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

作品:《[悲惨世界]在名著当分母的日子

    安灼拉看见玛姬心事重重地推门而进,连斗篷都没来得及脱下,就带着露水和尘埃爬上阁楼,随后他听见了床板掀开的声音。


    很难说他心里没生出一点好奇,但他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于是他转过身,在古费拉克身边坐下。


    清晨浓重的雾气遮住了太阳光线,古费拉克点了一盏灯,边打呵欠一边翻看着那本砖头厚的《法国商法典》。


    “此时我多么希望丽兹在我身边。”古费拉克嘟囔了这么一句。


    丽兹是他在巴黎结交的漂亮小女伴。


    安灼拉没搭理他,如果格朗泰尔在这里,一定会无不讥讽地嘲笑古费拉克现在连一个老太太都会觉得风韵犹存,两人会因此争论一番,而争论必然会转为哪一位小姐漂亮,好说话,值得追求。


    好在格朗泰尔不在,安灼拉无不庆幸地想,否则一定会耽误不少时间。


    古费拉克有气无力地,用一种民间小调的腔调说:“女人像蜜酒…啊!如同砒霜般美妙的文字!却无法成为捍卫自身权利的武器!!”


    一个声音忽然从他头顶上响起:“您说的是法律,还是文字?”


    古费拉克差点从瘸脚的椅子上蹦起来,这个声音轻柔温和,让他以为是情账尚未结清的莉丝或者是奥利维亚找他算账来了。


    人在精神高度集中的时候就很容易精神错乱。


    “玛姬小姐!”他这么喊道,“可怜我挑灯夜读的神经吧!它是禁受不起惊吓的!”


    “真是抱歉,”玛姬平淡无波地说,她将一块散发着莹润绿光的东西揣进口袋里,“您挑灯夜读,有什么值得欣喜的收获呢?”


    “我不诋毁法律,我相信它的出现是为了人民的权利,”古费拉克说,“但行使这个权利的却不是人民——这倒使人民陷入绝境,这就是所谓的法律。”


    他合上书,抬头看着玛姬。


    “faillite(不能履行到期债务)和banqueroute(资不抵债)会导致破产,对此,债务人通常要承担刑事责任。”


    “只要奥德修斯号上的货物能够抵达货主手里,”玛姬又下意识地咬住嘴唇,“克利夫特就不会破产。”


    古费拉克笑了起来,这种笑意不同于他平日的吊儿郎当,而是夹带着嘲讽与愤怒:“问题就在这里,一七九九年十二月十三日的法律里,行使拘捕的权利在于审判人,很明显,那个人正是托特律市长。”


    他顿了顿,又说:“巴阿雷说的是对的,这件事过后,我决不想当律师了。”


    “他就像操控着木偶的技师,整个过程都掌握在他手中。”安灼拉的声音里也隐藏着一丝愠怒。


    玛姬想起了那天她在警察署前见到的场景,政府只是贴上卢布瓦与克利夫特的画像,就足以让那些人认定克利夫特的罪行,他们的反应是什么?


    底层人民的面孔总是长满皱纹,眼睛呆滞迷茫,模糊不清,一时间,玛姬没能想起他们的反应,好在声音的记忆总比画面保留得更久,也更刻骨铭心。


    “——那我们怎么办?”她轻声呢喃。


    安灼拉和古费拉克齐齐望着她。


    “不用担心,开局中已经注定了结尾如何,”古费拉克觉得玛姬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妙的神色,他将其解读为焦虑恐慌,于是打算安慰她,“而其中必然发生的,是恶人必将自食恶果。”


    安灼拉对玛姬的了解要多一点,知道她正陷入恍恍惚惚的沉思当中,故此微微笑了一笑,他的伤口还没完全好透,时不时感到疲倦,此时他忍着闷闷的痛意,对古费拉克说:“你是想说,惩罚总是紧紧跟着罪行?还是人在做,天在看?天晓得!上帝就算知道,就会为此降下惩罚吗?”


    古费拉克一只脚踏上椅子——不只是他腿长的原因,更是因为那只椅子实在太过低矮。他立刻想好了唇枪舌剑的辩论方向。


    大战一触即发。


    “不!”


    古费拉克张开的嘴巴闭上了。


    “这个时候确实是有点扰民。”他讪讪地说。


    “不!”玛姬又重复了一句,白皙的面庞因情绪的激荡而泛起淡淡的红晕,“他不能!”


    古费拉克因知道她并非在斥责他而立即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他发现他竟然会被她的威严震慑住,这不免让他有些惊讶。


    “愿闻其详。”安灼拉认真地看着她。


    “人民都在看着呢,”玛姬轻声说道,“尽管他们现在看见的只是政府想让他们看见的,但政府无法永远遮蔽他们的眼睛,因为他们想看见他们的未来————如果克利夫特的工厂倒下了,他们该怎么办?”


