


    “是的，就是心。


    “和你们人类的心代指心脏，有时候还会代指自己的想法和情绪不一样，亡灵的心指的是执念的聚集体。”


    琪琪进一步地为简连青解释“心”的概念，她并不介意简连青知道这一点。


    反正她自己的执念是魏云，除非有人逆转时空回到过去救下那个活生生的魏云，不然她的执念应该是解不开了。


    “这个聚集体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见的，如果见到了就说明自己的执念要被解开，也就要消散了。


    “在亡灵死亡之后，这颗‘心’能够保存下来。


    “获得亡灵的‘心’，也就得到了亡灵的能力。”


    她想到刚刚在聊No.1，又补充了一点东西：


    “但是传言怎么传的是一回事，事实又是另一回事了。


    “毕竟No.1是那样的人，你说No.1打破了亡灵的这种桎梏，没有心能活下来我也信。”


    “你很崇敬No.1吗？”


    简连青从琪琪的话里听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感情。


    有点像是琪琪之前谈到文主任和校长的时候，又有些和那不一样的地方。


    琪琪并没有明说自己对No.1的态度，而是从另一个方面描绘了自己心里的No.1。


    “No.1有时候会给我们这种级别比较低的亡灵提供指导。


    “我曾经去No.1的本里参观过，那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完美的副本。”


    琪琪不仅要拉踩自己的副本，还要拉踩别人：


    “现在你们玩家的那个人就被困在No.1的本里还没出来。


    “我估计这人这辈子是别想出来了，老老实实成为No.1副本的一部分吧。”


    她甚至不愿称呼玩家No.1一句No.1。


    “成为No.1副本的一部分？”简连青立刻想到了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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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德信时要收缴的手机。


    “对的，在副本里被杀死的人会被我们旧物利用。


    “比如德信，作为一所市重点，它的规模你就不觉得太小了一点吗？


    “其实这个本里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是我创造的，更多人是由闯进这个本里的玩家组成的。”


    琪琪不认为这点是什么需要隐藏的事情，这应该算是无限游戏里的常识。


    “你之前分析说我的态度决定了这个本里NPC的三种形态，大致是没问题的。


    “但是你应该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性。”


    简连青想起了万明。


    他原先的外形变化是因为琪琪的感情，后来的变化应该和魏云一样，在那件坠楼案里面受伤了。


    “而且玩家如果在副本里丢失了自己的手机没有找回来，又在本里待了太久，是有很大的可能会被同化的。


    “No.1的本里就收纳了很多玩家。”


    “你从No.1的副本里学了很多吗？”


    琪琪一开始讲No.1就一句话都不离这位亡灵，把自己的心情体现得淋漓尽致。


    简连青实在很好奇这一点。


    万晓琪依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她一直在回避有关No.1本身的问题。


    “她是个很厉害的亡灵。


    “不知道你对自己的复读生身份有没有疑惑过，但是实际上作为普通转校生才是这个副本的常态。”


    “进来的玩家是【普通转校生】而不是复读生……


    “这才是我能升星的原因。”


    “亡灵的星级排名是依据副本和执念关联的大小来决定的，如果你们是复读生，就离我自己太近了。


    “在我还是一星的时候，甚至会有玩家以双胞胎的身份进入副本，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说着说着，琪琪就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忍不住多说了一点。


    “我不是很崇敬No.1，我是很憧憬她。


    “她是我想要成为的那种亡灵，而且帮了我非常多。”


    简连青终于露出了进入无限游戏以来的第一个吃惊的表情：


    “你……憧憬她？”


    “她非常非常厉害。”


    万晓琪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不是每个亡灵都能让别的亡灵信服的，而且也不是每个亡灵都能做到守住自己的副本这么多年都没有被玩家突破的。


    “你们玩家那边那个人已经是目前为止走得最远的一个人了。”


    琪琪继续说着。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太久没有和有思维的东西倾诉了，她有些停不下来。


    “她……引导了我思考。”


    在成为亡灵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琪琪的世界里除了执念就没有任何东西。


    No.1以身作则地告诉她，作为亡灵，她们也有自己能够获得的事物。


    “也正是因此，我才愿意和你在这里聊这么多。


    “一个原因是你和她实在是太像了，另一个原因则是我又要见到她了。”


    琪琪不自觉地展露了一个微笑。


    “快到重新评级的日子了，No.1会在那段时间见每一个副本BOSS。


    “我估计这次评级我能进前500吧，可能也算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她对你的期望吗……


    简连青默默地重复着期望这个词，然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个给你。”


    她把一个看起来像是毛线团扎成的钥匙递给了万晓琪。


    这把钥匙大约有一个手掌那么长，三指宽，不知道是拿来开什么的。


    它的手感非常不错。


    “这是什么？”


    万晓琪好奇地接过了这把特别的钥匙。


    她并不认为简连青能够伤害到她。


    如果简连青能伤害她，就不太可能和她心平气和地聊这么久，而是直接动手了。


    另一方面，简连青刚刚才点醒了她。


    她不觉得简连青有害自己的意思。


    “是或许对你有用的东西。”


    简连青神秘地微笑了一下，她听完万晓琪的信息之后，确实对亡灵的未来产生了兴趣。


    “作为你告诉我这么多情报的回礼。”


    “是这样吗？”


    虽然不觉得人类给出的这把钥匙对亡灵会有用，但出于礼貌，万晓琪还是好好地收了起来。


    她对自己心里也有数，不管万晓琪生前活了多久，作为亡灵存在的终究是一个只有高中年纪的执念。


    而且琪琪在亡灵里也算年纪小的，一般的亡灵这时候还在一星挣扎，她已经属于星级和岁数不匹配的亡灵了。


    既然这个走一步算三步、还对她没有恶意的人说这东西对她有用，那她还是收好比较好。


    “那么，再见了。”


    简连青见她收起了钥匙之后，莫名心情愉悦，对万晓琪说道。


    她准备离开这里了，手已经点在了APP的提交键上。


    万晓琪短短时间里心情大起大落，现在已经有些疲惫了。


    她学着简连青之前的样子，对她招了招手。


    “再见。”


    简连青并没有听清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