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灵诫
作品:《逆徒以为我死遁了》 “我……绝不后悔。”
谢珣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很轻,甚至不能盖过皮肤下血肉攒动之声,他将另一臂也抬起,接着落下,也覆在刀柄之上。
双手持握。
接着举刀横斩!
这是毫无花俏的初学者的刀术。
从层层淤泥下拔出刀来只是眨眼间事,毫无阻滞到似乎没有用力。刀身光亮如镜,无一丝淤泥,因为满饮鲜血而湛湛生光,有如新发于硎。
刀锋横斩而出。
这一下,劲力方才显露,直从千尺深水中割出一道干涸地来。力破层层冷水,直抵湖面,霎那间,问剑池水面骤然分开,紧接着银镜般片片碎裂!
水色倒灌进眼眶,余波里灯火阑珊。
又是山神殿。
火烛熄了大半,谢珣跪倒蒲团之上,撑刀稳住身形。刃尖切过黑砖石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这一刀斩中了,却又什么也没有斩中。
凡人之躯是那么渺小,举刀横斩,甚至触不到神座的莲台。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
山神头颅完好,俯瞰而下,声音里有笑的意味:“真无趣啊。”
谢珣不言。他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着,浑身干燥,却呛咳出湖水。
生死阵中幻境已到尽头。
山神就在面前。
杀了他,就能成为生死局的胜者。
可是谢珣没有力气了。斩开湖水的瞬间血从鬼刀中复归己身,冲击七窍八脉,浑身上下两百零六道裂口骤然疼痛。
站不起来,拄刀半跪也未撑过半柱香,谢珣脱力地躺倒下去,蜷缩起来。
刀刃落进怀中,切开胸腹带来暖意,一小股血淌到地上。谢珣侧面卧着,看血道蜿蜒,忽地在黑砖地上瞥到半边面影。
是他的脸。
是他……原本的脸!
先前在龙神庙幻境中谢珣留意过,自己是顾停舟的模样。
而以本来面貌置身其中的,却是由第一夜里,由山神主导的困龙之境。
而他此时此刻也是自己原本模样。
那么——
此处幻境,主人不是白龙。
而是山神。
白姑娘没说真话。龙鳞上的生死局,不是小白龙所开,而是山神。等着他进入此间幻境的……
也正是山神。
砖地的冷硬气息陡然窜上脊背。
“终于看出来了?唔,也不算变得太笨。”
山神陡然换了副戏谑调门,轻轻调笑:
“别抱着刀睡了。多不可爱。”
谢珣猛地拍了下地面:“闭嘴!”
“被人欺骗的滋味不好受吧。”山神忽地一叹,又变得慈蔼起来,“画人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白姑娘看上去多么俊俏体面的一个女郎,却是谎话连篇,将你哄骗得团团转。可见人心险恶。不如你皈依我……”
“她骗不骗我重要么?”谢珣忽地开口。
他差不多已经适应疼痛了,躯壳上纵贯刀口也开始愈合。
“无论是真是假,破局最重要的,”谢珣喘出一口气来,“都是以身入局。”
他慢慢起身,右手提刀,走向山神。
走得极慢,几乎可以说是步履蹒跚。刀刃曳地,拖出刺耳白痕。
“此地是生死局。”谢珣说。
“正是。”山神开口又换了声音,威严端凝,如十方武神。
“那么,是我要杀了你。”
谢珣缓缓抬头。
金像头颅上是一副肃然面孔,转瞬间又化作肥耳弥勒。两腮尖削的鬼修道人、赤面阎罗、死囚犯、地主老财、青春少女、婴童、獠牙三寸长的飞天僵尸、披头散发之人、铁匠、奶妈、末代皇帝、篡权诸侯、算师、江湖骗子、香粉胭脂小贩、刀斧手……万般面孔在金光中流转,换得愈来愈快,最后竟搅在一起呈现出诡异的漩涡,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中孕育,呼之欲出时,霍然被一劈而开!
神像被从头到脚,剖肠开怀!
金身崩解,幻境消融。
却忽有一道黑气从断口飞出,朝谢珣颅脑直贯而来,其中裹挟一道声音,不属于山神面孔中的任何一个:
“灵诫?可惜……”
*
“灵诫?!”
看见子虚道人手中烧灼的茉莉花苞,白鸢总算认出这种法术。
“灵诫”是玄虚门六百六十六种无用法咒中的一个。
以花木为载,收集一人魂魄气息。这人便叫“受诫人”。此术既成,施术者能在受诫人情绪波动时,窥见他身处何处、所历为何。
“灵诫”本该是厉害术法,使用得宜,能用来追寻魂魄。
只是使用方法很……
要叫人毫无防备时将载体花木衔在口中,才能受诫。
白鸢想,到了要追寻魂魄的程度,肯定是仇人。
拿朵花在仇人面前说,兄弟,叼一下,我以后好用来追杀你?
疯了吧!
不会被抽得满面桃花开?
只是这子虚真人的灵诫……是拴在顾公子身上么?
那倒有可能。
顾公子看起来还是蛮好骗的。虽然长着副标准翩翩佳公子模样,按理说该是俊秀而无味的那种类型,但是他抬眼跟人讲话的时候,却有种和长相不符的、颤巍巍的清纯,看了真让人想骗。
若是灵诫,一切就说得通了。灵诫上有顾公子的魂魄气息,性命攸关之际,子虚道人能把他从幻境里拉出来。
所以有恃无恐。
只是现在这朵茉莉烧了起来。
——法术被强行中止,并且毁掉。
白鸢只见纪川眼底愈发晦暗,心道不妙,快刀斩乱麻道:“子虚真人看出我许多事,却不杀我。那便是有求而来。在下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子虚真人想要什么,我双手奉上。”
只要不是那东西……
“我为捉魂手而来。”
“不行!”白鸢砰地一下拍了矮柜,倒不怕了,“绝无可能。”
纪川图穷匕见:“世有修仙正统,以剑入道;亦有能人异士,不修剑,不飞升,非正非邪,身怀绝技。这能人异士之中,最成名者二:金陵张瘸子、凉州程鬼手。张公有占天术,程婆有捉魂手。白姑娘不正是凉州程鬼手唯一的传人么?”
