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开棺

作品:《逆徒以为我死遁了

    陈满仓棺材上钉有七颗镇钉。


    要开棺验尸,须得先起开钉子。


    绝煞中他们都灵力全无,开棺难免有所响动,因此要等到所有人都睡得最沉时才动手。


    此时,天色昏蒙,在昼夜交界之间。呼噜声隐约起伏,有如轮廓隐在暗中的四野山峦,正无声注视着不合时宜的闯入者。


    灵堂中白幡垂落,暗红色柏木大棺,沉重地躺在其中。


    “最后一颗子孙钉是我钉的。”纪川道。


    按照习俗这最后一颗镇棺长钉该由长子钉下,以期家族福嗣绵延香火兴旺。只是族长家的长子已经病得快死了,只能由次子接过他的职责。


    而次子身边站着的,是大哥的新娘。


    他们罔顾礼制,等所有人都睡下,做一件瞒天过海的事。


    “镇钉的位置不对。”谢珣指尖轻触紫铜钉头光滑的边缘,“你也察觉到了?”


    “是。”纪川说。


    棺材上七颗钉隐隐组成北斗七星样。廉贞隐没,破军凸显。


    “镇压凶尸……”谢珣垂眸看向棺材,手指扶在其上,上好的柏木触手生温,“你可否问问陈家人,单陈满仓下葬如此,还是——”


    “自从十五年前‘那件事’后,所有死人下葬都要钉七颗长钉。这是米先生传授的方法。至于‘那件事’究竟是什么,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纪川将手搁在谢珣肩膀上,轻轻微笑,“我都问过了。”


    “师父想问什么,不用吩咐,我都知道。”


    谢珣抿了抿唇,到底没躲开他的手,道:“事不宜迟,开棺吧。”


    半个时辰后。七颗铜钉起出,棺盖无声打开一半,露出里头身穿华丽丝绸寿衣的陈满仓。


    “十五年前,陈家村中应当发生了起尸一类的事。这才叫此后下葬都要封死棺材。”


    谢珣说着,伸出二指探向陈满仓颈脉,心下思忖。


    十五年前。


    村人处决林昭和私塾先生。起尸。绝煞。


    全都发生在十五年前。


    其间究竟有何联系?


    米先生能封镇棺钉,他究竟知道什么?


    下一刻,谢珣指尖触到棺中人,脸色微变。


    “如何?”纪川急忙问道。


    “体僵而冷,但气脉皆有。没死。或者说,”谢珣收回手,“活死人。”


    一瞬间,他想到那些悬吊在草庐中的婴儿尸体。


    这世上有一种活死人,看上去与常人完全无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已经不是活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婚丧嫁娶,生老病死。


    但是他们早已在轮回之外。


    死的人没有死,生的人也没有生。


    活死人生下来的“孩子”,永远也不会发出那一声嘹亮的啼哭。他们睁不开眼睛,不与人间相认。


    所以,苏郎中是借身份之便,给人接生时,偷偷把那些根本活不过来的孩子抱走了么?


    ——他知道活死人的真相,并且试图隐瞒?


    *


    陈武发了热病。


    他捂在被子里,半睡半醒,乱梦纷纷。


    梦里一时是挽着发鬓的嫂嫂,他颊侧有微微的汗湿,眼眉低垂闭口不言,一只手抵在唇边,替他擦去那殷红的口脂。


    分明是干净温和的一张脸,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蛊惑。


    为了捂出汗,陈武被张翠裹成蚕茧,被褥间密不透风。


    闷得像昨夜的灵堂。


    昨夜他自作主张,拎着食盒往灵堂送饭去。那本该是二妹的活。父亲死了,家里要准备丧仪席面,女人们忙得不可开交,二妹还是年纪小又得宠,这才只领了送饭的轻松活计。


    而他作为少爷,按照族长的规矩,在家中什么都不用做、不用管。


    他倒也习以为常,乐得自在。只是听母亲提了一嘴:


    “二妹是闹脾气了。打她两下,哭得要死嘞。叫她去送饭,死活不去喔,窝在她那个被子里不出来。她不懂,我不打她,怎么跟老爷子交待?到时候家法伺候打得更狠!”


    陈武忙叫母亲消气:“那我帮妹妹送嘛。”


    “那是你姐姐!”张翠瞪他,“去什么去。你给我好好读书!你二哥这几天也不知道鼓捣什么,书是看不得一页,一双眼就黏在那个……你别管。总之,别分心,娘亲这辈子的心血都付在你身上了,你要出息,报答娘亲,懂么?”


    陈武连连称是,心说我都十五岁了,千字文还只学了三句,怎么有出息啊。


    张翠一走,陈武立刻阳奉阴违,去找二妹拿食盒。


    二妹一张苹果脸肿了半边,渗出点血丝来,委屈得不肯说话,眼里含着两包泪。


    陈武学小狗在地上爬了三圈,她这才破涕为笑,道:


    “哥哥最好啦。”


    陈武一骨碌站起来,拍拍胸脯,骄傲道:“那是。”


    二妹撑着没被打的那半边脸蛋,眨眨眼睛:“我往厨房多拿了两个馒头,留给嫂嫂吃。哥哥帮我带过去好不好?”


