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起死

作品:《逆徒以为我死遁了

    “这妆容是义庄的婆婆摸黑/帮我化的,”云娘见白鸢面色难看,似乎想笑,一拉嘴角却带出点哭影子来,连忙宽慰她,“吓到你了?”


    “根本没有!你怎么会吓我?”白鸢迭声否认,想去牵云娘的手,半途又改做梳理发鬓。她抓着头发,在井前空地绕了一圈,终于道:


    “阿云,我……”


    我做了错事。


    白鸢自忖不是好人,也懒于遮掩,在师父管束的几年里稍稍收敛,但很快故态复萌。


    除了在云娘面前。


    她在云娘跟前立的形象是什么来着?


    ——哦,凉州剑侠,江湖儿女,锄强扶弱,嫉恶如仇。传奇半生,归隐南坪。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真是兼顾了侠骨柔肠和淡泊品格,比话本女主角塑得还完美。


    事实上,她打小长在凉州,跟着马贼讨生活。她爹娘也许是马贼也许是马贼掳来的奴隶,不重要了,反正一面没见过。凉州关外茫茫戈壁,为一顿饭一口水相杀是常事,她人小体弱,便将偷盗欺骗易容弄鬼之术练得炉火纯青,在一地变得人人喊打后,又连夜跑到另一地继续偷摸抢骗。


    就这么漂啊荡啊。


    遇到程鬼手,定下来那么几年。


    然后又漂啊荡啊。


    漂泊至南坪,遇见云娘,成为朋友。她暗地里抓破头皮终于想出这么一个光辉形象,还开了家纸扎铺稳定下来,觉得自己要开始好好活了。


    事与愿违。


    白鸢怀疑自己命里肯定缺点福气之类的东西,心说要不要干脆远上金陵请那位“占天之术”张瘸子瞧上一瞧,改改运道。


    谁料到张瘸子也已经没命,比她师父还要惨烈,听说化成了一堆灰。


    云娘一定见过井中冤魂。


    便也看清她真面目。


    “阿鸢。别为我伤怀。”


    云娘冰凉的小手,轻轻覆在白鸢的手背上。


    白鸢蓦地一颤,落下泪来。


    “云儿——云儿!”


    一声破锣嗓叫破长空。


    是周老爷。


    周老爷经过不懈蠕动竟将捆妖绳结挣得松散——这种法器对付凡人时与普通麻绳无异——从廊柱下吧嗒一声翻了下来。


    他手脚并用奔到井边,一把扯开白鸢,将云娘紧紧搂在怀中,骂道:“你就是云儿那个不三不四的朋友?把我们家小云带得心都野了,要不是你,她也不会——是你?!”


    周老爷定睛看清眼前人。


    清水巷,纸扎铺,白姑娘。


    “原来是你!”周老爷瞬间反应过来,“我家水井便是你在弄鬼!然后,又假借占卜之名,收我足足二十两银子。你这个毒妇!”


    “我什么都知道。是你,总在云儿面前说我的坏话,说我穷,说我没出息,叫云儿早日离了我。如今我也腰缠万贯了!你这种没男人要的货色,便是嫉妒云儿,才要劝她离开我,变得和你一样。”


    周老爷越说越畅快,连怀中云娘打开他手挣脱怀抱都毫无所觉:“眼见我俩情比金坚,你拆散不能,心下生一毒计,杀人取魂,在我家水井制造闹鬼假象。我爱妻心切,将云儿送到乡下庄子上。哼,你想不到,云儿真心爱我,所以不怕闹鬼也要赶回家同我相见!”


    “……这都什么跟什么。”


    苏雪柳看得目瞪口呆:


    “方奕然你能听懂周老爷在说什么吗?”


    云娘分明已是鬼魂。她面上的浓艳妆容,是敛葬时画上的。如此浓厚,或许为遮掩伤痕,又是夜里下葬——


    她死于非命。


    然而周老爷字字句句,都仿佛云娘还活着,正好端端站在身边。


    还将井中鬼魂全解释为白鸢因妒生恨的阴谋。


    方奕然道:“周老爷或许没认出鬼魂?毕竟是自己的夫人,思念过度,心生幻象,也是有的。况且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有什么道理?”苏雪柳气愤地踩了方奕然一脚,“我看你有病!”


    “你的确将我送到庄子上啊,夫君。”


    云娘的声音非常温柔,却带着一种冰冷之感,回荡在院里。


    四周因此一静。


    她脱了周老爷怀抱,走到他面前,静静地说:


    “只是那并非你的庄子,而是傅员外的产业。你将我典卖给傅员外,我因此死了。十年前,我就已经死了。”


    “这一切不都拜你所赐么?夫君?”


    凉风忽起。


    南坪城雨后初初蒸腾的暑气被阴风切分而开压制下去,一瞬间空中仿似布满阴寒的丝线,灰心鬼原本轻柔的女子声音也被拉成细丝,尖利起来:


    “我死后被往义庄一扔,而傅员外,竟还没忘了折返回来,扒走我身上那价值三钱的‘好衣裳’啊!”


    灰心鬼秀致的眉眼中闪出青光。


    她满头发丝被风鼓起,飘扬如藤,指甲瞬间暴涨至三寸之长,再一看,通身灰蒙褪去,竟是遍体深青!