    安灼拉的心脏跳动了一下。


    “你是说,舆论。”


    “制造恐慌,有些不厚道。”古费拉克这么评论。


    “是看清现实,”玛姬回答,她的手有些发软,不知是受了古费拉克评论的影响,还是因为亲耳听见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这些话,“克利夫特不是一位压榨员工的商人,他按时发出薪水,为妇女和老人提供职位。”


    说这句话时,她不由自主地想起玛格丽特,由此停滞了一下。


    “我得去看看,”她喃喃道,“我必须得亲眼看见。”


    *


    与停泊在港口,每日缴纳着巨额泊船费的船只不同,克利夫特的棉花工厂还在勉力维持着运行,漫天的棉絮如同雪花飘飘洒洒,只有一匹机器在运行,其它都被盖上了白布,但只要有一只运作起来,巨大的轰鸣声就能将脑袋震得嗡嗡作响,但凡是心智不坚定,无法忍受嘈杂的人,都无法在这里呆上半刻钟。


    玛姬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想把那条砰砰直跳的神经按下去,就在这时,她看见了弗里茨,他背对着她,正在对一位穿着工装的中年人说话。


    尽管中年人正对着玛姬,但他的腰佝偻着,头埋得低低的,直到他低声应了句话,从弗里茨手中接过一个布袋子,与玛姬擦肩而过时,她才认出是前些天在警察署见过一面的男人。


    “您——”


    中年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让她看清那张愁容满面的脸庞,就又立刻低下去,贴着墙缝溜走了。


    弗里茨注意到她的存在,立刻想摆出一副恨不得她赶快离开的模样,但弗里茨又是个识相的人,他一看见玛姬身后站着的两个气宇轩昂的年轻人,便把即将说出口的话吞了下去。


    “您想干什么?玛姬小姐?”


    玛姬的视线还停留在中年人离去的背影上,原来他是个瘸子,走路一瘸一拐:“您给了他什么?”


    为什么他一副神魂欲散的模样。


    “那是马修,”弗里茨回答,“我们雇佣不起那么多人拉!工厂正在慢慢裁人,我给了他遣散费,足足三十法郎呢!”


    他显然为此感到心痛,表情都变得痛苦扭曲起来,这位忠实的老仆人恐怕辞退自己时都不会拿这么多钱。


    “要不是他家里有几个孩子,”弗里茨把手背到背手,自言自语,“才不会给他这么多钱。”


    在充满棉絮的房间里,有几双眼睛惶惑地抬起来,那是预感到危机后流露出的不安。


    “我已经要他们尽自己所能去寻找新工作了,”弗里茨转头看着这些所剩无几的工人,“留下来的净是些干不了活的,哼,女人!老人!过不了几天,我也不得不把他们辞退啦!为了主人,我是什么狠心事都忍得做的。”


    安灼拉一言不发,他在沉思,古费拉克取出他的皮夹,从里头抽出所有的大面值法郎,快步追上那位中年人。


    “非得辞退他们不可吗?”安灼拉问。


    “您和杜朗德医生一样,都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哩!”弗里茨回答,“不赶紧清退人,把机器都卖出去还债,先生怕是得牢底坐穿——别想着打官司啦!老老实实按着规矩来,吃点闷亏得了,跟官老爷作对是没好处的,我上一个雇主就是总想着用鸡蛋撞石头,才落得个上绞刑架的结局哩。”


    克利夫特对他很不错,因而弗里茨是真心为他担忧:“我都这个年纪了,见识得还少吗?一八一五年六月的时候我就在滑铁卢战场上呢,那时候你们都是个小娃娃。”


    古费拉克走了回来,手上空空如也。


    “有一个美丽极的女人——我没见过这种气派的女人”他棕黑色的眼睛迷痴痴的,“拥有潘多拉的美貌,以及塞壬一般的声音。”


    玛姬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什么都看不到,只有那个中年人一瘸一拐消失的影子。


    “刚刚那里准是有个女人的。”古费拉克困惑地皱起眉头,“我相信我的眼睛。”


    有谁能让见多识广的古费拉克如此痴迷,是有谁具有如此迷人的魅力?


    有那么一层迷雾遮挡在眼前,似乎只要再进一步,就可以伸手揭开。


    玛姬飞奔了出去,她的速度比在墓地上遇见皮埃尔那一次还要再快、再快。


    “玛格丽特!”她大喊,“是你在这里吗?”


    无人回答,工厂外的街道空空荡荡,挤满的是大大小小的厂房,生产废料高高低低地堆成垃圾堆,从里头慢慢地渗透出黑水,黑色颗粒状的烟雾从烟囱里慢腾腾地升起,透过烟雾,从低矮的厂房望出去,浪潮翻涌,海上孤零零的泊船颠簸了一下。


    安灼拉走到她身边,偏过头看着她。


    “你看见了什么?”


    “我不知道,”玛姬的眉头困惑地皱了起来,“我只是觉得…”


    她从眼角的余光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黑色影子,便即刻往黑影窜进的垃圾堆大步走去,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


    玛姬的力气不算大,能够被她抓住动弹不得的——那人回过头,由于逆光的原因,玛姬一时没看清那张脸庞。


    她眨了眨眼睛,视线上上下下转了一圈,吃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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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你?顺走我手表的小…”


    玛姬吞了口唾沫:“…小姑娘。”


    她惊诧地回望一眼古费拉克,古费拉克张口结舌,磕磕巴巴说:“刚才可不是这小鬼!她看起来连十六岁都没有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玛姬抓住的这个小鬼身上,弗里茨打量了她一眼,说:“我认得你,你母亲是堂·阿尔瓦内茨太太,她已经好些天没来上班了,她现在还好吗?”


