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番外二.雨天

作品:《她平步青云

    “今夜徐州还不睡,汀岸月明马不停。”


    虽然徐敬慈被困在徐州回不来,但他还是会偶尔捎一两句话来。


    大概是真的无聊的吧,或者说看押他的地方有几本闲书正好能供他消遣,让他也学着大文豪们作诗作词。


    依照宋却对徐敬慈的了解,此人绝不会闲来无事看书,肚子里估计没什么笔墨。


    如今能借着元稹的诗化用编上一两句,已经算很不错的了。


    她把诗句之后一大堆的絮絮叨叨看完,“今日无事”“京城安否”“身体安否”。


    都是这些话。


    可是徐敬慈还不忘加上一句:“回去一起赏花看月亮吧,这叫风花雪月。”


    宋却摩挲着落款的名字,在莫名生出的无尽惆怅后,把层层叠叠的信纸收好。


    宋却喜欢别人的信,就连宋皋禹寄往江南的信,她都会抱着一种难言的欣喜去看。


    因为无论关系好坏,写信的人都要一点一点地构思句子,然后花上一点时间,删删减减写在纸上。


    就连代笔的信她也喜欢,至少信纸对面是个能喘气的人。


    这样她就能抱着好奇,去猜对面人的心情,去猜对方写信时的晴雨。


    旁人为了信件花了这样的心思和这么多的时间本就让人蠢蠢欲动,再一看信封,写着“宋却亲启”,她就更喜欢了。


    不过多年来她没收到过几封,一开始对宋皋禹的欣喜也逐渐趋于平淡。为数不多的一点儿信件,写的还都是正事,她都没办法用读信这件事偷偷放空。


    天气回暖,春三月已至,手头的事务还很多,偶尔把徐敬慈的信件翻出来看看已经很奢侈了。


    她看了眼窗外,细雨未尽,难怪困倦。


    后来徐敬慈从穿着他白马春风的衣装返京,那天似乎开了玉兰花……宋却其实记不太清了,因为当时的情况从凶险变成了无语,这两个极端来回转变,让宋却只能在心里偷笑。至于玉兰到底开没开,她还真的没有注意。


    她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徐敬慈。


    虽然不知道当时的玉兰开没开,但是现在自己身边就有一枝。


    之前以为他除了傻就是蠢,没想到是个至纯至善的脑残。好像没什么事情能阻挡他长成现在这副模样,从酒楼匆匆一瞥的初见到如今的并肩而立,他从没变过。


    此时这个傻子正伸手去接檐外的雨,然后激动地跟她说:“凉凉的,可舒服了!”


    宋却:“……”


    出来闲逛是临时起意。


    他们两个人的空闲时间不多,但正赶上新官入朝、玉石场的事水落石出、祭祖加紧筹备的时间。


    忙到极致的时候就会想着偷懒,宋却也不例外。


    她率先从政事堂离开时,里面办公的所有人,无论老少,都松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各自的闲暇时光。


    出门的时候正好碰见徐敬慈,他笑嘻嘻地问:“走啊,翘了公务,我们闲逛去。”


    但是今天的天气并不好,正值谷雨,比前几天的雨要大上许多。


    而且前几天,他们刚在街上经历过一段还算是愉快的交谈。


    宋却抿了抿唇,突然觉得这样不行。


    于是转身回去换了身衣服,才拎着伞出门。


    两把伞的距离太远,宋却盯着某个屋檐下方避雨的行人,突然计上心头。她把伞递到那人手里,说:“着急的话就先回家吧,我已经到了,用不着伞了。”


    那人说了声谢谢后红着脸接过伞跑走了。


    然后宋却有意无意地看向了徐敬慈。


    不知道徐敬慈在那一瞬间想了些什么,他先是茫然了一下,带着自己的伞蠢蠢欲动,然后恍然大悟,对着宋却露出“我懂你”的神情,并拍了拍胸脯,表示包在他身上。


    宋却欣慰地看他。


    然后苦大仇深地跟他一起站在空无一人的屋檐下。


    宋却:“……”


    她偏头看了一眼徐敬慈,心里说不出的无语凝噎,无数情绪堆叠,成了一声淹没在雨声里的微不可察的叹息。


    然而徐敬慈十分敏锐,他立马回头:“怎么了?”


