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旧物

作品:《谢将军今日火葬场了吗

    车马摇晃,轿内更是一片死寂。


    谢羡风正坐于主位,闭目不言,眉头紧皱。


    李衡骑着马在前头引路,与刘彰并肩而行。


    莫盈儿则昏迷不醒,躺在后方的车厢里,不紧不慢地跟着。


    见车马内没了声音,李衡便凑近刘彰,低声问道:“你说,将军现在可还喜欢着这盈姑娘么?


    方才我见他看见盈姑娘,神情都恍惚了。可是,若说还喜欢吧,他又刻意将那盈姑娘放在另一个车轿里,离自己远远的——这又是何意啊?”


    刘彰斜他一眼,并不搭腔。


    恰逢这时,车轿路过了一个卖早点的摊贩。小贩站在热气腾腾的锅灶前车子嗓子吆喝:“新鲜出炉的馒头,面条,肉包子哟……”


    李衡的肚子咕噜地响了一下,但他不敢斜视,匆匆地往前走去。


    下一秒,却是谢羡风主动掀开了窗帐:“落轿。”


    李衡天真地问:“将军,你也饿了吗?要不我去买一笼包子回来,这早点闻着确实很香。”


    谢羡风微蹙眉头,没有说话。李衡顿时明白,这包子分明是给后轿里的莫盈儿买的。


    于是,李衡调头去买了三笼热乎乎的灌汤包和一碗清汤寡水的稀饭,一并递到谢羡风手里。


    谢羡风将莫盈儿的脖颈轻抬几分,亲自喂她喝下了半碗白粥。


    期间,莫盈儿呛了几口,从嘴角淌出的粥汁染脏了谢羡风的衣摆。不过,他也没恼,而是拿出绢帕为她擦拭唇角。


    指腹触到温热,先是一滞,随后涣散开来。


    泛黄的往事在谢羡风脑海中不断盘旋,他终是猛地遏住纷乱的思绪,将手收了回来。


    “启轿。”


    回去的路上,刘彰看着李衡一副费解的模样,便反问他: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将军的?”


    李衡一脸的迷茫:“算起来,也有半年了……怎么了?”


    刘彰瞥了一眼手心那尚且温热的包子,塞在嘴里,满满的咬了一口。


    “你知不知道,身逢乱世,一个馒头,便可以救下一条人命。”


    李衡诧异道:“你是指……将军和盈姑娘?”


    刘彰点了点头。


    “当年,盈姑娘正是用一个包子救下了将军的一条性命。”


    ……


    十余年前,新帝登基,百废待兴。


    生逢乱世,自谢羡风有记忆起,他便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


    十岁那年,他随双亲北上逃荒,遇上了蛮夷的匪徒。他的娘亲被侵污卖去了青楼,只换来了一小袋米粮。而他的父亲则被乱刀捅死,人人分而食之。


    为了活下去,谢羡风挣扎着咬破了麻绳,他光着脚在满是荆棘的丛林里拔足狂奔,一直到血肉模糊,浑身都是腥味。


    他不敢停,也不敢回头。


    后来,他忘了自己没命地跑了多久,只记得他用尽全力,从荒僻山林到喧闹街坊,从渺无人烟到车马骈阗。


    他不知不觉来到了闹市中心,见到了一处碧瓦朱甍的富贵家宅。


    这样漂亮的宅院,他连见都没有见过。


    于是,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倒在了那房子的门前。


    那时,他脑子里只盘旋着一个念头——若是死在这样的屋檐下,至少不用担心,尸体好几日都无人发现了吧。


    于是,他渐渐地合上了双眼。


    在意识模糊的边缘,他忽地听见两道杂乱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在他的头顶响起。


    “小姐,咱们快走吧……”


    “可是,他好像还活着,真是好生可怜。”


    “最近街上的流民是越来越多了,主君都让咱们锁好门窗,不要去管了。倘若被主君撞见,定会对小姐大发雷霆,怪罪下来的。”


