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杨明珠脸上的笑意根本藏不住，她道：“那一巴掌甩过去的时候，杨明澈的表情有多好笑。”


    “好解气啊，”杨明珠感叹道。


    她的语气十分激动，那时听到那个“贱”字，她恍若醍醐灌顶，这些年的付出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她在“犯贱”。


    脑子里瞬间一片清明，人还未反应过来，巴掌就落在了杨明澈的脸上。也是这时，她才发现，原来一味的忍耐和退让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让自己痛苦。


    既然如此，那不如掀了这个烂摊子，她不好过，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路边的茶摊上，杨明珠说得眉飞色舞。


    也许是因为今日终于迈出了这一步，杨明珠此刻觉得无比痛快和解脱，她的话也多了起来。也不管面前坐的人是她的前未婚夫、现夫君表哥，将心里的话一股脑说出来。


    “让裴公子见笑了，”杨明珠不好意思地抚了抚鬓发，“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很有趣。后一句话在裴松月的舌尖绕了一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是秘密。”杨明珠补充道：“裴公子可不能把我今日在巷子里狂笑不止的事说出去，否则我真的要没脸见人了。”


    “嗯，秘密。”裴松月学着弟弟妹妹往常耍赖的模样，两根食指交叉比在嘴巴前：“绝对保密。”


    裴松月坐在古朴干净的木质板凳上，面前的四方桌小小的，旧旧的，他几乎伸不开腿，茶碗上豁了一个缺口，茶汤颜色暗淡，几乎闻不到茶香。他一身青衫随风拂动，衣摆上用金线绣着的竹纹熠熠生辉，明明与这古旧的茶摊格格不入。


    可他身姿挺拔，端坐在那里，宛如一株秀竹。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君子端方。


    此刻，他却抬起手，笨拙地比着动作，如同稚子，极大的反差中，显得他整个人都十分生动。


    杨明珠被裴松月的动作逗笑了，她突然有个想法，也许裴松月并不如他表面那般端方有度，在他谦谦君子的表面下，也藏着一个柔软的角落，安放着他不足为外人道的幼稚和天真。


    竹心和晴山站在外头守着，看不到身后的情景，却能听到他们的交谈和笑声。


    两人心照不宣，各自松了一口气。


    自家主子好，他们下面的人才能过得舒心些。


    杨明珠回府时，发现院子里的秋千又变了模样。


    原本挂满彩线的麻绳上被人用上好的丝绸缠了起来，两道墨绿色从杨树枝上垂落下来，像是从树枝上蔓延的藤蔓一般。


    杨明珠只是扫了一眼，便进屋了。


    “郡主您回来啦。”梅香端着一只玉碗进门，她嘴角含笑，小心翼翼地端着玉碗走到杨明珠身侧。


    “这是......”杨明珠看了一眼玉碗，浓白的汤盛在碧色的玉碗里，看起来十分诱人。


    “我新学的，鸽子汤。”梅香眨了眨眼：“郡主您快尝尝。”


    梅香虽然是一等侍女，但她对厨艺很感兴趣，杨明珠便由她去了。


    她尝了一口鸽子汤，汤鲜味美，确实不错。


    “梅香，你的煲汤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杨明珠说着又喝了一口。


    “郡主喜欢就好。”听到杨明珠的夸奖，她立刻喜笑颜开，话匣子也打开了：“这鸽子是二房的郑姨娘送来的，只不过她来的不巧，您不在。”


    “郑姨娘？”杨明珠有些奇怪。


    长信侯府虽然还未分家，但二房与他们走动不多。听吴氏说，先前她还未过门时，偶尔会让二房夫人孙氏帮忙管家。


    自她嫁进侯府，管家一事便落在她身上。孙氏是个老实的，对此并无任何怨言，甚至还认真地把一些注意事项告诉她。因此，杨明珠对孙氏印象极好。


    可惜二叔萧昌盛是个宠妾灭妻的主儿，任由郑姨娘骑在孙氏头上作威作福。


    杨明珠先前想为孙氏说话，却被吴氏拦住了，她说：“孙氏自己不立起来，任由人家欺负，咱们怎么管？说白了这是二房的家事，人家房门一关，想做什么做什么。”


    杨明珠说不好是哪里不对，但她作为一个后辈，确实管不得长辈的事。


    “我们平日里与郑姨娘并无往来，她怎么会送东西给郡主？”晴山疑惑地问道。


    “郑姨娘今日来，可有说些什么？”杨明珠问道。


    梅香一下子傻了眼，她想着郑姨娘一个姨娘，又是二房的，左右翻不出什么大浪，便没怎么注意。


    当着杨明珠和晴山两人，她思索了片刻，实在想不起来，只好坦白道：“今日郡主您出门没多久，郑姨娘便带着二房的公子上门了，说是听说您受伤，特意送些补品。您不在府上，我便让郑姨娘先带着补品回去。”


