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采脑子是懵的。


    被迫面对过大信息量，神经像变成纤弱的一条，承受不了任何外力，随时可能断掉。


    孟况说完，回头见她脸色不好，用手掌包裹住她冰凉的手，带她回到婚礼宴会厅。


    随着两人离开，房间陷入沉寂。


    孟存生晃晃悠悠站起来，眼神空洞，如同死水。


    他眸子微动，了无生气地望了性感女人一眼。


    对方还被捆缚着，动弹不得。


    他跨过单向玻璃碎裂处，走过去，帮忙把孟况的上衣解了。


    “对不起，我没有完成任务。”性感女人嘴唇泛白，害怕而不安，“我也没想到，他警惕心那么强。”


    上位者从来最在乎结果，“对不起”三个字毫无用处。


    它既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也做不到影响未来。


    孟存生耸着眼皮，没什么情绪，只拿走孟况的上衣，离开前交代：“今天的事到此为止，管好你的嘴。”


    **


    宴会厅。


    婚礼已经开场，灯光集中到中央空间，配合谢万与新娘交换结婚戒指的进程，不断变幻渲染效果。


    宾客们都被这强烈的视觉冲击吸引走注意力，没人留意舒采和孟况姗姗来迟。


    他们坐在角落位置。


    这块儿灯光最为黯淡。


    舒采几乎隐身于黑暗中。


    孟际中和杨子云坐在靠近中央的位置，肩上落了一层灯光，为舒采的打量提供了许多方便。


    孟际中眉毛粗浓，一双鹰眼不怒自威，笑起来时威压更是呈指数级别增长。


    他脸上肉很少，像一张皮直接包在骨头上，但估计很少有人有机会或者敢去观察他面部这些细节。


    他身上散发出的绝对统治力，就像一道天然屏障，让人不敢接近半分。


    杨子云贵妇打扮，身着紫色礼服，肩膀上搭了丝绸大方巾，尽显雍容华贵。


    两个儿子的长相很大一部分随她，但她和孟际中相处的时间久了，妩媚气质被削弱，转化变成冰棱般的冷硬尖锐。


    都说相由心生，舒采以前不信，现在见到孟际中和杨子云，再联系孟存生的经历，终于对这四个字有了真切体会。


    孟况在桌子下面握住她的手，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别怕。”


    他知道她在顾虑什么。


    这种时候，说再多也徒劳。


    简单的“别怕”两个字，反而更有力量。


    舒采心下稍定，整场婚礼都没再给孟际中和杨子云眼神。


    散场后，孟况送她到地库，全程沉默，似乎有心事。


    还有两天，就是试用期结束的日子。


    “小蔬菜，这次我让不让不作数，选择权永远在你手上。”他很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像在叮嘱一件生死大事，“选我，或选我哥，又或者是你想选择其他人，你自己做主。”


    之后两天，他像与世隔绝了，音讯全无，给舒采留出冷静思考的时间。


    舒采也没主动联系他。


    两人在社交平台上默契地保持沉默。


    转眼到了三个月试用期的最后一天。


    早上，姜柔对她这个全职女儿重拳出击，“懒虫起床！起床！起床！快去菜市场买菜去，晚了好菜都被别人挑走了，你只能吃菜帮子。”


    舒采昨晚上没睡好，现在眼睛睁开都是痛的，她裹紧被子，赖着不起，“我的好妈妈，今天你就大发慈悲，让我休息一天吧。你想吃什么，我网上买，你等着收货就行。网上买菜，包送上门，价格说不定比菜市场还便宜，我觉得你需要积极尝试新鲜事物，转变传统生活方式。”


    “哎呦，你今天这小嘴挺利索啊。有说话这功夫，你去菜市场转一圈都回来了。”姜柔果断拒绝道，“你当你老妈是老古董啊，我早试过网上买菜了！那个送过来的胡萝卜，跟变异种似的，比我手臂还粗长。还有生菜，直径是我腰宽的两倍。我买来配烤肉，一片片地吃，吃到猴年马月能吃完。”