    青鬼!


    周老爷吓得转身就跑,却被一块突起的砖头绊住,双膝一软摔倒在地。他吓得浑身瘫软,再爬不起身,干脆半躺着嚎哭起来。


    苏雪柳见周老爷想开口说话,立刻又燃起真言符。


    符火在阴风里烧。


    化为青鬼的云娘朝苏雪柳看了一眼,默许她在鬼魂场中点燃神符。


    “云儿,是我对不起你。可是,那时我想的是,等你给傅员外生了儿子,我的生意也有了,一定接你回来再做正头娘子的。你怎么样,我都不变心。我们毕竟是青梅竹马患难的交情啊!可是你却死了。如果早知道,我就不……我可能不会……总之我拜请山神,用我的命,换回你的。云儿,我……真心爱你。”


    话音落下,真言符燃尽。


    苏雪柳同方奕然面面相觑。


    周老爷终于坦陈罪行。他利欲熏心,典卖妻子,实在不堪为人。


    这样一个人,却又说着用我的命换回你的,说我真心爱你。


    好生奇怪。


    青鬼疑惑地挑起半边秀眉:“夫君,你怎么不说谎啦?当初给我买新衣裳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是为了将我‘嫁出去’才买的呢?”


    周老爷痛哭流涕:“对不起……对不起。”


    “哦,是真言符的缘故。仙门中人。”青鬼转过头来看向苏雪柳,冲她莞尔一笑,“小仙子,站远些。”


    苏雪柳愣愣地退了两步。


    “你的确向山神许愿,用你死,换我活。”青鬼重新看向周老爷,歪了歪脑袋,举止间竟有青涩娇憨气,“可是你后悔了,对不对?”


    周老爷吓得在地上又跪又爬,口里叫着“不、不”,可是青鬼没再给他辩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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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伸出右爪,一把掀飞了周老爷半边脑颅!


    院里霎时风沙四起,迷入眼睛激出泪水。


    然而青鬼没有眼泪。再多的血泪也在井里泡完了。世间再没有这样热闹的一口井,里头填着龙的尸身人的冤魂,山神的谕令,丈夫的石头。


    走马灯从周老爷脑中渐次抽出。


    红白相交的血肉之中吐出素白薄布,其上人影晃动。


    周老爷初到南坪,做茶叶生意。


    但茶叶一行早被宁州几家茶庄瓜分,哪轮得到他一个外地人。


    云娘劝周老爷另行他路,周老爷不听,数年来无一点起色。


    最后,他抓住傅员外递过来的机会,典妻求荣,换来一座茶叶山头。


    周老爷从此发家。


    他觉得心里亏欠。一天夜里,思妻醉酒,朦胧间山神降临,叫他买下一间东北角打井的宅邸,便可用自己的命,换回妻子的命。


    周老爷那时真心实意想救回云娘。


    他依山神所言行事,换命之阵立成。


    每天昼夜交接时分云娘从井中爬出同他相会,容貌光艳一如往昔,不记得周老爷做过的事,只万分钦慕地叫他夫君。


    周老爷开始顺理成章麻痹自己,另编出一套故事来:


    是妻子的朋友将她带坏,暂时离开自己。不过,妻子坚贞而纯洁,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己身边。


    然而云娘在阳间滞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等到十年整,她便会彻底复活。


    十年间,周老爷的故事慢慢不作数了。他越来越怕,直到彻底吓破了胆。


    他决心填井。


    可是井怎么也填不满。


    水面晦暗,像幽冥伸向人间的裂口。


    神于梦中降罪,言明三月后就是他的死期。换命之阵已破,美人便成厉鬼,三月后破井而出,夺人性命。


    周老爷拼命跪地求饶:“我不填井了!是我不敬,我再也不敢了!求您放过我!”


    等他涕泗横流、丑态毕露,神终于开口:


    “你妻子死的时候,你有这样伤心欲绝地痛哭么?”


    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神,此刻竟然语带讥讽。


    周老爷一听,怕得要死,更卖力地磕头,直至血混着泪淌了满脸,神才道:


    “你是我的信徒。虽然触犯禁忌,但我还是要宽宥你啊……这样吧。你去向逍遥门求助,将玉奴带到我的面前。如此,我令你不死。”


    “什么?”


    “无妨。你自去求助,他一定会来的。”


    脱离梦境前,周老爷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喟叹:


    “几百年来一直这般叫你。我竟忘了,你在此间的名字,叫做顾停舟。”


    走马灯毕。


    周老爷竟还未死,跪在地上翻滚挣扎,有皱纹如树根般从他颈部爬满整张脸——周老爷正在老去。


    正如他自己所承诺的一般,抵换自己全部年华。


    青鬼在风沙中睁着眼睛,看着丈夫半死挣扎之相,面无喜色。


    良久,她忽地仰头高声道:“黑白无常,你们看清楚了么?我身为厉鬼,行杀人事,却只为恩仇得报。若仍要下地狱受热油烹煎冰火加身之刑,那么我唾天道不公!”


    天际,一黑一白两点正飞驰而来。听此一言,小黑点哆嗦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