    “本来他们已经走了，”梅香回忆道：“没过一会儿，郑姨娘身边的侍女红玉便送来一只鸽子，说是郑姨娘家里送来的特产，想让郡主您尝尝。”


    郑姨娘出身不好，杨明珠听孙氏说起过，她的兄长在山上养了许多鸽子，补贴家用。


    “郡主恕罪！”梅香突然跪倒在地：“红玉说这鸽子肉是郑姨娘家里今日现杀的，很是新鲜。奴婢想着这天气也放不得，正好昨日厨娘教我鸽子汤的做法，奴婢便擅作主张，把鸽子煮了。”


    “奴婢知道错了，还望郡主恕罪！”


    杨明珠叹了口气，她扶着梅香起来，见她急红了眼，又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


    “一只鸽子罢了，煮了便煮了。”杨明珠摇了摇头道：“算不得什么错。”


    “只是，”杨明珠顿了顿，她看着梅香道：“梅香，你自小在国公府长大，比我更懂这后宅里的蝇营狗苟。郑姨娘虽然是二房的，但毕竟也是侯府里的人。以后与她交往，还是不要大意。”


    “是，奴婢记下了。”


    那时，梅香以为这只是一个小插曲，没想到后来会牵扯出那么多纠葛。


    晚上，杨明珠依旧宿在竹榻上。


    晴山铺了厚厚的被子，把小小的竹榻堆积得满满的，杨明珠只能蜷缩着身子。


    萧渐鸿看着她娇小的背影，几次欲言又止。他想过自己睡地上，让杨明珠睡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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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杨明珠拒绝了，萧渐鸿记得清清楚楚，她半垂着眼睛，视线扫过床榻，而后别过头去，仿佛那床上有什么脏东西一般，语气也是淡淡的，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嫌弃：“世子的床......还是自己睡吧。”


    他也想过去书房睡，隔壁的书房里有一张木榻，虽然睡着不如床舒服，但比竹榻大多了。


    可他在书房枯坐至丑时，房门却被一个不起眼的嬷嬷敲开。


    这老嬷嬷是负责雁声堂洒扫的，平日里杨明珠念她年岁已大，便不怎么安排她做事，没想到她竟然是余老太君的人。


    “世子，”老嬷嬷笑眯眯道：“时辰不早了，您该回房休息了。”


    看来是余老太君是铁了心要他和杨明珠绑在一起。


    意识到这件事，萧渐鸿的心底莫名生出一股隐秘的兴奋，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丧假即将结束，明日他便要去兵部报道。


    他曾盼了许久，只等着带着军功凯旋，而后当着文武百官，当众用自己的军功求娶杨芷柔，他心悦她，便想给她最好的，他要他们得到天下人的祝福。


    可如今，他已经记不得自己为何会喜欢杨芷柔了。


    也许是在某一次的宴会上，他对她一见钟情？萧渐鸿记不清了，如今他一想起杨芷柔，脑海里便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要娶杨芷柔。


    萧渐鸿翻了个身。


    自从从梅香那里打听到杨明珠的眼睛有隐疾，他便会留下一盏烛火。


    原本漆黑的卧房被一豆烛火照亮，室内一片寂静。杨明珠似乎已经睡着了，隔着一段距离，萧渐鸿只能看到她肩头的锦被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她背对着萧渐鸿，一头乌发如墨一般倾泻，隐隐透出一抹皓白。


    那是女子纤长的玉颈。


    萧渐鸿收回视线。他有些睡不着，院子里的秋千做好了，他坐上去试过，粗糙的麻绳被上好的绸缎裹住，他还在扶手的地方塞了棉絮，握上去软软的。


    座板也铺上了厚厚的软垫，他还做了靠背，生怕杨明珠坐的时候不安全。


    可杨明珠这几日只是匆匆经过，视线也只是略微扫过，并未停留，更不曾上前试试。


    萧渐鸿叹了口气，他现在心很乱，脑子告诉他他喜欢的人是杨芷柔，他要为杨芷柔守身，可心脏......


    萧渐鸿右手抚上胸口，掌心下，那颗怦怦跳动的心脏告诉他，他喜欢的另有其人。


    虽然他极力想为自己辩驳，可每次视线接触到杨明珠时，猛然加速的心跳告诉他，他好像有点喜欢上杨明珠了。


    她在午后的阳光里含笑同意他娶她人进门，表情温婉贤淑，眼睛里却冷冰冰地没有任何波动。


    那时，他就在想，这样一个清冷绝尘的女子，也不知会不会为爱痴狂。


    后来他和杨芷柔私会被众人撞见，他第一时间想去看她的眼神里是否会有情绪，愤怒、伤心、委屈、失望，只要不是平淡和冷漠就好。


    可杨明珠却并未看他一眼，她的视线落在斜前方，长公主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