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


    大清早，百里奚走进御书房，见君王趴在凌乱的奏折上，旁边还扔着几个酒坛子。


    “…陛下，臣有事禀告。”


    百里鹤动了动，缓慢坐起身靠着椅背，深邃眉眼淡漠半掩，太阳穴到下巴处贯穿一条刚脱痂的鲜红刀疤，毁了整张阴柔俊美的脸，添了七分让人不敢直视的冷戾。


    “何事。”


    百里奚不自觉恭敬垂下眼眸，上前压低了些声音。


    “陛下，臣得到消息，东景英王妃还活着…嗬啊！”


    话未说完，百里鹤就一把将人扯住，无神的双眼瞬间瞪大。


    “你说什么？她还活着？！”


    “咳，对，陛下，咳，您先松开臣，听臣说完…”


    “快说！”


    百里奚捂着被勒红的脖子，连连点头，一字一句把听到的消息说出。


    “房间已有确切消息，据说英王妃当初坠下山崖时，砸到了雷月与她的侍女身上，雷月和侍女当场身亡，而英王妃身受重伤昏迷被一个路过的女子给救下了，情急之时掉落了首饰等物件，所以英王找到人的时候，才会误以为那具认不清面目的侍女残尸就是英王妃…”


    百里鹤僵直站起身就往冲。


    “我要去东景，我要亲眼看到她才相信…”


    “陛下三思！”


    百里奚顾不得恭敬，连忙开口阻止，“这是半个月之前的事了，如今英王夫妇应该已经回到上都城了，臣是昨晚从一个朋友那里听来的消息，他亲眼所见英王霍殷亲自驾临云中城，大张旗鼓接英王妃回京，附近几个城几乎都传遍了，不可能有假的！”


    “让开！别拦着我去见她！”


    “陛下！您跟臣说过，英王妃因您而死，英王早已恨您入骨，若没有那一纸契约，我西晋国土难保啊！”


    “滚开！” 百里鹤双眼血红，扬手轻易将百里奚甩开。


    不通武术的百里奚被掀翻在地，爬起身咬牙扬高了声音，“陛下！恕臣直言，恐怕英王妃此刻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您了！”


    百里鹤脚下一僵，像被定住了一般，久久不动。


    百里奚噗通跪下，神色带了丝惊惶，“臣只是担心陛下安危，冒犯天威，望陛下恕罪…”


    内监都在门外守着，偌大的书房中，安静得有点冰冷。


    半晌，百里鹤才闭眼低头，挪着双脚缓慢走回书案后，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颓然坐下。


    “…你说得没错，起来吧。”


    “谢陛下。”


    百里奚心有余悸起身，恭敬垂着首，不敢去看君王那张满是悲哀神情的脸。


    “…派人去上都城守着，朕要时刻知道她的近况，还有，查清楚她这一年多在哪，都做了什么… 去吧。”


    “是，陛下，那臣先告退了。”


    百里奚恭敬退出御书房，对神色如常的钱公公微微颔首，一路快步走出宫门上了马车，脸色有点煞白。


    等在马车里的悉王妃连忙倒了温茶呈上，掏出帕子替他擦着额角的汗，语气担忧。


    “王爷，陛下责怪您了吗？”


    “这倒没有，只是我这个弟弟啊，真是越来越让人恐惧了。”


    百里奚喝光一杯茶缓了神色，长长喘了口气，懊恼摇了摇头，“我也是一时糊涂才会说出那句话来，差点惹怒了他，幸好平安无事…”


    “…王爷，您是陛下仅有的兄长，他待您也一向宽厚的，您为什么这般惧怕他，当初还连皇位都不…”


    “住口！”


    百里奚蹙眉低声喝止，“你懂什么？我虽是皇子，但生母身份卑贱，你总想着那个位置有多好，可有想过那些王室宗亲哪个是好对付的，若没有陛下在这镇着，恐怕我坐上龙椅的第二天就会死于非命，你们都得跟着遭殃！”


    悉王妃出身商贾之家，虽眼馋那滔天权势，但也清楚自己夫君的品性，连忙伸手安抚顺着他的胸口。


    “王爷别气恼，我这不是见着没外人，随口说说而已嘛。”


    百里奚也知道自己王妃的敦厚直通性子，缓了神色摇摇头，“此事万不可再提起了，你忘了之前逆王的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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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悉王妃脸色一紧，脑海浮现火光中浑身浴血的百里鹤，连忙摆手，语气惊惧。


    “我记住了，再也不提了…”


    百里奚靠上软枕，长长吐了口气。


    “如今我这个奚王背靠大山，臣民恭敬，我已经很满足了，那个位置不是我该妄想的。”


    身为皇子，谁不想坐上那至尊之位，当初陛下颓废不堪，有意让出皇位给他，这原本是件天大的好事，他也激动得几日彻夜难眠，不成想接下来他和岳丈家连番遭遇刺杀，整天连门都不敢出，惶惶不可终日。


    最后他只能带文武百官哭求着请陛下回朝，而陛下回朝的第一件事就是歼灭逆王的人，孤身一人对敌几千叛兵，身中数刀，浑身浴血，最终在朝阳殿外制伏逆王和同谋官员，一刀一个人头落下，血流成河，犹如地狱阎王出世，吓晕了多少臣子宫人。


    他也在那一刻对这个从小木讷的弟弟，产生了无尽的敬畏，还有深深的恐惧。


    …


    东景，上都城。


    寿安宫殿外，莲太妃撑着苏惠的手，激动看着前面的宫门，神色急忧。


    “怎么还没过来呢？”


    苏惠笑着安抚，“奴婢都打听清楚了，王爷夫妻还在正阳殿，陛下也是高兴激动得很，只怕没这么快放人呢。”


    莲太妃捂着胸口连连点头，眼眶通红，“对呀，长卿这一年多跟魔怔了一样，我和陛下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如今可好，能管他的人终于又回来了…”


    “娘娘，来了！”


    两人欣喜看去，瞪大眼睛看着那个跑下长廊飞奔过来的人儿。


    “母妃！苏嬷嬷！”


    “…袅袅！”


    莲太妃踉跄着失态跑下台阶，伸出双手接住扑过来的人，紧紧抱住不放，泪眼滂沱。


    “菩萨保佑，佛祖保佑，我的袅袅回来了啊！”


    戚袅袅在看到老了不止十岁的妇人时，就已心酸落泪，埋在她柔软的怀里低低哭出了声。


    跟许久没有看到妈妈一样，有种自然而发的委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