    随后在看到宋却无奈的神情时慌忙道歉:“……抱歉。”


    宋却没觉得这算什么大事,她只是想跟徐敬慈以正当理由共打一把伞,徐敬慈只是想以正当理由和她待在一起。总的来说,两个人的目的是一样的。


    但她看徐敬慈面露纠结,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徐敬慈挠了挠脸,沾染上春雨雾气的双眼望向她:“我还是不如宋大人的。”


    宋却失笑:“为什么这么说?”


    “我都没想过把伞给旁人,让他们快点回家。”徐敬慈朝她笑了笑,“我只想跟你一起走路。看到你把伞给别人,第一反应是太好了,可以和你撑一把伞了。但你又那样看着我……”


    他刚刚伸手出去捉雨,脸上难免沾了雨水。宋却看着那几滴雨水顺着他的下巴低落,忍不住用袖子替他擦了擦。


    这个蠢货,还以为自己真的心有大爱胸怀天下呢。


    可在这场绵绵密密的雨里,她只想跟他挨得更近些。


    宋却的神情柔和下来,可嘴上还是说:“不重要,你不给出那把伞也没关系。雨迟早会停的。”


    她偏不说自己藏在雨中的私心。等这场雨一过,青石板路重新干透,她这点隐晦的欢欣也会跟着雨水一同蒸发。


    徐敬慈沉默了,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宋却,然后默默垂下眼,短促地轻笑一声:“你还留着呢?”


    宋却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自己出门前把徐敬慈之前给的绒花戴在头上了。她平时出入都是朝服,发饰什么的都不能太惹眼,今天好不容易得空穿了次常服,当然要把心意戴在头上。


    她收回手,背靠着墙壁站好。先是瞥了他一眼,才说:“只是一时找不到东西戴。”


    “都好几个月了,旧了。”


    宋却笑说:“若是某人常在京城,兴许还有新的。”


    徐敬慈还没说话,就被其他声音打断了。


    “整日困在小情小爱里,怎么宋大人不在政事堂指点江山了?”


    宋却顺着声音来源看了一眼:“你不也不在。温雪音。”


    温雪音撑着伞站在雨中:“下雨天自然要回家收衣服的。”


    宋却:“那你快回去吧,等雨停了就只有猪头羊头等着你收了。”


    负责祭祀的温雪音面上划过不明显的讥讽,但嘴里还是说些了软话:“没伞?要我借你们俩吗?”


    宋却笑着摇摇头。


    等温雪音走了,徐敬慈立刻说:“那我给你再做一个。”


    “一个就够了。”宋却说,“太多了反而犹豫,你还是多留点时间看会书吧。”


    “我看了!我前段日子看了不少呢。”


    “嗯嗯,看出来了。”


    “这也能看出来?”


    宋却静默良久,开口说道:“你给我的信里,不都写了吗?”


    徐敬慈突然福至心灵。他的信里可没写自己在看唐诗。


    原来他写的东西真的有人仔细看,不过对方毕竟是宋却,她好像对任何人给的信都会看得仔细。


    是在想别人的信里有什么她不曾见过的情绪吗?


    徐敬慈试探地问道:“你游历的数年,都有什么趣事?”


    宋却看着他,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只是想知道我过去的事吧。”


    “当然了,”徐敬慈非常直白,“我想多听一听,我不聪明,猜出来的兴许不对。”


    “好啊。”宋却说,“礼尚往来,我说一件,你也必须讲一件你的事给我听,怎么样?”


    “没问题。”


    “什么没问题?”


    宋却和徐敬慈都被吓了一跳,他们二人歪头看去,原来是秦渊渺。


    徐敬慈:“你怎么在?”


    “我早就在了啊,”秦渊渺打量的目光游移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是你俩非得面对面讲话,你又把宋大人的视线挡住了。所以到底是什么没问题?”


    徐敬慈看着秦渊渺,不禁想到他早早就见过宋却,甚至还能说是半个青梅竹马,越想越觉得自己来得实在太晚。


    宋却从徐敬慈身后探头出来:“你也翘班了?”


    秦渊渺得意地昂头:“当然。我还拉上了李筠,但他不好意思过来。李筠,来啊,打声招呼!”