    “包在我身上。”陈武一抬下巴,在妹妹面前摆了个自觉英俊潇洒的姿势,又问她,“你很喜欢嫂嫂?”


    “是呀。”二妹抱着被子,“娘说嫂嫂是城里来的。其实,他刚被二哥带来的那天,我偷偷看见他了。看上去真是很好说话的一个人。你说他会不会教我读书写字?我好想会认字呀!”


    陈武道:“非跟他学?我教你呗。”


    二妹做了个鬼脸:“哥哥写字像虫子!”


    陈武为证明自己,在妹妹屋里写了一下午字。


    天擦黑的时候大妹扎着纸元宝路过,大惊:“二妹!你房里怎么都是小飞虫?”


    陈武:……


    陈武大败而归。


    书房失意厨房得意。陈武收拾好吃食,拎着三层食盒往灵堂去,这时,夜已深了。


    他脚下一别,鬼使神差没有直接敲门,反而将窗掀开一线,往里望去。


    白日里,母亲说二哥“一双眼睛都黏在那个……”。


    母亲话未说完,但陈武其实懂得。


    甚至,陈武应当是这家中知道最多的一个人。


    那悖德罔伦的秘密,压在他的心里,只有和妹妹相处的时候才能暂时忘却。


    他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了。


    夜里没有一丝风。


    灵堂里充满着锯木屑一样的气味。从窗缝往里看去,陈武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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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睡着的母亲。


    然后——


    视线掠过漆黑砖地,停在一尾曳地红布腰带尾端,竟再不敢往前。


    陈武深吸口气,余光见二哥正坐着。


    那根红布腰带在地面上徐徐曳动起来,终于腾空离地,落在二哥手中。


    陈武逼迫自己不要去想该缠在守孝新妇腰间的红布为何会出现在二哥手里,可是二哥一抬眼,看见了他。


    就像是早知道他在那里偷看似的!


    陈武浑身血液冲向头顶,四肢冰冷,动弹不得。


    他终于还是看见了。


    那人枕在二哥怀里,已经沉沉睡去。


    倏忽之间,那沉重的、烫热的香炉,再一次降临在陈武肩头。


    美人的头颅,乌发如云的头颅,燃烧着芬芳的禁忌的头颅,随着嫂嫂睡梦中的侧身,全无防备地、深深地埋进了二哥的怀中。


    *


    守孝结束次日,张翠马不停蹄为谢珣安排了许多活计。


    苏雪柳寻了个帮忙的借口,过来传递消息。


    “九师兄。草庐旁边长着一种叶子很大很绿,茎却非常弱小的怪草,你还记不记得?”苏雪柳问。


    谢珣点头,压低了声音:“是毒药?”


    “八成。”苏雪柳朝旁张望一番,“百毒谱里没记,但方奕然毒理之学修得很好,他说这草如此怪异,要么完全无毒,要么就是剧毒。我想,要不我找个机会,去采些过来。”


    “不用。活人村的事交给我就好。苏郎中不简单,你别碰上他。”谢珣将手中纸花叠好,绑上金线,“若顺利,后日黄昏,我们便能出去。”


    苏雪柳一惊:“你有办法了?”


    谢珣道:“嗯。”


    做完活计已是深夜,张翠盯着儿媳妇,看他进了阿大房间,这才心下稍安,回转自己房中。


    一更天。


    夜深人定。


    族长宅中只有灵堂里点着灯,隔着窗纸,里头时不时传来打牌的呼喝声。


    陈家村旧例,停灵三日,最后一夜不由血亲守灵,而是从前来吊唁的亲戚中选出几人为代表,围坐在灵堂,表示整个家族为死者送行。


    亲戚守灵便没有血亲那样大的规矩,既不用跪,也不用肃静。长夜漫漫,灵堂中几人打牌聊天,亦颇有兴味。


    所以,没人注意到,一道身影趁着夜色翻过院墙,朝坟地的方向行去。


    谢珣疾步穿过田埂。


    今夜,他要去挖坟。


    夜色已浓。草叶上露水垂落,濡湿了他投映在月下的、短促的影子。


    四野寂寞无人,只有月亮。


    坟地很快出现在眼前。被苏郎中掘过的三座坟还留着些许被翻动过的痕迹,他没费多少工夫,便令那三具“尸体”重见天日。


    三人皆为男性。两个中年人,另一个身量幼小,看上去不过三四岁年纪。


    他们的胸口全都血肉模糊,几乎被捅得对穿,心脏裸露出来,已经成了一滩辨不出形状的烂泥。


    可是那团千疮百孔的血肉,还在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咚。咚。咚。咚。


    和陈满仓一样。


    他们也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