    “可是,我实在是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


    “小姐,别再理会了,咱们已经自顾不暇了,快回去吧!若是出来久了,夫人也会怀疑的……”


    二人争执不下之时,谢羡风艰涩地睁开了双眼。他的眼前还淌着血,猩红的血色染红了他的视线。他脱力地想支撑起来,朦胧之中,只看见了一个人影。


    少女双眉弯弯,面如白玉。她的服饰并不显华贵,却十分齐整。谢羡风至今仍记得她头上戴着的那一根木头做成的发簪,坠着的银铃随风晃动,真是好听。


    他只一眼便知,她与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但少女的怜悯,却让两人的人生自此产生了重叠。


    那少女见到他睁开了双眼,便是惊喜地笑道:“……你醒了?”


    她凑上前去,关切地问:“你感觉可还好些了?”


    谢羡风半梦半醒之间,听见自己含糊地喊。


    “……水……”


    “还懂得叫饿,说明还有一线生机。”少女莞尔一笑,扭头看向身后的女使,“你快去厨房给他拿些吃的来,什么都好……”


    那女使犹豫几下,便手忙脚乱地扭头走了。少女则是留了下来,无声地陪在他身边。


    谢羡风衣衫褴褛,身上尽是皮开肉绽的伤,腰间的裂口还在汩汩地流着血。少女犹豫几许,便咬着牙从裙边撕下了一块碎布,按压在了他的伤口之上。谢羡风下意识地想躲,喉头干涩,只怯生生地道:“……脏。”


    他身上,很脏。


    他不想让自己的血污弄脏了她好看的裙摆。


    少女却不以为意,苦笑了一下,反倒更加坚定地为他包扎起了伤口。


    “你一定要活下去啊。”


    她亲自为他的伤口止血,动作那般一丝不苟:“只要活下去,便还有希望。”


    “小姐,馒头拿来了,咱们快回去吧!”


    女使端来了一个破口的小碗,碗里装着一个白面馒头,还有些许凉水。


    少女将食物端在了他的面前:“我能帮你的很少,这儿有一个馒头,一点水。”


    谢羡风三天滴水未进,早已饥肠辘辘,如今吞咽着口水,生涩地说了声:“……谢谢。”


    之后,便接过了破碗狼吞虎咽起来。


    “你受伤了,最好去找郎中。”少女见他这样,不忍面露同情,又问,“你今年多大了?”


    谢羡风啃馒头的动作僵滞了一瞬,最后往虚岁上又多报了三岁。


    少女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那我只能为你指一条明路,日后如何,全凭你自己了。”


    此时,巷道外又传来了一阵人声鼎沸的车马声。女使吓坏了,连忙拉住少女,“小姐,来人了,咱们快走吧!”


    来不及了,少女长话短说:“你去找一个姓赵的大哥,他心地善良,是守尉驻军的管事,你若求他,说不定有机会能留下。”


    少女发簪上的吊坠随风飘起,叮叮当当。谢羡风听得入迷了,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像是想要抓住些什么。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话音未落,少女却扭头匆匆离去,只留下一个遥远的背影。


    在此之前,谢羡风从来不信何为真情。他只知世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人们因利而聚,又因利而散。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她帮他,不求回报,不为所图,而只是纯粹的悯恤。


    正是这一抹怜悯,救赎了滚入深渊的谢羡风。


    也是第一次,谢羡风有了强烈的求生欲望。


    他要活下去,


    他要报恩。


    后来,他果真找到了那个姓赵的守尉,求他收留他在军中卖命。没有背景、没有后台,他能豁上去的,只有一条贱命。


    数年如一日的卧薪尝胆,为了生存,不惜与野狗抢食。只为韬光养晦,有朝一日厚积薄发。


    后来,他打听到了当初的救命恩人,原来是位叫做莫盈儿的女子。她是太常寺少卿莫大人家的庶女,虽然不比寻常人家的女儿,却是莫少卿那不受宠的外室所出,因此,在家中的地位也极低,不甚得父亲的宠爱。平日里,莫少卿只是将她养在府中,不教她人情世故的道理,也不为她的将来打点铺路。因此,她也是姊妹之中,存在感最低的那一个。


