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沙蔓延。


    砂砾拍打着人的脸庞，耳边是模糊又嘈杂的人声。


    ——“救命！！”


    是谁在说话？


    谢云清奋力睁开眼皮，却只看到一片黑暗。


    四肢动弹不得，谢云清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轰隆隆——”


    雷声轰鸣，暴雨倾盆。


    小腿猛地打了个激灵，谢云清挣扎半晌，终于彻底从梦魇之中醒了过来。


    刺目的光迫使他闭上了双眼，手腕上的疼痛却又强迫他睁开了眼睛。


    是火。


    明亮的火焰窜上身体，将他的手背灼烧得丑陋无比。皮被火焰吞噬，剩下的便是被烧焦的肉。


    谢云清却无暇在意这些。


    脚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他低头望去。


    尸山尸海堆积在地，断肢头颅随处可见。血液浸满了土地和尸体，一股血腥气忽地直直冲入灵魂，谢云清捂着嘴干呕半晌，脸色变得无比苍白。


    又是这个他做了无数次的噩梦。


    谢云清深吸了一口气，将嵌入肩膀中的箭矢拔出，捂着伤口佝偻着腰，一步一步朝着前方走去。


    行至半路，却是又捂着肚子，呕出了一口鲜血。


    ——“不要妄想和天道作对。”


    空中忽地传来一道声音，谢云清缓缓拭去唇角的鲜血，仰头望去。


    乌云密布。


    天空广阔无边，时隐时现的闪电将山顶劈得稀烂。树叶纷纷坠下，仿佛天地万物只是天道手中的最微不足道的玩物。


    他要它们死，它们就必须死。


    他要它们活，它们就必须活。


    谢云清喘了两口气，目光灼灼盯着天空看着，连眼睛都不肯眨，“滚开！”


    “何必呢？反正结局总是死亡，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道声音几乎快震破谢云清的耳膜，他闭了闭眼，缓了半晌的神，才迟钝地迈开脚步，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你要去哪里？他们都死了，大周也亡了。”


    ——“你没有去处了。”


    谢云清听得有些烦了，拿起弓箭便朝着天空射去。


    自然射了个空，却也成功让那道声音安静不少。


    谢云清放下弓箭，又时刻不停朝着前方走去。


    顾瞎子告诉过他，他们的机缘在大周。


    在梦里。


    他得快点找到。


    脚下的尸体堆得越来越多，不断阻碍着谢云清的前进。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感受着四周。


    ——“不！！我不想死！你救救我，救救我！”


    ——“既然都来这里了，那就来给我们一起陪葬吧！”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


    嘈杂的声音不断在脑中回响，冲击着谢云清的灵魂。脑中传来剧烈的疼痛，似是要生生将谢云清的脑袋劈成两半一般，却不愿给他个痛快。


    痛意几乎快让谢云清停止思考，他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捂着自己的头紧闭上了双眼。


    “认输吧。”


    “认输吧。”


    认输……


    痛意越来越深，谢云清将已经变得痉挛的手颤抖着放到面前，随后张口狠狠咬上了自己的手背！


    ——“轰隆隆！”


    又是一道天雷。


    原本阴暗的天空透出一道光亮，四周的尸体不过须臾便消失不见。谢云清忍着头痛跌跌撞撞起身，朝着亮光奔去。


    天空被亮光硬生生灼烧出了一道裂缝，几个金色的字逐渐在空中冒出。


    谢云清死死盯着那几个字看。


    “五谷丰登。”


    闪电划过天际，瞬间将那三个字劈得稀碎。天道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下一秒，谢云清便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冷汗浸湿了后背。


    谢云清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摸着自己的额头，剧烈地喘了几口气。


    他摸着黑下了榻，正欲倒口水喝，却忽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裴晏华不在。


    营中也异常安静。


    心中忽地涌上一股不安的感觉，谢云清连水也顾不得喝，随手披了件外衫便朝着营帐外跑去。


    *


    丑时，月氏与大周交界处。


    裴晏华盯着远处看了一会儿，在瞧见丘吉什的身影时，眯了眯眼。


    下一秒，便拿起了手中的弓箭。


    他一翻身上了马，猛地一拉缰绳，策马离去。


    战马一出，瞬间溅起一地灰尘。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裴晏华原本架在弓箭上的箭便瞬间飞了出去。


    “咻——”


    还未待丘吉什反应过来，那箭矢便瞬间射穿了他的头颅。裴晏华俯身将长枪捡起，又瞬间回了马背上，一□□穿了他的脖颈，将他的头颅取了下来。


    ——“王！！”


    丘吉什一死，月氏军队瞬间混乱得不成样子。裴晏华提起丘吉什的头发，将他的头颅攥在手中，冷声道：“丘吉什已经死了，你们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月氏士兵对视一眼，大数都选择了投降。


    连山月缓缓从长岳身后走出，饶有兴趣地看着裴晏华，“这便是小主子的夫婿？长得倒是还不错。”


    长岳冷声道：“你别打他的主意。”


    连山月娇笑一声，“我哪儿敢呢。”


    说话间，裴晏华便走了过来。他将丘吉什的头颅抛入长岳怀中，瞥了连山月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原地。