    舒采：“……”


    行吧。


    早死早超生。


    与其赖在床上被姜柔骚扰，不如早去早回，还能睡个安稳的回笼觉。


    她快速穿好衣服下楼，猝不及防和孟况对上视线。


    他显然已经在楼下等了很久，睫毛上挂着一层薄霜，像个苏醒自我意识的雪人，跑到堆出它的人类楼下等一个答案。


    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早下楼，他错愕一瞬，旋即走上前，状似随意地问道：“去哪儿？”


    舒采拎着环保袋，往前走，“菜市场。”


    孟况跟上她的脚步：“我和你一起去。”


    这个时间点的菜市场是大人们的专场，很少见到年轻人的身影。


    卖菜的摊主们对舒采印象深刻，见到她来，纷纷热情地和她打招呼，招揽生意：“小舒，今天和男朋友一起来买菜啊？”


    “小伙子长得真帅，好像电视上的明星呦！不对，是比电视上的明星还靓！”


    “小舒，看看这些菜，都是今天新拉来的，正新鲜。今天家里多口人，多买点，拎不动也不怕，让你男朋友帮你拎！”


    摊主们都默认孟况是舒采男朋友。


    舒采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直接跳过话题，扒拉起摊子上的菜。


    孟况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这样高高大大一个人，傍在她身旁，实在难以忽视。


    她指向摊子上某处，那里堆放着一种茎叶上有小水泡的绿色菜，“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孟况瞥了眼，很快答：“冰菜。”


    她又指向几颗菜叶像玫瑰花般绽开的绿色菜，“那这个呢？”


    孟况：“乌塌菜。”


    她沿着摊子往前走，略过常见蔬菜品种，专挑刁钻的问。


    这次她指的是一种菜叶像树叶，边缘呈刺状的品种，“这个呢？”


    孟况想了想，“鹿舌菜。”


    不愧是经常下厨做饭的。


    这些根本难不倒他。


    舒采停下脚步，抬头，冲他眨眨眼睛，“有什么菜是你不懂的吗？”


    “有。”孟况垂眸，“你，小蔬菜。”


    他承认，他很忐忑。


    曾经很自信能通过的恋爱试用期，反过来成了束缚他的绳索。


    舒采的心思完全未知，选择结果完全未知，他们的未来完全未知。


    他表面坦然，实际上想到舒采选择其他人的可能性，心绪就乱得快要疯了。


    他不懂她的想法，看不出她的态度，失去所有判断能力，只等她给出答案，大刀落下，一切尘埃落地。


    舒采拿出手机，点进微信，调出和孟存生的聊天对话页面，递到他面前。


    【我菜菜的】：你永远是我的师兄。


    只是师兄。


    不是男朋友。


    她还说。


    【我菜菜的】：总有一天，缘分恰到好处地降临，师兄你会遇到一个对的人，然后得偿所愿。


    消息发出时间：今天凌晨一点。


    这就是她没睡好的原因。


    短短两句话，打了删，删了打，反反复复斟酌了无数次，她才鼓起勇气将它们发出去。


    目前孟存生还没回复。


    孟况眉头松开，很快重新皱回去。


    放弃孟存生一棵树，舒采还有整片大森林。


    他还在备选名单中。


    舒采问：“如果我不选你，你会怎么做？”


    “我会尊重你的选择，然后——”孟况顿了下，才接着说，“又争又抢，想办法成为你的选择。”


    少年人声线干净，他像屹立的雪松，纵使大雪压枝，可以弯曲，却永远不会倒下。


    “那你不用又争又抢啦，你就是我的选择。”舒采慢声，“恭喜你，成功通过试用期，成为正式男友。”


    她和孟况不同。


    孟况喜欢她，只能暗渡陈仓。


    她喜欢孟况，却可以明目张胆。


    孟况曾对她说：“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你。”