    那小鬼缩了缩肩膀,她看起来是再也无法忍受别人轻易给予的称呼了,嘟嘟囔囔地说:“我有名字的,先生小姐们,我叫爱潘妮。”


    她拿眼睛瞟了一眼弗里茨:“妈妈生病了,再也来不了了,我是来拿遣散费的,先生,她等着这些钱看医生呢。”


    “阿尔瓦内茨太太快一个月没来了吧?我都没罚她误工费呢,还找我要钱?”弗里茨低头在兜里摸了摸,把空空如也的口袋从里到外翻给爱潘妮看,“瞧,我也没钱啦。”


    古费拉克也翻起他的皮夹来,他是富家子,身上便也沾染着富人子弟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且从不留心钱包是鼓是瘪,翻了半天,只倒出几苏硬币。于是他看向安灼拉。


    安灼拉的行李全都在塞缪尔旅馆里呢,等他勉强能行动后回去拿,旅馆老板连那本《论法的精神》都没给他留下,他兜里现在恐怕是比古费拉克还要干净。


    最终是玛姬抽出一张二十法郎面值的纸币塞进爱潘妮手中,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天气冷着,快回家去吧。”


    她摸了摸爱潘妮冰凉的小脸,意味深长地说:“替我向你父亲问好。”


    “我父亲在牢里,”爱潘妮被金钱砸昏了头脑,迷迷澄澄的回答,“不对,他逃出来了,他去了巴黎,等他安顿好,就会来接我们。”


    “您是个好人,玛姬小姐,”她这么说,眼睛望着天,“您看,太阳的光线穿透了云层。”


    玛姬看了眼天空,乌云将阳光遮挡得密不透风。


    爱潘妮黑珠子一样的瞳仁在她黑乎乎的脸上显得亮晶晶的,不知是孩子天生便干净的眼睛还是泪花:“您对我太过慈悲,而我却做了两件对不起您的事情,偷了您的手表,还…”


    她仿佛是看见了什么,咬住了嘴唇,再不吭声了,玛姬若有所感地回头望去,却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您像是在打哑迷。”古费拉克搓了搓手,他生来古道热肠,上蹿下跳地总想要为这小姑娘做点什么,最终他心满意足地把袖扣扯了下来——货真价实,镀金的。


    他想递给爱潘妮,小姑娘却没有接,而是告诉他:“我不要您的袖扣,我不贪心,二十法郎就是母亲的遣散费。”


    她跑开了,走之前往垃圾堆那边看了一眼。


    “那里有什么?”安灼拉忍不住问,“她的眼神就像是垃圾堆里埋藏着宝藏。”


    如果忽略它的颜色和气味,那尖尖的山顶上时不时反一下光的破璃碎片,便足以勾起那些捡拾者窥探究竟的欲望。


    他们靠搜寻废弃雪茄、玻璃、布片维持生活。


    爱潘妮总盯着垃圾堆看,十有八九也就这个原因了。


    “那是染料厂后院,”弗里茨捏了捏鼻子,“拖特律家的,去年圣诞节后就没见它运行过了——连遣散费都发不出来,当时工人闹了好一阵子,都咒托特律家不得好死呢,您看,他们一家子现在不也还活得好好的,天晓得什么叫坏人没坏报…”


    他止住话头,困惑地看玛姬把裙角拎起来,就往那稀巴烂的泥地里踩。他心想玛姬小姐自从先生入狱后就看起来不对劲,不知是不是受了先生破口大骂的刺激,好在先生自从遇见玛姬小姐后精神就没正常过,对于举止异常的人,他自认为已经习惯了。


    玛姬看见了一串女人的脚印。


    标准的,不大不小,脚趾部分的印记较深,脚掌部分的印记则较浅,可以预想到她在行走时几乎是踮着脚尖。脚印蔓延至一扇生了锈的铁门,铁门薄而轻,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它却悬在半空中微微晃动。


    安灼拉一把抓住玛姬的胳膊,低声嘱咐:“小心。”


    他示意玛姬停留在原地不要动,把衣袖往上捋了一捋,小心翼翼地伸手。


    修剪得干净整洁的指甲轻轻地触碰上门把——嘎吱。


    铁门自内向外打开。


    古费拉克慢慢地把手伸向腰间,那里挂着一把小刀,他紧紧攥住刀柄,凝神盯着从门后走出来的女人。


    随后,他松开手,嘴角带着一丝笑容。


    “刚才见到的就是她。”


    “玛姬,”那个女人高举临下,逆光使得她的深邃的眼眶黑黢黢的,“我得跟你说一件事,你见过的那把手枪。”


    玛姬看着她那张柔软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迷迷蒙蒙中,她的直觉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起颤来,她不由得打断了女人:“玛格丽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