    连山月忽地眯了眯眼，“他对小主子也这般冷淡？”


    长岳想了想，道：“没有，他对小主子还挺好的。”


    连山月冷哼一声，“我瞧着他不像好人。”


    长岳提醒她，“小主子也不是好人。”


    沉默半晌，连山月若有所思回道：“也对。”


    *


    回营路上，裴晏华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他皱了皱眉，强迫自己定下心神来，下了马之后便直奔营帐去找谢云清了。


    “子渚！”


    营中空无一人。


    裴晏华心跳一滞，心中忽地传来一阵没由来的慌乱。他猛地朝着营帐外奔去，在看到秦越时，急切问道：“他人呢？”


    秦越也急了，“他当时抢过我的马就跑去找你们了，谁知道我追到半路，跟丢了！”


    “什么？！”


    *


    风雪落了满天。


    谢云清低头看着架在自己脖颈上的刀，掩住自己唇角的笑意，方才抬起头，故作害怕道：“你是谁！”


    “哼。”


    那人只是冷哼一声，便不再回答。眼睛上蒙着的细布遮掩着谢云清的视线，他难受地眨了眨眼，威胁道：“我若是不见了，他们必定会找人来寻我。你如果不想死，就赶紧把我放了！”


    “都说你聪明，我看也没聪明到哪儿去。”


    那人用刀刃挑起谢云清的下巴，冷笑了一声道：“你说要是我现在把你杀了，他们还能找到你吗？”


    风声瑟瑟。


    那人用刀刃挑开谢云清眼睛上的细布，便收了动作。谢云清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却并不完全陌生。


    他就是军营里的叛徒，云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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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瞧见谢云清惊疑不定的目光，他哼笑了一声，凑到谢云清面前，道：“怎么，很陌生吗？”


    “你也想不到，最后你会落到我手上吧。”


    谢云清故意套他的话，“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


    “无冤无仇？本来确实应该是无冤无仇，可谁让你和裴晏华扯上了关系呢。”


    云练目光冰冷得宛若一条毒蛇，“他清除的人太多了，多到我开始害怕，害怕是不是有一天，他也会查到我头上，对我下手。”


    “毕竟我爹可是当年宋程曦手里最重要的一颗棋子啊。”


    谢云清眼眸一颤。


    云练笑了，“不要害怕呀，至少你是能够活过今天晚上的。”


    谢云清强装镇静，“你俘我是想胁迫他？”


    云练摩挲着下巴，“不止呢，我听说沈芷伊没死，你说——我要是将你送到呼延烈手上，会不会就变成大功臣了？”


    “会不会变成大功臣我不知道。”


    谢云清忽地低声笑了起来，“但你——已经失去你的价值了。”


    话罢，谢云清便猛地挣脱身后的绳索，洒出了一把毒粉。云练躲避不及，被毒粉扑了满面。谢云清趁云练闭眼的间隙，猛地将他踹倒在地，便死死踩住他的手腕，将大刀踢飞到了一旁。


    云练捂着自己的双眼，面色无比痛苦，不敢置信道：“你都是装的？！”


    谢云清笑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全是，但若是引你上套，绰绰有余。”


    “你——呃！！！”


    云练的惨叫声瞬间在林间回荡，谢云清低头看着他，见他咽了气，许久才抽出腰间的匕首，俯下身将他的脸皮割了下来。


    才将脸皮揣入怀中，不远处便出现了火光。谢云清抬眼望去，借着火光同裴晏华对上了视线。


    裴晏华冷着脸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雪还在下，裴晏华把伞倒到谢云清那一边，拿出手帕一点一点擦干了他手上的血迹。


    谢云清有些错愕：“容安，你怎么过来了？”


    裴晏华冷声回他：“那不然呢，我能让你冻死在野外，让野狼叼来吃了吗。”


    谢云清怔怔看着他，忽地气鼓鼓道：“是你先瞒我的。”


    “那能叫瞒吗？那分明是舍不得……算了。”


    谢云清眨了眨眼睛。


    一点也吵不起来了。


    平遥接过脸皮，消失在了原地。裴晏华牵着谢云清的手，面色仍是冰冷得紧，手却握得越来越紧了。


    谢云清犹豫半晌，小声道：“我没有故意要让你担心，只是我出来找你的时候，他正好把我带走了。”


    裴晏华没说话，谢云清看了看他的脸色，又解释道：“当时秦越离我已经很远了，我能确定他只是一个人，而且我能解决他，所以……”


    裴晏华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确实能解决啊，一个人反杀还剥了人家脸皮，你谢云清最厉害了，有十条命让你耗。”


    谢云清垂了眼，“我倒是希望有十条命。”


    两人相顾无言。


    沉默半晌，裴晏华终是先消了气，将自己的外衫褪下，把谢云清裹得严严实实的，方才开口道：“回去了。”


    谢云清凑到他身边，蹭了蹭脖颈间的毛茸茸，仰起小脸问裴晏华：“和好了吗？”


    裴晏华不回他，他又锲而不舍地凑上前去问。


    “和好了吗？”


    裴晏华无奈了，低头看他，“还能不和好吗？”


    谢云清眨了眨眼，道：“不可以。”


    裴晏华轻叹一声，道：“回去再和你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