    说到底,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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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筠是政事堂的人。这样看来,秦渊渺必定是在自己离开政事堂后,把也想休息一下的李筠拉出来玩了。


    李筠果然撑伞站在雨中:“……宋大人,徐大人。”


    宋却:“你快带人走吧,我跟李筠都在一处办公,互相看见翘班多尴尬。快滚。”


    秦渊渺:“对吼。那我走了,你们……你们要伞不?”


    宋却:“不要。”


    秦渊渺:“好吧。我走了啊。”


    看着秦渊渺和李筠走远,徐敬慈才松了一口气:“今日闲人真多。”


    宋却也长舒一口气:“毕竟公务烦人啊。”


    徐敬慈:“那我们从哪开始?”


    宋却:“你想从哪?”


    徐敬慈想了想:“你小时候,从你最远的印象开始。”


    宋却和徐敬慈也不怕挨淋了,坐在檐下的栅栏上,面对面,一点一点把往事剖出来。


    就算如此,宋却也还是没有全盘托出。她只说了与姜无真的初见、和孟浮的初见,却绝口不提与徐敬慈的初见。


    宋却听着徐敬慈幼年糗事的时候忍不住想,这个蠢蛋,现在全都说出来,以后成亲了还有什么互相窥探的乐趣。


    宋却想好了,要把酒楼的惊鸿一瞥留在很多年之后,那时徐敬慈应该还会是这样一副蠢样,听到之后或许会追着自己问:“怎么不早点说呀。”


    那该怎么回答好呢。


    干脆不回答了。


    反正自己许多未尽之言都被他猜去了,这个也留着让他自己慢慢猜吧。


    徐敬慈的手里还捏着一只草做的蚂蚱,只不过还没做完,他抬头撞向宋却的视线,发现她在笑。


    这些糗事真的很好笑吗?还是手中这个蚂蚱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徐敬慈当然不知道。


    他只会把蚂蚱快点做完,放到宋却的手中:“听无聊了吧,这个给你玩。”


    宋却好笑地看着蚂蚱:“没有无聊。”


    她怎么会无聊。徐敬慈的往事从父母去世那段开始急转直下,他讲得很多事情,在宋却听来已经足够大发雷霆了,可总被徐敬慈轻飘飘地揭过。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对方是心大还是洒脱了。


    宋却抬手,把蚂蚱放在一旁探出的花枝上。


    徐敬慈看着她的侧脸,也不言语。


    “宋大人,徐兄。”


    雨幕里缓缓走来傅思孺,他撑着伞,向两人见了个礼:“没带伞吗?我的可以借给你俩。”


    徐敬慈摆摆手:“不必了傅兄,你怎么也不在干正事。”


    傅思孺叹了一声:“唉,下雨天,实在是困。正要去茶楼里找一找听雨的感觉呢。两位大人也在这里听雨?”


    宋却抿嘴轻笑:“在捉蚂蚱。”


    傅思孺也笑了:“也是雅趣十足啊。那我就先走了,过会见吧。”


    交错纵横的京城街道,每一处都有不同的人在做不同的事。


    这样的雨天好似给人一种难得的喘息,每个人都不必各司其职,也不用战战兢兢。


    岁音楼里,陶闻殊和孟浮也不再商谈,只是借着雨幕看向伫立的佛塔。


    周景佑也没有待在澈王府的书房里,而是找了个僻静的酒楼,要了包厢吃点心。


    傅珏仍然放心不下去往洛阳的傅识若,正在案边写着长长的信。


    皇帝则更不用说,瘫在榻上,梦里是登仙和永生。


    这样的雨往后还有很多。繁忙之中的小憩,忘记剑拔弩张的片刻,偷闲得来的惰性正在骨头缝里缓慢滋长。


    倘若真的就这样任它疯长,怕是再也不想雨停了。


    宋却垂眸思索了好久,到底该不该现在回去。可是一看到那只蚂蚱,她又觉得无所谓了。连这样的一点点时间都不愿意留出来,那人生可谓是无聊透顶。


    她抬头看向徐敬慈:“一会儿去吃饭吧。”


    “那我先去买把伞,你别淋到了。”


    宋却摇摇头:“等雨停吧,总不至于一直下。”


    徐敬慈“嗯”了一声:“听你的。”


    于是两人又把目光投向檐外的雨,明明是这样单调的事情,可又忍不住,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里勾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