“原来你早知道我的身份。你就是为捉魂手来的。你是什么人?”白鸢咬牙,“不论是谁,我师父有命,捉魂手绝不能再现于世间!”
白鸢说话真假相杂,关于老太太的却未曾作伪。
那时她在凉州,十八岁,打砸烧抢无恶不作。老太太靠武力将她降服,收在身边好好地教养起来,最后为救她死在换命阵中,只剩下一张人皮。
小白龙的确给过她一张能梦见师父的龙鳞。作为交换的,不是要白鸢为他复仇,而是——
“我实在打不过那山神。白姑娘既然为山神所用,也能同他说上话吧?那么,就将这片鳞交给他,请他看一看南坪城旧日光景,每个人都是那么开心那么幸福……希望山神大人,能继续守着这方水土,让所有人都笑着,没有悲伤,也没有遗憾……”
转头,白鸢便将鳞片交给山神,叫龙鳞成了生死法阵的符具。
山神便答允同她合作。她起风水局,山神入人梦中,叫周老爷选中这间宅邸。
山神要镇龙,而她……
要周老爷的命。
各取所需。
对小白龙的承诺自然抛去脑后。白鸢心说我又有什么罪处呢?好人的宿命就是如此。真心错付,死于非命。怪不得谁。只有像我这样自私又冷血的人,才能够长命百岁。
“捉魂手的效用我都知晓。并没有什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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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的。”纪川道。
“你知道个屁!”白鸢怒极。
程婆的捉魂手有三重法门。
第一重是招魂。顾名思义,就是靠阵法招来尚在人间游荡的魂魄。周府东北角的阵便属于这第一重法门。
第二重是过阴。如果鬼魂已经进入阴曹地府,招魂术招不来。此时便要魂魄离体,前往阴间寻找。比起招魂,过阴比较危险,但程婆同地府多有交情,过阴对捉魂手传人来说也并不难。
第三重才是真正的捉魂手。比起前两重法门,捉魂手几乎算是邪术——无论魂魄身处何地、是否情愿前来,甚至哪怕已经转世为人,或者碎成千万片,都会被捉魂手擒住!
天上天下,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程婆曾经告诫她,凡夫俗子尽可相助,但不要同玄门修士打交道。
因为凡人所求,不过亲友爱人死而复生。只要新死之人阳寿未尽,尽可施展招魂与过阴的法门,带鬼魂重返人间。
可玄门修士不同。修为高深的修仙者,自己就能摆阵招魂、分神过阴,他们所求的,往往是逆天而行的捉魂手。
然而轮回枯荣,各有定法。捉魂手强行将消散的阳魄聚拢、将过了奈何桥的神魂抢回,有违天道,往往酿成比原先更加惨烈百倍的后果。
程婆年轻时施展过一次捉魂手。那是个已至合体期的大能,负心薄幸逼死道侣,人死后又追悔莫及,一柄冷剑架在程婆脖子上,逼她从阎王手里抢人。
道侣本已转世,又从来世躯体中被生生剥离,回到原身。
那道侣生前是岱山派擅歌的仙子,复生后成了人魔。
程婆赶到时,一柄剑将她捅了个对穿,而她咬断了大能的喉咙。
一对怨侣,死在血泊中。
“仙门中人修炼到一定程度,飞天遁地,指木成宅,朝游北海暮苍梧,一剑霜寒十四州。可是他们忘了,再利的剑,也斩不断天道,再快的身法,也逃不过早已注定的命运。”
说这话的时候,程婆正替她纳冬衣。
程婆让她立下死誓,此生不得用捉魂手。
她那时不懂其中深意,应得懵懂。只想着阳光真暖和啊,师父给我缝的棉衣好厚,袖口都被汗浸湿了。
“你根本不清楚捉魂手会带来多么惨痛的代价!那简直是……覆水难收。我告诉你,我师父曾为人捉魂,结果——”
“我知道。”纪川说,“但那也不全是捉魂手的代价吧?”
青年勾唇,扬起一丝玩味的淡笑。
那笑意极浅,反衬得眼神冰冷,使整个人看起来有凉薄意味。
“人魔而已,所求不过精血。那人连剖心取血都做不到,怯懦之徒,无怪乎所求落空。”
白鸢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常人听了人魔的故事,都会觉得诡异可怕,对捉魂手心生畏惧吧?
可这人的话听着,怎么像是若复生之人成了人魔,他也会好好养起来的意思?
难道是自己太过紧张,出现了幻听么?
“我还是那句话。用捉魂手,绝无可能。要么,你杀了我吧。”
白鸢忽地彻底放松下来,摸出腰间酒壶,猛灌了一口。
她其实不想死。
人间的风,人间的月,她还未看够。
世上的美酒,她也没有一一饮过。
还有云娘……
纪川不置可否,那样子看上去叫人心底发寒。
他像是什么都知道,心思缜密过人,去过周府一次便看出水井关窍所在,连秘而不传的捉魂手都了如指掌,却又说出该用心头血喂养人魔这样叫人悚然的话来。
——仿佛灵魂深处的阴影里,蹲踞着不可名状的巨大怪物,它正透过那副俊美出尘的皮囊,朝人世间投以冷冷的一瞥。
“捉魂手,我已经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