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布拉的眼神平静而悲伤。


    就像处刑那天一样。


    赫西尔单是看着他的眼睛，就感觉自己恍惚着又回到了那一天。


    她人生最绝望无助的、最黑暗的一天。


    “你要杀了我吗，赫西尔？”尼布拉开口问道，他面容慈祥地看着自己的学生，似乎并不在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如果你让开，就不会，”赫西尔沉着声音回答他，“但如果你坚持要当道，那么我将不能保证。”


    尼布拉动了动嘴唇，没能说出什么。


    看着他们两个人僵持在这里，迈克尔“切”了一声，“杀了她，尼布拉，不要辜负主人对你的信任！”苏看见男人那猩红的眼睛闪了闪，意识到对方可能发动了什么能力，急忙扑上去阻止对方。


    但是已经晚了。


    老人就像遭遇了什么巨大的痛苦一样，扭着身体捂着头，开始疯狂地嚎叫，随后他颤抖着放下手，咬着牙，凶狠地看向赫西尔。


    这是第一次，赫西尔在她老师的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


    “赫西尔！坏孩子！”他对着赫西尔咆哮道，“你怎么敢遗忘曾经仇恨！难道你已经不记得我对你的恩情吗？是我养出了一条白眼狼吗！”


    赫西尔的金眸里瞬间泛起了波澜，过往的一幕幕就像开了三十二倍速的电影在她眼前播放着，然后定格在老师在被处刑的那一刹那。


    鲜血满地，人群欢呼。


    崩溃的姑娘跪倒在地，试图向所有人说明自己老师的清白，可没有一个人会听信她的话。


    “不……我不曾遗忘……”赫西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说服自己面前这个不过是个被复活的怪物，不是那个慈祥的老师，他们只是有着同着同样的皮囊，但没有同样的灵魂，“但你现在还依旧是我的老师吗？现在被劣质复活的你，还和以前有着一样的灵魂吗？你现在已经不再是你自己的主人，而你又听命于谁！”


    “借口！”尼布拉挥袖甩出三道光刃，“这是你为自己所找的借口！你曾逃避于我的死亡，现在又想为自己的懦弱寻找借口！”


    赫西尔从自己的皮革小包里拿出手杖，飞行鞋发动，腾空而起躲过了光刃。


    “他要跑了，苏！”赫西尔余光瞥见偷偷溜走的迈克尔，对着苏喊了一声。


    苏已经动身了，“我在追！”随后还补了一句，“你们炼金术师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嗷！那家伙交给我！”


    赫西尔没有回应她，只是抬手召唤出黄金液体，让纯金色的液体扑向了尼布拉，而老人则双手合十，一个法阵瞬间显现，抵挡住了黄金液体的攻击！


    “我是你的老师，你怎么敢对付我！”尼布拉看着真的和他动手的赫西尔，怒不可遏地吼道。


    赫西尔听笑了。


    “我当然不会对我的老师出手，但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呢？”赫西尔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了，“一个鸠占鹊巢的假货！一个被人操控的傀儡！你的存在就是对老师最大的侮辱！”


    “你曾教导我要站在真实的一侧……而现在，你又是站在了哪里呢？”


    赫西尔的眼中泪光闪烁，她看着自己的老师，就像看见了那无忧无虑的曾经。


    他们一起研究炼金材料，研制药剂，思考先人留下的问题，他们一起度过了那个世界里的许多节日，而赫西尔恶作剧的时候，老人总是无奈地笑着，他从不报复回来，只是偶尔故作埋怨的说她两句。


    赫西尔能在如今独当一面，能在危机情况下冷静镇定，这和尼布拉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迈卡维先生一点一点教导赫西尔成人，传授她知识，在她烦躁时平静她的心神，在她困惑时为她排忧解难，他是赫西尔永远的老师、朋友、父亲、家人。


    即使是遭受了那样大的痛苦，老人也不曾怨恨世界，只是担心赫西尔的将来，他不愿让她深陷仇恨，一辈子都为复仇而活，于是用生命中最后的力量让她离开。


    他总是看的很远很远。


    伟大的炼金术师有着悲剧的落幕，这应该已经成为结尾，可却有人在强迫他再次苏醒，然后成为一个工具。


    这是对老师灵魂的严重玷污！


    “你不是一直在寻找乌托邦吗？不错，我来告诉你我的乌托邦在哪里，”赫西尔用蝴蝶球迷惑了对方的视线，躲过了尼布拉召唤出来的鬼影，哼笑着用火鸟手镯回击，“我的乌托邦不是什么真理永恒之地，而是那个曾住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女孩的屋子，在老人去世之前，那里一直是我的乌托邦。”


    尼布拉愣住了，赫西尔注意到了这点，但她没有细究原因，她没有那个心情再去细究了，赫西尔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很愤怒。


    一般来讲，赫西尔是不会让自己的情绪在关键时刻有过大的起伏的，这不利于她思考，容易做出错误判断，也可能会在战斗时产生一些过失。


    但现在，金色眼瞳的炼金术师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亨利很好地触到了她的逆鳞，无论是复活老师，还是控制老师，这都是赫西尔不能接受的。


    她同样也不能接受这个劣质复生的家伙，站在自己面前，顶着自己老师的脸，说那些违背老师本性，所以他根本不会说的话。


    “无论如何，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的。”赫西尔隐忍着怒火，抬手发动了【注视者】，下一秒一双眼睛在空中睁开，缓缓将目光移向了两人所在的位置。


    尼布拉沉稳迎战，他了解注视者的效果，也明白它的缺点，于是尼布拉用金色的丝线飞快地编制出了一片供自己藏身的地方。


    而赫西尔一眼认出了这是自己老师制作的炼金物品。


    不出意外，这应该是第五件了。


    “真没想到炼金物品也认不出自己的主人是谁，”赫西尔冷笑一声，随后收回了注视者，然后在空中一个后空翻，躲过了丝线的进攻，“你们真是为了对付我深思熟虑。”