    谢羡风苦苦等了五年,才终于等到了再见她一面的机会。


    而那时,他已经不再是浑身泥泞的落水乞丐,他一身军袍,意气风发,站在莫盈儿的跟前,却是青涩地说不出话来。


    而莫盈儿却一眼便认出了他,笑道:“你做到了,我为你而高兴。”


    那一瞬,所有努力都是有意义的。


    然好景不长,很快,他们的事便被莫盈儿的嫡姐莫婉莹撞破。那日,她横冲直撞地横隔在两人中间,直指着莫盈儿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居然和这些来路不明的军痞子厮混,真是恬不知耻,丢我莫家的颜面!”


    骂完,她竟当着谢羡风的面,用那粗壮的柳条狠狠地抽在了莫盈儿的身上。莫盈儿尖叫着闪躲,却无意间露出了身上的伤痕累累。


    谢羡风瞪圆了双眼,正要上前阻拦,却被莫盈儿红了眼推搡开,颤着声叫他:


    “你快走罢……”


    谢羡风那时才知道,原来她在莫家的日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凄惨。


    她过得很不好。


    而他想救她出这魔窟。


    于是,他加倍地努力,在军中闯出一片天下,只为等来一个时机——一个救出莫盈儿的时机。


    谢羡风至今仍然记得,他与莫盈儿定下终生的那日。


    那时,他被桓王调去扬州,彻查军械走私一案。他明白其中的厉害凶险,所以,在离开前,他特意托人辗转数次才找到了莫盈儿,与她辞行。


    暗淡的屋檐下,两人隔街相望,谢羡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连步伐也变得轻快了些。


    莫盈儿却神情慌张地停在了檐廊的深处,左顾右盼,生怕有人经过撞破。


    直到确认了此处再无第三个人,她才稍稍安心,抬起眼看向面前的男人,低声道:


    “我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我们之间的事,定不能被人瞧见。”


    说着,莫盈儿不禁又压低了几分声音,生怯地说,“我如今在王府已经是举步维艰……不想再生出更多的事端来。”


    谢羡风会意地点头,只好将斗笠的帽檐压得更低了些。


    他明白莫盈儿在莫府的生存不易,她还未出阁,家中又戒严,这次来见他,本就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我知道。他们只知道我来见你,却不知道你是谁。”谢羡风沉声道,“盈儿,我会护着你,不会拖累你的。”


    莫盈儿的话语也软了下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觉得……你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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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真好看。”谢羡风的目光始终落在莫盈儿的身上,忽地抿唇笑了一下,笑意里藏着几分浅浅的腼腆,“这长衫裙……很衬你。你戴珠翠也很漂亮。”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首饰盒子。莫盈儿亲手打开,发现里面是一枚镶银的发钗。工艺之精巧,一看便价值不菲。


    “这个,送给你。”


    谢羡风的眸光里尽是沉溺的温柔与期待。


    他早就想送莫盈儿一个簪子了,从见她的第一面起。尽管,这个银钗花了他几乎全部的积蓄。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莫盈儿手一颤,几乎立马把盒身盖上了。


    谢羡风却是微微一笑,“你不用紧张,我原本也是想送给你的。”


    “我很快就又要启程了,这一去便不知又要多久。所以,就想着出发前……来看看你。”


    说着,谢羡风的语气不禁变得凝重起来,他抬首看向莫盈儿,“我此次的任务事关重大,不成功,便成仁。盈儿,你……愿意等我吗?”