    她没有在见第一面时就喜欢上他。


    但他们以后还会见上千千万万面，她会在相见的每一面都喜欢他。


    经历过暗恋时光，更明晓能够直白表达喜欢的可贵。


    所以，她要告诉他。


    “孟况，我喜欢你。”


    **


    冬天是春日的序章。


    三月，春天来到。


    舒采和孟存生的对话停留在她和孟况恋爱试用期结束的那一天。


    孟存生一直没回复。


    猜他可能放下了，她才去公司取水杯和笔记本等遗留物品。


    经过几个月的发展，公司运转逐步走上正轨，各部门人员配置齐全，瞧着比她刚来时热闹很多。


    “不好了！”网上一场对公司不利的舆论正快速发酵，品牌公关部乱成一团。


    养老产业前景开阔，发展得如火如荼，孟存生早早布局，成立相关部门，构建养老信息库，研发养老机器人，同时为政府部门提供相关数据服务。


    后来，业务量越来越大，业务愈来愈成熟，他便将负责这块的部门独立出来，建了分公司。


    第一批养老机器人上市，获得良好反响。


    小规模试点后，第二批升级版养老机器人作为分公司成立以来的第一个主推产品，获得全渠道推广资源，不断走入千家万户，为行动不便或独居的老人服务。


    养老机器人的口碑继续向好。


    一名在京市工作的汽车店销售黎先生，考虑到父亲远在老家，无人照顾，看到养老机器人的宣传，便在网上购置了一个，寄送回家。


    养老机器人陪伴老人休闲娱乐，提供护理服务，堪称独生子女的养老得力助手。


    这位汽车店销售立马给了好评。


    变故发生在前两天。


    老人突发心疾，当场倒地，差点没命，还好亲戚上门看望时及时发现，带他去医院救治，才捡回一条命。


    养老机器人在这个过程中没有起到一点作用，根本体现不出产品简介中的健康监测功能。


    黎先生在网上发帖吐槽。


    帖子浏览量直奔百万，引起人们对养老机器人这一产品的广泛关注，也为孟存生公司带来巨大的舆论危机。


    品牌公关部的负责人第一时间跟进，联系黎先生和他的父亲。


    养老机器人的健康监测功能可以正常运转，但黎先生的父亲年纪大了，对电子产品的操作和使用不是很熟练，当天一不小心把黎先生打开的健康监测功能又关掉了。


    了解到这些细节，负责人提出的第一个公关方案便是：错不在品牌，为避免舆论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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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品牌的方向进一步失控，澄清声明必须强硬，强调是黎先生父亲的个人疏忽导致事故结果。同时下一波水军，配合公司，强调养老机器人各功能完全正常，和黎先生甩过来的锅撇清关系。


    舒采抱着水杯和笔记本，本来都要走了，听到负责人发号施令，又退了回来。


    她摸鱼上班期间，有心留意过公司主营产品。


    这款养老机器人在设计时，就考虑到了受众基本都是老年人，使用必须尽量便捷。


    所以开启或关闭某项功能时的操作都很简单。


    趁负责人喝水润喉的间隙，她探头出声道：“我有一个问题。”


    见是孟存生身边的助理，负责人笑眯眯，态度特好道：“什么问题？”


    舒采认为，黎先生父亲这件事不是个例，“从摁键手机到触屏手机，手机功能和美观性更加强大，但同时，也带来容易误触的问题。养老机器人同理，对不对？”


    负责人点点头，“是，傻瓜式便捷操作对电子产品来说，是一把双刃剑。”


    舒采说：“那我们的养老机器人很难和这次事故完全撇开关系。它在设计上存在不足，如果能在关闭功能时添加一道人工智能语音确认的流程，也许就能避免这次事故重演。”