    尼布拉的目光中已经没有原先那样的愤怒了，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学生，但手下的攻击并没有停止，“如果你不再继续攻击，那么我也不再继续动手。”


    “想得美。”


    赫西尔势必要把这家伙拿下，她在脑中快速思考着对策。


    实际上尼布拉不难被打败，特别是在那种劣质复生之后，他的身体非常羸弱，能力也远不如之前强大。


    只是这丝线太难缠了，它是老师所制作的炼金物品中难得地攻击型物品。


    金丝可攻可守，这对赫西尔可不太友好。


    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的。


    赫西尔一个翻身落在地面上，然后一脚把黄金液体因为到时间，所凝结成的黄金刃踢到尼布拉身边，下一秒，自得到后就没使用过的巨剑阵瞬间发动！


    尼布拉只是摇头叹了口气，用金色丝线把自己裹成一个圆球，以来躲避巨剑阵的攻击。


    巨大的法阵刹时展开，无数金色的小型剑快速且笔直地砸下来，每一柄都精准地戳在金丝所形成的球上，可保护球却没有丝毫地损伤。


    而在最后的巨大金剑砸下之后，巨剑阵的效果就已经结束了，保护球的尼布拉感受到了，他撤回了金线，正准备开口说话——


    可就在下一秒！


    “噗嗤！”


    是利刃进入血肉的声音。


    他难以置信地往下看，是发动了【形变】效果的手杖，变为长剑，戳进了他的心脏。


    “……”老人抬起头看向赫西尔，黑发的姑娘满眼恨意，似乎恨不得把他这个冒牌货多挣碎片再一把火烧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而尼布拉现在却只有一个念头。


    噢，她长大了。


    那些在复生时为了复仇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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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压下去的记忆碎片，再一次出现在尼布拉的脑海里，记忆中那个黑发的姑娘，与眼前这个人重合了。


    他感受着自己的记忆碎片，看见了尚是婴儿的赫西尔、努力学习的赫西尔、对着美食心动的赫西尔、垂头丧气的赫西尔、冷静研究的赫西尔、失去双眼的赫西尔、痛苦不堪的赫西尔……最后是崩溃绝望的赫西尔。


    噢，真理在上，他的学生，他的孩子，他的骄傲，原来已经长这么大了。


    她已经是一个能干的人了，真理保佑，看来她并没有像他一样，深陷于仇恨而无法自拔。


    他刚刚都做了什么？他好像在和她打架……啊，看在真理的份上，他打疼她了吗？对不起，他可怜的孩子，他实在是控制不了自己。


    尼布拉几乎没打过赫西尔，她是个听话的孩子，虽然以前有段时间挺喜欢恶作剧的，但总还是个好孩子。


    记忆的复苏伴随着生命的流逝，他感觉自己越接近死亡，对于以前的记忆就能会想到越多，这或许是一件好事。


    人真是老了也不行了，还一直找寻什么乌托邦……看来现在这里就是他的乌托邦，尼布拉自复生以来，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安详过。


    他又抬起眼睛看向自己的学生，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正如多年前一样。


    剑身迅速颤抖起来，他看见赫西尔眼中满是惊慌，也许她也认出来了，现在这个人，才是她的老师——或者严谨点来说，是最像她老师的。


    “别慌张，我的孩子，你长大了，我为你骄傲，”鲜血顺着嘴角留下来，老人依旧是那温和慈祥的样子与赫西尔记忆中并无二致，他努力伸出手，像一个父亲那样拍了拍赫西尔的肩，“谢谢你，让我获得了安宁，让我又可以归于真实的一侧。”


    “不……老师……不……我……”赫西尔抖着嘴唇，她的思绪一片混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开了自己的剑。


    尼布拉柔和地看着自己的脑子，防护要将她刻进记忆的最深处，一直刻进灵魂里。


    他抱住了赫西尔，那是他用尽全力做到的。


    剑身穿透了他的身体。


    “阿其布雷亚，赫西尔。”


    老人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就像在那时的处刑之前，对着自己深爱的孩子，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一样。


    ……


    -


    苏最终还是没能追上迈克尔。


    这家伙有着转化怪物，并且驱动怪物的能力，一路上给苏造成了不小的麻烦，结果等苏一个转头，人就不见了。


    栗发姑娘不爽地回到了原地，就看见一具倒在地上的老人尸体、一个失神的赫西尔以及不知何时赶回来的蝙蝠家族。


    迪克正在安慰赫西尔，但女孩没什么反应。


    “发生了什么？”苏感觉不太对。


    “尼布拉好像在最后恢复了自己的意识，但那时赫西尔已经把剑插进他的心脏了，”红罗宾一句话概括完了这令人心痛的事，“他最后说了一句‘阿其布雷亚’。”


    苏不太能理解，“那是什么意思？”炼金术师们的语言总是奇奇怪怪的。


    “是一个名为恩黑的种族的语言，它们的种族以语言简练著称，”红罗宾继续解释，赫西尔送到蝙蝠洞的书他也看完了，“阿其布雷亚这句话有很多意思，但都是祝福的含义，例如祝你健康，祝你幸福，但最常用的意思是——”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住嘴了。


    “什么意思？”苏非常讨厌这种说话说一半的感觉。


    “是我爱你，”蝙蝠侠沉着声音补充，“阿其布雷亚最常用的意思是，我爱你。”


    苏愣住了，她看向赫西尔。


    我爱你。


    这是老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千言万语，都不会再能比得过这一句了，因为它已经包含了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