    莫盈儿几乎是瞬地便懂了他的意思。


    待到立下军功后,他想娶她为妻。


    闻言,莫盈儿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再度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瞧了一眼里面安静躺着的那枚银钗。想了想,还是盖上了,这一回,却是紧紧地攥在了手里。


    “好,我等你。”


    莫盈儿笑了出声。


    “羡郎,你如今是我唯一的依靠了。”


    后来,谢羡风做到了。他以身护主,漂亮地破获了军械一案,功成名就,却也付出了代价。


    身中毒镖后,他昏厥了三天三夜。反复无常的梦里,他只想着一件事。


    他要带莫盈儿逃出来。


    逃出那吃人的莫府,逃去一个能容他们安定下来的世外桃源,来报还莫盈儿对他的救命之恩。


    可惜,到了最后,谢羡风也没能兑现他的承诺。


    至今想起,仍然是意难平。


    车轿颠簸,谢羡风神色幽暗。


    他并不知道,此刻将莫盈儿带回家中,是不是一项明智的选择。


    可他却无法眼见着她受伤,却对她坐视不理。


    方才莫盈儿憔悴的面容,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怎会沦落至此?失散的这三年,她都经历了些什么?


    在与慕溶月成婚后的数年间,谢羡风也曾思酌过,该不该去找莫盈儿,还她一个解释。他也曾派多人四处打听过莫盈儿的下落,知道她出逃的最初并没有急于回到白江,而是在周边的镇上逗留了数月,才回到了外祖家避风头。白江城离京城足有千里之遥,她这一走便是三年。


    不过,谢羡风身为一国之将,只要他想,他自然有千万种方法能见莫盈儿一面。


    只是,他派人去查她的下落,却不为真的要去找她,而只是图个心安,知道她如今过得好与不好。


    他已为人夫,早已不知该用何种面目面对莫盈儿。他也很清楚,他们之间,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当年的事,他一直对她有愧。


    或许,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放下了吧。


    或许,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身边也有了新的人。她并不会喜欢他的打扰。


    就这样,他隐忍了三年,克制了三年。


    直到这一刻。


    莫盈儿就这样突兀地闯入了他的世界。


    ***


    最终,谢羡风将莫盈儿带回了将军府,安置在了偏院静养。


    他寻来了郎中,为莫盈儿看诊。郎中诊了脉,几个女使又为莫盈儿沐浴更衣,检查她是否有外伤。


    好在情况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的糟。


    “姑娘的脉象不稳,应该是这些时日受了太多惊吓所致。好在并没有大碍,开几方滋补之药好生调养即可。”


    除此之外,她的身上拢共只有几处摩擦的轻伤,至今晕厥不醒,也只是饿得太狠了的缘故。


    “多谢大夫。”


    谢羡风赏了郎中银钱,便传唤丫鬟煎药去了。


    厢房里逐渐地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谢羡风望着莫盈儿躺在一动不动安静的睡颜,他倏地觉得心口堵得紧。


    三年未见,像是生分了许多。


    莫盈儿的眉眼,他竟会感到有些生疏了。


    谢羡风移开了眼,推门而出,想去院子里散散心。


    几簇雪梅开得正盛,这是晚秋时慕溶月亲手栽下的。谢羡风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碧花轩的廊前。


    碧花轩已经没有人了,但丫鬟定时还会回去洒扫整纳。所以,这庭院看上去还和从前没什么分别。


    谢羡风推开了门。


    他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过慕溶月的房间,这里一片死气沉沉,檀木柜上还积了灰。


    桌上放着妆奁,半掩的屉格里,依稀可以看见那支被摔碎的金簪。


    那金簪,最后还是谢羡风派人又去捡了回来。


    就连谢羡风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何要把那支簪子捡回来。碎了也就碎了,反正也是不重要的东西。


    谢羡风拉开妆奁,正想拿出那支金簪,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瞥见了角落里的另一个头簪。


    谢羡风呼吸一紧,指尖僵在了半空。


    那是,他曾亲手赠予莫盈儿的定情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