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排练，央久显得有些格外的心不在焉，脑袋里始终充斥着时寂在车上说的那番话。


    她是不是真在他面前僭越了？


    央久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排练室后面，翻着最近时寂纸质通稿，神思却在倏忽间飘得很远。


    经过这段时间，时寂的唱歌能力相比之前已经进步了许多，虽然依旧有时候会走调。


    像南城春晚这种大型的活动，一般都会提前录制艺人状态最好一版，作为备用。时寂现在的水平，属实已经够用了。


    今天排练室的门锁不知怎地坏了，一直都不能关拢得严丝合缝，走廊穿过的风顺着门檐挤了进来。


    央久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小歆老师听见响声，朝她走了过来。


    “今年南城还是挺冷的。”小歆老师从墙面的挂钩上拿下自己带来的毛毯，披在了女孩的腿上，“这是我从家带来的，你先盖着。”


    “谢谢小歆老师。”央久仰起头，颇为感激地望了她一眼。


    时寂背对着她们，他戴着耳机，并未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何歆对着央久笑了笑，从门挂后的包里掏出了两瓶饮料，一瓶递给坐在椅子上的央久。


    “其实，娱乐圈就这样，身处这个行业的每个人，都很难做到完全置身事外。”


    何歆拉了个凳子，靠在央久旁边，顿了顿，“毕竟变化才是常态，偶尔的突发状况，也挺让人难受的。”


    何歆往后拨了拨头发，目光直白地望向央久僵住的手：“不用拘谨，这是我从我们老家带来的糙米汁，挺好喝的，你尝尝。”


    央久眼睫翕动，捏紧瓶盖，强颜欢笑地到了句“谢谢”。


    她刚抿了一口，唇齿之间弥漫着一股特别的味道，最开始是甜的，逐渐发酸，直至两者交织在一起，化作满满的浓郁。


    “好喝。”央久点了点头，之前心里的烦闷被冲淡了不少，她杏眸泛着雾光，让人看不清在想什么。


    何歆紧随其后，也跟着灌了一小口：“好喝就对啦，我们家那边的人都喝这个，最近我也是贪贪嘴，间歇性喝一口，真喝多了，这嗓子可能受不了。”


    央久低头弯了弯唇：“小歆老师，可以随身带点润喉茶。”


    “我这些年试过很多，这些润喉茶，宣传一流，实际没一个顶用。”


    何歆无奈地摇了摇头，“后来，我嫌麻烦，就改喝白开水了，自从入了这行，一年到头忙得歇不下脚，现在只图省事。”


    央久侧首，认真地看了何歆一眼，缓缓地询问：“老师，你最近是不是眼睛有点胀痛，总感觉眼皮往下坠？”


    何歆似乎没想到女孩会这样问，她抬眉，指着自己眼部，半开玩笑：“对，你看我这肿眼泡，老毛病了，天天起早贪黑的。”


    “或许，小歆老师可以试试薏米茶。”


    央久明眸潋滟，咬了咬唇，“你这个症状，在中医里面叫做湿热内盛，薏米性凉，味甘淡，有健脾利湿、清热排脓的作用，可以帮助你排出体内湿气，改善身体沉重、水肿的现象。”


    “原来我是湿气重呀。”


    何歆喝了一口糙米水，盖上了盖子，眼中难以藏住激动，“小久，你怎么懂这些？”


    央久垂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妈退休之前是中医，教了我点基本的医理知识。”


    “你真幸福，有什么小问题，直接在家里就治好了。”


    何歆放下了手中的饮料，低声道，“不像我离家多年，跑到南城，回一趟家都是奢望。”


    央久别了别耳后的头发，粉唇抿成一道直线，她紧紧地捂着毯子，完全放空了自己。


    何歆坐在女孩旁边，见女孩没了话音，印证猜想似地问了一句：“小助理，有心事？”


    央久犹豫了一会，面露迟疑，兀自喝了一小口糙米汁，拿起随身的纸巾擦拭，低声道：“是有点。”


    何歆瞟了一眼前面坐着的男人，不知何时，将耳返取了下来，手上翻看着曲谱，只是在听到刚刚那个问题的时候，身子略微向右后方倾斜了点。


    何歆自是了然，不动声色，问了问：“圈内的？”


    央久扣着自己自己纤细的手指，心情不佳地回了一句“算是吧。”


    “我猜，是因为时寂吧？”何歆问得甚是直白，她抚上女孩的肩膀，直接挑明整件事。


    央久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住了，她有些愕然地盯着身旁的何歆，有种被人看穿的不安感。


    “小助理放心，我没别的意思。”