    简单来说，就是要开启容易，关闭难。


    毕竟子女们购买养老机器人，希望它能为家中老人提供全方面养老服务，把各功能全开启才是常态，主动关闭某项功能的机会不多。


    大学课堂上，老师说过一句话，舒采记到现在。


    “在传媒行业工作要恪守的第一准则便是：请永远向大众保持诚实。”


    如果让舒采来负责这次的公关，她将这样设计公关方案。


    首先，迅速发布回应声明，主动承担责任，并告知大众，公司将吸取经验，全方面升级养老机器人的设计，让它更贴合老年人的使用习惯。


    第二，制作还原事故发生现场情况的小视频并发布。


    回应声明先平息众怒，等大家恢复理智思考能力后，再看小视频，自然会明白，主要过错并不在养老机器人。


    最后，披露研发人员推进这款产品时的不易，企业与员工共进退，体现对员工的人文关怀。


    负责人思考片刻，重新下达指令：“按她说的来。”


    品牌公关部办公室玻璃隔断外。


    孟存生刚开完会赶回来，就听到舒采和品牌公关部负责人关于公关方案的探讨。


    杨秘书请示道：“孟总，是否需要我去找舒小姐聊聊。她对您，啊不对，是对公司，不是全无感情……”


    “不用了。”孟存生久久凝视舒采的身影，像要将它刻进脑海里，以便以后再也不见时回忆留念。


    他忽然发现。


    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女孩儿长大了。


    他关不住她，也不应该企图关住她，她该去寻找和开拓自己的天地。


    舆论危机顺利解除。


    舒采帮孟存生保住了品牌形象。


    她走出办公大楼，回头望了一眼顶层孟存生办公室的方向，像在和过去喜欢他的自己告别。


    “师兄，以后万万珍重。”


    孟存生回了玫瑰庄园一趟。


    玫瑰花田一望无际。


    还没完全到花开的季节，连片绿叶中混着点点艳红。


    他坐在花田中，放空自己，越不去想，脑海中浮现的回忆便越多。


    也是在这样一个春天里。


    他放学回家，看到点点沐浴着柔软的阳光，正在不知疲倦地追逐一只蓝色蝴蝶。


    它瞳仁变成极细的一条，瞧着机警，实际只不过在不断循环“伸爪扑蝴蝶—扑空—伸爪扑蝴蝶—扑空”的过程。


    而蝴蝶绕着它打圈飞舞，不管它怎么扑腾，都不飞走。


    他回家搜索蓝色蝴蝶，没找到这只蝴蝶的品种，倒是意外认识了鼎鼎有名的海伦娜闪蝶。


    Helena，海伦，希腊神话中人间最美的女子。


    那时他还不知道，在很多年后，他会借海伦娜闪蝶之名，向一个女孩儿隐匿告白。


    “我永远为你那不自知的美丽所倾倒。”


    孟存生身旁有一朵被春天唤醒，早早盛开的玫瑰。


    他轻抚柔嫩的花瓣，恍惚间仿佛看到有一只蓝色蝴蝶落在了花蕊上。


    它的蝶翼上面分布着鳞片，如同世界上最美丽的大海，泛着粼粼波光。


    翅底眼妆斑纹随着飞舞的动作偶尔露出，最引人注意的却是翩跹的舞姿。


    这是一只海伦娜闪蝶。


    蝴蝶出现了，那点点呢，也会出现吗？


    没有。


    他目光顺着海伦娜闪蝶寻找，找不到任何点点的踪迹。


    直到他将目光放到自己身上。


    ——如今追着蝴蝶跑的人成了他。


    他想带猫儿回家，却从一开始就错了。


    猫儿戏蝶，舒采是蝴蝶，他才是那只猫儿。


    一只和点点一起死在某个春天里的猫儿。


    日头愈烈。


    海伦娜闪蝶的幻影消散。


    他曾精心打造这座玫瑰庄园，用来吸引更多蝴蝶落在玫瑰花上。


    如今他身处其中，沉沉落在他心尖的只有一句。


    “春光无限好。


    我的蝴蝶飞走了。”