    何歆敛了敛声，“就是今天看到你一个坐在这角落沉闷不已，忽然想起了曾经我的一些事。那个时候，我也跟你一样，是跟在老师身后学习的助手。”


    何歆眼眸泛着忆往昔的光，顿了顿：“真快，我入行已经整整七年了，从二十多岁，到现在临近三十五岁，我的整个青春，几乎都扑到了这份工作上面。”


    “我刚开始跟在带教老师的身边，干随身助手的那段时间，基本上每天起早贪黑，拿着可怜又微薄的工资。”


    何歆收心募地攥紧，而后坦然地笑道，“我怨呀，恼呀，每天整个人都吃不下饭，现在你肯定觉得很好笑吧？怎么有人会因为初入职场而焦虑到吃不下饭。”


    央久听得入迷，她自知这种情况下，做好一个倾听者的角色，最为妥当。


    “小歆老师，我能懂你的感觉。”她下意识地吞咽，“那……后来呢？”


    “在此之前，我是个不怎么愿意与人打交道的人。”


    何歆垂着眼，睫毛微动，“但工作属性使然，身处这个圈子，我很难不去接触各种艺人，你现在应该多少也能体会这种感受。”


    央久似乎逐渐明了何歆的意思，透过这浅薄的层话，她不知怎地想起了陈执。


    “小歆老师，这个圈子里人或事，可能不同于表象，那么直白和真诚。”


    在此刻，何歆像是与央久达成了某种特别的默契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你说的很对。”


    何歆拍了拍她的肩，好像触摸到了曾经的自己，“时寂是一个很纯粹的人，如果他说了什么话误伤了你，那一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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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出自他的本心。”


    “我见过的人太多了。”何歆拿起糙米汁，与央久手上那瓶轻轻地碰了一下，“他是个挺不错的人。”


    在与人在意的角落，央久听到这句话后，心有感应地瞥了前面一眼。


    那一瞬间，时寂恰好往耳边别耳返，灯光照耀之下，他的脊背无形地给人一种极为安心的味道。


    央久收回视线，低头弯了弯唇，淡然拧好了饮料瓶盖，她蓦地觉得，之前心底的坏情绪，在逐刻消散。


    -


    央久终是没能按预想一般，早早下班。


    时寂今天下午六点半，要去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剧组递简历。


    黑色的商务车启动之前，央久主动和时寂搭了两句话，对方也给了她几分面子，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缓和了点。


    毕竟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央久这还是拎得清，她听从了何歆的话，仔细想了想。


    时寂确实比其他压榨人的老板强太多，工资从不拖欠，偶尔还有巨额奖金，她不该不知足，妄想贪恋更多。


    她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认真地开着车，穿过闹市熙熙攘攘的人流，一路拐到了西郊。


    “老板，你确定是这？”


    央久有些愕然地看着眼前装潢老旧的办公楼，有点犹豫地歇助了车，“我看电视剧上演的，不管大剧组还是小剧组，都挺光鲜亮丽的。”


    “艺术来自于生活。”


    时寂挑了挑眉，下意识地看向央久，懒洋洋地勾了勾唇，“可生活高于艺术，只有用心去体会，去感知，才能更好地投入到艺术的表达形式之中。”


    他似是又想起什么，兀自补了一句：“《互绎》的导演叶莱兮，科班毕业多年，口碑一直不错，却迟迟未能拿到大热主流奖项。”


    “老板，这些评奖水分这么大嘛。”央久拉好了手刹，有些不解地问，“这也太过分了，为什么这世界上踏实耕耘的人总没有好结果？”


    “道理很简单。”时寂坐在后座，阖眼又睁开，“她没钱、没人脉、没有迎合市场。”


    他摩挲起座椅的皮质，轻声道：“这将会带来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央久，你要知道，当一个作品的立意拔到一定的高度时，那必然会筛选它的受众。”


    “叶莱兮，只想拍她自己想拍的。”


    时寂似乎深有感触，他清了清嗓子，顿了顿，“在导演行业，她作为为数不多的女性，要比普通人艰难得多。”


    “老板，那你为什么会想着来她的剧组？”央久有些不解，粉唇翕动。


    “找点事做。”时寂回答得淡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老板，如果你真的想找点事做，完全犯不着亲自来《互绎》剧组一趟。”


    央久微微摇了摇头，“在旁人看来，你这跟自降咖位有什么区别？”


    “央久，时光重溯，若你回到刚做我助理那天，面对‘咖位与戏约不匹配’这种问题，你会是什么反应？”


    他刚说完，央久便有点微微愣神，原来比起曾经的自己，一切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